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上的牛头人
艾昆也不知道自己跟着涂山走了多远，他只知道，之前春游的时候，学校组织同学们在森林公园进行越野比赛，整整半天都在走路，但是和今天走的路比起来，那次可就太轻松了。
终于，艾昆觉得风变得潮湿起来，他的鼻腔中渐渐灌满了海风的味道。再走了几百米，传来了海浪拍岸的声音。这个过程中，很多当地人从他们身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好像着急去救火一样。这些当地人长得倒和普通人差不多，只是四肢格外短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快走到海边了，才看到破败不堪的码头。只见几艘巨大的木船停靠在岸边，尖尖的桅杆刺入浓雾，顶上隐约蹲着一只雕刻得非常粗糙的巨大鸟雀。颜色不明的帆布垂头丧气地挂在粗黑的绳子上。
码头上，当地人像一群被惊着了的野牛一样，到处乱窜。
通往其中一艘船的跳板处，有一群人打作一团，身上的破布乱飞。突然一个人被“砰”地踢出了人群，他跌在那儿哇哇大叫，因为四肢太短，半天爬不起来，只好像翻倒的乌龟一样凭空乱抓。
涂山的个头比那个爬不起来的人要高一些，他只好蹲下身子，对着那个人哇啦哇啦说了几句，那人又哇啦哇啦对答了几句。说罢，涂山用脚尖对着那人一拨，那人像乌龟一样翻了个个儿，终于爬了起来。刚爬起来，那人就立刻挪动着两条小短腿向前挺进。胸口一块红色编织布被甩到身后，迎风招展，那人像背着一面旗帜的勇士一样，义无反顾地冲到之前混战的人群中去了。
涂山正用一块不知从哪儿移来的布擦着脚尖，艾昆问道：“涂山，他们说的是什么语言？是山海经世界的通用语言吗？”
“错了，他们说的是本族语言。当年作为西王母的侍从，我可是精通九州、五地、四海所有语种，随时为西王母做翻译的。”涂山昂首露出得意的神情，将擦鞋的布随手一丢。
艾昆大叫：“喂，垃圾不能随手乱扔，要扔到垃圾桶里去！”
涂山指着那群正在打架的人，满不在乎地说：“你觉得他们会制造一种叫作垃圾桶的东西吗？”
艾昆觉得涂山说得不对，可是也无法辩驳，只好说：“那你刚才问他什么？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儿正在征兵，今天他们就要渡海了。”
“渡海？”艾昆心底燃起了希望。
“嗯，就是这几艘船。”涂山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桅杆，“艾昆，我们必须想办法混到船上去。”
“混？”艾昆抬头看过去，一段长长的、颤巍巍的踏板尽头，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他们戴着漆黑的头盔，头盔上支着两把匕首一样锐利的牛角。艾昆仔细一看，那些牛角竟然不是头盔上的装饰物，而是长在士兵脑袋上的，再仔细一看，这些士兵的脸也酷似牛的脸！牛头兵的手里握着一柄矛头呈三角形状的长矛，矛尖寒光闪烁，在浓雾中都清晰可见。
艾昆的呼吸加快了，山海经世界的奇异生物真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他转过身，却发现涂山不见了。
艾昆身边打架的那群人却打得更激烈了。不停地有人从混战的人群中被踢出来，倒在湿滑的地面上挣扎不起。
不一会儿，只剩下两个人在那儿对决了。
艾昆看到一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身影和一个灰色身影，他们绕来绕去，你退我进，你攻我守。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身影死皮赖脸，作势又扑又抱又缠。灰色身影好像最怕这个，只好又推又踢又避，离他远远的，导致两人一时决不出胜负。
“哞！”踏板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打架的两个人立即都停了下来，一起朝上望去。
牛头兵分列两边，中间出现了一位牛头人，披着长长的黑色披风，长得极为壮硕。这个牛头人长着三只角，额前的一只角用黄金装饰着。他的披风虽然也脏兮兮的，但是还算齐整。
三角牛头人的蹄子踩在踏板上，踏板发出吱吱的痛苦叫声。艾昆担心这踏板随时会断掉。
“哞！”三角牛头人一步一步踏过长长的踏板，踩到地面上，冲着面前的人发出可怕的吼声。倒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一个站在旁边的牛头兵走上前来，用矛尖指了指刚才与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对决的灰色身影。
灰色身影虽然涂成了大花脸，侧面的脸庞却完美无缺……艾昆终于找到了涂山。
涂山没有理牛头兵，直接走到三角牛头人面前，大声地咕噜咕噜讲着话。同时，一只手伸进兜帽里摸了一把，然后又指指艾昆的方向。
艾昆一头雾水，又不敢乱动。他看到三角牛头人血红的大眼睛转过来，盯着他。他只得走上前去。
涂山还在咕噜咕噜地说话，但是他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艾昆的手。艾昆立刻感觉到手心被某种硬物硌着。
三角牛头人低头审视着又矮又小的艾昆，空气刹那间凝固了，重重的压迫感像雾霾一样层层朝艾昆压来。
三角牛头人粗糙的前蹄突然伸了过来，先是拍拍艾昆的后背，艾昆背的那只大书包发出“咚咚咚”的回音，仿佛从书包里传来某种力道，将三角牛头人的蹄子弹了回去。
三角牛头人面上明显地掠过惊讶的表情。他不甘心，又抓起艾昆的手，准备使力。突然，涂山松开握紧艾昆的手，轻轻一扬，只见一抹金光突然落到三角牛头人两根蹄指中间。
艾昆反应过来，那是涂山藏在手心里的金子，大概是用来贿赂三角牛头人的吧！
“哞！”果然，三角牛头人的眼睛闪了闪，紧紧捏住金子，低沉地吼了一声。
一个牛头兵上前，矛尖指了指艾昆。
涂山立刻拉着艾昆站到一边。
艾昆看着三角牛头人的矛尖一一指过那群人。被指过的人就站了过来，排成歪歪扭扭的一排。剩下的那些人，牛头兵一脚一个，扑通扑通全踹到海里去了。
艾昆听到身边响起了一阵苍哑的欢呼声，他转过头一看，是那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他的编织布被撕成了不均匀的三条，红艳艳地在海风中招展。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看到艾昆看着自己，不可名状的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
三角牛头人已经踏着随时会断的踏板，回到船上去了。牛头兵的长矛重重地在地上一蹾，那排队伍也歪歪斜斜地动起来了。
虽然这些人都长得又小又矮，但是架不住人多，踏板承受的重量已经到了极限。艾昆走过去后，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也跟着走过去，后头还剩下十几个人。这时候，踏板“啪”的一声断了。
艾昆只来得及伸手抓住身后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还来不及站上船舷的人，一个个瞪着惊恐的眼睛，四肢乱舞着朝海里坠去。
艾昆还想伸手救人，涂山冷静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艾昆，别多管闲事！别让你的眼睛出卖你。这里是山海经世界。这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具有异能的怪人、怪兽到处都是。这里的人和你们人类不一样，他们没有感情，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同情是什么。”
“可是，他们都掉到海里去了，这是要没命的呀！”艾昆管不住自己的同情心。他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不懂得爱的生物？在他的世界里，哪怕是走兽飞鸟，大多也都懂得哺育子女，赡养父母。
“他们死不了。这些低阶妖魔自幼生活在海边，掉到海里只能算洗了个咸水澡。”涂山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果然，不久后，一个一个褐色的脑袋就从海浪中冒了出来。牛头兵扔下粗绳，那些人抓住绳子，像一串藤上的冬瓜一样，一个接一个湿漉漉地爬了上来。他们爬上船，也不顾身上衣服潮湿，就踩着湿漉漉的脚印，一窝蜂地朝一间屋子挤去。
那间屋子里本来就挤满了人，这会儿新增了一批人，顿时鬼哭狼嚎，更热闹了。
“涂山，他们在干吗？”艾昆问涂山。
“抢吃的。”涂山不屑地朝那些人瞥了一眼，然后就自顾自抖起了自己的斗篷，不知道是谁将浑浊的海水溅到他的衣服上了，涂山满脸写着嫌弃，“我刚才和他们聊了，知道了一些情况。这些人拼了命地加入军队，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荒芜极地想必已经遭灾许久，多年颗粒无收了。他们仅靠着海边的浮游生物果腹，只是可惜海里还有更多更可怕的怪兽，你看看他们惊恐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了。我听说他们正要招募新兵渡海，就和那个背红色编织布的人商量打架，假装打到难解难分，这才让这群牛头兵把我们一并录取了。”
原来，涂山为了让艾昆一起顺利渡海，做了这么多，而涂山本不必为自己操心至此的。想到这里，艾昆有些愧疚。
“对不起。”艾昆看着涂山，认真地道了歉。
“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涂山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衣服上。
“全是因为我害怕，我们才失控，来到这个错误的地方。”艾昆认真地说，“而且，你本来不必答应跟我一起来找妈妈的，可你却一路都在保护我，都是我不好。”艾昆低下了头，心想，要是妈妈知道自己为了找她，却让涂山一路出生入死，会怎么说呢？
“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也是第一次听说山海经世界的事情，不是吗？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想开点，那不一定是你的错，也许，我们必须要经历这些，才能回到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找到西沃公主。”涂山的眼光掠过艾昆的脸，又看看他眉间已经止住血的月牙痕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涂山摇摇头，说：“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虽然上了船，并不代表就安全了。我们必须要搞清楚是谁在征兵，这艘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否则，是找不到你的妈妈的。”
艾昆用力点了点头，问：“到底是谁在征兵呢？”
“你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牛头怪物了吧？”涂山恢复了嫌弃的语气说。
“嗯，这些士兵竟然都长着牛的头！为首那个漆黑的牛头人，还有三只角，看上去很吓人。”
“这恐怕是凶兽穷奇的手下。这些三角牛头人是山海经世界的生灵，我们叫他牛傍。”
“穷奇？牛傍？”
还没等艾昆追问，只听唰啦啦一阵响，所有大船桅杆顶上雕刻粗糙的大鸟都转向同一个方向，所有的船都升起了同一种图案的旗帜。那些旗帜黑色的底上，印着一头通身赤红的大老虎，老虎周身都环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涂山盯着头顶的那面旗帜，紧皱着眉说：“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穷奇大军！”
才说完这句话，涂山突然跳了起来，闪到一边。艾昆看到一个人抱着一堆杂物直朝他们挤了过来。
艾昆一看，竟然是那个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抱着一堆黑乎乎的、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讨好似的递到艾昆的面前。
艾昆只好接过来，瞥了一眼涂山。涂山假装远眺，望着海面，完全不管艾昆投来的可怜兮兮的眼神，一副“你多管闲事你活该”的神情。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已经在艾昆面前呼噜噜地开始吃了起来。
艾昆终于明白，这些人虽然手短够不着嘴，但是一点都不影响吃饭。因为他们都是直接趴在地上，用嘴就着食物吃的。
没错，他们将食物放在脏兮兮的甲板上，直接用嘴吃。
艾昆一哆嗦，食物掉到了地上。
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抬起脸，不顾一嘴的食物渣，示意艾昆赶快吃。
突然，船身一震，背着红色编织布的人朝前扑去，蹭了一脸的食物。
艾昆有些为难。看来涂山说得对，山海经世界与人类世界完全不同，这里的人们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考虑问题。这时，艾昆听到一声悠长的号角声。
船开了！艾昆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