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岁月漂洗的颜色
七月。
盛夏的敦煌。
乔远川每一次来这个地方,印象都是类似的:笔直的道路,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难以克制住的情绪,和无望的等待。
司机将车停下了,他拿出手机,一个一个摁下数字。
电话是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她在工作的时候,一定是开静音的。乔远川就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电话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那个号码一闪一闪的,乔远川克制住内心的波澜,尽量平静地接起来。
柔和的女声:“你好,哪位?”
“是我,乔远川。”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什么异样,又似乎无话可说,于是“哦”了一声。
“我就在敦煌,能见一面吗?”乔远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唐思晨比他想象的爽快,只犹豫了片刻,只说:“我还在工作。下班可以吗?”
“你在莫高窟?”乔远川很清楚地知道她工作的地点,“我可以来看看你吗?”
“我在新建的博物馆里,就是三危山对面。你到正门来,我等你。”
敦煌博物馆就建在莫高窟的对面,沿着宕河,与三危山对峙而立。博物馆的建筑是深灰色的,并不高,仿佛是低低伏着的蝶翼,与周遭深黄干燥的砾石沙漠衬在一起,现代与永恒,有些古怪的融合,却非常妥帖。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因为正值旅游旺季,游客来往不绝。乔远川在往来的人群中,依然能一眼认出那个身影,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工作服,头发束在脑后,素面朝天。
他向她招招手。
思晨与在检票口和同事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她的表情有些惊讶,可是却很好地收敛起来,只是有些局促地拿手背擦了擦脸颊:“你……怎么来这里?”
“工程结束了。”他简单地说,“几个同事说要来这里转转,就陪他们一起来了。”
他穿得很随意,t恤和牛仔裤,很轻松的样子。在学校的时候,一直有人说他穿t恤很好看,可是这次思晨上下打量他,却觉得他瘦了很多,以往合身的t恤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乔远川……你好像瘦了。”她皱了皱眉,“是你身体还没有好?还是吃不惯西北的东西?”
乔远川倒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吗?可能压力太大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乔远川侧身看了看光线幽暗的博物馆,慢慢地说:“带我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吧?”
“哦,好。”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交谈,偶尔沉默。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极好的朋友,因为失去了联系,再见面时,彼此已经陌生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寻些安全的话题,说不出话的时候,便尴尬地相视一笑。
思晨心中并不确定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是来这里缅怀旧情,还是来挽回?可看他的表情,却又不像,或许真的只是陪着朋友过来吧。想到这里,她便放松了一些,领他走进还在施工中的57窟:“我在这里工作。不过下班还有一会儿。”
“没关系,我随便看看。”乔远川的语气异常温和,他看上去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指着层次分明的墙壁说,“这些是什么?”
思晨很高兴,此刻终于能找到一个安全、却又可以继续的话题。
“敦煌的壁画是要分层的。第一层是粗泥,你看,就是这些颗粒大的,第二层是细泥。”她指了指工作人员,“他们还要用工具将墙面压平直到匀净,再喷水,防止干裂,最后抹上灰浆。我们才能开始动笔仿制。”
她讲解得很认真,乔远川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需要做些什么?”
思晨笑了笑,从桌上拿了张画纸,展开给他看。
“很多美女。”乔远川评价。
思晨莞尔:“这个窟的别名就是美人窟。你看她们的眼睛,矜持、娇媚,却又这样若不经意。”
他一直俯身看着,听到这句话,却下意识地抬头看她,眼神比之前的更用心:“还有呢?”
思晨怔了怔,没有接话。
他却笑了:“糖糖,不要怕我,我真的只是随便来逛逛的,想找你一起聊聊天。”
思晨只是皱眉:“乔远川,你怎么了?”
他的眸子很黑很亮,或许是因为最近消瘦的原因,五官与轮廓更加立体,修长的手指摁在画卷上,答非所问:“你呢,你做些什么?”
“我给这里的雕塑敷色。”思晨压下满腹疑虑,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又不能再追问下去,只能说,“你看这里,这里的两颊、下颌,都要用红色晕开。苏教授最近根据古卷,重新找回了天竺遗法的技法。我们先在这一窟试验。”
“可以画画了?”他低头看看她的手,摁在画卷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想靠近,却又止住了动作,微笑起来,“恭喜你。”
“太精细的还不行,还是会抖。”思晨抿了抿唇,心下微微觉得有些酸涩,“可是粗线条的……可以试试。”
他依然“嗯”了一声:“总有一天会好的。”
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异样,可是具体哪里奇怪,思晨却说不出来,她只是低头,手中的画笔蘸了颜料:“那我继续工作了。”
“好。我随便出去转转。一会儿再来这里找你。”
“你拿着我的工作牌吧。”思晨想了想,想要把工作证从脖子里摘下来,却又因为沾了一手的油彩,有些不便。
他靠过来,十分自然地伸手过去:“我来。”
他的手指擦过她想要慌忙躲避的右手,两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几年前,她在画室,脖子里挂着校园卡,又支使他去食堂打饭。总是这样,她低下头,他就伸手摘下来,然后问:“老三样?”
画室外阳光落进来,她眉眼弯弯的笑:“老三样,快点,我好饿。”
思晨最先回过神,他的气息拂过自己的头顶,让她觉得微痒,又觉得尴尬,于是低下头说:“你摘吧。”乔远川便笑了笑,拿下来,很快地出去了。
思晨定了定神,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只画下第一笔,忽然又有些慌乱。
徐泊原知不知道乔远川来找自己?她要不要告诉他……她放下画笔,想要拿出手机,却只能对着一手油彩苦笑。
乔远川并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这个半成品的洞窟外,倚着大理石栏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这样少,他不知道她工作的环境,不知道她工作的内容,不知道她工作时习惯性的动作……
数米远的地方,他看到她用手背将落下的发丝拨回脑后,下笔前用力抿了抿唇,画完数笔,又将调色盘凑近冷光灯,仔细地对比,一丝不苟。
以前有那么多时间,为什么不去发现这些?又为什么要将时间用在争吵上,用在逼迫上,用在让她难过上?
那样爱她,为什么不去包容她?却又孩子气地找别的女人,一步步地将她推到别人的怀抱?
他低头看看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还能这样看着她多久?黑暗中,乔远川无意识地握紧了拳,难以遏制的,被后悔淹没得难以呼吸。
“乔远川?”思晨换回衣服回来,见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你转完了吗?”
乔远川微微蹙眉,眼前的景象原本慢慢地模糊,却又因为她的声音而渐渐清晰:“转完了,怕打扰你,就没叫你。”
思晨“嗯”了一声:“今天早点下班。一起去吃饭吧?要叫上你的朋友吗?”
他将手中的工作卡还给她,若无其事地说:“不用了。你想吃什么?烧烤?”
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怎么了?”他柔声问她。
“为什么骗我?你一个人来的,不是为了陪朋友。”她淡淡地说,他们相处太久,彼此间的小习惯,早已了若指掌。
乔远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有一瞬间不知所措。
他不说,她便不走,于是静默地对峙,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思晨拿出了电话:“你不说也行。但我要和徐泊原说一声——”
他静静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微哑:“请你不要这样做。”
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涩又苦,他直直地看着她,毫不避讳眼中的伤痛:“糖糖,我不是来这里要你原谅我,也不是来纠缠你——我只是请你,陪我这两天,好吗?”
他的语气隐忍而克制,幽暗的灯光下,脸颊微微凹陷,脸色苍白却英俊,神情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脆弱,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可是眼神,又这样温柔深邃。
思晨猝然低头,他的手冰凉,手背上是狰狞的伤疤,像是彼此过往的见证。她深呼吸,眼眶有些不争气地酸涩起来:“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要离开了啊。”他故作轻松地说,“公司下个十年的战略会重点在欧洲发展。我来这里……给自己做个了断。”
她依然没有抬头,握着手机的手却在轻颤。
“只要两天,我们像在学校那样,好不好?”他一字一句地说,隐隐带了祈求,“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打搅你了。”
她知道这个理由多么荒谬,她知道理智上自己该拒绝,可是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自己也难以控制的三个字:“好……两天。”
乔远川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像是一下子抛下了所有的顾虑:“你想吃什么?”
思晨努力想要像他那样快活起来,于是弯起眼角说:“老地方?”
他有些怀念,又有些怅然:“好。老地方。”
和大多数游客去沙州市场不同,他们去的,是真正敦煌人爱去的一家烧烤店,马尕子烧烤。
因为下班时间早,思晨并没有等到员工班车,于是和乔远川一道去坐公交。经过莫高窟边的小邮局,乔远川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荟文让我给她寄一张明信片。”
“好,我等你。”她便站在遮阳伞下,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走进那间邮局。
背影依然高瘦挺拔,步履沉稳,可是思晨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她实在看不出,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认识他这么多年,见过他沉着、深情、愤怒、暴躁……可他的眼神,却从未像今天那样平静——那种平静仿佛掩饰起了什么,隐隐让她觉得心惊。
他很快出来了,神色轻松,唇角含着笑意:“走吧。”
晃晃悠悠地坐着公交,乔远川竟然认出来,那售票大叔还是几年前那位。那时他丢了钱包,是这位大叔拾到了,千方百计送回来,还坚决不肯收下他的酬谢。
“你说……他还认得我吗?”乔远川若有所思。
“哎,是你们啊!”大叔走过来,卖完票,一拍脑袋想起来,“我记得你!”
乔远川亦笑得开心:“大叔,上班呐?”
“是啊是啊,还有两年退休了。”大叔呵呵地乐,“好几年了,没碰到你。你这小媳妇倒是常来坐我的车。”
思晨依然微笑着,却转过了头,望向窗外无边的沙漠,烈日暴晒,枯寂得可怕。
“是啊。”乔远川脸色不变,依然和大叔闲聊,直到敦煌市区,才和大叔道别。
身后的公交车刚刚开走,乔远川指了指路边的小贩:“看,有卖李广杏。”
李广杏,敦煌最著名的水果。据传是当年汉朝大将军李广远征西域归来,在此地种下了这种杏子。只在盛夏时节才有,保存不易,两三日后必坏。换句话说,只有这个时节,这个地点,才能尝到。偏偏味道甘甜,是别处杏子寻不到的。乔远川以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杏子了。
两个人选了三斤杏子,拿最红最艳的那种塑料袋拎着,晃荡着走进了马尕子烤肉店。这家店是出了名的人多店小,这样热的天气,只有电扇忽忽地扇着,却依然熟客满座。
思晨拿起破破烂烂的菜单,点了五香驴肉,羊羔肉和几十串烤肉,又问他:“你喝扎啤还是杏皮水?”
“烤肉当然是配扎啤。”乔远川眉头都不皱,“老板,两杯扎啤。”
最先上的是冰镇扎啤,杯壁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水珠,轻轻触碰一下,就化成一道道水痕,纷乱地滑下来。
思晨喝了一大口,口感是轻微的苦涩,却又酣畅淋漓。她看着他二话不说灌下半杯,突然记起来:“你的胃不好,喝冰镇的东西没关系吗?”
“难得啊。以后想喝,都没有机会了吧。”乔远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没关系。”
店主又送来大把大把的烤肉,滋滋地冒着油,上边撒了大把大把的辣子和孜然,香味钻到鼻下,就让人食指大动。
乔远川并不急着吃,却只怅然望着这美食:“你知道吗?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比这里更好吃的烤肉了。”
思晨便拣了最肥的一串递给他:“那你多吃点。”
他们默默吃着,直到桌上一片狼藉,却异常有默契地同时抬起头:“吃饱了吗?”
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乔远川叫来老板:“老板,还要五十串。再来两杯扎啤。”
当扎啤喝到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忽然举杯说:“糖糖,我敬你。”
“敬我什么?”她微歪了头,脸蛋红扑扑的。
“敬你……”乔远川垂眸想了一会儿,却又抬头淡笑,“谢谢你。”
她莞尔,却没有追问,晃了晃杯子里的液体,与他碰了一下:“那我也敬你前途不可限量好了。”
乔远川深深的看她,轻轻笑了声:“好。”
这一顿,从5点吃到7点,因为吃了近百串烤肉,一低头就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小腹,思晨觉得自己微醉了:“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爽快了。”
乔远川也点头:“我们去消食?”
“呃,去哪里?”
“骑骆驼。”乔远川仔细看了公交车的站牌,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现在想起来,我来了这么多次敦煌,竟然一次也没去过鸣沙山。”
西北的夏天,直到9点多才会天黑。思晨看看时间,这个时间去鸣沙山,再好不过了。既不热,又不大晒:“也好,那我们走吧。”
她二话不说,拉着他跳上公交车。
买票进门,驼队就在门口附近候着,他们一走近,就有工作人员招呼:“骑骆驼吗?60元一位。”
乔远川走近骆驼,那家伙也傻傻地回视自己,味道不好闻,长得……还真丑。
“两位。”
“行。你们再等等,凑成了一队我们出发。”
乔远川却说:“我们不想和别人在一起,就两位。”
那工作人员愣了愣:“那价格贵些。”
他并不在意:“好。”
思晨一直默默地看着,并没有阻止他。
有人从那长长的驼队中解下了两匹,请他们骑上去。
“你骑过吗?”思晨打量他,“要不你骑前面那匹?那匹看起来比较乖。”
“你坐前面。”他淡淡地坚持,径直站在后面那匹骆驼身边。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落在金黄的沙粒上,却又那样清晰,思晨忍不住回头去看他,可他逆光站着,叫人看不清表情。
骆驼乖乖地趴下了,她有再细想,跨坐在驼峰中间。工作人员吆喝了一声,两匹骆驼便循着之前的蹄印,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沙山的阳面阴面,以一种锋锐的姿态被光线分割,线条完整而光滑。
驼铃声悠扬,乔远川握着缰绳,静默地看着唐思晨的背影。
她穿着白色的t恤,腰肢纤细,长发束在脑后,因为骆驼一颠一颠,那些发丝也随之飞扬。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在微笑?他忽然后悔,为什么以前他没有和她一道来这里,那个时候明明有很多时间,他们甚至不用骑骆驼,可以手牵着手,在这沙漠上一道看日出日落,直到地久天长。
唐思晨忽然回头,大声地对他喊话:“乔远川,看那边!”
他便微笑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一泊明净的湖水,仿佛是美人的眉眼,又像是天边的弯月,虽然被周围的层层沙山裹住了,却依然神奇的存在,温婉明净。
“月牙泉?”他伸手,按住胃部,不动声色地回应她。
“是啊。漂亮吗?”思晨眉眼飞扬,“我们下去看看吧?”
隔了很久,他答应她:“好。”
他爬下驼峰的时候,动作有些笨拙,仿佛是害怕。这让思晨觉得有趣,抿唇在一旁笑着:“原来你怕骆驼。”
他笑了笑,英俊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却不置可否:“走吧。”
沙子是滚烫的,最开始他们并行,渐渐地,乔远川却落到后面去了。思晨放慢脚步,停下来等他:“沙漠里走路很累吧?习惯了就好了。”
他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笑容有几分苍白。
“我们去那里坐坐。”她指指不远处的石凳,大约也察觉出了他的脸色不大好,“你不舒服吗?”
“没有。”他却否认,加快了脚步,“我只是觉得热。”
坐下之后,思晨掬起一把沙子,握紧,看着它们慢慢地自指尖滑落,边玩边说:“你相信奇迹吗?”
“什么奇迹?”
“是同事告诉我的。”思晨微微抬起脸,望向远处明湛的天空,“她说敦煌往西,有一块雅丹地貌,是很大片的戈壁。去年社科院的一支语言考察项目组曾经深入进去。然后一个女队员就迷路了。”
暮色中,她的侧脸柔和,而话语温软,乔远川微笑着追问:“然后呢?”
“失踪了三天,就快过了国际上公认的生存期了。可她的未婚夫追了过来,一个人去找她。”思晨歪着头,轻轻地说,“后来救援组还是找到了他们。那个男人为了救未婚妻,自己被埋在了土层里,还被毒蛇咬伤,昏迷不醒。”
“后来呢?他没事了?”
“是啊。据说那人被挖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会死了,因为西北没有那种毒蛇的抗体血清。”思晨轻轻喟叹了一句,“可他活下来了。所有人都说,那是个奇迹。”
乔远川轻轻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啊,真是奇迹。”
“你相信?”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不相信?”乔远川轻轻地叹息,语气隐忍而眷恋。
“嗯,我也相信。”思晨想了很久,也轻轻地说。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大漠落日,思晨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看了看号码,接起来:“老妈。”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思晨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真的吗?爸爸说什么了?”
又低低说了几句话,她挂了电话,看到乔远川的目光,勉强笑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带着阿原回家了,是吗?”他移开目光,装作不在意地说。
思晨沉默了一会儿:“是啊。我爸妈很喜欢他。”
“真可惜。”他眼中的黯淡一闪而逝,却很快微笑起来,“没机会见见叔叔阿姨。我一直在想,是怎么样的父母,才能让女儿变得这样可爱。”
思晨忍不住失笑:“我不可爱,你再了解不过了。”
他温柔地注视她,轻柔地拨开她吹乱的额发:“不,是我没有珍惜。对不起。”
扎啤的酒劲直到现在才涌上来吗?思晨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慌忙转过头,掩饰般用手去擦,可那种感觉,越擦,却越浓烈。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也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任性,自私,不成熟……曾经我责怪你的缺点,其实我也一样有。如果非要说对不起……那么我们谁也没欠谁。”
“这样的结局,当时我们谁都没料到吧?”乔远川忽然安静地说,目光遥遥,仿佛坠入了记忆的长河,“竟然会这样。”
“是啊。”思晨抚了抚耳边的乱发,低低地说,“那就这样吧,顺其自然。”
远处有人在玩滑沙。所谓滑沙,是站在沙山的顶端,坐一块光滑的木板滑下来。思晨眯起眼睛看了看,问他:“我以前一直以为滑沙和滑雪差不多。”
他微微笑着:“滑雪好玩吗?”
思晨呼吸轻微地有些急促,她凝神看着他,似乎想要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真意。
而乔远川却恍然不觉:“下次来欧洲,我们一起去滑雪。阿原滑得很好。”
她沉默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乔远川的视线掠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懊恼——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呢?他为什么要惹她不开心呢?
天色终于渐渐暗了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收落在大漠沙尘之后,繁星杂乱,眉月渐清。
乔远川站起来,伸手给她:“落日了,回去吧。”
她犹豫了一下,纤细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却终究没有伸过去,只是站起来:“走吧。”
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依然站在她身侧,微微有些失落。
这一天,或许他们是最后走出这鸣沙山的人。
夜风拂过耳旁,仿佛是谁在低声喃语,而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你住哪里?”在错过了最后的公车后,思晨忍不住问他。
乔远川报了宾馆的名字,思晨又有一瞬沉默。
她忍不住,涩声说,“其实xx家条件更好一些,不会动不动断水。”
乔远川只是笑,轻轻抿着唇,没有与她争辩。
出租车先将思晨送回宿舍,他在她下车前,却又喊住她:“明天呢?”
她莞尔:“你还想去哪里玩?”
他坐在后座,侧影仿佛是岩刻,轮廓分明,却又隐在暗色中,叫人瞧不清神色。
“你还没带我去看过莫高窟。”
一口答应,“明天见。”
乔远川独自回到住处,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是这个房间,像是一切陈列都没有变过,只是那些家具都老旧了。
他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拂过雪白的床单。是在这里,她因为断水而幸灾乐祸,笨笨地去提热水,又被逼着给自己洗头,一幕幕闪过,清晰得不可思议。而他……也是在这里,彻底地拥有她。
隔了这么多年,他只能辗转回来这里,希冀一丝并不存在的温暖。这一晚,乔远川只是靠在床头,未曾闭上眼睛。
而思晨住在宿舍,也睡得很糟糕,忽冷忽热,又噩梦连连。愈是这样,醒来的时候就愈晚。思晨最后惊醒着坐起来,抹去满头的汗,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9点多。
她连忙打开手机,只有一条短信跳出来:“起床了打电话给我。”
看看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她忙拨回去,只等了片刻,乔远川已经接起来:“起床了?”
“我马上来找你。”
“不用,你慢慢来。”他并不急,“我的飞机是下午,来得及。”
思晨放下心,洗漱完,急急忙忙下楼。
宿舍楼下是一大片灌木丛,思晨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乔远川靠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侧对着自己,静静地站着,像是石刻一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他真的瘦了,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衣,却仿佛只有骨架撑着,从思晨这个角度望过去,脸颊凹陷得更厉害。
这样孤寂的画面,只有他指尖的烟是生动的,思晨忽然一阵怆然,再也提不起勇气靠近。
乔远川却轻易地发现了她,转身轻轻一笑:“下来了?”
“你等了很久?为什么不敲门来找我?”她抬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换了宿舍。”他的视线这样平静,回答得波澜不惊。
“没换。”思晨抿了抿唇,拉开车门,“我们走吧。”
刚坐进去,徐泊原的电话打过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打过来。
思晨没有看乔远川,捏着震动的手机,只觉得自己有些发抖。
他依然深深地看着她,微笑着说:“阿原的电话?你接吧。”说完大约是怕她尴尬,自己便下车了。
手指摁下通话键的时候,竟然轻轻地一抖。思晨努力地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昨天去了我家?”
“是啊,和叔叔约好去钓鱼。”徐泊原的心情似乎不错,“他比我厉害。”
“你也有输的时候。”
他忽然不说话了,良久,低低地说:“我有三十五天没有见到你了。”
“彼此彼此。”
他有些不满:“唐思晨,你听起来很心不在焉。”
隔着玻璃,思晨看着乔远川的背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终于还是妥协:“好了,后天的会开完,我就来找你。”
晨挂电话之前,忽然又喊住他,“阿原……”
“嗯?”
“我很累……”她低低地重复,“我很累。”
徐泊原静默了片刻,才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鼻子发酸,目光依然停留在乔远川手指间那根烟上,隔了很久才说:“没什么。”
挂了电话之后许久,乔远川才坐回车里,若无其事地递给她一个肉夹馍:“吃过早饭了吗?”
是在她喜欢的那家店买的,只是已经微凉,思晨接过来,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他侧身看着她,看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表情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关心,只是语气却渐渐严厉:“以后记得吃早饭,这个习惯你要我说几遍?”
知道理亏,点头答应。
他等她吃完,又递给她纸巾。思晨胡乱擦了擦,他摇摇头,顺手又抽了一张出来,自然而然地替她擦拭下巴。
思晨没有闪避,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伸过手来。
他很快也察觉到了不妥,甚至没有擦干净,就收了回来,沉声说:“你自己擦。”
她默默地擦了擦,掌心中那张纸被捏得皱成一团。
乔远川沉默着发动汽车,而她为了掩饰尴尬,随口找了话题说:“你和林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工作上认识的。”他有问必答,淡淡地说。
晨讷讷地说,“真巧。”
乔远川横看她一眼,重复了一遍:“真巧?工作上认识有什么巧的?”
她语塞,纸团在掌心搓来搓去,半晌才说:“我是说,她是你师妹……”
他踩了个刹车,极深极深地看着她。思晨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并没有确切,尴尬得脸颊微红。
他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手里的纸团扔了吧,别捏来捏去了。”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车子一路开到莫高窟,思晨跳下车:“我带你看特窟。”
“特窟?”
“特窟就是你花钱也看不到的窟龛。”思晨眨眨眼睛,“一般人要所长的批条才能看呢。”
“从第一个开始看起?”
晨纠正他,“我带你看真正值得看的。”
这一日是周日,游客们被导游带着,从一个指定窟走向另一个,人群拥挤在栈道上,而他们却挑那些僻静的角落,思晨握着那串钥匙,一间间打开寂静的特窟。
“57窟。还记得吗?我们昨天在仿制的那个。”思晨拿着手电,一圈圆润的光晕落在壁画上,果然是各式的美人,秋波暗送,笑意淡淡。而中央立着的菩萨,佛冠与璎珞上沥粉堆金,雍容尊贵。
“沥粉堆金,就是用胶和泥成为沥粉,等到沥粉干透,再贴上金箔。”思晨将光点在菩萨的佛冠上晃了晃,“在这里。”
时光漫漫地在这些洞窟中流过,他沉默地聆听,而她如数家珍。
“159窟,文殊赴会图。还记得媛媛的歌舞吗?那些舞姿,很多都参考了这张壁画。”她继续指给他看,“你看你看,这头狮子前,乐姬正用脚趾打节拍呢。”
果然如此。
他愈发觉得有趣,凑近了细看,却毫不留情地被思晨扯了扯:“别靠太近,呼吸会影响壁画。”
她情急之下,动作有些大了,乔远川被他一扯,没有站稳,重重地往她身体上靠去,两个人一起撞在保护壁画用的钢铁护栏上。
思晨倒吸了一口冷气,腰间痛得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他并不比她好多少,双眉紧紧蹙着,却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揉撞痛的那处地方:“怎么样?没事吧?”
他的力道正好,思晨觉得稍微好了一些,等到剧痛舒缓了一些,却蓦然发现,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呼吸交错在彼此的脸颊上,思晨想要退开,却又退无可退。
而他像是知道她要逃避,原本的搓揉停了下来,两只手牢牢地扣在她的腰肢上,用力将她的身体贴向自己。
手电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仿佛扬起了无数的尘埃。
温热而熟悉的气息一点点逼近,思晨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抽出来,放在两人中间,想要抵挡。
可他甚至没有在意这点单薄的阻碍,抽出一只手,毫不费力拉下她的手臂,身在黑暗中,却自然而然地寻到了她的唇。
最初或许是因为她的紧张,只是浅浅地触碰了一下。她想要将头扭开,可他强硬地不许,身体已经牢牢地将她压在了那钢铁护栏上,双手便捧着她的脸颊,温柔地亲吻。
还是那样柔软,他靠得更近一些,她的睫毛便一下下扫在自己脸上,痒得足以让他战栗。他终于渐渐失去耐心,她透不过气来,他便乘虚而入,舌尖温存而挑衅,毫不留情地辗转入侵。
思晨终于放弃了挣扎,她的双手软软地垂在身侧,却听见他微微离开自己的唇,低低地说:“糖糖,抱着我。”
那一刻,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亲吻,他也是说:“抱着我。”他总是喜欢说“抱着我”,哪怕她一点点羞涩地回应,他也能欣喜上半天。
于是心软了,她的手臂浅浅环住他的腰身,明显感知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旋即是更加温柔的深吻。
仿佛是在广袤的星空下,无人低语时,而佛祖的目光慈悲,他看着世人爱欲纠缠,却只拈花微笑。
他将三年的思念倾泻出来,一发而不可止,而她的理智却在慢慢恢复。
他已经订婚,她有了男友,这样终究还是不行的。
她颓然松开手,心底理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唇齿间的纠缠,亦渗透进冰凉的气息。
乔远川的动作终于渐渐缓下来了,他强忍着不舍,一点点地退出呼吸间的缠绵,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安全。
他看着她的目光眷恋,迷离,怅然,微微喘着气说:“对不起。”
思晨的手指痉挛着抓住自己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于是索性快步转身离开。
洞外艳阳正烈,一时间刺激得睁不开眼睛。思晨无意识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唇,像是要努力抹去那些印记。
“对不起。糖糖。”他沉默着跟着她出来,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轻颤抖着,“是我没控制住。”
思晨很快打断他,眼神已经彻底清醒明亮,“你是几点的飞机?”
他和她并肩站着,沉默许久,语气中最后一丝眷恋褪去了:“马上就走。你送我吗?”
握紧栏杆。
回到宾馆,载上司机,一路往敦煌机场直奔。
他们都没再说话,各自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仿佛那是一切。
到了机场,司机搬出了行李,而乔远川吩咐他:“你待会儿送唐小姐回去。”
思晨跟在他的身后,他像很多年以前一样,在夏天,穿着t恤板鞋来看她,然后她送他去机场,一路上他们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沉默。
可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了。
乔远川在安检前,转过身,定定站在她的面前。
时光没有烙下任何印记,他的眉眼依旧英俊,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语气低沉:“糖糖,还有一些话,我一直来不及告诉你。”
“你说。”
“阿原虽然是我舅舅,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和兄弟差不多。我了解他,他不会在乎别人眼光,也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所以你自己心里,不要因为我而有负担。”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凄然,“假如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们相遇,我也很高兴是他继续爱你。”
思晨的身子轻轻一颤,这是骄傲如他说出的话吗?
而他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很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颌:“以后见面——如果我们还会见面的话,我大概会喊你小舅妈了。你也不要尴尬,不要躲避,好吗?我想看到你坦然放松地活着,我也希望这世界上没有会令你觉得不安的东西。”
“乔远川,你怎么了?”她忽然疑惑起来,“你为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他眉宇轻轻一皱,很快却又松开,笑了笑说:“因为我马上要离开你了啊,真的如你所愿那样离开你。不会再纠缠你——我说话算话。”
她愣愣地看着他,双手握拳,又再放开:“你不回来了吗?”
他却不回答,低头凝视她良久,字斟句酌地开口:“糖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看着他。
这一次,乔远川踌躇了很久,却只是一笑:“算了,问了也没有意义。”
她的眉尖蹙了蹙,隐约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却同他一样,所有的无奈与感慨,最后却只能怅然一笑。
机场的广播开始催促游客登机。
乔远川的唇角弯得很深,眸色亮得不可思议,紧紧地盯着她,这样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瞬,他要将这一刻的她烙在脑海深处。
“最后,再让我抱抱你,好吗?”
思晨被他拉进怀里,这个怀抱依然温暖,却也消瘦了许多。
如同刚才在洞窟里一样,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几乎勒得她不能呼吸,而她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口,有些咸涩的液体慢慢地渗透进了布料中,喃喃地说:“你要保重身体。”
乔远川的十指插在她的发丝间,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真庆幸,我曾经挂了一次课,却认识了你。”
最后一丝的声音逸散在空气中,他决然放开她,转身离开,不再犹豫,亦不复眷恋。
思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待候机的人群中前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声地肆虐。
就放纵自己这样一次,看着这个男人离开吧。真正地,在自己的生命中离开。她站了很久很久,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机在响,可却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周围有人提醒她:“小姐,你的手机响了很久了。”
她看了看那串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徐泊丽,乔远川的母亲。
“是唐思晨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满满的,全是焦虑,她难以想象那样一个优雅的女人,会因为什么而惊慌至此。
“是我。”思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远川去找过你吗?”
思晨一怔,这个反应让对方尖叫起来:“他还在你那边,是不是?”
“伯母……”
“请你一定要留住他好吗?”因为激动,徐泊丽的声音开始颤抖,语无伦次地重复,“唐小姐,请你一定要留住他,请他配合治疗,好吗?”
“什么治疗?”
“他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了,可是他一直瞒着所有的人。”电话那边嘤嘤地开始哭泣,“请你留住他,劝劝他好吗?”
从指尖开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变得冰冷,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强烈的不安得到了证实,唐思晨忽然明白了。
他祈求她陪自己两天,他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他最后果断地放手。
泪水刹那间汹涌而出,唐思晨不顾一切往前跑去,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他拥有了这两天,就心满意足了吗?
“乔远川!”隔了那么多人,她拼命叫他,旁人的目光有多诧异,她一点都没在意,一心一意,她希望他能听到。
可是终究差那么一步,她没有挽留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去了——
“乔远川……”浑身都失却了力气,思晨软软地倒在地上,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也希望他能回头。
泪眼迷蒙间,似乎见到乔远川的背影停留了一瞬,还是往前走了,再没有回头。
机场安保拦住了这个看似发疯的女人,将她拖离到安全线以外。她蓄起最后的力气拼命挣扎:“那是我朋友,你们让我去找他。”
“小姐,你再这样,我们要直接将你拉到机场外了。”安保递给她一支手机,“这是你掉的吧?”
她终于停下所有动作,只是将手机紧紧地握着,想要拨出一个号码,可是手指在颤抖,怎么也摁不到导航键。
先拨乔远川的号码,对方已经关机。
她呆坐了很久,终于想起另外一个人,拨通的时候,唐思晨失态地坐在地上,对着电话那头,放声大哭。
“丫头,怎么了?”
以前徐泊原的声音可以让她安静下来,可这次不行,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断续地说:“乔远川——他,他快要死了吗?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我留不住他……”
她依然望着那扇门,眼泪肆虐,却又留着最后的期冀——希望他能心软,希望他转身回来。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终究没有那个人走出来,笑着唤她一声“糖糖”。
徐泊原赶到敦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
昨天在机场,那样喧哗的地方,冷静内敛的她,竟会那样,在很多人的围观中号啕大哭,近乎崩溃。
而现在,她正在给壁画上色,专心致志,侧脸隐在光线中,神情柔和。
“思晨……”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引得她抬起头,唯有那双微红轻肿的眼睛,大约还是泄露了蛛丝马迹的。徐泊原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她揽紧在怀里。
“乔远川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的语气正一点点地抚慰她,“荟文打电话来,说她会陪着他。欧洲那边也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院,他们已经过去了。”
“真的?”
“真的。”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耳侧,闭上了眼睛,有些艰难地说,“可是远川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
“他说不希望有人去看他……否则,他不会配合治疗。”
思晨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倔强而骄傲,不容许最爱的人见到自己跌落谷底的狼狈。
到头来,他们还是这样相似。
此刻,她伏在他的怀里,却想起乔远川离开前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
傻瓜,你是想问我……假如你不放弃,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对吗?
可是现在,他无法亲耳听到那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