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吻
如她所料,公然在校园里牵手、吃饭,造成的效应无疑是巨大的。夏绘溪甫一进教室,片刻前还在喧嚣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那群孩子仿佛做贼心虚,片刻之后,低声的谈话说笑声才重又响起,还有几个相熟的学生正冲自己微笑。
还是有些尴尬,恰好铃声响起来,她扫视这个教室,尽量平静地说:“我们上课。”
下课出来的时候,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给她打电话,公事公办的语气:“夏小姐,你要的上期来宾的联络方式我已经查到了。”她“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转身回教室,拿了粉笔就说:“您说。”
将那串电话记下,又听见那边工作人员又说:“明天下午的节目录制,还是老时间。”夏绘溪心底滑过异样的感觉,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我知道了。”
其实两次弄僵,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个节目对于自己来说,大概是走到了尽头。她心里倒是一片轻松:其实不做了也好,正还可以节余出大把的时间。
彭导才吩咐了自己,最近有个学术论坛要在南大举办。这是个好机会,因为博士要毕业,在发表论文和会议发言上都有硬性规定,她已经将内容大纲发给了论坛的组委会,如果能通过,也算是完成了一个指标。
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没走,于柯走过来,和夏绘溪打招呼:“夏老师,这星期我们有心理援助的活动,你要参加吗?”
夏绘溪看着学生年轻而朝气勃勃的脸庞,忽然有些惭愧,她已经多久没有去关心下真正的外出慈善活动了?反倒是整天和代言之类的杂事纠缠不清,这真是愈来愈本末倒置。她算算时间,愉快地点点头:“好的,回头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看看那天有没有空。”
和学生分开后,她定了定神,开始拨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接起的是个柔软的女声。
夏绘溪分辨得出,就是那个女人,也不犹豫,直接就问:“王太太,我是夏绘溪,我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那边的声音有些低弱,最后说:“好的,我在医院。”
听上去精神还可以,夏绘溪松了口气,出了教学楼就赶去门口打车。
辗转找到了病房,才知道是间单人房,她敲了敲门,听到里边的女声说:“进来。”
秋日的阳光落在白色病床的边沿,有些金色的灿烂绽放在唇侧,王太太看见夏绘溪,柔和地笑了笑:“你好。”
“王太太……”
“我不姓王,那是上节目的需要。”
夏绘溪抱歉地笑笑:“对不起。”
她微弯了唇角:“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谢谢你。”
夏绘溪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昨天的节目,这样对你说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的神色间滑过极复杂的怔忡,似乎有些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茫然,然而最后,那些情绪却又如云烟般消退了。
“不,我仔细想了想。谢谢你这样对我说话,当时是难受,可是现在想想,我却觉得好了很多。”
夏绘溪沉默不语,最后说:“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讲讲你的经历。那样或许会更好受一些。”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夏绘溪坐在医院的大厅里,下意识地摸出电话,拨了个号码。
等到接通,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你能不能来接我?”
苏如昊很快地说:“你在哪里?”
她实在是又冷又困又饿,也不知道在大厅里坐了多久,鼻子里全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一阵阵地想要干呕。直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俯身下来拢住自己的肩膀:“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
他看着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流浪无家可归的小猫。夏绘溪的腰间一紧,被他一把揽了起来,听到他的语气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
她索性靠在他的身上,一动都不想动,而他的体温,暖和得叫自己觉得战栗。
“没有不舒服,饿了,还想睡觉。”
夏绘溪一坐进车,就像个虾米一样蜷曲起来,仿佛是放心地把整个人放心地交给了他,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
他看得见她洁白而线条优美的后颈弧度。又因为脱了外套小西装,里边的打底衫贴在了她柔软的身躯上;隔着浅色的棉布料子,也看得见有细细肩带的痕迹。她的呼吸声柔和而低缓,明明背对着自己,却仿佛将甘甜的气息拂在了自己颈侧。
小小的空间一下子燥热起来,像是有微弱的温火在心底炙烤。苏如昊将车窗微微地降下了几分,凉风一下灌了进来,仿佛是激灵灵的水珠落在了发烫的脸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直到确定自己完全镇静下来了,才又将车窗关上。
目不斜视地一径驶到了小区的楼下,他却不忍心叫醒她。车子熄火了半晌,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揽在她的腰间,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的胸前。
夏绘溪只是懒懒地动了动,嘴角轻轻地一撇,依然在熟睡。
怀抱里是这样温软的身体,苏如昊微微想了想,难以抵抗这样的诱惑,唇角勾起了笑意,俯下身去,吻上了她的唇。
只是轻轻的一蹭而已,只觉得柔软,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她的,微微带着潮湿的凉意,仿佛是天边的流云翩然而过,将人的心思也搅得旖旎了。
她带着浓浓的倦意醒过来,睁眼的刹那似乎还懵懵懂懂,彼此的目光如墨如水般纠缠了很久,她的神色明显古怪的一变,带着讶异,轻轻地“啊”了一声。
苏如昊并没有趁势欺近来,只是放开了她,用力地摁了摁眉心,语带笑意:“对不起。”
她沉默了片刻,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在忍耐,最后说:“咦?不是说吃饭吗?”
苏如昊神色不动地开了车门:“是啊。你先睡觉,我来弄吃的,都不耽误。”
这个时候看见卧室和宽大的床,仿佛就是恶狼看到了柔弱的羔羊,夏绘溪低低地欢呼一声,放肆地往床上一躺,很快就陷在了柔软的被褥间。
鸭绒被全是暖暖的阳光味道,于是这一觉也变得绵长而深厚。夏绘溪被唤醒的时候还有些不满地撇撇嘴,然而身体的反应更加诚实,许是被一阵阵传来的粥香味吸引,肚子已经咕咕地叫了起来。
他将床头灯打开,俯下身将一套衣服放在她的枕边,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吩咐她:“把衣服换了。”
夏绘溪又赖了会儿床,才慢吞吞地将那套衣服换了。眼皮微肿着,仿佛游魂一样走到客厅,还有些分不清状况。
看着她躺下睡觉后,苏如昊又去了趟超市,经过了一家女装店,想了想,又怕她这么将就着睡并不舒服,就替她拿了一套质感最柔软的衣服。此刻看她穿出来,才知道是套紧身的瑜伽服。深紫的颜色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白皙,双腿修长,身段柔软,而纤腰仿佛盈盈一握。
夏绘溪并没有注意此刻他带些灼热的目光,看着餐桌上那碗香气四溢的白米粥,声音有些嘶哑:“你做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整洁如同样板房。现在一眼张望过去,厨房里倒零零碎碎的,各种食材、锅碗还放在流理台上,主人似乎还来不及整理。
他点点头,抿起一丝微笑:“你试试。”
此刻刚刚入夜,并不算太晚,夏绘溪想,他应该是从下午忙到了现在。这样一想,指尖捧着的那碗热粥,倒是分外的可贵。
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熬得极稠极浓,又缀着褐色的皮蛋碎末,散发着爽脆葱香的白粥仿佛正在一点点地让她的身子温热柔软起来,胃口也慢慢地打开了。夏绘溪服从本能,将一大碗都一扫而空,最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眼巴巴地看着苏如昊,目光亮晶晶的:“还有没有?”
他看着她这个可爱的小动作,探过身去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说:“别一下子吃太多,缓一缓再吃。”
苏如昊穿了件卡其色的家居t恤,胸前似乎还有些水渍,袖子挽起来,鬓角清爽,鼻梁挺直。俊朗,温和。
夏绘溪歪着头看他,忽然想起他在车里趁着自己熟睡亲吻自己。明明是心怀不轨的行为,被发现的时候,他却目光明澈而坦然。就像这碗他亲手煮的、被自己喝得干干净净的粥,芳香四溢,慢慢地就将柔软的心情填充在了自己的心里。
可是此刻,心怀不轨的却好像是自己……夏绘溪微弯了唇角,慢慢地靠过去,抿着丝丝的笑意说:“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她的眸子闪烁而灵动,带了小小的试探和羞怯,鼻尖微翘,气息一点点地逼近他。可是苏如昊坐着,不动声色,眸色越来越深浓,淡淡翻滚着,又似乎压抑着情愫。
他闲然地轻轻往后一仰,仿佛逗弄,不轻不重地拒绝她:“不可以。”
夏绘溪愕然顿住,片刻后眼中的笑意渐浓,“理由?”
他的语气平静:“刚才在车里,我亲你的时候,你那是什么表情?”
夏绘溪目光往上轻轻的一瞟,似乎在努力地回忆,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刚才啊……又累又饿,你偷偷吻我的时候……我正好有些晕车……”她扁了扁唇,有些委屈,也有些调皮地笑,“我怕吐在你身上,就拼命忍着。”
他的笑终于舒展开,探身捉住她的手,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前,慢慢地吻了下去。将触未触之际,低低地说了句:“这个解释我很满意……现在可以了。”
并不像刚才那样只是浅浅地触碰,他十分霸道地掠尽了她全部的气息,辗转缠绵,几乎将她半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她的唇齿间还有着白粥的清香,身体的气息甘甜,而腰肢柔软——他一点点地收紧自己的手臂,一点点地用力——有那么片刻,苏如昊觉得那种冲动难以控制,几乎以为彼此会软化,再融成一个躯体。
苏如昊放开她的时候,其实还在微微地喘气,又努力地调整气息,他想起她青涩的回应,忽然淡淡地笑:“初吻?”
夏绘溪伏在他的肩上,不可遏制地脸红起来,微微摇了摇头。
他微挑起眉,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低声说:“我不信。”
她狡狯如同小兔,咬着他的耳朵说:“刚才在车里的才是。”
苏如昊掰着她的肩膀,皱着眉打量她,又将手抚在她的颈侧,感受着那里柔美的弧度,最后自己反倒觉得怀疑了,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这么漂亮的丫头,在大学没人追?没谈过恋爱?”
她扬了扬脸,目光透过他的肩膀,望向客厅的窗外,似乎有些怅然:“嗯,大学没恋爱过,真遗憾。”
苏如昊凝神看着她的侧脸,肤色白皙如玉,或许因为没睡饱,发丝散乱,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怎么看都有些狼狈,可是此刻,有一种十分愉快的情绪在自己胸腔绽开,苏如昊难以克制地又去轻吻她的脸颊,低低地回应她:“现在还在遗憾吗?”
那么轻而魅的声音,仿佛是不动声色的挑逗,夏绘溪只觉得自己的心尖正在一点点地充血,然后嘭的就跳动起来。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安心地靠在那里,淡淡地微笑:“现在不了。”
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么彼此依偎着,气息交错,最后他又打横把她抱起来,走向卧室。她软软地靠着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声,疾而有力,一下下,似乎在撞击自己的耳膜。他走得平稳,她在他怀里微微地侧了角度,将自己埋得更深一些,仿佛是被温柔的海浪卷着,柔软适意。
卧室依然拉着窗帘,漆黑得似乎是深夜。苏如昊将她放在被子里,又在床侧坐下,握着她的手:“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语气依稀如同暗夜之中,有一盏百合正在轻柔至极地绽开。
夏绘溪“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又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却不开口。
他似乎有着无限耐心,并不催促,手掌因为被她小小的头颅压着,有些酸麻从指尖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慢慢地送来:
“我去看了那个来宾。”
“她对我承认……她的孩子在发烧,她却给他喂了冰水,病情后来一再加重。
她还爱着她的初恋,那个男人一直希望她能离婚,他们重新开始……我想,她是真的后悔生下了这个孩子。”
苏如昊没有即刻开口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是不是已经坦然接受了愧疚,并且不再受折磨了?”
她的头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在说“是”。
“在节目里,我这样对她,算不算救了她呢?她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或许接下来会和丈夫离婚,再和旧情人重新开始……不会再受折磨。”
“可是……她本来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啊!”夏绘溪的声音有些迷惘,“她本来该有自己的命运的。自我谴责,负罪感,厌弃感……现在都摆脱了吧?这对那个孩子,对她的丈夫,是不是算是不公平?”
她最后慢慢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从病房出来,她就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她并非上帝,并非全知全能,难免带着局限性,后果便是——永远不知道自己迈出的这一步结果究竟是好还是坏。就像是zac教授说的,有些人,或许毁灭的命运更可取。
苏如昊的语气却十分轻松,他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是不是做错了……你拿什么来衡量?拿她今后的人生,还是拿她给自己的孩子喂冰水时的真实心态?”
“或许孩子只是渴了,而她一心急,就倒了冰水呢?喝冰水是孩子夭折的诱因,这只是她潜意识里模糊的想法,被你抓住了,你的道德观接受不了,就该由你替她承担内疚?”
“夏绘溪,如果你真的是宿命论者,那么她不该毁灭,就是她的命运。”
“如果你不信宿命,就该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求生求好的欲望,她也不过是在努力罢了。最后的结果,和你无关。”
他的语气冷静,带了不容置疑的力道,极有说服力,仿佛正在把她的心思扳回来。她良久不说话,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起落,他微微地俯下身去,准确无误地将吻印在她的额上:“不要多想了,好好睡一觉。”
就在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夏绘溪轻轻的声音如同一缕淡烟,缓缓地弥散开:“你信宿命吗?”
他身子一顿,却又从容不迫地将脚步接上了:“不信。”
半夜忽然口渴醒来,夏绘溪想要去找水喝,抬手摸索了一会儿,将灯打开了。略微适应了光亮后,才看见桌边摆着一个水杯,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杯壁是钴蓝色的,和橘色灯光掩映着,折射的光线简单而柔和。
大半杯水,恰好够自己喝完。夏绘溪下床,伸手掀了掀窗帘,刹那间泄进了一地渗着月光清辉的夜色。视线的另一个角度,是另一间房间的阳台,那里一点星火瑰色灼灼,正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瞳孔深处燃烧。
她看了看时间,推开了房门,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只有客房里开着一盏小灯,门敞开着。他果然立在露台上,一动不动。
米色的t恤,灰色的长裤,虽然是家居服,可是质感极佳,所以有些笔直的垂坠,勾勒得他身躯挺拔修长。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背影。第一次是在翠湘,他一下子叫她想起了山间的绿竹。那时他们并不算很熟,她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凝视,逆着清晨的眼光,只觉得赏心悦目。然而这次,他在浓厚的暗色之中,和眼前的夜色融为一体,落寞而僵硬,仿佛是青铜塑成的,有一种淡淡的遗世而独立的清冷。
这一刻身体完全摆脱了意识的控制,夏绘溪不由自主地慢慢走上前,伸出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他的身躯果然是冰凉的,贴上他后背的那一刹那,夏绘溪不由自主地轻轻瑟缩了一下。
因为有些出其不意。她本以为他会稍许受些惊吓,或者低呼一声,或者身体微微一颤。
可他不是。年轻的男人呼吸间带了微凉的寒意,转过头轻轻地去吻她。
指间的烟渐渐地灭了,其实烟味并不难闻,被夜风稀释过后,少了些粗犷,渗透进了浅浅清凉的味道,仿佛是在刺激她的呼吸,让她觉得喉间有些发痒。
夏绘溪微微别开脸,贴着他的颈侧,有些惊讶:“没被我吓到吗?”
他笑了笑:“你拉开窗帘的时候,我就看到了。知道你会走出来。”
揽着她回到房间里,又顺手拉上了玻璃门,他将毯子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裹紧:“小心着凉。”
夏绘溪终于看清他的脸色,正对着灯光,颧骨显得高深了些,脸色略微带着苍白,依稀像是清瘦而骄傲的贵族少年。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试探着去触摸他的手,低低地说:“你疯了,这么晚在风里晾着,还不睡?”
他牢牢地抱住她,神色恍然变成了之前的苏如昊,温和淡然:“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他的电脑还开着,嗡嗡地响着,几个指示灯闪烁,屏保上下闪动,是这样的深夜里,房间唯一的动静。
“我忽然想起很多东西……”他放开她,修长的身子依靠在床头,又伸手无限疲倦地摁了摁眉心,“一个人住真的太冷清,要不然,你搬过来,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她吃惊地看着他的眼睛。苏如昊的目光十分诚挚,因为紧张,嘴唇微微抿起来,仿佛是等着回应的孩子。
她的心跳微微失律。
在认识他之前,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仿佛是浮萍一样,逐着流水,倚着微风,晃晃悠悠,早就没有了根的感觉。于是硕士、博士一路读下来,又觉得学问也不过是牵绊住自己的绳索,可以当作某些记号,来提醒自己时光的存在和流逝。
一个人住真的冷清吗?他这样一说,却真的开始觉得冷清。她默默地回想,在他的卧室里,没有见到照片,什么都没有,连屋子都像是空壳,冷冷地罩住主人。难怪此刻的苏如昊,近在身侧,眉宇间却前所未有地脆弱,仿佛还没长大。
他有些迫不及待,声音带了些嘶哑,又重复了一遍:“你搬过来,好不好?”
真是有些孩子气。夏绘溪忍不住想笑,可是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此刻他的语气,心底的某一处又觉得有些心酸,犹豫了半晌,才慢慢地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苏如昊勾起了唇角,将那丝迫切和淡淡的失望掩下去,重新平静下来:“我心急了一些。”
她只是笑笑,也无意再提起这个话题。就这么随口聊天,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客房里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一片大亮,夏绘溪睁开眼睛,又再闭上,折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来。
窗台下的书桌上有着一叠便笺,又有一支木质的铅笔。材质十分的轻,她捏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草草地记录了几句,将纸片叠好,放进了口袋里。手指轻柔地在太阳穴边打圈,夏绘溪低头,似乎在努力地舒缓那个梦境,直到苏如昊喊她:“出来吃早饭了。”
新的牙刷和毛巾,放在了卫生间最显眼的地方。夏绘溪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这套天鹅绒的运动服也是妥帖合身。镜子里的自己满口的牙膏沫,爽口清新的柠檬味道,夏绘溪歪着头想,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细心呢?
客厅里他也在前后忙碌着准备早餐,这幅情景和谐而温暖。夏绘溪抿着嘴笑看了一会儿,接过他手里买来的现成的豆浆,往两个杯子里都倒了一些,然后说:“你平常在家吃早饭吗?买个豆浆机吧?方便又健康……”
话音未落,他已经凑上来亲了亲她的脸颊,语气亲昵:“那你考虑我昨晚的建议。”
夏绘溪尽量绷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婚前同居?我还是挺保守的。”
他哈哈大笑:“就算现在去领证也难不倒我。就怕你还留我在观察期。”
一上午都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翻杂志,夏绘溪伸了个懒腰,看着苏如昊正专注地浏览网页,侧脸棱角分明,心里一动:“苏如昊,我推荐你去接我的节目吧?你长得这么好看,收视率一定比现在好。”
他斜睨她一眼:“少把烂摊子往我身上推。今天下午是最后一次吧?你就中规中矩一点,好好做完就行了。”
她趴在沙发上,又支着下颌,双脚还往后翘起来,一晃一晃的,略有些漫不经心:“我是说真的,苏如昊,你去试试嘛!好不好?”
他不理她,合上电脑站起来:“把衣服换了,我送你去电视台。”
她“哦”了一声,去房间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又将他买的衣服叠好,拿了出来:“衣服怎么办?”
苏如昊想了想,微微笑起来:“放这里吧,总会用得上的。”
她有些窘意,手指从天鹅绒上划过,柔柔的仿佛从丝绸流苏上擦过,于是匆忙地问:“放柜子里吗?”
他唇角笑意渐浓,随意地指了指:“随便哪里吧。”
就像他说的那样,随便拉开了一个柜门。里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的衣物,夏绘溪放进去的时候,心头忽然更加异样,仿佛脸颊上晕染上了火烧云,倒好像这个动作真的意味着什么。
一直到坐在车里,她脸上的红霞还没褪去。苏如昊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你这样子,一会儿也不用腮红了。”
她本来想笑,可是想想又要录节目,或许还要和工作人员交涉,又愁眉苦脸起来。苏如昊在开车,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伸出手,准确无误地轻抚她的手背:“好了,不要担心,忍忍一下午就过去了。”
后台的气氛十分怪异,连平时爱和自己说话的化妆师也抿了唇,用最快的速度给夏绘溪画完眼线,然后十分麻利地收拾化妆箱准备离开。
夏绘溪不动声色地在镜子里看着小姑娘的举动,又看到刘菲从后门进来,一见到她,表情真是丰富至极,似乎有些鄙视,又似乎带了艳羡,总之一言难尽。
这一期的节目她全程都尽量职业地保持微笑,谨慎地按照资料上说的教条照说,顺顺当当地录完,她出门喊住了编导。
她还没开口,编导已经含了笑说:“小夏,今天的节目录得很好。”
竟有丝刻意讨好的味道在。夏绘溪敏感地察觉到了,于是不经意地一折眉,温和地说:“我是来找你说说辞掉这个工作的事,现在有时间吗?”
编导的脸色变幻得错综复杂,苦笑了一声:“小夏,上次的节目,其实大家都知道你不是故意去刺激来宾的。是我们选材不当。不过节目既然没播,其实影响也不大,就算你心里不舒服,也不用再难为节目组了吧?”
她实在听得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愣愣地反问:“什么?我难为你们什么了?”
她重又耐下性子解释:“是这样,最近我在学校的工作也挺吃紧的,所以这里确实有些分不出精力了。如果你们有困难,我可以一直等到节目组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编导尴尬地笑笑:“好了,我知道了。要是你对节目还有什么意见,什么都可以提。我还要开会,你随时给我电话吧。
夏绘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辞职成功。转身穿过走廊去化妆室,忽然听到茶水间里有人在说话。她本也不甚在意,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其中一个人是刘菲,此刻她的的确确称得上是面色不善,连平时职业性的微笑都省略了,唇上禇红色的唇膏烈烈如艳,正对着对面的那人说:“不就是仗着背后有crix撑腰吗?整个节目组都给她面子了,还不满意!刚才编导对我说了,她还在拿架子,奇了怪了,难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欠她的?”
另一个人的声音她不熟悉,只是同样的不忿:“是啊。再说上次那个节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她不对。一个专业的心理专家,还能把来宾当堂这样逼得晕过去了?这样弄下去,谁还敢来上节目?录废了一期节目,他们当面抱怨了几句,也没什么错。真是……”
“不过她的本事真是不小。节目组刚考虑要换人,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是换了人的话,和我们台相关的赞助都要重新考虑,唬得上边立刻打电话关照了。”
……
还有更多的八卦,绘声绘色的猜测她和crix哪个高层“关系密切”,或者嘲讽她的欲擒故纵。夏绘溪没听完,就转身离开了。
手指伸进小西服的口袋,指尖触到了手机冰凉的外壳。她摸出来,很想打个电话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沉吟了半晌,还是放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却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接到了裴越泽助理的电话。
“夏小姐,周末有空吗?”
是找她预约心理咨询的时间,夏绘溪强忍住立刻就问清楚的冲动,算了算时间,点头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