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两年后。

    文岛市。

    新闻频道。

    “两年前一场舞剧《敦煌》,让敦煌热从西北延续到了东南沿海的文岛。而今天,从西北大漠中传来的好消息是,敦煌莫高窟的数字化保存,在历经二十多年之后,终于完成了。

    据悉,敦煌文物的数字化保存一直以难度高、信息量大而著称。敦煌研究院先后和十数个不同科研机构合作,均未能完成。那时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洞窟壁画的数字化,就需要将壁画分割成手掌大小的图片,每一块都需要重复拍摄,反复拉伸重合。这样计算,一个洞窟的复制,需要六个月时间。而两年前,dab引用先进的保真遥感技术,解决了这个难题。”

    后面还有整整半个小时的专题,沙发前的男人看得津津有味。

    “行了行了,你是功臣,可以了吧?”唐思晨将遥控从他手里拿下来,“阿姨说吃饭了。”

    他“嗯”了一声,眼神却未离开电视,兴味盎然地说:“马上就采访你了。”

    思晨捂住脸:“可你也不用看三遍啊,上个电视而已。”

    他扬眉,语气有几分刻意装出的不悦:“我不像你。你关心过我上电视没有?”

    思晨不理他,一扬手将靠枕扔过去:“不吃拉倒。”

    电视里的女孩子穿着粉色的开襟毛衫,或许是有几分局促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笑容:“当然,除了数字化保存外,我们还在进行临摹复制。临摹需要起稿、画线、上色,是画在纸上的,比照片更有质感和厚重感……两者是不可互相取代的……”

    徐泊原站起来,悄声走到思晨身后,一把揽住她:“我忽然觉得很值得。”

    “什么?”

    “当时和敦煌研究院的合作……”他慢慢地说,“我不懂它的意义,也不懂它在人类文明史上的重要性。我只知道,有了数字保存,你不必常常离开我,哪怕在这里,也能研究你喜欢的东西。”

    思晨微微笑了笑:“我可不是因为这个回来的。”

    “是,是因为你导师的话——他说敦煌需要人走进去,也需要人走出来。”他妥协,笑着去吻她的脸颊,“婚纱去试过了吗?”

    点头,“下午去的。”

    他笑得愈发温柔:“晚上要干什么?”

    思晨忽然想了起来:“我要去趟学校,整理一份报告。”

    海大历史学院的办公楼在夜晚总是灯火通明的。

    学生们趴在地上画海报,说说笑笑,有几个见到唐思晨,便急忙让出一条路来:“唐老师。”

    她笑笑便过去了。

    报告就搁在办公桌上,她拿起来,匆匆往外走,徐泊原还在外面等她。

    转身的时候,冷不防,一封信落在地上。

    她疑惑的捡起来,看了看信封,是敦煌研究所寄来的。

    拆开,里边夹着一张便条:敦煌研究院宿管科转海大历史系,唐思晨收。

    竟然是信中信,想必是有人寄到了那边,那边又转了过来。

    信封已经很旧了,仿佛是淋过雨,又像是被曝晒过,皱巴巴的。她先看到地址,写错了门牌,而邮戳和日期,是两年前的七月,所以辗转到现在才收到吧。

    两年前的七月……思晨的手指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里面是轻飘飘的一页纸。

    思晨屏住呼吸,将目光缓缓地投向那一个个熟悉的字迹。

    糖糖: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意味着,我们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吧?

    你曾经撕碎过那封检讨书,我不知道这一封,会不会是一样的命运,原谅我怯懦的心思,我会故意把门牌号写错几位,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已经收到了。

    此刻我在去敦煌的飞机上,还是那个航班,相识至今,六年零八个月,我头一次带着这样的心情去见你。期待,祈求,或者恐惧,我不知道你是否会答应我。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对我来说,却是那样奢侈。

    假若你不愿意再见我,我也理解,敦煌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是甜蜜的回忆。我只是有些后悔,在能够好好爱你的时候,我却将一切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与彼此伤害上。

    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爱你有多么深,就恨你有多么深……恨你没有告诉我真相,恨你逼得我没有退路。可是一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却选择同样这么做。糖糖,在我知道自己只剩下半年时间之前,我曾经发誓,不论做什么,也会让你回到我身边——哪怕对手是阿原,我也绝不放弃。

    可如今,我很庆幸,阿原认识了你、爱上了你,在将来可以照顾你。

    再多的不舍和无奈,我只想告诉你,你要幸福。

    哪怕那一天,我不能亲眼看到了。

    乔远川

    泪水毫无征兆地,扑簌簌地落下来,洇湿了那些字迹。

    而她控制不住地小声抽泣,直到信封里又落出一张明信片,她模糊的记忆里,想起一个背影,高瘦,挺拔。那时他走进邮局,笑着说:“我给荟文寄一张明信片。”

    如今这张明信片捏在自己手里,没有落款,笔迹潦草,上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糖糖,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陪我这两天。

    外边是学生们的欢声笑语,青春那样让人艳羡,办公室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她用力地抓紧了桌角,身体仿佛失去了力气,一点点滑落下去,直到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泣不成声。

    一年半了。

    整整一年半了。

    他固执地留在国外治疗,固执地只让一个人陪,固执地……在三个月后死去。而他的未婚妻,抱着他的骨灰回到文岛,悄然在陵园下葬。

    彼时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徐泊原身边,没有哭,没有任何表情,却蓦然想起曾经的青葱岁月。她戴着假发,狼狈地赶到教室,而年轻的男孩子坐在自己身后,毫无风度地轻笑。

    你一定经历过这样一个男子。

    你因他大笑,为他痛苦。

    你曾以为他是你一生所系。

    可最后陪你走完这一生的,却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