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琥珀色的眼睛
涂山将艾昆拉到甲板上，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紧张，他那张精巧的脸都变成了青紫色。
艾昆靠坐到船舷上，喘着粗气，微笑着将手伸出去，给涂山看。他的手里有一只琥珀色半透明的昆虫，长得有点像蚂蚁又有点像蜜蜂，正在拼命乱蹬着六只脚。
那只昆虫至少有十五厘米长，腿像筷子一样粗，身后有着两对闪耀的琥珀色翅膀，琥珀色镰刀似的大颚咔咔咔地咬合，只是苦于不能转身，不然一口就会咬断艾昆的手腕。
那两个牛傍兵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被应龙连海水一起吞下肚了，还是被琥珀色的昆虫吓跑了。那些新征的魔兵这会儿都挤在舷梯那儿探头探脑的。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想要走过来，一看到艾昆手中的昆虫，就吓得不敢靠近了。
涂山看了看这只奇怪的昆虫，说：“艾昆，这是山海经世界特有的生灵朱蛾，长得和蚂蚁差不多，通常也像蚂蚁那样群居生活，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流落到了海里。朱蛾大多数都是半透明的红色，透明琥珀色的很稀有。但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朱蛾都有毒。”
那是一定的，艾昆认同地点点头，不然应龙的眼睛也不会肿成那个样子。应龙渐行渐远，雷声渐隐，海面渐渐地平息下来。
另外四艘大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这艘船落单了，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要增援的意思，只是停在远处等待着。牛傍兵们都不见了，大船也没有了掌舵的人，但好像这一切并不影响船上的驾驶系统。船慢慢地调转了头，朝着那四艘大船缓缓驶去。
新兵们从舷梯那儿爬上来，慢慢地靠拢，他们的脸扭曲着，却掩盖不了眼里那种既惊恐又惧怕，同时还闪烁着敬畏的神色。
“胡迪！胡迪！胡迪！”他们围成半圈，对着艾昆整齐地喊，却又不敢靠近。
艾昆朝船舷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脸上除了海水，什么伪装都没有了。
完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艾昆的声音颤抖着，问涂山：“胡迪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是可以换一百万魔米的人了？”
艾昆完全能够想象出这群怪兽一拥而上，将他绑成粽子去换回来一堆魔米的情形。
涂山的衣服也湿透了，他拧着衣服上的水，抬头看看艾昆。艾昆眉间月牙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裂开了，一道血迹流了下来，顺着艾昆高挺的鼻梁斜斜画了一道线。
这道伪装刚刚好。
涂山笑了，摇摇头，说：“不，胡迪是他们称呼你手中这只朱蛾的。”
“称呼它？”艾昆将手翻转过来。巨大的朱蛾已经不再挣扎，两只复眼像闪烁着金色和银色的星星的星空一样璀璨，与艾昆两只疑惑的黑眼睛对视着。
朱蛾的两只前脚搭在一起，就好像人一样交握着手，静静地等待着。朱蛾的两根触须斜折向前，微微地摇动，捕捉着对面这个男孩从空气中传递过来的气息，却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样的生物。而且，朱蛾的琥珀色眼睛朝涂山那儿转了转，这个男孩还与一个有生疏仙气的生灵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让艾昆非常吃惊，他看到朱蛾微微地笑了一下。
“瓜呀胡迪挖拉萨！瓜呀胡迪挖拉萨！瓜呀胡迪挖拉萨！”新兵震怒了，一声比一声高地吼起来。
“他们让你快把这只朱蛾扔到海里去。”涂山一边整理他半干的衣衫，一边不紧不慢地翻译。
“孩子，你不会把我扔到海里去的，对吗？”一个温柔又好听的声音传进了艾昆的耳朵。
艾昆吓了一跳。
震耳的吼声中清晰地传来耳语似的说话声，纤弱但是清晰。在喧嚷的背景中，艾昆看到朱蛾露出笃定的眼神。艾昆明白了，这只蚂蚁一样的朱蛾在说话。
是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一直很喜欢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一下午。可惜，自从他来到山海经世界，那样的时光就只属于蔡雅雅或者朱丹了。啊！人类的世界。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涂山将衣衫一甩，不耐烦地催促了起来。“艾昆，你在想什么？快扔掉！犯不着为这只作死的朱蛾跟一群人对着干。而且，”涂山指指渐渐靠拢的另外几艘大船说，“征兵的大头目很快就会登上这艘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会清点人数。”
艾昆犹豫着，伸头朝船舷外边看了看。果然，另外四艘大船渐渐地靠近了，他现在能清楚地看到，船舷边笔直挺立的一排排高大威武的牛傍兵。那艘最庞大的领航船上，雕着一个巨大的龙头，龙头的两只角之间，一只形体健壮的老虎迎风人立，猩红色的披风在海风中猎猎招展。
远远地，艾昆心底莫名一骇，额头的伤口中又涌出一股细细的血流。
“孩子，你受伤了？”琥珀色的朱蛾问。
艾昆默默地点点头。
“嗯，让我看看这个伤口。咦，不是新伤，是旧伤。只要触发一些久远的记忆，引起你的恐惧或者伤心，就能让你旧伤撕裂……孩子，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艾昆紧紧地盯着朱蛾。朱蛾的脸显得很真诚。
“寻常的药物是没法治好这种伤的。不过，”朱蛾琥珀色的大眼忽闪着，“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根治这种特殊的毛病。”
艾昆思忖着朱蛾这句话的真假。突然，有什么力量一把将艾昆扯了起来——是那个背红色编织布的人！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在当地人中也属于身材矮小的。但是他力大无穷，征兵决斗时只有他与涂山对战到了最后。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拉着艾昆的衣服，沿着当地人惊恐退让出的一条通道，朝舷梯奔去。
艾昆竟然挣不开背着红色编织布的那个人力大无穷的短手，不得不被他拉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舷梯。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拉着艾昆在狭窄的甬道没命地跑，跑到尽头，拉开一扇白银包裹的隔水门，推开一扇拉窗，波澜壮阔的海水刚好在拉窗之下不远的距离，海浪滚来，一颗颗水珠带着咸腥的冰凉气息，撒到了艾昆的脸上。
艾昆冷静了下来。
他看看琥珀色的朱蛾。朱蛾已经不笑了，琥珀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正在细细琢磨着艾昆的神色。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用他的短手指，指指琥珀色的朱蛾，又指指苍浪滚滚的大海。
艾昆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内心却依然挣扎。虽然他还是不忍伤害一条生命，但这是山海经世界，这是他不了解的世界，这个世界有不一样的规则和不一样的生存之道。就算他救下了这只朱蛾，他也根本无法为此负责到底。难道他要带着这只朱蛾，一路去追寻自己的妈妈吗？
良久，艾昆对着背红色编织布的人点点头，带着朱蛾朝拉窗走过去。
艾昆轻轻一扬手，朱蛾落入了深不可测的海洋中。艾昆默默看着平静的海面，半晌没有说话。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仿佛急了，他一把拉着艾昆，马不停蹄地朝舷梯那儿奔去。他们刚刚从舷梯踏到甲板上，整个船身突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