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八十年代的算命江湖
盲人算命秘诀
我了了这桩心事,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下。我更加疼爱自己的老婆和儿女,我知道这是我一生的财富。人生之幸福在于平淡,吃完晚饭,沏一壶茶,一家人围在电视前,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80年代,有几部电视剧很流行,一部是《西游记》,一部是《八仙过海》,一部是《济公》,这几部戏都和妖魔鬼怪、神仙、佛祖有关。
有时,女儿会俯在我的身边认真地问:“爸爸,这个世上真有鬼吗?”
我笑笑说:“乖女儿,人比鬼更可怕。鬼从不伤人,而人会害人。”
女人又问:“那这个世上真有神仙和佛祖吗?”
我又笑笑说:“做好事的人就是神,就是佛。”
“爸爸,邻居都说你会算命,你怎么从来不给我们算命?”女儿又傻傻地问。
“对啊,爸,你给我算一卦,看我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儿子凑了一句。
我瞥了儿子一眼,把女孩揽在怀里,摸着她的鼻子说:“你和妈妈、哥哥就是爸爸的命,知道吗,乖女儿?”
女儿眨眨眼,点点头。
儿子走过来,说:“爸,我们同学他爷爷可厉害了,每天找他算命的人都排队,尤其是周六日,好多远道而来的汽车停在他门口。爸,你不如也露一手,杀杀他的锐气。”
“滚到屋里看书去!”我一声吼。
儿子翻了一下白眼:“唉,老骥伏枥啊……”
“看书去!”
儿子转身进屋了。
儿子口中的这个人我知道,是个瞎子,人们都叫他“龙凤”。具体他的真名叫什么,没人关心,只是他除了瞎,耳朵也不好使,而且整日神神叨叨,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聋疯”,又聋又疯的意思,结果这个绰号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一个美名“龙凤”。
龙凤传承的是盲师一派的本领。算命这个群体如果按生理来划分,可分为盲派和光派。盲派就是瞎子们,光派就是明眼人。
盲派师傅们有一套算命口诀自古传承至今,这些口诀没有文字记载,口口相传,而且只能传给盲人。否则的话,一旦明眼人学会,就会砸了盲人们的饭碗。
盲派有一个绝活,就是断人生死。普通的算命术很难准确地断出一个人何时死,无论是玩八字的,还是玩六爻的,只能大概说出某几年灾祸比较大,甚至面相学里尽量避开断人生死的推理,因为生死这个事人人都能检验,一旦不准,算命先生就颜面全无。
但盲人敢断,他们这套绝活据说出自战国鬼谷子之手,鬼谷子当初创立这套口诀时,就立下了这套口诀只传盲人不传明眼人的规矩。千百年来,盲师口诀自成一脉,历史上无数明眼人想学这门本事,甚至采取哄骗、窃听、重金购买等手段,都没能得逞。80年代之后一些易学新秀打出盲师口诀的招牌,无非是想借此赚钱,对待这类人只需一招就能让他现出原形。给他一个死人的八字,让他看,他要能准确说出此人死于哪年,便是真的盲派,否则就是骗子。
祖爷当年在上海时,也对盲派非常感兴趣。曾当面请教过一个盲师很多问题,其中一个最尖锐的问题是:如果盲派师傅能够凭借八字直接断定此人死于哪一年,那么如何解释相同八字不在同一年死亡的问题?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的人很多,命运的差别却十分大,死亡时间甚至差几十年,甚至双胞胎的死亡时间也会差好几年,这又如何解释?
那位盲师思考一阵说:“算命之法,凭借的是五行生克,如同盲人摸象,它只是看到了一个方面。影响人命运的因素很多,祖上的阴德,父母的积德,自身的修德,乃至社会环境,都起到巨大的作用。不知祖爷是否信佛,我做算命这行这么多年,发现凡是命运发生重大变化的,要么是大善之人,要么是大恶之人。”
祖爷拿出重金,想请教一些关于断人生死的口诀,那位盲师一笑说:“我劝铁版先生不要这样做,所有想挖掘这门本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是上天赐给瞎子的谋生之法,明眼人有手有脚,随便干点什么都比我们生活得好,我们一辈子看不到花花世界里的任何东西,连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都不知什么模样,这是我们唯一的饭碗,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祖爷羞得无地自容:“师父见教得是!口诀我不学了,银子请您留下,听您一席话,受益匪浅!”
盲师一声长叹:“先生,你是个善人。口诀不能告诉你了,但我可以为你断一下生死。”
祖爷一笑:“生又何妨,死又何哀。只要一生问心无愧,何时生何时死,哪里生哪里死,又有什么关系?人生百年,昙花一现,风光也罢,默默无闻也罢,终如风卷残叶,湮没于云烟。”
“呵呵呵呵。先生已了脱生死。如果世人都如先生这般洒脱,这个世界上就没这么多痛苦了。”
祖爷想求的这套盲师口诀,叫“马倒禄斜”。术数界的人都知道,但从没人见过。
历史走到1980年代,易学界又开始活跃起来,一些人又开始打《马倒禄斜口诀》的主意,因为他们发现学了很多算命术都不太实用,参加了诸多学习班,花了好多钱,东奔西走拜了好多师父,结果还是算不准。
学术界管八十年代的易学中兴叫作“易学热”。在“文革”刚刚结束的大环境下,有关易学的研究还是以学术研究为主,至于术数预测,不敢明目张胆地拿到桌面上来谈。
后来,随着改革的步伐进一步加快,一些人敢于踏入易学禁区了,开始研究算命。但“算命”这个词太敏感,太迷信,而且不太好听,于是“预测”这个词就派上用场了,算命学摇身一变成了预测学。更有文雅之人发明了更为雅致的说法——人体信息学。
这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大陆改革开放后,港台的一些思想学说开始影响内地。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在搞运动,港台却没停下学术研究的步伐,当年一些学术人才跟随蒋介石跑到台湾香港,在相对宽松的政治氛围中,对国学做了一些开拓性的研究。
国学,就是儒释道。这些东西,大陆在一段时期内冷却了。所以造成了一种影响至今的假象:中华文化的根在台湾。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原因就是刚从“文革”走过来的大陆人在迷失十年后突然有了一种文化空白的感觉,而此刻的港台却十分火爆,那里的学者可以自由地解读《论语》《金刚经》《道德经》,甚至可以明目张胆地算命,看风水。
文化断层的大陆人瞬间觉得开眼界了——大师都在台湾。
直到1990年代末,这种误解才慢慢冰释。人们逐渐发现,大陆的学者并不比港台差,只不过他们更为低调,或许太多的磨难让他们更加谨慎,低调。学术是脑子里的东西,即便十年禁锢,这些知识还是有效地延续了下来。随着改革的深入,国学不再是讳莫如深,而要大力继承和弘扬,很快,大陆进入国学发展的文化井喷期。
至此,天下华人才看明白,原来中华文化的根从未断过,台湾有,大陆更有,两岸一脉,炎黄一家,这才叫中华文明。
海峡两岸关于文化的继承,也是精华和糟粕并存。
正统的佛学、儒学、道学的解读和研究,是积极而可贵的,这都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扔了它们,中国人只剩下黄皮肤和黑眼睛;而算命迷信这一套,实在不该再次泛滥。
大陆改革开放的大门打开后,港台的一些术士也嗅到了这个气息,纷纷来大陆捞金。
可怜大陆的暴发户,根本分不清真假,一见到西服革履、讲着蹩脚普通话的港台大师就敬佩得不得了:“大师,给我看看风水!“大师给我改改大运!”“大师给我们公司起个吉利的名字!”
这些人永远看不到,港台有些所谓的大师,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地里却偷偷跑到大陆的某一个村庄,向一些大陆的算命先生请教学问。
人们更不知道,中国曾经有个祖爷,他一生都致力算命,最后却反对算命。
当易学在八十年代开始发酵时,我们这些“江相派”的老混混们就有一种预感,又有一批骗子要粉墨登场了。历史总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的悲剧,有人哭,就有人笑,竖起阴阳旗,自有算命人。小打小闹无所谓,当作一种游戏也无所谓,可一旦闹大了,比如闹出人命,涉嫌诈骗,甚至发展成邪教,政府就要出手了。
很多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或者民间故事听多了的青年,此刻更是跃跃欲试,发誓献身易学事业。他们想致力于易学研究,却不料一开始就走错了路,易学不等于术数,更不等于迷信,他们所谓的易学不是易理,而是算卦。他们疯狂地购买地摊资料,饥不择食地参加各种学习班,四处拜师学艺,妄想成为世外高人。
就这样,“文革”后第一支算命大军出现了。
这些人在术数的领域里摸爬滚打几年后,一些人混出来了,绝大多数人却做了炮灰,荒废了青春一事无成,但依旧不死心,总认为自己没学到真东西,于是尝遍了各种明眼人教的预测术后,他们开始转向术数最后一个角落:盲派。
1985年,72岁的盲师龙凤收了一个徒弟,叫周玉郎。
此人不是瞎子,却装作瞎子。从北方过来的,在龙凤门前跪了三天,最终取得了龙凤的同情。
他说他自幼双眼失明,父母死得早,他跟叔婶过,但叔婶对他不好,他想独立生活,慕名前来拜师,请老师傅给口饭吃。
龙凤信了,很可怜他的身世,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周玉郎也确实很聪明,学得很快,记忆力超好,半年时间,背下了所有口诀。
我和四坝头、七坝头当时就纳闷:龙凤先生既然神算无比,怎么就没算出这个徒弟是个骗子呢!我们更没想到的是,周玉郎的出现更牵出了一段“江相派”曾经的血海深仇。
出师之后的周玉郎自立门户,开始为人算命。打着“龙凤高徒”的招牌,再加上口才和反应能力极强,很快周玉郎的名声打开了,登门算命者络绎不绝。
疯狂敛财的同时周玉郎也必须承担一种痛苦,就是需要天天装瞎,本来不瞎的人故意摆出瞎子的模样,但凡有人来求测,他就翻起白眼球,两手摸来摸去,逼真之至令人叹为观止。
古人早就说过:“六根不净的人不能学道。”如果勉强将术数归为道法一类,那么学术数的人首先心要端正,学道就是做人,人不正则事必败。古代人传法,讲究择人而授,人品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宁愿把平生所学带入棺材也不愿透露丝毫。这不是保守,而是不愿造恶业,更不愿让人自取灭亡。
周玉郎本不瞎,却假装瞎子骗过师父,此欺师灭祖一罪;更要命的是他忘记了当初学道时龙凤告诫他的那些话:“我们为人算命,只求糊口,我们是瞎子,不能从事别的职业,这是我们的饭碗,所以心术要正,不能坑人钱财,不能偷人老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最重要的一条是劝人为善,行善是改命的唯一有效途径。”
花花世界里,周玉郎早已把这些话抛到九霄云外,每日正襟危坐,侃侃而谈,一卦5元,后来涨到10元,再后来是20元,测财运、测儿子、测婚姻、测买卖、测坟地、测官运没有他不涉足的。高峰时期,每天接客20余人,一个月收入上千,那时的县长一个月工资才500元,他比县长高出一倍。
饱暖思淫欲,生意红火了,人就该走邪路了。
某天,一个小少妇来找周玉郎算命。
“求什么啊?”周玉郎翻着眼睛问。
“师傅,我想算算婚姻。”
周玉郎偷偷看了一眼这少妇,心里不禁扑腾一下,好漂亮的女子,皮肤又嫩又白,披肩发不算长,三七分开,温文尔雅,圆圆的下巴,明亮的眸子,浑身透露着一股知性美。鼓鼓的前胸更是昭示着衣服下面是一对呼之欲出的巨乳。
周玉郎咽了一口唾沫,翻了翻眼睛:“嗯。算婚姻。哪年生人啊?”
“1960年。”
“几月啊?”
“农历八月。”
“八月多少啊?”
“八月二十三。”
“几点啊?”
“晚上12点多。”
周玉郎晃晃脑袋:“晚上12点多,这就不是八月二十三了,应该是八月二十四,已经进入子时了。”
“哦,师傅,我不懂。反正妈妈说是晚上12点多。”
玉郎仰起脖子,眯着眼,手指掐算。
那少妇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周玉郎伸出手,四下摸了摸,好像寻着什么。
少妇赶忙问:“师父找什么?”
“没事,没事。早晨起来,到现在还没喝口水,我倒点水喝。”说着,站起身,摸向桌子。
少妇马上站起来,扶周玉郎坐下:“您坐,您坐。我帮您倒。”
周玉郎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哎呀,太好了。”
少妇帮周玉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周玉郎支着双手,慢慢摸索。
少妇一看真麻烦,直接抓住周玉郎的手说:“师傅,在这里。”说着把杯子塞到周玉郎手里。
周玉郎顺势将少妇的手和杯子一同捧在手里:“哦,谢谢,谢谢。”
如果普通人有这个举动,少妇肯定有所察觉,但面前这个人是个瞎子,少妇没多想,只是缓缓把手抽了出来。
周玉郎喝了一口,然后说:“你这个命啊,是个富贵命。你是有钱人。”
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还行吧。”
周玉郎早就看到了这少妇身着不凡,浑身上下珠光宝气,故而有此一断。
“我算你应该晚婚,命里的桃花太多,应该30岁以后结婚才行,否则的话,婚姻一定不好。”
“对对!师傅说得对,我21岁结的婚,现在夫妻感情很不好。”
“我算你的丈夫,应该是个大高个子,白脸,是个吃官饭的人。”
少妇思考片刻回答:“个子倒不是太高,一米七多吧,皮肤不算白,也不算黑,以前吃官饭,后来下海经商了。”
周玉郎之所以敢这么断,是因为他看到少妇的个子不算矮,在中国一般丈夫都比妻子高,这个女子皮肤白皙,那肯定就不是干农活的,她丈夫必然也不是农民,在那个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只要不是农民,一律可以称作是吃官饭的,毕竟经商的还是少数。
三条算准一条,就足够了,周玉郎接着说:“你丈夫有外遇,你也有!”
少妇低下头。
“对不对?”周玉郎追问。
“对。”
“我劝你赶紧离婚。从你的八字来看,这段婚姻至多能维持三年,再长了就要出事了。”
少妇一惊:“没有挽救的方法吗?”
“恐怕要人财两空啊。”
“这……”
“你要是执意不离,还会有生死之灾!”
少妇大惊:“生死之灾?”
“对。白虎当头坐,出灾又出祸。明年你是白虎加临,可能得回回头。”
少妇不解:“什么叫回回头?”
周玉郎故作不耐烦状:“回回头,就是要回去了,不在世上活着了,要死了!”
少妇眉头紧皱。
周玉郎又说:“这个灾,和你小时候的一个灾特别像。我算你12岁之前,有个大坎,但你闯过来了,对不对?”
少妇紧张地思考着:“没……没什么大灾啊……”
“你再仔细想想,肯定有!”
“我四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算不算?”
“当然算了!这属于病灾,但你走过来了,小孩根重,能经得起灾祸,大人就不行了。”
这番幼年灾祸的批算,也是算命先生常用的伎俩。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风险,水灾、火灾、车祸、疾病等等,一个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几次灾难,尤其是幼小阶段,比如生病,比如淘气玩耍掉进水坑、粪坑,比如从桌子上摔下来,比如上树爬墙摔断腿,小孩的天性就是探险和认知,外来伤害在所难免,每个人都如此。但这些事情到了算命先生嘴里,就成了天机神算,准确率近乎100%。
“那……师傅,我能不能防一防?”少妇问。
“还是尽快离婚的好。如果暂时离不了,我先给你一道符,你装在身上,至少能保你平安。”
“那太好了!太好了!师傅费心了!”
周玉郎摸了摸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纸包,递给少妇:“这个符,你要每天都带在身上,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烧掉,烧的时候,冲着西南方向,磕三个头,别让别人看见。”
“好好,我记下了!师傅,您看让您这么费心,我大概该给你多少钱?”
周玉郎扬扬头说:“你听我说,算卦就是10块钱,这个符,我是请别人画的,我自己看不见,只能告诉别人怎么画,这些符都是在半夜子时,鸡不鸣狗不叫的时候,拿朱砂画的,所以,我得请人吃饭,让人家半夜给画,所以这个符的钱,没多没少,你看着给就行,意思意思就行了。”
那少妇摸出钱夹,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到周玉郎手中:“师傅,这是一百元,请您拿好。”
八十年代中后期,一百元可是大票,周玉郎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哎呀,谢谢了,谢谢了。”
“师傅客气了,我应该谢您才对。”
很快这件事就传得家喻户晓,周玉郎逢人便说:“一个大款来算命,因为我算得太准了,人家一下子就赏了一百元!”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龙凤听后,托人捎话说:“做人要低调。钱财有时是灾。”
这件事也惹得七坝头王家贤蠢蠢欲动。
王家贤当年入堂口比我早,但坝头排行却比我低。他的志向一直是很大,总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后来遇到祖爷进入“江相派”,以教师身份隐藏在学校中,专门钓学生家长这种狍子。
后来在三坝头、五坝头的蛊惑下,意欲造反,终因良心发现,提前一夜向祖爷告密,这才免了一死。
他和三坝头是一个类型的,书生气很浓,头发总是油光锃亮地向后抿着,一副谦谦君子相。后来从监狱出来后,他第一个找到对象,结婚生孩子,怎奈他老婆不太争气,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就是生不出儿子。
后来,他又向四坝头求教秘方,当年《扎飞秘本》里曾记载了一些生子药方。
四坝头听后笑着说:“七弟啊,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咱‘江相派’的老古董不放,那些方子无非是五味子、丹参之类的滋补强壮之药,咱们‘江相派’只是投机了50%的概率,反正不是生男就是生女,一旦狍子生了男孩,那就是咱‘江相派’之功,如果生了女孩,那就是狍子命中注定。你忘了当年咱们怎么对付前来求子的人了吗?”
七坝头无奈地笑了笑,说:“当然记得,我只是求子心切啊。《扎飞秘本》当年祖爷不让我们碰,通读全文的只有你和四嫂,我还以为有我不知道的内容呢。”
“呵呵。绕来绕去把自己都绕进去了。”四坝头也笑了。
当年,我们行骗时,经常会遇到登门求子的人。
“大师,请帮我看看,我媳妇现在怀的这一胎是不是儿子?”
我们的经典话术是:“应该是儿子,女儿也是宝。”
短短十个字,却能让狍子满怀期望而来,高高兴兴而归,而且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埋怨算命先生。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纲常伦理教化下,中国人特别喜欢生儿子,尤其是一连生了三四个女儿的人,更是心急如焚。在农村,甚至邻里之间吵架,有儿子的一方也会用这个把柄攻击没有儿子的一方,会骂:“你祖上缺德,这辈子没儿子,你这个绝户!”
所以,儿子必须要有,因为有了儿子才能有孙子,子子孙孙才能无穷尽焉。
当我们面对狍子说出“应该是儿子”这句话时,狍子首先会得到心理安慰,这样就把他的心情稳住了,否则直接说“没有”,他肯定抬屁股就走,我们也就赚不到钱了。
然后我们才会说下半句,“女儿也是宝”。
封建思想浓厚的家族,认为女儿早晚都是别家的人,费尽心血把她养大,最终还要赔上一笔嫁妆给别人传宗接代去,反正是亏大了。所以,一般家庭都管女孩叫“丫头片子”,很不值钱,只有大家闺秀才会被称为“千金”。
当我们说出“女儿也是宝”这句话时,狍子肯定会疑惑地问:“大师,这是何意?”
我们会煞有介事地说:“按照您夫妻俩的八字看,这一胎应该是个儿子,但我还看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一根树枝上挂着两个果子,究竟它俩谁先下来,这得看命。”
“什么意思?”
此时,我们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仙童下凡图”给他看。这个图上画着一棵大树,有十二条树枝屈曲盘旋,每条树枝上都画着四五个果子,果子上画着小孩的笑脸。我们会指着一组挨得比较近的两个果子说:“看到没?这两个果子下凡后,就是你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是凡夫俗子,都是天上的星儿。如果是男孩,将来骑大马,戴红花,如果是女孩,也会嫁入豪门,是个官太太,您呐,就等着享福吧!”
这一番言辞下来,狍子们基本都笑开了花。
几个月后,小孩生下,如果真是男孩,狍子必然前来答谢。如果是女孩,也无所谓,狍子不会来找麻烦,至于将来是否嫁入豪门,那至少十八年之后再说了,到那时,没人会在乎当年算命这回子事了。
七坝头算命求子
此刻的王家贤求子心切,抓耳挠腮,年龄不饶人,他都五十多了,妻子也四十多了,再弄不出个带把儿的来,今生就与儿子无缘了。
后来,王家贤又把我叫来:“五哥,你也帮着想想办法,你和四哥都有儿子了,帮帮老弟啊。”
“唉!”我一声长叹,“儿子有什么好的!我倒希望我生的是两个女儿,我那儿子整天调皮捣蛋,比闺女差远了!”
“养儿防老啊!”王家贤急切地说。
“养儿防老?呵呵。咱镇上的张金斗张老汉你看到了吧,五个儿子,当年老张为了养活这一家子可是吃尽了苦头啊,像个牲口一样干了一辈子苦力,如今老了,儿子长大了,都他妈娶了媳妇,现在怎么样,这哥儿五个一个比一个操蛋。按理说,老人上年纪了,当儿子的应该抢着照顾,你再看他们五个,一年十二个月,每家轮两个月零六天,结果因为二月份少了两天,小儿子就是不接老人过来住,大儿子却声称日子已经满了,少两天只能怪老黄历,当天就把老头赶了出来。老头就因为这个,愣是在车站票房子里蹲了两天,晚上没人送饭,还是好心的崔大妈给他送了一碗面吃。这叫养儿防老?这他妈不是养儿,这是还债,还这帮白眼狼的债!”我气愤地说。
“哎呀,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啊。”王家贤说。
我说:“你怎么就不看看那些养闺女得福的人?赵铁皮家三个女儿吧,大女儿嫁了个知青,现在回城了,每逢过节都回来看赵铁皮夫妇俩,人家从北京带回来的好吃的,咱见都没见过;二女儿嫁给一个瓦匠,前年翻盖房子,人家的二姑爷一下子叫来二十口子人,二十天房子起来了,没花一分钱;三女儿现在上大学了,听说将来要出国,这要嫁一个外国人,将来还不送老头一个航空母舰啊。什么叫享福啊,这才叫享福。我敢说,将来我的儿女长大后,我女儿肯定比儿子更疼我,我现在看见我儿子就生气!”
“哎呀,五哥啊,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儿子了,当然可以这么说了。”
“要不我把儿子过继给你,你要不?”我笑着说。
“您别逗我了。”
我和四坝头始终没有说服王家贤。他还是偷偷地跑去找名声大噪的周玉郎了。
“师傅,帮我看看,这辈子还能有儿子不?”五十多岁的王家贤虔诚地向二十多岁的周玉郎请教。
周玉郎眯着眼说:“从你的八字来看,应该有儿子。”
“当真?”王家贤眼睛一亮。
“不过……”
“不过什么?”王家贤紧张了。
“不过……你和你爱人的八字相克啊!”
“啊?”
“嗯。你是火命,你爱人是水命,水克火,火为阳,水为阴,阳气不足,当然生不出儿子。”
曾经聪明绝顶的“江相派”阿宝此刻竟然犯嘀咕了:“师傅详细说说。”
“你有没有觉得,凡是在关键时刻,你和你爱人的意见总是不太一致,比如你说往东,她偏偏说往西……”
还没等周玉郎说完,王家贤就亢奋了:“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嗯。她挡了你的财路、官运,就连儿子也耽误了。”
王家贤细细思考,果真是这么回事,以往我想做什么,她总是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结果一辈子什么都没干成。
“师父说得太对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离婚!”
“离婚?”王家贤一阵冒汗,都过了几十年了,离婚这个事想都没想过。
“嗯,我告诉你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最合适,你应该娶个属老鼠的媳妇,这样你俩八字就合了,肯定能生儿子!”
回家的路上,王家贤细细揣摩周玉郎的这些话:这个人也太敢说了,一口断定我和我老婆不合,一口咬定必须离婚,没有点真本事,他敢这么说?
王家贤神思迷离地思考了一个星期,终于向老婆摊牌了:“咱们……要不……离婚吧!”
“什么?”王家贤的老婆张英枝都听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不如离婚,我也是为家门香火着想……”
张英枝震怒了:“就因为生不出儿子,你就和我离婚?你还要不要你这张老脸了?当年你从大狱里出来,谁肯嫁给你?你对我死缠烂打,说要疼我一辈子,我他妈心疼你那副德行才嫁给你,现在你跟我离婚,你他妈还是人吗?大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王家贤也怒了:“对!我蹲过监狱,我是个犯人!我就该死!我活着就他妈是个笑话!你嫁给我又怎样?这些年我一直低三下四,在你家人面前我一直抬不起头,你看看每次去你家你爸爸那副嘴脸,好像我娶了你,是你们全家人对我的恩惠,我必须一辈子像狗一样才对得起你家里人。我是有污点,但也不能压我一辈子啊!什么事都管着我,什么事都不让我干,1982年的时候,我说做香肠买卖,你一口否决了,前年,我说做服装生意,你又否决了,我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教书先生吗?”
张英枝的眼泪来了:“你说这话有良心吗?当初为了恢复你的教师资格,我爸爸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学校,咱过日子就图个平平安安,你现在是副校长,还是市里的优秀教师,放着清闲的日子不过,你非要下海,你这不是作死是干什么?”
“谁说经商就是作死了?老子当年混社会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行了行了,可别提你当年了。兄弟七个,四个造反,你算其中一个,造反就造反吧,中间还尿了,又跑去告密……”
“我打你个狗日的!”王家贤举起巴掌。
“你打!”张英枝把脸凑过去。
王家贤始终没敢打,最后垂头丧气地说:“离婚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英枝泪流满面,把头一扬:“谁不离谁不是人!”
“糊涂啊,老七,你糊涂啊!”当我和四坝头得知消息后,气得直跺脚。
“二位哥哥也不必劝我了,我意已决!”
“你决个屁啊!就凭那个瞎子几句话,你就离婚?我看你是疯了!”我们兄弟几个当时还不知道周玉郎是假扮瞎子。
“也不全是。这些年,我受够了。咱是坐过大狱,可也不能一辈子抬不起头啊。”王家贤愤愤地说。
“你甭找借口。你就是上了那个瞎子的当了!”
“人家说得头头是道。人家不是骗子,跟咱们不一样!”王家贤不服地说。
“好。咱们不管他是不是骗子。祖爷的话你总得听吧,祖爷的《阴阳指迷录》你也看过吧,那里面分析得多透彻啊,命算不算均可,你想生儿子,你就多行善,多积德,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帮你,明天咱们就去庙里烧烧。”
“人家都说了,必须离婚才行,我们八字相克。”
“天哪!你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你还是咱老七吗?咱们打了一辈子鸟,如今你却被鸟啄了眼。”
“四哥五哥,你们想想,人家要是没真本事,敢直接让我离婚吗?咱们当年对狍子可不敢讲这样的话!”
我皱了皱眉头说:“咱们当年不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祖爷有言在先,‘宁拆十座桥,不破一门亲’。他感觉这是作孽,所以不让咱们这么做。”
“人家为什么就敢说?”
“他敢说,因为他是瞎子,谁会跟一个残疾人计较?你告诉我,他要了你多少钱?”
“不瞒二位哥哥,人家是一分钱都没要。人家说什么时候应验了,什么时候再要钱。他敢这么说,肯定有底,否则就不怕我一旦离了婚,再结婚,如果还是生女儿,我不去找他麻烦?”
我和四坝头也震惊了。是啊,这个事可非同小可,这瞎子也太他妈敢说了,他就不怕万一事情不成别人去找他玩命?就连他师父,大名鼎鼎的龙凤也从不建议人离婚,只有两人实在过不下去了,都感觉要离婚时,才会帮人找下一个对象。
“不对,不对。”我脑子一阵急转,“我怎么觉得周瞎子哪里好像不对劲呢……”
四坝头也点点头:“嗯,我也觉得不太对。别人算命,都是闷声发财,从来不敢张扬,他自从立了门户后,迫不及待地将名声打响,这和一般的算命先生不一样。”
“此人的底细你知道吗?”我问王家贤。
“我往哪知道去啊。不是说从北方流浪过来的嘛!”
“具体哪里?”
“不知道。反正我想试一试。”
“真离婚啊?”
“离!她说了,谁不离谁不是人!”
“哎呀!又来了!没法管你!”
这就这样,七坝头莫名其妙地离婚了,净身出户,哥儿几个给他凑了点钱,租了个房子住。好在副校长的职位他还干着,每月有200块钱收入,日子还能过。
接下来就是找属鼠的女人了。1984年的属鼠,但肯定不行,还是幼女;1972年的属鼠,也不行,还未成年;1960年的属鼠,二十八九岁,但基本都是结了婚没几年的,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离婚的;1948年的属鼠,但已年过四十,是否愿意再生育还不好说。选来选去,还得从60后下手。
50多岁的人,找20多岁的老婆,那个年代还属于奇闻。但钻了牛角尖的七坝头铁了心要这么干。
“师傅啊,您看这个女子我从哪个方向找啊?缘分不是分方向吗,东南西北,我得有个方向啊。”王家贤问周玉郎。
“嗯。你很有魄力,你是个成大事的人,可惜这些年被你老婆绊了脚,如果你早遇到我,你早就发了!”
“唉,这也是命啊。”
“不错。这就是命。我算你这第二个老婆,应该来自南方,皮肤白白的,很有气质,还是个富婆,明年春天,就能出现。”
“真的?有气质的富婆?”
“嗯!这就是你的命!你发达的日子来了!”
“这个人多大岁数啊?”
“30岁以下。老少配!”
王家贤喜得一阵燥热:“师傅,这个事要能成,您就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供养你!”
“你客气了!咱算命的不就是为人造福嘛!”
“师傅真慈悲。”
一个月后,那个曾经找过周玉郎算婚姻的少妇又回来了。少妇叫万素欣。
“师傅,您给我的那个符,我已经烧了。”万素欣说。
“嗯,这段时间夫妻感情怎么样?”
“不好。十分不好。我们俩在南方有一个皮鞋厂,这几年赚了些钱,他变了,花心了,找了个女学生,还生了孩子。我一直认为他就是玩玩,没想到他弄出个孩子。我真想去法院告他,告他个重婚罪!”
“别!别!放别人一马就是放自己一马。”
万素欣愁容满面:“唉,也怪我。自己不争气……”
周玉郎迅速捕捉到这句话的内涵,忙插嘴说:“我那天算你的八字,觉得你的子女宫不是特别旺,孩子来得迟啊!”
“师傅说得很对!我们结婚七年了,也怪了,我始终怀不了孕。他想要孩子,就出轨了!师傅能不能算算,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生孩子?我去医院查了查,医生说没啥问题,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周玉郎马上做掐指状,沉思了半天说:“你这个命啊,八字中的子女星被克制住了,叫子女入墓,必须把墓冲开,才能有孩子!”
“入墓?冲开?”
“对。就像有些男人有病,必须用女人来冲喜,这样的事,你听说过吧?”
“听说过。”
“道理一样。你丈夫的八字和你的八字正好不合,他冲不开。这样下去,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感情也会越来越差!”
万素欣越听越紧张:“那……看来我必须离婚了?”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你非要死缠下去,凶多吉少,你想想,你丈夫和别人都有孩子了,那个女的肯定会逼着他离婚,你要是死活不离,把你丈夫逼急了,万一他给你下点毒药,这不麻烦了嘛!”
“他……他应该不会吧……”万素欣疑惑地说。
“人心隔肚皮,做事最难测。赌博生贼道,奸情出人命。”
万素欣听得心怦怦直跳。
“师傅的意思是我要尽快和他离婚?”
“尽快!现在你主动离婚,他一高兴,你还可以多分点财产。财乃养命之源,女人有财,郎君自来。”
“我明白了!”万素欣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纸币,“多谢师傅指点!这钱……”
“别!别!别!你这是骂我!”
“师傅您这是……”
“我一个算命的,就是靠这点本事为人消灾解难,我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上次你给了我一百,我到现在心里都过意不去,等什么时候你彻底离婚了,又找到如意郎君了,请我喝顿喜酒就行啦。”
万素欣感动得无以言表:“师傅……师傅……您真是菩萨心肠!”
“我他妈不离婚!”万素欣的老公姜智高大吼。
“你凭什么不离婚?你和别人都生孩子了,你还让我留在你身边干什么?”万素欣大嚎。
“你不是也有个情人吗?是你先出轨的好不好?”姜智高反唇相讥。
“我那叫公关。当初咱们到深圳时,无依无靠,要不是我和工商、税务、银行的人搭上线,咱们能白手起家?”
“公关?攻到床上去了?”
“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宾馆里喝茶!”
“傻逼都不信!”姜智高大骂。
“你靠着老婆的姿色起家你还有脸了?你忘了你当初露宿街头的乞丐相了?”万素欣也急了。
“妈的!那还不是因为把家里老爹存折里的钱都掏出来做买卖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家?你还知道家?你住宾馆的时间可比在家里待的时间长多了!”
“我操!我那还不是为了生意!我每天谈客户,每天喝酒,都要喝死了!我要不拼,你哪来的大把的票子花?看看,你这身行头,上面800块,裤子400块,你别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别废话了,离了吧,离了各自都清闲。财产我要一半!”
姜智高一愣:“弄了半天,你是想分我的财产啊?”
“你的财产?你的财产?老娘拿身子换来的好不好!”
“终于承认了!我早就怀疑你和税务的张三炮有一腿!”
“我要我那份儿。从法律上讲也说得通。”
“法律?你要跟我上法院?”
万素欣一笑:“那就看你了。”
“我他妈宰了你!”
万素欣心底一凉,冷冷地说:“看来真没说错。”
“什么没说错?”
“没什么!我走了!你等着接法院传票吧!”万素欣摔门而去。
“你给我回来!回来!操你妈的!”姜智高一脚把桌子踹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五行生克与反克
万素欣又来到了周玉郎家里。
“师傅,您说得没错。他还真能干出混蛋事来,他说要宰了我!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夫妻一旦反目,简直比仇人还仇人!”
“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呀,就是把感情看得太重了。你是个善良的人,只不过找错了对象。”
“师傅说得是。当初我嫁给他,是看他……看他长得好看,又能说会道,他爸爸是石油老工人,他也是正式工,家庭条件都不错,没想到如今他是这副嘴脸。他要是死活不离,那怎么办啊?”
周玉郎一乐:“你怎么把自己搞糊涂了呢?你忘了吗,他有把柄抓在你手里啊,他敢不离吗?”
万素欣一愣,随即醒悟:“哦……对对,他和别人生孩子了,我可以威胁他,他如果不同意离婚,我就去法院告他!”
“对!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凡事别做绝了,你别激怒了他,既给他话听,让他明白这个利害关系,又不能逼得太紧,你可以说先分开一段时间试试,实在不行再复婚。至于财产,让他看着给,以退为进,你表现软弱,他反而会起怜悯心。”
万素欣一听,深深点头:“师傅,真是让您费心了。”
“唉。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看你天性善良,我才不会帮人出主意离婚呢,俺们这行,有行规,不能拆人家庭,除非是双方都同意离婚。罪过啊,罪过啊。”
“师傅辛苦了。师傅您这是在帮我,是在做善事。”
“你能这样想,我宽慰很多。还有,你可不能透露我在背后给你出主意,否则,你老公还不来找我算账啊!”
“师傅你放心。我绝不说。”
又过了一个月,万素欣再次来访。
“师傅,我离婚了。彻底干净了!”万素欣一脸笑容。
“呵呵。这就对了,幸福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嗯嗯。我按照师傅指点的办法跟他推心置腹地谈了谈,我说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一份清净,我想一个人生活。他听后反而流泪了,他说他对不起我,希望我好好想想再作决定。我说我想了很久了,而且我说我生不出孩子,真的对不起他。他说他永远爱我,最后甩给我30万,还说以后希望我还能回到他身边。”
说到这儿,万素欣哽咽了,她突然泛起一丝伤感,多年前夫妻恩爱的画面开始在脑海回旋:“唉……人生无常啊。”
周玉郎用他那不瞎的眼睛瞥到了这一幕,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递了过去。
万素欣接了过来,擦了擦泪水,忽然觉得不对劲:“师傅,您怎么知道我哭了?”
周玉郎马上觉得自己刚才太鲁莽了,脑子急速运转,呵呵一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讲。”
“什么事这么神秘?”
“我这个人啊,从小有个特殊的本事,就是开天目。”
“开天目?”
“对!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好多练习气功的人都开了天目吗?”
“这个倒是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周玉郎有效地利用了八十年代的社会传闻,那时中国正盛行气功热,什么开天目,什么隔板猜物,什么神仙一把抓,什么麒麟显圣,什么耳朵能识字,什么意念致动,就连港台的一些电影都加入了这些素材,《赌神》《赌侠》里都能找到大陆特异功能大师的影子。
“我五岁的时候,突然能看到周围游荡的鬼魂,当然不是用肉眼看,我眼瞎,但凭借心中的天目,总是能看到一些现实和虚幻的东西,这些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讲过。”周玉郎补充说。
“啊?师傅还有这本事?”
周玉郎点点头:“这是一种痛苦,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说可怕不可怕。”
“嗯嗯。我看报纸上说,说开天目的人,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能给人看病,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那……那师傅能不能看看我,看看我身体有啥毛病?尤其是看看关于生孩子的问题。”
周玉郎仰起脖子,转了转脑袋,说:“我一般不透露这个本事。也就是你,你是个善人,帮帮你吧。”
“多谢师傅。”万素欣站起身来,“我……我需要脱掉外衣吗?”
周玉郎一皱眉,厉声道:“脱衣服干什么!开天目的人隔着墙都能看透!让人脱衣服那是耍流氓!”
万素欣笑着说:“看您说的,太严重了也。那我怎么配合您?”
“你站好了别动就行。”
周玉郎的眼睛翻来翻去,用余光将万素欣上下打量,心中暗道:好身材,好奶子,好风骚。
“你肺有毛病。”看了一会儿,周玉郎说。
“对!去年还得了急性肺炎。”
“嗯,另外,消化系统似乎也不太好……”
“真准,我胃口不好。师傅看看我的生殖系统,孩子,关键是孩子。”
“别急。嗯……你的子宫非常好,厚实,饱满,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周玉郎努力翻了翻眼皮说。
“什么?”
“你坐下吧。听我慢慢给你讲。”
万素欣赶忙坐在凳子上。
“还记得我给你算八字时,告诉你子女星入墓吧。”
“记得,记得。”
周玉郎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踌躇相:“你这个身体特征……正好吻合了八字的特征……”
“什么意思?师傅明说吧。”万素欣焦急地等待着。
“呵呵……这个……有些话……我……我是个学道之人,我不便开口……”
“师傅啊,您是活菩萨,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的事您都知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师傅直言吧。”
周玉郎脸一红,好似腼腆书生被调情,咬了咬嘴唇说:“你那个……你那个地方有点窄……难怪八字显示,必须要冲一冲,否则生不出孩子。”
万素欣的脸腾地一下也红了,但她毕竟是生意场上混的人,调整一番后,自然地说:“师傅你说得对。其实咱们都是过来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周玉郎赶忙说:“别别,你是过来人,我还没过去呢。”
万素欣一阵尴尬:“对不起师傅,我不知道您还没结婚。呵呵。像您这样的大师,我认为早就结婚了。”
“没关系,没关系,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那……我接着说。我那个地方确实很紧,我当着您的面,您是师傅,我也就不害羞了,我和我老公一起生活了七年,他每次……每次之后,都说我像处女……”
周玉郎听得周身火热,赶忙盘起二郎腿,右腿叠在左腿上,以掩盖胯下的玄机。而后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你明白了就行了。咱不谈这话题了。”
万素欣笑着说:“没想到师傅这么腼腆。”
“呵呵,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不懂,不懂。”
万素欣再次打量这个二十多岁的算命小生,忽然眼前一亮,这个人五官端正,眉黛含情,如果不是个瞎子,也真是一表人才,可惜,可惜。
“对了,师傅,如今我离婚了,您看我再找个什么样的男的比较合适?”
玉郎点点头,“恕我直言,你这个命啊,是个老夫配少妻的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得找个比你年龄大的,才可以。”
“大的?大多少?”
“差不多两旬。”
万素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20岁?大20岁?我是找爹啊,还是找老公啊?”
周玉郎没说话。
万素欣觉得自己失态了,忙收敛了一下:“师傅,您没跟我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了!”周玉郎严肃地说,“这就是命。我既然看到了,就必须如实告诉你,否则我净拣着好听的说,那就不是算命了,那是信口胡言,对你有什么好处?”
万素欣冷汗直冒:“我的天呐,找50多岁的老头,我这是什么命啊,我的命就这么苦吗?”
“何为苦?何为乐?能找到爱你一生的人,就是幸福。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古代的大户,哪个不是四五十了还在纳妾,生活得不照样挺好?”
“天呐,我就没别的出路了吗?”
“这就是出路。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想想二十年后,你都五十了,儿女也长大了,你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能够和一个人幸福地过二十年,这不就是天伦之乐吗?”
“唉。头疼死了。我这命咋这样啊!”
“你还别不乐意,你想找,还不一定能找到呢。你想想五十多岁的人,基本都是儿女成行了,想找一个离婚的,还不太容易呢。”
“那我这辈子宁可不找了!”
“傻话。你一个女的,膝下无儿无女,将来怎么办,纵使你有再多的钱又有何用?还是要找一个,生个孩子,将来也好养老。”
“哎呀,头痛死了。”
周玉郎一笑:“你还别头疼,更重要的事还没说呢。”
“还有什么事啊?”
“婚前,你还得先冲喜,冲开墓库,子女星才能活跃起来,否则一旦结了婚,你还是不生育,到时候也是麻烦事!”
“啊?让我未来的老公冲不行吗?”
周玉郎撇撇嘴:“是我没说明白啊,还是你没听明白啊?什么叫冲喜,冲喜就是正式结婚之前,找一个八字有力的人帮你冲一冲,这样你才能正式结婚,如果把结婚和冲喜混为一谈,那还要冲喜干什么!”
万素欣无奈地低下了头:“天呐。我出家算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这是……”
周玉郎心中暗笑:你上辈子欠我的。
七坝头那段日子也是魂不守舍,时常往周玉郎家里跑。
“师傅,咱再聊聊。”
“聊什么啊,回家等着去吧,缘分明年开春才能来呢。”
“别,师傅,咱聊聊,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呵呵,我这儿一天到晚的这么多算命的,我的嘴都聊干了。”
“那什么,师傅,我买点酒菜,咱晚上叙一叙。”
“别,千万别。我学道之人,从不饮酒。”
每次,七坝头都失望地回来。
我和四坝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不行啊,咱得救救老七啊,他鬼迷心窍了!”
“要不,我们摸摸周瞎子的底?”四坝头说。
“关键是怎么摸!”
“这样,不如你明天装作去算命的,让他帮你算一卦,看看他的道行?”
我点点头,忽而想笑:“咱‘江相派’的人现在这是怎么了,给世人算了300年的命,如今都跑着求人家算命去了。呵呵。”
“因果,因果。祖爷说得对,因果。”四坝头哈哈大笑。
“遥想祖爷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羽扇什么来着?”我说了一半,卡壳了。
四坝头狂笑:“羽扇纶巾,谈笑间‘会道门’灰飞烟灭!故伎重演,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梦如人生,老七当年利用国民党军官妻子思夫之痛,设局下套,如今却为情所困,岂非报应?”
四坝头的几句慨叹,让我满腹惆怅。当年我们骗人时,可曾想到狍子们几番痛苦,几番凄凉?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老七聪明一世,如今糊涂一时,时也?命也?因果也。
第二天,曾经的“江相派”五坝头敲开了周玉郎的大门。
“周师傅好!”进门后我一声高叫。
“哪位?”
“呵呵呵呵,久闻师傅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周玉郎白眼一翻:“敢问尊姓大名?”
“刘天亮。”
“呵呵呵呵,不认识哦。”
“师傅,认不认识不要紧,我今天是请教来了。”
“不知刘先生请教什么?”
“向周师傅请教玄学术数。”
“不敢,不敢,我一算命瞎子,游走江湖,糊口而已,怎敢担请教一词!”
我笑着说:“周师傅客气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相互交流也是人之常情。”
“呵呵,对不住,对不住,恩师有言在先,同行间不得卖弄所学,恐怕刘先生今天要失望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久慕师傅大名,讨教一二,师傅要是不答应,我可就不走了。您还得管我饭吃,呵呵呵呵。”
周玉郎眼珠一转,知道我来者不善,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进!”
我刚走进屋里,他突然说:“不行,你还得出去!”
我一愣:“啊?”
“呵呵。你拿上这个牌子出去,挂在我的门口,告诉人家我今日不见客,以免别人进来,打扰你我谈经论道!”他摸出一个纸牌子递给我。
帮他挂上牌子,转身回到屋中。
“刘先生也通玄学术数?”周玉郎发问。
“通字谈不上,只是喜欢,无奈天资愚钝,虽看了不少书,始终不得要领,所以才前来讨教。”我说。
“呵呵。刘先生谦虚啦。有何问题,请问吧,若能回答,我必倾尽全力。”
我想了想,突然问他:“先生哪里人?”
他一愣,因为我问的这个问题跟术数没关系:“这……哈哈哈哈,江湖人四海为家,我现在和刘先生不就是一个地方的人吗?”
“哪里人?”我冷冷地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祖籍天津。”
“哦,好地方。那怎么说话没有天津口音呢?”
“唉,幼失双亲,跟着叔婶东奔西走,早就没有乡音了。”
虽然他回答得很流利,但我知道他在说谎,我毕竟跟了祖爷这么多年,他刚才说话时,右手突然在腿上拍了一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代表他在思考,快如闪电的思考,但祖爷说过:“只要有一个不相干的肢体动作出现,就说明他在编谎。”
“原来如此,天津是人杰地灵的地方,怪不得出了周师傅这个大才。”我说。
“过奖。我的本事都是恩师给的。师徒如父子,他老人家是我再生父母。”
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他对答如流,声情并茂,这种情景只在“江相派”的阿宝群体中出现过,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得让我头皮发麻,心头发颤。我说不出这种感觉,很怪,很可怕。
“我听人说,盲师论命,逢克必言凶,是否真有这个说法?”我开始发问。
他似乎也感觉到我是来踢场子的,他仰起头,毫不畏惧:“逢克必言凶,那是傻瓜。”
我说:“愿闻其详。”
他说:“算命终归是五行之法,所有的演算都是五行生克,一般的算命先生都知道五行相克的道理,所谓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所以一旦看到相克的五行,就说这是凶的表现。比如男的是金命,女的是木命,如果两人来问姻缘,算命先生就会说,金木相克,这个婚姻恐怕不好,如此云云而已。”
“难道不对吗?”我反问。
“不是不对,是大错特错!古人云: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木旺得金,方成栋梁:水旺得土,方成池沼;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木,方得疏通。五行生克在于均衡,如果不分旺衰,妄言生克,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周瞎子这番话的确将我震了,这些话都是五行之法的精髓,当年祖爷玩弄五行时,曾对这几句话大加赞扬。而且还通过生动通俗的例子给兄弟们讲解过。
这是五行的辩证,是术数的灵魂。
普通人只知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这是五行基本的生克原理。一般人学到这里就浅尝辄止了,认为只要是“生”就是好的,吉祥的;只要是“克”就是坏的,不好的。
如此理解五行生克,那真的是误入歧途了。五行的运用,讲究的是一种均衡,均衡则和谐,和谐才能圆满。
金生水,但生多为克,就像母亲疼爱自己的儿子一样,如果一味地溺爱,那就不是爱了,而是毁了他。所以古人讲,金生水,金多却水浊。金生丽水是说金水两种物质在能量相当的情况下,水赖金生,金得水清,两者相辅相成,生生不息,才有金生丽水,丽水滔滔之美象。如果金太多,而水太少,比如一堆废铜烂铁堆积在一起,铁堆下面的水就会浑浊变臭。
水生木道理一样,水多木漂。适量的水可以辅助植物茁壮地成长,但如果水量过大,无休无止地灌溉,则树木根本吃不消,树根都被冲出来了,最后连根拔起,木头漂浮在水中,成了死木。
木生火,木多火塞。这个道理很容易得证和理解,生火时,需要随着火苗慢慢变旺,慢慢地添加木材,否则一股脑地堆过去,不但不能加大火势,反而会导致缺氧,火苗瞬间熄灭。
火生土,火多土焦。焚林开荒,大火烧尽树木,形成的炭木灰可以化作肥沃的土壤,但如果火势不断,大火始终炙烤一块土地,这块地就会被烤焦,土壤养分散尽,也就作废了,不能再生长万物。
土生金,土多金埋。土太厚重时,金玉就会被埋没,永远不见天日。
这就是生多为克的道理。
同理,五行相克也是遵循均衡的道理。
火克金,金旺得火,方成器皿。火是克金的,但如果这种克是一种维持均衡的克,就是一种帮助,不但没害,反而有好处。就像父亲对儿子的管制,这种父对子的教育和克制,是为了摒除儿子的野性,让他知书达理,学会仁义礼智信,最终长大成人。如果父亲对儿子不闻不问,任凭他疯长,这就如同一棵树,不剪枝蔓,不圈树皮,这棵树就会向四下疯长,旁逸斜出,乱枝杂叶消耗了太多能量,最终主干却不粗壮,长不成参天大树,成不了栋梁之材。
所以,古人才说出至理名言:金旺得火,方成器皿;木旺得金,方成栋梁;水旺得土,方成池沼;火旺得水,方成相济;土旺得木,方得疏通。
因此,适当的“克”是一种生,过分的“生”反而是一种克。这就是五行的辩证法。
祖爷当年给我们讲这些道理时,我和伙伴们都听傻了:真神奇!真神奇!
如今,面对周瞎子,他毫不犹豫地讲出这些五行辩证之理,不加任何思索,更让我对这个瞎子刮目相看。
我又想了一个问题,问他:“听说盲师有一种口诀,凭借这种口诀能断人生死,准确无误?”
“哈哈哈哈!”周玉郎仰天大笑,“刘先生信吗?”
“我没见过,所以才向周师傅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这都是江湖上以讹传讹!中国现在有十亿人,八字一共才有多少种?每个八字代表着一千多人,如果凭一个口诀就断某个人某天死,那岂不是意味相同八字的这一千多人那天都齐刷刷地死了?这个道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别说这些大的,就说双胞胎,也不一定同一天死,甚至会相差好多年。所以,刘先生不必迷信所谓的盲师口诀,盲师能够自成一派,并不是因为什么铁口直断的口诀,而是它的这套推命方法和市面上流传的不太一样,它对纳音和神煞运用得比较多,另外由于盲人看不见东西,不为外物所羁,能够静下心来总结经验,所以才造就了盲师普遍比明眼人算命精准的现象。我这样回答,不知刘先生满意否?”
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这小子的五行造诣很高。”我心下说。
“受教了,受教了。”我抱拳施礼。
“客气,客气。刘先生还有何问题?”
“没有了,没有了,师傅厉害,厉害,我心悦诚服。师傅能在这里造福一方百姓,真是这里百姓的大幸。”我要落荒而逃。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周玉郎难掩胜利的喜悦。
“好,好。打扰了,打扰了。”我起身欲走。
周玉郎也摸着凳子,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
我忙说:“您留步,您留步。”
“不送,不送。”他笑着说。
我突然将身子一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个摔倒的动作。
周玉郎没想到我会来这手儿,他身子一哆嗦,双手下意识地往上一托,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就这一个动作,一个细微得几乎不能察觉的动作,我捕捉到了。我在心里放声大笑:孙子哟,你终于露馅了,爷爷我当年可是装过瞎子的人啊!
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为加入“江相派”而感到庆幸的感觉。当年加入“江相派”时,祖爷他老人家给我安排的第一堂社会实践课就是装瞎子骗老太太,几十年来,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今天竟突然释怀了。
一愣怔的瞬间,我明白了,周玉郎也明白了。
我微微一笑说:“周师傅,好好保重哦。”
听我话里有话,他也不示弱:“凭本事吃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嗯!告辞!”
“不送!”
我一身轻松地回到家里,叫来了四坝头和七坝头。
“哈哈哈哈。”我站在屋子中央笑个不停。
笑得四坝头、七坝头一脸蒙眬:“什么意思啊?”
“周玉郎是个骗子!”我大声说。
“快说。”四坝头看了看我说。
我把和周玉郎斗法的过程说给他们听。
四坝头听完哈哈大笑:“老七,你听到了吧?”
“我还是不太相信。”王家贤挠着头说,“这么多人,这么多次铁口直断,如果是骗子,不早就穿帮?”
我说:“你糊涂啊,老七,祖爷带着我们骗了这么多年,他穿帮了吗?”
王家贤点点头:“可他为什么啊?也不求财,也不求色,他没收过我一分钱。”
“老七,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四坝头也急了,“急打慢千,我们老祖宗的口诀你忘了,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那我们怎么办?点了他?”王家贤说。
“点了他!”四坝头狠狠地说。
“别急!”我想了想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没这么简单。你们想想,‘会道门’自从1952年灭亡后,这么多年几乎没人兴风作浪,这个周玉郎突然从北方跑到我们这里,而且还拜龙凤为师,故意打出名气,现在又把老七牵住,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四坝头陷入沉思。
“我只是担心。”我咬咬牙说。
王家贤也清醒了:“不行!我得赶紧复婚去!我老婆很好,离开她这段日子,说实话,我不是滋味。”
“别急,别急。即便复婚,也得我和四哥去说情,否则你连门都进不去。”我说。
“妈的!妈的!上套了,上套了!丢人啊,丢人啊!”王家贤一阵大骂。
我和四坝头都笑了:“现在知道丢人还不算晚,如果真让周玉郎给你撮合了老夫少妻配,还不知出什么大事呢!”
“哎呀,两位哥哥啊,就别羞我了。我不也是求子心切嘛!”
“嗯,求子心切,儿子没来,却求来个孙子!”我笑着说。
“真是个孙子!周孙子!装瞎的孙子!”王家贤又是一通骂,而后说,“难道真是冲着‘江相派’来的?”
“我只是担心。”我说。
“都是老黄历了,多少年过去了,难道还有什么恩怨没了?”王家贤说。
四坝头眨眨眼:“这个真不好说。我们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保不齐就有个愿力大的,一直等机会报复一下我们这帮老家伙。”
“什么恨能持续这么久?”我喃喃道。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至死不灭。”四坝头说。
我们都沉默了。
算命骗子惹上血光之灾
万素欣又一次叩开周玉郎的房门。
“师傅,上次您说让我找一个八字纯阴的人给我冲喜,说实话,我有几个相好的,但都不是八字纯阴。这可如何是好?”万素欣忧心忡忡地说。
周玉郎呵呵一笑:“你呀,脑子总是不转弯,如果你以前这些相好的能帮你冲喜,你和你老公不早就有孩子了吗?”
万素欣一愣:“对啊。嘿嘿,我一时糊涂了。”
周玉郎心下发笑: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一直糊涂。
“这个事,我就帮不上忙了,这得靠缘分。马上就过年了,过了年,立了春,你的下一任丈夫就要出现了,你得抓紧时间把这喜冲了。”周玉郎认真地说。
“唉,算了师傅。我不找了。一想到我将来要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结婚,我这心里就堵着慌。算了,算了,我认命了,我不找了,一个人过挺好。”万素欣说。
周玉郎抿抿嘴,眼球一阵乱翻,良久,说:“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我本不该跟你说,因为说出来太无德,但这个主意对你有利……唉,还是不说了,算了,算了,你就按你说的办吧,一个人过也挺好。”
“别啊,师傅。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有办法,干吗不说啊?”万素欣有些急迫。
“唉……”周玉郎长叹一声,“作孽啊,作孽啊,怎么做都是作孽。不帮你吧,作孽;帮你吧,也是作孽。这一行真不好干……”
“哎呀,师傅,您快说吧。”万素欣央求,“师傅,师傅!”说着,伸手晃动周玉郎的臂膀。
撒娇般的央求,轻轻的推拉,清香的口气,让周玉郎浑身发热,一股能量从丹田爆涌,瞬间摆满全身。
“好吧,好吧。你坐好,听我说。”周玉郎再次盘起二郎腿,强压欲火,“你不是不想和五十岁的人过日子吗?”
“死都不想。”
“那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当然了!谁不想要孩子啊?男孩女孩我都爱,我做梦都梦到自己怀孕。”
周玉郎一笑:“这就好办了。你冲喜之后,如果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出现了,如果他也中意你,你就假意和他结婚,等生了孩子,你把他踹了不就完了吗?哺乳期的婴儿法院一般都会断给女方,这样你孩子也有了,也不用跟他过一辈子了。离婚后,你可以自己过,也可以找情人,反正孩子有了,有人养老,你又有钱,怕什么?”
“这……这……”万素欣一阵迷惑。
“我当然不支持你这样做!我本不打算说,你非逼我说。我是看你太可怜了,才想到这么个下策,出此下策,损我阳寿!当然,如果到时候你见到那个五十多岁的人,没准你还真能中意他,那样就不用行下下策了,你们白头偕老,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也是我最想看到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万素欣愣了半晌,最后说:“如果我真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结婚了,我决不能离婚,那样做会要了对方的命,哪个年过半百的人能经受这么大的打击?”
“说得好!要么不结,既然结,就要相扶到老!这才是做人之道!”周玉郎说。
“嗯。不过……您刚才的话倒是启发了我,您是算命先生,有些事也瞒不了您,我这个人吧,从小桃花就特别多,说真的,长这么大,到任何地方总有一群人追求我……”
“哎呀,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私事……”
“不不!您听我说,青春就这十几年,您说……您说……假如以后我结了婚出外遇,我老公不会发现吧?不会对我不利吧?”
周玉郎心里发笑,现在就想给未来的老公戴绿帽了。嘴上却义正词严:“我劝你少弄这事!我倒是有解灾符咒,但不能这么做,如果帮你,我就会折损阳寿。”
“呵呵,我也就是说说,我不是那种人。如果真的中意未来的老公,我一定会守他一辈子。”
“这样最好。”
万素欣想通了这一切后,又开始着急了:“师傅,这八字纯阴的人去哪找啊?”
“这个真的靠缘分了。我真的帮不上忙。”
“您再想想办法,您肯定有办法,有什么符咒什么的吗?”
“这个真没有。必须等缘分,我总不能帮你四处打听别人的生辰八字吧?”
万素欣一阵失落,忽而说:“冲喜真的这么重要吗?非要冲喜吗?我不冲喜,就真的不能怀孕了?”
周玉郎皱着眉头说:“反正我师父是这么教我的,算命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信不信随你。”
“我……我不是不信您,我只是觉得这个事太离奇了。”
“离奇?世间哪个事不离奇?你前任老公和别人生了孩子,你能想到吗?”
“我明白了!我接着找。”
周玉郎说:“还有一个事,我得提醒你,这个月你犯灾煞。”
“什么灾煞?”
“破财煞。”
“啊?我要破财?破多少?”
“不多。但总得破点。”
“如何躲避?”
“我只能给你一道符,尽量避免吧。”
“谢谢师傅。”
几日后的一个中午,万素欣跑了回来:“师傅,应验了!真应验了!”
周玉郎说:“什么应验了?”
“破财了!”
“破多少?”
“三百。”
“说说。”
“昨天下午,我去朋友那里打麻将。赢了二百块钱,晚上回来的路上,被人尾随了,在一个巷子里,一个小子拿着刀子抵着我后背要钱,我当时吓坏了,将兜里所有的钱掏给他,他拿着钱就跑了。我已经报案了,公安机关正在查。您算得可真准啊。”
周玉郎叹息一声:“严打这么厉害,竟然还有人顶风作案。简直无法无天!”
“是啊,打得还是不够,把这帮混混们都杀了才好!”
“还是赶快找八字纯阴的冲冲喜吧,墓库不冲不发,缘分不冲不来。否则倒霉的事儿总是不断。”
万素欣愁容满面:“往哪去找呢?”
“倒是有一个人,但绝对不行。”
“谁?”
周玉郎无奈地摇摇头:“绝对不行。”
万素欣焦急万分:“您倒是说啊。”
“我。”
“啊?”
周玉郎点点头:“我是辛亥年癸巳月丁酉日癸卯时出生的。八字纯阴。但我不能这么做,恩师当年有言,学道之人不可行男女之事。”
万素欣看了看小自己几岁的周玉郎,周玉郎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鸡心领毛衣,头发拢得整整齐齐,一副文质彬彬而又出众脱俗的样子。万素欣的心突然砰的一下:自己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酒囊饭袋的官员碰过,虚伪刁钻的暴发户碰过,刚下海的国企员工碰过,唯独这种与世隔绝的算命先生却从未沾染过。这种隐于乡野间的算命先生,没有糟烂的铜臭气,更多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气,思想纯、境界高、身子干净,别有一番风味。
万素欣想入非非了。对于衣食丰足的女人,新鲜感永远是她的第一追求。
男追女,一堵墙;女追男,一张纸。更何况这都是周玉郎下的套儿。几日后的一个晚上,周玉郎终于打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誓言,慈悲地帮助万素欣“冲喜”了。
万素欣很难想象一个保持处男之身的小瞎子为何在床上如此地无师自通,云雨翻腾,颠鸾倒凤,两人飘飘欲仙,要死要活。
两人正折腾着,突然,屋外“咣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翻墙过来了。
周玉郎和万素欣不动了,支着耳朵倾听。
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万素欣的丈夫姜智高提着菜刀冲了进来。
“啊!”周玉郎和万素欣尖叫一声。
“骚货!我杀了你们!”姜智高举刀劈了过来。
周玉郎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形一闪,躲过了这一刀,随手抓起床上的手电筒慌不择矢地投向姜智高。
盛怒之下姜智高根本不躲闪,直接迎了上去,周玉郎光着身子蹿上窗台,迅速打开窗户,狼狈地翻了出去。
万素欣一阵纳闷:“他不瞎啊……”
“是你瞎!”姜智高一刀砍向万素欣的脖子。万素欣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四根手指被砍飞了。
万素欣疼得啊啊直叫:“老公,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一声“老公”,让姜智高的心软了,他看了看万素欣,提着刀追了出去。
外面,周玉郎慌乱地抽开大门门闩,推门跑了出去。
夜幕下,惊魂而精彩的一幕上演了。月光下,算命瞎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光着屁股飞奔,后面一个人举着菜刀狂追不舍。
“救命啊,救命啊!”
“我劈了你,我劈了你!”
大街上,还有几个小卖部亮着灯,小卖部里的人循声而望。好家伙,这不是周瞎子吗?他咋了?
“没穿衣服!”
“后面还有一个人!”
“我操,杀人了,快报警!”
两人一前一后,长达三公里的街道上呼号带喘,更多的人被吸引出来。
“快看,周瞎子!光着腚跑呢!”
“他不瞎啊,你看跑得这么快,这么灵活,还东张西望,频频回头看!”
“快看后面那个人,拿着刀呢,快报警!”
周玉郎快跑不动了,姜智高的叫骂声已贴近耳边,甚至能听到姜智高的呼吸声,情急之下,周玉郎突然一个下蹲,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姜智高速度过快,根本没反应过来,竟被周玉郎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从周玉郎头顶飞了出去。
几个翻滚,姜智高仰面朝天,菜刀也飞出老远。周玉郎马上扑过去,捡起菜刀,转身对姜智高说:“你别过来,是你老婆勾引我的,你敢过来,我杀了你!”
姜智高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大声说:“街坊四邻都来看看,这个人不是瞎子,却假装瞎子,勾引我老婆,两人刚才被我堵在床上。”
“流氓!流氓!”周围的人指着周玉郎大喊。“流氓罪”是旧《刑法》里的一个罪名,在20世纪80年代的“严打”期间,很多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人都被扣上了这个罪名。甚至在大街上掏出老二撒泡尿,如果被女人看见,她也可以告你流氓罪。1997年新《刑法》中将此罪名删除。
姜智高拍拍胸脯:“来!你朝这里砍!”说着一步步逼近周玉郎。
周玉郎六神无主,不停地后退:“你别过来。”
忽然周玉郎被身后的马路牙子绊了一下,身体失重,姜智高趁机冲了过去,猛地一拳打在周玉郎的面门上,周玉郎“扑通”倒在地上。
姜智高夺下菜刀,举了起来。
“别!别杀我!杀人犯法!”周玉郎哀求着。
“对!这样杀你太便宜你了!”姜智高想了想,扔掉了菜刀,顺手拾起路边的一块板砖。
“你干什么?”周玉郎惊恐地问。
“我拍死你!”姜智高举起板砖拍向周玉郎的面门,“啪!”“啪!”……一下,两下,三下,“我再让你装瞎,我再让你勾引我老婆!”
接连几砖头,周玉郎的鼻子断了,眉棱骨被拍爆了,最后连眼球都被震了出来,白乎乎地往外流。周瞎子变成了真瞎子。
“警察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喊,几辆警车呼啸而至。
几个月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在我们市召开。
姜智高因故意伤人致人重伤,被判处无期徒刑;
周玉郎因诈骗罪、流氓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孙大强因诈骗罪、抢劫罪,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
万素欣因流氓罪,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公安机关在侦破这件大案的过程中,也曾找到我们“江相派”的几个老家伙取证。
我和四坝头、七坝头同时接到通知去公安机关报到。当时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些年凡是有什么案件,我们这些有案底的人都会被排查一遍。我们也习惯了。
“各位老先生曾经都是‘江相派’的人?”一个年轻的警察问我们。
“是,是。但1952年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做过坏事。”
“呵呵。你们别慌,没说你们干坏事。今天是请各位帮忙。”
“帮忙?”
那警察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叫赵一龙。”
们哥儿三个相互看了看,不明所以。
“我爸是赵定海。”
一言甫出,我们三个心里咯噔一下:“赵定海?”
赵定海,“江相派”最后一任六坝头。赵定海和樊一飞当年都是“木子莲”的小脚,小六子被钱跃霖用食杀秘方杀死后,祖爷将计就计,顺手牵羊,将和三坝头沆瀣一气的樊一飞牵了出来,后来,祖爷斩了樊一飞,在1951年前后将武艺高强的赵定海封为最后一届六坝头。
政府打击会道门运动过后,赵定海劳改了几年,就回乡下老家了。从此再无联系。
几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的赵定海竟然有了一个当警察的儿子,而且就在我们眼前。
赵一龙笑着说:“如果按当年你们帮派的辈分论,我得管各位叫叔叔。”
“呵呵。”我们乐了,“真想不到,多少年了,你爸爸还好吗?”
“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当年爸爸改过自新后,就回老家踏实务农了,后来娶了妈妈,我排行老五,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我爸从小就教我们练武,后来高考恢复后,我考上了警校。毕业后,我爸帮我找了从省公安厅退休的曾敬武叔叔,这样就把我安排进了咱们市的警局。”赵一龙说。
听完他的话,我们一阵唏嘘,曾教头对我们“江相派”的兄弟可真不薄,莫说祖爷活着时两人肝胆相照共同做事,祖爷死后,他依然对兄弟们照顾有加。
当年“文革”时,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依然替我们说过话:“这些人不是坏人,他们以前犯过错,但经过政府改造,现在都是好人。不能因为以前的错误,就否定他们贫下中农的属性,他们也是旧社会的受害者。”
这么多年下来,曾敬武始终关心“江相派”后代的命运,不让我们再走邪路,不让我们再犯错。他是完整见证“江相派”从兴到衰的人,他明白祖爷以死抵罪的良苦用心。就在前不久,我还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中详细询问了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子女情况。
“三位叔叔,你们哪位是王家贤王叔叔?”赵一龙问。
老七看了看我,说:“我是。”
“王叔叔,当年你们帮派内斗,是不是有个叫周天磊的人?”
“有有,他是北派的人,是北派大师爸钱跃霖的弟子。”
“嗯。这个算命的周瞎子就是周天磊的儿子。”
“什么?”我和四坝头惊得站起来。
赵一龙看了看我们:“叔叔们别激动。当年你们帮派内斗,据说是王叔叔中间泄密,你们的老大祖爷这才发觉北派联合西派起事的事情,最后钱跃霖及其手下都被祖爷杀死,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当年祖爷自己也有所察觉。当然你王叔叔的大义之举更加印证了祖爷的推断。”
赵一龙说:“问题就在这儿。王叔叔当初可是和钱跃霖等人歃血为盟的,后来突然反水,这个举措对祖爷是好事,却让钱跃霖及其弟子丢了性命。这个周玉郎据称是周天磊的遗孤,保定人,这次南下到我们市就是报仇来了。”
我一阵头晕:“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也太长了吧,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况且如果按周天磊等人的死亡时间算起,他这个儿子周玉郎至少也得快四十的人了。可这个周瞎子才二十多岁啊。”
赵一龙一笑:“他的确是快四十了。身份证是伪造的。但此人长得年轻,如果没有公安机关的调查资料作证,没人会想到他已年近四旬。此人这些年一直从事迷信诈骗活动,他的另一个同谋,也就是配合他抢劫万素欣的那个抢劫犯,叫孙大强,也是个诈骗犯,两人搭档行骗多年了。”
“哦,原来如此。”我们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感觉周瞎子不是凡人呢。颇具江相遗风。”
“嗯。这二人这次来到我们市,就是早已掌握了你们几位坝头的情况,他交代,从去年他们就开始来我们市踩点了。对王叔叔的住址、家庭情况早已了如指掌。他故意拜龙凤为师,就是想借龙凤的名号迅速打开自己的名号,这样才能引起你们的注意,他深知王叔叔求子心切,他便出此阴招,让王叔叔离婚,然后将万素欣引荐给王叔叔,一旦王叔叔和万素欣结合,他就会以匿名信的方式通知万素欣的丈夫姜智高,让姜智高这个莽汉迁怒于王叔叔,这叫借刀杀人。”
我们听后,汗如雨下:“好算盘啊。如今不同于旧社会了,直接拿刀砍人在‘严打’的风口浪尖肯定会把自己折进去,借刀杀人,这招妙啊。不愧是阿宝的后代。”
赵一龙说:“幸运的是,姜智高对万素欣执意离婚的做法留了一个心眼,表面上和她离婚了,背地里却派人跟踪,结果提前发现了奸情。这才有了咱们市本年度头号大案。按照周玉郎的计划,待他为万素欣进行所谓的‘冲喜’后,就会在明年春天把她介绍给王叔叔,那样的话,王叔叔就危险了。”
王家贤听得心惊肉跳:“够毒啊。我若娶了万素欣,岂不是一开始就戴上了绿帽子?周瞎子够毒。”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周玉郎深知姜智高对万素欣余情未了,早晚都会找过来,没准再给您弄个流氓罪,你就真的家破人亡了。‘严打’高压下,男女之事最容易出祸端。”赵一龙说。
王家贤直冒冷汗,频频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三位叔叔认识一个叫黄法蓉的人吗?”赵一龙问。
我们三个一愣,四坝头疑惑地说:“认识。我的前妻,死了几十年了。”
“死了几十年了?”赵一龙反问。
“对。当年她协助我们帮派的老大做局和日本人斗法,后来在1937年被日本人杀死。”四坝头沉沉地说。
赵一龙摇摇头:“这就不对了。周玉郎和孙大强交代,告诉他们二人这些‘江相派’恩恩怨怨的是一个叫黄法蓉的人。否则的话,周玉郎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他老爹周天磊死时,他还不懂事。”
“对!”我说,“即便懂事,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当年祖爷剿灭钱跃霖一派,消息密不透风,即便江湖上的人能猜到钱跃霖及弟子死于祖爷之手,这当中的细节也不可能搞清楚,更不可能知道老七暗中告密的事。这么多年来,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对此事守口如瓶。”
赵一龙点点头:“问题就在这儿。周玉郎和孙大强只是棋子,他们背后的那个人才是所有事的主谋,只可惜,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周玉郎只知道那个人是个女的,大约三十多岁,自称叫‘黄法蓉’,行踪不定,传授了周玉郎很多骗术。”
“不可能,不可能!”四坝头大声说,“法蓉比我还大一岁,今年至少七十多岁了!”
赵一龙说:“这样看来,这个‘黄法蓉’不是当初的那个黄法蓉。”
“可她为什么要打着法蓉的旗号呢?”四坝头问。
“这也是我们要搞清的。”赵一龙说,“南方三省的警方也发来协查通报,这个叫黄法蓉的人跟最近广东的一个重大金融诈骗案有关,是头号嫌疑犯。”
“金融诈骗?”我惊呼。
“对。银行损失了三百万!”
“三百……万?”在当时“万元户”就可以横行乡里的八十年代,听到这个数字,我们都惊得嘴巴张得老大。
特大金融诈骗案与风水局
“怎么骗的?靠算命?这要价也太黑了吧?”我问。
赵一龙呵呵一笑:“当然没这么简单,但封建迷信是一种手段,而且一旦让人上钩,不容易察觉……”
赵一龙一路说下去,我们静静地听着。
原来广东这两年搞招商引资,几个港商跑了过来。一个老板,一个女秘书,一个50来岁的周易大师,组成投资团,来广东某市投资。
市委三套班子主要骨干集体出面迎接,港商啊,可不是闹着玩的,西服领带,皮包公文,侉里侉气的普通话,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资本与市场的专业与博学。
这群人号称要承包市里一个政府招待所,欲将招待所打造成集餐饮住宿于一体的星级宾馆,据说这一项投资就可以创造300个就业机会,每年可给政府上缴40万的税费。
主抓经济的副市长乐开了花:“政府全力支持!”
商谈期间,港商频频征求周易大师的意见:“看看这个招待所周围的风水如何?”
周易大师拿着罗盘转了几圈,说:“只需将招待所的大门改在南方,则丁壬坐离宫,大发其财!”
港商哈哈大笑:“这我就放心了。”
副市长及秘书们都看傻了:“老板还信风水?”
港商以蹩脚的普通话说:“当然啦,我们香港人最重风水啦,我在新加坡、马来西亚有众多连锁酒店,每一处都是大师给看的风水,每一处都发大财,你说我信不信。”
此刻老板身边的女秘书说:“我们王总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酷爱国学,礼贤各位高人,刘大师是我们王总的私人风水顾问,在香港很有名气。”
副市长听得半信半疑。
事实胜于雄辩,王老板以20万元承包了招待所,将招待所重新装修一番,大门也由西向改成了南向,结果生意火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饭菜也便宜得令人咋舌。市委一干人在琢磨:菜价这么便宜,如何赚钱?
“我们这叫细水长流啦,宁可一人吃万次,不让万人吃一次,名声打开了,一切都ok啦。况且,我有大师坐镇,不会错啦!”王总自信地说。
果然,第二年,招待所疯狂盈利,人们开始眼红了。
此时王老板又开始放话了:“我想把餐厅改成股份制啦,有钱大家赚啦,我一个人赚这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怎么个股份制?”副市长问。
“就是任何人有钱都可以投进去,任何人都可以持有股份,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市,一夜就可以赚它几千万,到时候大家都是百万富翁啦……”
副市长心动了,动员各级班子,以政府名义筹集资金参股五十万。
王老板笑着说:“你们掏五十万,我再掏出三百万,咱们争取三年上市!”
三百万,这气魄,这手笔,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震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王老板玩的是空手套白狼。当年刚刚搞改革开放时,政府为了激活市场,银行曾经为创业的人提供无息贷款,甚至无担保贷款,这种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当时却是真实发生过。
政府要盘活银行里的死钱,想尽办法鼓励人们贷款创业。一部分胆大的人,真的空手起家了,更多的人没那个胆儿,即便银行白给钱也不敢要。
王老板用政府筹集的五十万资金作抵押,一下子从银行里套出三百万,往桌面上一放:“各位领导,我的三百万已经到了!”
所有人做梦都没想到这三百万是用自己的五十万作抵押套来的,个个举起酒杯:“王老板有气魄,咱们共同致富!”
“没问题啦,我的大师都看好了,我们马上就扩建,三年我们肯定会赚它几千万啦!”
“厉害,厉害。”众人举起大拇指。
酒入半酣,王老板突然说:“要不要让大师给在座的各位领导看看?”
一桌人都笑着说:“不必了,不必了。”但每个人都渴望被大师看看。
大师一笑:“各位不必客气,就当游戏。”说着,凑到副市长跟前,“看看市长的手相?”
副市长半推半就:“看看?”
“看看。”
刘大师笑了笑,接过市长的手:“市长是个孝子。”
“不错。呵呵。”
“市长是个急脾气。”
“也对。呵呵。”
“市长有两个女儿。”
“没错!”
“市长有胆囊炎!”
“神了!大师别再说了,哈哈,说得我都胆战了,呵呵。”
后来,两人偷偷来到屋外,大师对副市长说:“市长,你什么生日?”
副市长如实相告。
大师掐指一算:“市长,您该交运了。”
“交运?”
“对。人生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大运交好了,十年顺利,小运交好了,五年吉祥。如果交不好,冲了运气,那就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
“轻则丢官,重则有牢狱之灾。”
古代命理,有交运一说,一运十年,交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几件事,不能见属相相冲的人,不能盖五行相克的颜色的被子,不能见婚丧嫁娶等等。否则的话,一旦冲了大运,十年不吉。
当然,自古至今很多学易的人都对此提出批评,他们认为这是迷信说辞。
鉴于大师之前的断事神奇,副市长心动了:“我当如何交运?”
“从明天辰时开始,就不能见陌生人了,待在家里,不能食荤腥,要吃素,一直到七天之后,才能出来。”大师说。
“何为陌生人?”副市长问。
“直系血亲之外,都是陌生人。”
“那……我这八天都猫在家里?”
“交运嘛,七天换十年,您说值不值?”
“有道理。”
第二天,副市长告病在家。
直到五天后,市委书记打来电话:“人都跑了,你还窝在家里干什么!”
“什么人跑了?”
“投资的港商全不见了!”
本来主抓项目的副市长几乎每天都要去招待所看一看的,无奈上了大师“交运”的当,硬生生给这群骗子腾出五天的逃跑时间。
最后还是群众举报,说政府招待所里的餐厅歇业了,没人做饭了,人去楼空,当地政府这才感觉事情不太妙。
“那个王老板身边的女秘书,也叫黄法蓉。”赵一龙最后说。
我们几个坝头听得毛骨悚然:“这可是大手笔啊,抓到是要判死刑的。这伙香港人可真厉害。”
“据我们的侦查,这几个人不是香港人,香港身份是伪造的,提供给政府的材料也都是假的。他们是内地的诈骗团伙。此案已列为省级一号大案,公安机关正在追查。所以,我才请各位叔叔来帮忙。”
四坝头听完后说:“第一,我敢确定,这个女人不是黄法蓉。黄法蓉是我的前妻,在座的两位兄弟也知道,她早就死了,即便活到现在,也七老八十了,不会这么年轻;第二,这个女人为什么打着法蓉的名号行骗,我不知道,为什么将当年‘江相派’的内幕告诉周玉郎,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的是,这个冒充黄法蓉的人肯定跟‘江相派’有很深的渊源。”
赵一龙说:“我也听父亲说过有关‘江相派’的事,据说祖爷当年亲手把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人都送进了监狱,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我们相互看了看:“没有。绝对没有!”
“好吧,今天先到这儿吧。麻烦各位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再通知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