第十一章
哭泣的大鱼
两个人重新关上隔水门之后,一转身,发现右手边一扇巨大木门的门楣上,刻了一个舵轮的图形。涂山悄悄地指了指这扇木门,示意艾昆检查一下,自己丝毫没有想动的意思。艾昆知道他嫌脏,也不介意,将耳朵贴了上去。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仿佛驾驶这艘巨大木船的是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
艾昆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在木头齿轮相交时轻微的咔嗒声中,传来一两声拨水的哗啦声,似乎有个调皮的孩子在浴缸里玩水。
两个人从门缝里闪了进去,刚站稳了脚跟,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驾驶舱内,到处都是木齿轮、木柱、铁链和粗黑的皮质缆绳。如林的器械中,一条披着青绿色鳞甲的大鱼被困在一只巨大的石头槽缸内。石头槽缸有中等游泳池那么大,里面装满了淡绿色的水,水很浑浊。
大鱼的身体仿佛蒙上了尘土,灰蒙蒙的。它的胸鳍、腹鳍、背鳍上绑着各种粗细不等的绳索和铁链,一只巨大的银环穿过它的尾鳍,随着大鱼左右摆动身体,它拉紧的肌肉带动绳索,绳索拉紧动力杆,动力被传导到八个一字排开的巨大木叶轮上。看来木船行动这么稳定而迅速,除了风帆助力,大部分的动力就是由这八个木叶轮而来。
大鱼尾鳍上的银环里系着牢固的绳子,绳子上穿着一支箭头形的巨大银针。大鱼每每摆动尾鳍,银针就随之指向一只舵轮上的某一个刻度,船头的方向就随着刻度而做着轻微调整,高高耸立的桅杆上,那只粗糙大鸟的鸟头也随之调转方向。
而大鱼的胸鳍、腹鳍、背鳍除了助力,还起着制动的作用。
这一切看起来不仅诡异,而且很残忍。艾昆已经知道山海经世界有许多的奇珍异兽,有些生命就像涂山说的,也许没有同情心,和人类有着迥异的道德观念。但是艾昆毕竟是人类啊!他想了想,还是于心不忍,便伸手想去解开绳索。
涂山拉住他的大书包,制止了他:“小心,别乱动!这种绿色的大鱼很特别,它是来自北冥之地的鲲。”
“鲲?”艾昆不解。
“这是北冥之地的大鱼,极为长寿,拥有神力。当它们长到一定年纪的时候,鱼鳍就会变成翅膀,它们就会飞上天空,那时候它们的名字叫作鹏。艾昆,人类有一个成语叫作大鹏展翅,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李老师还让我们默写过呢!”艾昆点点头。
“嗯,这个成语说的就是它飞上天空的样子了。”涂山说。
涂山说罢,走近鲲,细细地观察着鲲的身体。鲲的身上,宽窄不同的鳞片有次序地叠在一起,形成有规律的纹路,这是鱼类的生长标识,就像树的年轮一样,代表着它成长的年岁。
涂山很确定地说:“这是一只不到千岁的幼鲲。鲲是来自太古时代的物种,识水性,辨方向,力大无穷。但是,它竟然被穷奇这样的坏蛋奴役!看看它的眼睛,它的心智已被蒙蔽了。”
艾昆仔细一看,果然,鲲的眼底是一片青灰色,眼珠泛白,一点生机都没有。
可怜的鲲,太可怜了。艾昆内心出现了一个祈求的声音:摸摸它,哪怕就一秒钟,给它一点点安慰吧。他不顾涂山的警告,弯下腰,伸出手去,摸了摸鲲被捆缚住的身体。
鲲的鳞片粗糙坚硬,没有温度,像铁器一样冰凉入骨。
一秒钟之后,艾昆感觉手心一阵异样。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他触摸之处的鳞片变了,青绿色还是青绿色,却变得更加明亮清晰。一阵轻微的银浪从艾昆的掌心朝鲲的周身漾开,鲲的身体如遭电击,轻轻地痉挛,但是它似乎并不痛苦。
涂山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鲲的眼珠灵活地转动起来,鳞片像波浪一样粼粼发亮,闪着荧光绿色。它像一辆刚刚从洗车场出来的新车,洗去了蒙在身体上的灰尘,显得格外光彩明亮。
艾昆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抬头看看涂山。
涂山惊喜地叫道:“艾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天生的疗愈能力起作用了!”
“啊?”艾昆抬起自己的手,手还是自己的手。他又低头看看那只鲲,鲲的眼睛明亮地转动着,看看他,再看看涂山,再看看周遭无数的缆绳、木杆和铁索。
“艾昆,你是西沃公主的孩子,拥有与生俱来的疗愈能力。现在这种能力恰好被激发了!”涂山兴奋地跳来跳去。
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在鲲没有眼睫毛的眼中,惊喜、震惊、痛苦,许多情绪轮番流转。
艾昆突然发现,一层水雾遮住了鲲眼中的光彩,紧接着,水雾凝结成大颗大颗的水珠,滚落到石槽的水中。
“涂山,它在哭!”艾昆惊讶地说。
“那是当然。”涂山指着前面一扇巨大的琉璃窗,窗外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字排开四艘巨大的黑色木船,“我猜,前面的几艘船上也有它被奴役的同类,甚至有可能就是它的家人。”
鲲的眼泪汹涌而下。
“不行!我必须解开这条绳索!”艾昆拉住一根粗粗的绳子。
“慢着!”涂山说,“你解开了绳索,谁来驱动这艘船?谁来给船导航?”
艾昆拼命摇着头说:“那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
涂山想了想,拍拍鲲的头:“来自北冥的鲲,你的心智已经恢复,再让你背负这么沉重的负担,我们确实于心难忍。但是,我们必须要到达海岸。到那时,我们一有机会就解救你,你会有机会去解救你的同类的。所以,请你暂且忍耐一时。”
鲲点点头,不再流泪,转而更加奋力地挥动胸鳍,摆动尾鳍。因为太用力,离前面的那艘船太近了,它又拉紧了背鳍,使船速稍微慢一些。
艾昆却没有涂山那么冷静,他别过脸去,咬住了下唇,不忍心再看鲲。涂山叹了口气,怕艾昆又想到什么新主意,趁机拉住他的手,两人悄悄离开了驾驶舱。
新招募的魔兵们吵吵嚷嚷地挤到底舱来了,两个牛傍兵正在维持秩序。此刻,能让他们这么奋不顾身的也只有食物了。
所有的人看到艾昆,都安静了下来。艾昆不想看到那些敬畏的目光,他低头爬上舷梯,来到甲板上。空荡荡的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呜呜的海风低沉地萦绕着他。海面上依然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因为有鲲的引领,这些船才不致在不见天日的大海中迷路。
看来,这个让山海经世界陷入黑暗和混乱的丹朱并不像艾昆估计的那样愚蠢,毕竟连太古生物鲲都被他迷惑了心智。
艾昆一下子对前路失去了判断。
这个丹朱到底是谁?妈妈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危险中?她会不会也像鲲一样被迷惑了心智?一想到妈妈也像鲲一样浑身披挂着绳索,艾昆的心就紧紧地痛起来。
山海经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