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危险的穷奇
一块厚重的跳板从另一艘逼近的船上压了过来，搭在船舷上，两艘船之间形成了一座临时栈桥。
一双红色的战靴踏上了栈桥。顺着战靴，艾昆看到一只足足有一层楼那么高的大老虎！大老虎周身炽烈地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披风也带着火焰，将船边的海水都映红了，仿佛海底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火把。
如果不是那只火老虎脸上凶相毕露，艾昆简直怀疑他是笑面虎的近亲。
艾昆反应过来，他就是黑色旗帜上绣的那只大老虎，是这五艘船的首领。
新兵们惊恐地挤成一团。那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的脑袋差不多都要缩到腹腔里去了，只剩下一团身体在瑟瑟发抖，身后的两根红色编织布带像被拔掉了毛的公鸡尾巴一样，垂头丧气，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涂山顺着船舷滑到甲板上，弓着身体，借着船舷遮挡住火老虎视线的时机，也顾不得肮脏，飞快地伸手在甲板上摸了一手灰泥，再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抹。但是，艾昆注意到涂山下手之前还是犹豫了一秒。
艾昆觉得自己也应该依葫芦画瓢。于是他低下头，将自己脸上的血痕也左右抹了两把，靠着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的身子，蹲了下来。他刚刚蹲稳当，就看到那双红色战靴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也不知道火老虎是走过来还是飞过来的。
火老虎的身后还跟了一队牛傍兵，因为艾昆还看到了一整列的牛蹄子，套着磨得锃亮的银蹄铁。
红色战靴在噤若寒蝉的新兵们面前走了两个来回，所到之处，引起一片惊恐的战栗。
最后，红色战靴在艾昆的面前停了下来，带着火焰的热气扑面而来。艾昆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火老虎的眼力就是不一般，难道已经认出他是那个可以换一百万魔米的人了吗？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身体抖得太厉害了，连带着艾昆也跟着抖了起来。艾昆担心他这么继续抖下去，迟早得抖晕过去，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自己站起来认账，免得这些新兵跟着担惊受怕。
红色战靴突然一顿。火老虎的火焰一暗，又骤然迸发出明亮的红色火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艾昆头顶炸响：“卡雅！”
就算没有涂山翻译，艾昆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那肯定是搜查的口令。
艾昆不知道这个火老虎想要搜查什么，他悄悄地将手伸到口袋里，摸出那块紫玉，捏在手心里。
身边传来惊恐的尖叫，牛傍兵将新征的魔兵们一个又一个掀翻在地。艾昆也不能幸免，他被一只牛蹄子踢在盆骨上，疼得不得不面朝下趴到甲板上。书包的盖子被震翻开来，里面的课本和作业本被海风卷了出来，有些落到甲板上，很快被海水浸湿，有些干脆被风卷到海里去，消失不见了。
有几张纸页卷到火老虎身上，刚一触碰到火老虎的身体，就立刻燃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了铅色灰烬，落到了艾昆的眼前。
艾昆心里又急又恼，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写完了这些作业啊！丢了课本和作业本，那是要被老师扣小星星的。不过，再仔细想想，艾昆觉得眼下自己的生命似乎比墙上的小星星更重要一点。
“卡雅！”又是一声命令。
一双冷冰冰的牛蹄子伸到艾昆的大书包里，将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连铅笔盒都不放过。
红色战靴走得更近一步，踩到一张湿了一半的纸上，那是艾昆才考的一张语文试卷，68分。艾昆觉得有点脸红，因为那些错题上的红色大叉又大又明显。
“丹朱？”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艾昆听涂山讲过丹朱，此时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也不明白这样的点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涂山在一旁被艾昆自暴自弃的点头惊呆了。
“嘎嘎嘎——”
仿佛是质量不过关的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虽然很刺耳，艾昆还是听出了那是一种笑声。下一秒钟，他被两个牛傍兵一左一右地扶了起来，不得不正面对着火老虎。
这会儿，火老虎身上的火焰从红色变成了蓝色，也不那么热烘烘的了。艾昆从前并没有多少机会这么近距离地与一只老虎对视。所以，他趁机很认真地研究了下火老虎那两只跳动着火光的眼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双眼睛不再那么凶狠了，连那张长满了红毛的脸也柔和了起来。
艾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朝远处船舷暗影中的涂山疑惑地看了一眼，涂山不知所以地摊摊手。
火老虎拍拍艾昆的肩膀，说出一句话：“其阿拉西亚吧尤拉！”
火老虎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只留下空气中的一两点火星。虽然火老虎说的每一个字分开来，艾昆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组合在一起，他不知怎么就明白了。火老虎的意思是：这艘船就交给你了！
艾昆左右看看，那两个牛傍兵立刻松开了手，退开两步，守在他身边。火老虎真是大方，不光给了一艘船，还留下了一整列牛傍兵。
恢复人身自由的艾昆随意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人。刚才还靠在艾昆身边的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触到艾昆的目光，好像被烙到了一样惊恐地退到人群中。
涂山眼瞅着火老虎回到领航船上去了，两艘船之间的厚木板也撤掉了，立刻离开船舷奔过来。
艾昆对自己巨变的身份还适应不了，问涂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涂山用两根长长的手指拈起甲板上的那张68分的语文试卷，离自己远远地拿着，一脸嫌弃地说：“是因为这个。”
“这个？”艾昆问，“你们山海经世界的人以学习差为荣？”
涂山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指着那几个红色大叉，说：“你见过类似这个的东西吧？”
艾昆手中还捏着妈妈的那块紫玉，他突然醒悟道：“啊，你说过，这个大叉在山海经世界是最有威慑力的那个人的符号，这是丹朱的符号！”
“对。”
“火老虎把我当成了丹朱的人？”
“有这种可能性。这艘船上的牛傍船长已经被应龙吞噬，临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代替他。穷奇是丹朱的死忠追随者，如果有丹朱的人在，穷奇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人来带领这艘船上的新兵。”
“原来如此，这火老虎看起来那么可怕，智商却堪忧啊！”艾昆面露侥幸的神色。
“别再火老虎、火老虎地叫啦！火老虎就是上古凶兽穷奇！不过，他确实对丹朱崇拜得五体投地。”涂山用一块干净的布使劲儿擦那只抹过灰泥的手。艾昆觉得他再擦下去，手皮就要被擦破了。
“原来你们山海经世界也流行追星啊！为什么那只火老虎——不，穷奇说的那些话，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而这些人，”艾昆的手指着以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为首的那群新兵，那些新兵的目光惊恐地追随着他的指尖。艾昆咽了口口水，接着说，“而这些人说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
“这些人生于荒芜极地，从前从未离开过那里，没有接触过除蛮荒语言外的任何其他语言。所以，你听不懂他们的话很正常。穷奇就不同了，他本是山海经世界的神兽，虽然后来他追随丹朱，背叛了山海经世界的王族，但是神界通用语是他的母语，已经深植于他的骨子里了。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带着神界语言的腔调。”
“你说得真奇怪，我会说普通话，还会一点点英语，但绝对不懂什么神界语言啊！”艾昆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艾昆呀艾昆，你以为你真的不懂吗？”涂山又摸出一点药粉，一边轻轻地涂在艾昆的眉间止血，一边轻声地用一种唱歌似的语调说了一句话。
艾昆立刻摇摇头道：“我确实不懂呀！”
“你不是说你不懂吗？刚才这句话就是用神界语言说的，你是怎么听懂的？”涂山狡黠地眨着细长的眼睛，笑了。
艾昆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远远地，艾昆看到领头的船已经扬帆起航，另外四艘船也跟了上去，他正着急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艘穷奇的船跟上船队，结果船竟然自己调转了航向，风随即鼓起了船帆。
艾昆朝舷梯那儿奔去，说：“我得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在驾驶这艘船？”
涂山也跟了上去，说：“等等我，我也想知道！”
走下舷梯后，艾昆到处找驾驶舱，他看到一扇白银包裹的隔水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推开门，等涂山进来，又将门重重地推上。海水从拉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又从地板下开凿的沟槽中泄出去。
艾昆推开拉窗，一个浪头突然打过来，将他实实在在地浇了个透心凉。涂山远远地站着，看艾昆将手伸在窗外，似乎在解开什么，等他缩回手，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是那只朱蛾！
朱蛾琥珀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透明的琥珀色在水珠的折射下闪着奇异的光彩。朱蛾的腰间还系着一条红色的编织布。
艾昆竟然将琥珀色的朱蛾用红色编织布系在了窗外！难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身上的布只剩了两条！
“你竟然没有将这只朱蛾扔到海里去？新兵们本来就对你敬而远之，你还带着这个毒物到处跑？”涂山怒不可遏，指着琥珀色的朱蛾责问艾昆。
涂山只想顺利回到昆仑山，实在不想再多惹事端，特别是这种不知根底的东西。
艾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清脆纤细的声音响起：“九尾狐涂山，我不是什么毒物，我是全朱蛾族群的女王，山海经世界的王者轩辕赐给我微尘将军的名号。我生于太古时期，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我早已经在金色的树脂里沉睡了上万年。所以，艾昆，你可以称呼我为微尘。但是，九尾狐涂山，你必须称呼我为微尘将军。”
“就你？”涂山轻蔑地看着琥珀色朱蛾十几厘米的身长说，“就算你是朱蛾的王，或者是什么尘土将军，那你怎么会独自流落大海呢？你的王国呢？你的军队呢？艾昆这个孩子也许会信你的鬼话。但是，你别以为光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就可以让我九尾狐涂山信任你。”
朱蛾微尘将军像一个真正的女王一样高高地昂起头，目光专注而坚定，她将两只前脚交握在身前，说：“三个月之前，我收到报告说我那支最勇猛的游牧兵在巡逻时在这片海洋上失踪了。我带着亲卫队前来侦察时，被一阵奇怪的狂风刮入大海，我的亲卫队全军覆没。”
“即便是你的亲卫队全军覆没，你也不能叮上应龙的眼睛呀！我估计它差点儿被你叮瞎了，才那么疯狂。我们整条船都差点被它给吞到肚子里去了，船上的人差点都喂了大海。”艾昆忍不住插嘴。
“实在抱歉，艾昆！”微尘将军朝艾昆微微地鞠了一躬，“这一片大海是死水，没有任何生物，我独自在大海里漂流了几十天，差点饿死了。直到遇见应龙，我才看到一线生机。我不叮它，等待我的只有死亡，而我必须活下去才有希望。当然，我绝对不知道穷奇正在这儿征兵，他一直在寻机攻占我的王宫，破坏我的领土，妄图对朱蛾一族赶尽杀绝。如果让他发现我独自流落在这儿，后果不堪设想。我微尘代表朱蛾族所有同胞感谢你。感谢你，艾昆！”
艾昆连忙还礼道：“不用客气。”他心想，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朱蛾一族的女王，但是妈妈教过我，草木蚁虫皆有生命，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珍惜它们就是珍惜我们自己。如果草木蚁虫都消失了，人类也无法独自生存下去。
涂山细长的眉毛还是紧紧地皱着，脸上写满了不满。他对艾昆说：“艾昆，我们的使命是找到西沃公主，确保她——也就是你妈妈的安全。本来我们两个人就已经很危险了，还差点儿被穷奇发现，现在又多个累赘！”
艾昆一只手伸到身后，摸索着拉开书包的盖子，一只手将朱蛾微尘将军轻轻放了进去。书包刚刚清空，简直就是给朱蛾量身定制的天然居所。
艾昆盖好书包盖子，拍拍手，笑着对涂山说：“怎么样？现在的情形下，依然只有我们两个。如果这里有一个累赘的话，也只能是我。”
涂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唉，算了，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泛滥的同情心害死。走吧，我们先去看看这艘船上的驾驶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