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世界的密道
广场的人群中心是几位穿着紧身衣的奶奶。她们正在活动筋骨，准备开始每天雷打不动的健身广场舞。一位身体健壮的奶奶眯着眼睛，站在花坛边，正在弯腰调试便携式音响的音乐。
艾昆看着她的侧脸，一下子想起来：她竟然是刚才小卖部的那位眯眯眼奶奶！
艾昆正要避开，涂山拉拉他的衣角，指着音响的位置，低声说：“看见了吗？那条密道就在那个花坛里，靠近发出声音的那个盒子旁，那里有一棵月桂树。”
艾昆“噗”的一声笑了，说：“老爷爷，那个发出声音的盒子叫音响。”
涂山显然觉得脸上挂不住，恼怒地指着一棵高大的树，说道：“重点是树，是树！看，就是那棵树！”
那是一棵三百多年的月桂树，挂着显眼的古树名木保护标牌，高大稠密的树枝树叶将整个花坛都盖满了。
“等一下，我一启用传送的能力，你就立刻跳进树里去。”
“启用传送的能力？是打开一道门吗？”
涂山很无奈地摇摇头，说：“当然不是。艾昆，你别问那么多了，没时间解释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记住，只要看到月桂树发出亮光，你就立刻跳进去。”
“好吧。”艾昆点点头，又担忧地问涂山，“你传送了我，那你怎么办呢？”
“我紧跟在你后面。”涂山无奈地看看他的大书包，“我就拉着你的大书包。”
“我们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艾昆有点紧张。他很肯定，去往另外一个世界，跟乘飞机去另外一个地方旅游的感觉不会一样。
“叫建木，离我们的目的地昆仑山很近，只要一天的脚程。”
“建木？那个地方有很多树木吗？”艾昆问得停不下来。
“有啊！建木那儿不但有高大美丽的树木，还有神奇可爱的奇珍异兽。你到了就知道了。”
“有没有……”
“你真是啰唆。”涂山打断了艾昆的话，说，“一会儿到了，你自己去看吧，保准你去了会大开眼界，甚至都不想回到你们人类的世界了。好了，现在，我们走！”
一道白光从月桂树的树干里渐渐透出来，艾昆想走，却走不了——他身后的大书包被什么人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看到一张青白色的面孔，正狠狠地盯着他。艾昆正要叫嚷，那人却已经先发制人，大声叫起来：“你这熊孩子，放学不回家，到处逛什么呢？快跟我回家！”
广场上的奶奶们一下子围了过来。
艾昆急了，推了他一下，辩解说：“放手，我不是你家孩子！我不认识你！”
“哟，还犟嘴呢！”那人死死揪住艾昆的书包，装出一副无奈的口气对奶奶们说，“你们瞧瞧，现在的熊孩子连家长的话都敢不听，都怪我没教育好！”
“我不是你家孩子！”艾昆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那人的控制。
涂山站在月桂树那儿，满脸焦急。这里人太多，他没法施展法术。
小卖部的奶奶眯着眼睛，看着那男人，以热心人打抱不平的口吻，缓缓开口了：“你说这是你家孩子，他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啊？在什么学校上学啊？”
“他叫艾昆，九岁，山海小学，刚上三年级。”那人对答如流，一只手紧紧地夹住挣扎的艾昆，另一只手伸向艾昆的口袋，“你们不信，我拿他的学生卡给你们看。”
艾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袋，因为妈妈的八卦紫玥就藏在那只口袋里。
艾昆突然灵机一动，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小卖部的奶奶说：“奶奶，奶奶！他是坏人，他要抢我的金子！”
“你们别听他胡诌，小孩子哪里有什么金子！”
“啥？金子？”小卖部的奶奶猛然想起几分钟之前拿金子还账的两个孩子。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艾昆猛地点头，他觉得这位奶奶应该是认出他们来了。
小卖部的奶奶立刻怒从心头起，眯眯眼一瞪，一手拉过艾昆，另一只手一把推开青白脸的人，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抢劫小学生？胆子真肥啊！有奶奶在这儿，还不快走，等我报警吗？”
小卖部的奶奶撑着腰，瞪起眼睛，身体厚重敦实得像一座山，成功隔开了青白脸的人和艾昆。并且，她还在语速飞快、滔滔不绝地数落着青白脸的人，把他数落得毫无还口的余地。青白脸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艾昆趁此机会，背着大书包，撒开脚丫子，一溜烟儿地朝月桂树那边跑去了。
见艾昆脱离了险境，涂山松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抿紧嘴唇，双手握拳，指节发白，像是使出很大的劲儿一样。
月桂树的树影间依旧隐约放光，仿佛在召唤着他。
艾昆立刻立定，起跳。他刚刚碰触到枝叶，一股力量就像毯子一样将他包裹起来，他眼前的广场、吵闹的人群、眯眯眼的奶奶、青白脸的男人、昏黄的灯光逐渐淡去，退成点点流光。
此刻，艾昆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眼前不时有光影急速晃过，就像之前妈妈带他在迪士尼乐园坐星空过山车一样。
那时候，妈妈就坐在艾昆的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艾昆，不要怕黑暗，这是我们命中注定的旅程。”
那时候，艾昆不懂。
现在，他只懂得了一点点。
他还是怕黑的，因为黑暗中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神奇生物。
如果再来一只蛊雕或者笑面虎，哪怕就是来一条小蝮虫，也够他害怕一阵子的。一念及此，他仿佛看到蛊雕挥着翅膀狠狠地朝自己扑来。他下意识地闪避，终于看清，原来是一块白色的缺了口的玉环朝着自己的眉心飞来。
他心底猛然一抽，眉间一阵剧痛，紧接着胸口一闷。麻木的感觉席卷了半边身体，他感觉自己在急速地下坠。
“怎么了？”身后的涂山问。
“我好像被一块玉环打了一下！”
“不对劲儿！我们可能偏离方向了。”
“那怎么办？我们还能去那个有高大树木和奇珍异兽的建木吗？”
“糟了，恐怕不能了！”
“那、那我们还能回到月桂树那儿去吗？”艾昆用可怜兮兮的声音问道。
“不能。”黑暗中，涂山的声音又硬又冷。
“那我妈妈怎么办？”艾昆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等到了落脚点，再见机行事吧。”
艾昆刚想说话，屁股突然结结实实地落到硬邦邦且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身体还朝上弹了弹，疼得他眼冒金星。过了半天，他揉着屁股站了起来，看到涂山早已经在他身边东张西望了。
涂山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点点绝望：“天哪，这里离建木也太远了！”
“涂山，这是哪儿？”艾昆看看周围，他完全分不清方向。他认为这就是迷路的感觉。
周围雾气蒙蒙，侧耳倾听，雷声隐隐。
艾昆隐隐约约看到几栋低矮的青石屋。屋子都是歪歪斜斜的，没有窗，只有一个形状不一的洞以供出入。如果再加上一个屋顶，这屋子就很像乡下农民伯伯家里盖的鸡舍狗屋了。
这儿哪里有什么美丽高大的树木？更别说什么神奇可爱的奇珍异兽了！
这里的地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艾昆试着朝前走了走，走了不到五步，摔了两三跤，屁股更痛了。他用衣袖擦了一把脸，空气中湿度太大，皮肤上都是黏黏的，像极了南方的黄梅雨季。
“我们真的偏离方向了。”涂山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地说。
“偏离了多少？”艾昆担忧地问。
“方向完全相反。”
艾昆再次沮丧地抬手擦了一把脸。
涂山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艾昆的眉间，问：“艾昆，你怎么了？你的眉间流血了！”
艾昆低头一看，刚才擦脸的衣袖上有一丝血迹。他摇摇头，说：“刚才有一块玉朝我飞来，我以为只是我的想象……”
“希望只是你的想象。那块玉长什么样子？”涂山从发辫上摸出一点粉末，轻轻地敷在艾昆的眉间。
“是一块缺了口的白色玉环。哎哟，你轻点！”
涂山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弄得艾昆更痛了。涂山问艾昆：“那块玉攻击你之前，你在想什么呢？”
“那会儿……我就是有点儿害怕。”艾昆有点心虚，“别看我了，我没事。涂山，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现在艾昆更关心这个。
涂山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好像是在山海经世界四海之外的荒芜极地。”
涂山看到艾昆一脸茫然的样子，只好接着解释：山海经世界的版图有九州、五地和四海，布满山丘的大陆在中央，叫央州大陆，外围环绕着旷阔的海洋。他们要去的昆仑山脉在央州大陆的西北边陲，昆仑山的王族统辖整个九州、五地和四海。陆地和海洋中以地域为疆，分布着不同的国度。四海之外有蓬莱仙地、归墟之地、冰寒极地以及荒芜极地。
涂山最后凝重地说：“荒芜极地远离央州大陆，很不安定，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艾昆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那该怎么办？他根本不了解山海经世界，这下，他还怎么找到妈妈？
“很不幸，我们落到了离昆仑山最远的荒芜极地了。”涂山说，“但是别担心，我毕竟也是山海经世界的神兽。艾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涂山见艾昆眼中满是惊恐，急忙说一些鼓励的话，试图给艾昆一些勇气和安慰。但其实，涂山自己内心也充满了担忧，因为他并没什么把握一定能保证他们俩的安全。
相比此地的荒凉，涂山那一身雪白的衣服在这儿太晃眼了。他转身从头发上——也就是尾巴里——摸出两件深灰的斗篷，递给艾昆一件，自己又穿上一件，同时将斗篷的兜帽竖起来挡住九色头发。现在，除了那一张脸，他已经能勉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了。
这时，远远地走过来两个当地人。那两个人的衣服一条一条地挂在身上，他们一路走，还一路呼哧呼哧地朝对方喷气，喷得对方脸上全是口水。
艾昆估计，他们十有八九是在吵架。艾昆根本看不出那两个人脸上的五官究竟长成什么样。这两个人的外形看起来歪歪扭扭，就像是手工课上被搓得乱七八糟的一团彩泥。两个人的身形也很不规则，但是都很矮、很胖，他们腿短，胳膊更短。艾昆很担心他们吃饭的时候手够不着嘴可怎么办。
两个人走到艾昆面前的时候，已经开始相互推搡，就差打起来了。艾昆赶紧躲开，并将脸冲向一面快要倒了的断墙。刚才涂山抹在艾昆眉间的粉末起了作用，让他的脸显得不那么干净。
两个当地人瞟了瞟艾昆，继续边互喷口水，边推搡着走远了。
涂山叹了一口气，摸出一个盒子，艾昆一看就知道这是化妆品。他看到妈妈用过。
涂山又摸出一支尖尖的毛笔，在盒子里蘸了蘸，冲着艾昆不怀好意地一笑：“艾昆，过来！”
艾昆用双手遮住脸，嫌弃地说：“不，我不要化妆。”
涂山不紧不慢地说：“少异想天开了。你以为你一张这么干净的人类脸蛋，不化妆就能在到处都是奇异生物的荒芜极地生存下去？”
艾昆无奈地看着已经在远处打起来的那两个怪人，半晌，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不一会儿，艾昆和涂山两人顶着两张花脸，披着偌大的灰斗篷，走到了青石屋附近。这儿的屋子稍微高了一点，也密集了一点，而且，奇形怪状的人也多了一些，更多的叫嚷声传来。艾昆想，估计当地人都是通过吵架来交流的。
叫嚷声最稠密的地方是一面断墙。许多当地人对着那面墙在那儿相互喷，口水像下雨一样滴下来，浸湿了半面墙。艾昆背着大书包挤进去一看，墙上贴着两张旧布一样肮脏的纸。纸上的字东倒西歪，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是纸上的图形，他认识！
因为，那两张图，画的都是他自己！
图上的他，脸型歪七扭八，眉间的月牙也被涂得漆黑扭曲。艾昆快要气炸了。要是有块橡皮，他一定要把这图擦掉，重新画一张。他虽然没有涂山帅气俊美，但也不至于这么丑吧？
艾昆低下头，挤出人群。
涂山跟在他身后，低声说：“艾昆，别露怯。”
现在的艾昆满脸花纹，长及地面的斗篷盖着他和那个大书包，整个人像一只深灰色的大乌龟一样。他悄悄地问涂山：“涂山，纸上写的是什么字？”
涂山摸摸自己的兜帽，将艾昆拨开，小声说：“那是我们山海经世界的通用文字。你让让，别让我碰到那些肮脏的生物。”
艾昆朝边上靠了靠。涂山趁着这个空隙，挤进人群去，把两张纸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然后又将艾昆拉出人群。
“恭喜你，榜上有名了！”涂山促狭地说。
“等中考放榜的时候再恭喜我吧！纸上到底写的什么呀？”
涂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者不善。有人要你的命，而且是两个人。”
艾昆倒抽一口气，问：“哪两个人？”
“一个是笑面虎，因为你在争斗中将他的蛊雕弄破相了。纸上写着悬赏三百魔米捉拿你。”
“什么破相！不过就是用水彩笔画了个印记，用水洗洗就干净了。”
“洗不掉的，你可是昆仑王族啊！那是你给予蛊雕的教训。你赢了它，除非你亲自下手帮它洗，否则它去掉一层皮，都洗不掉那个印记。而且，”涂山越说越来劲儿，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我很好奇，你在蛊雕脸上画了个什么图形，能让笑面虎如此震怒，要出巨资通缉你？”
艾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当时我就是心里一急，手滑了一下，画了个大叉。在我们的世界，这是老师给学生批作业画的标记，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作业本上就有好多。”
涂山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明白了。艾昆，在山海经世界，大叉可是极度有震慑力的一个图形呢！”
“什么？我哪知道这么多，就是随手画了个最熟悉的图案而已。”艾昆低着头问，“那么，还有一个要我命的人是谁？”
“那个在山海经世界中有极度震慑力的大叉图形，代表的就是这个人。”
“什么人啊，竟然用大叉来代表自己？”
“他的名字叫丹朱。”涂山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回忆。
“丹朱？我有个同学叫朱丹，他老是欺负我。”艾昆说着，心想，就算是大块头朱丹，也不会喜欢大叉这个图形的。考试的时候，卷面上叉越多，朱丹就越不敢面对他老爸。
“别打岔，艾昆，你仔细听我说。”涂山说。
艾昆看到涂山又严肃起来，连忙收敛起自己的浮想联翩。
“丹朱本是山海经世界的昆仑王族。很多很多年前，他触犯了戒律，被流放四海之外，并被禁止重返央州大陆。这之后不久，由于我的失误，昆仑王失去了昆仑之心。丹朱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昆仑之心，想要利用那块灵物的力量，聚集四海之外的邪恶势力，妄图重返央州，重新回到昆仑山，统治我们的世界。而横亘在他和昆仑王之间的唯一障碍，就是你——艾昆！”
“什么？我才不是障碍！”艾昆叫起来，“我才不管朱丹——不对，是丹朱——他当不当山海经世界的王呢！那关我什么事？”艾昆有些害怕，也非常委屈，他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找回自己心爱的妈妈，结果才到山海经世界，就成了通缉犯。
“嘘！”涂山生气地竖起自己精巧的双眉。
艾昆心虚地望了望四周。幸好周围人比他更加吵闹。
涂山沉声说：“艾昆，布告上写了，丹朱也想要你的命，悬赏金一百万魔米。唉，难怪那些低阶妖魔不顾性命，跑到人类的世界去找你。”
“一百万？这么多！”艾昆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又好奇地问，“魔米是什么单位？跟人民币怎么换算？”
“没法换算。我只知道在山海经世界，六十魔米换一块仙贝，一块仙贝值三克金子。”
艾昆沉下心，在心底默默地换算了好几遍，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竟然变得很值钱，心情有点复杂。
艾昆转头看看周围，有些担忧地问道：“涂山，这里这么危险，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山海经世界和人类世界完全不同，在这里，我们千万要小心。特别是你，不能被他们发现你的真实身份。现在，我们是在四海之外的荒芜极地，我们必须要渡海回到央州大陆。然后，我们要穿过整个央州大陆，才能到达昆仑山。如果走路的话，估计需要好几年。”
“天哪，这也太远了！”艾昆忍不住喊了出来。
“嘘！艾昆，别抱怨，想想我们来的目的！”涂山严肃地说。
是的。艾昆来到山海经世界，虽然有很多没明白的地方，但他知道一点，自己是来找身处危险之中的妈妈的。不管她是不是西沃公主，自己是不是王族，找到妈妈，和她团聚，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艾昆心里一沉。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一定会有很多不可思议、很多未知的事物，也可能有很多的危险在等待他和涂山，可是他对此毫无准备。
涂山不再理会艾昆，他的鼻子像狗那样微微地皱了皱，嗅了嗅之后，他朝一个方向一指：“海就在这个方向。艾昆，我们别耽搁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