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饯别勇士的晚宴
对于晚上在养息殿的晚宴，涂山最是期待。涂山总是对艾昆说，从前他在昆仑山时，经常是三天一宴会，两天一筵席，天天有理由打扮得光鲜亮丽。
艾昆再次看到涂山的时候，发现涂山不止在腰间加了一条银色腰带，他还在每根不同颜色的发辫上都插了一颗跟那根发辫同色的亮晶晶的宝石。这样的打扮，显得他像激光灯一样耀眼。
微尘将军还穿着昨晚见嫘祖娘娘的那套行头，也显得很庄重。
只有艾昆的穿着最随意。艾昆除了在外面套了那件灰绿色的长衫背心，里面还穿着又肥又垮的校服。而且，他又换上了自己的球鞋。他从蚕山上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发现不知道哪位姑娘好心地将他那双又脏又臭的球鞋刷干净了。于是，艾昆立刻换下了那双真丝质地的鞋子。他已经习惯了球鞋的自由舒适，觉得真丝鞋子的雅致、精美反倒束缚了他。
他们依然被紫玉带领着，前往养息殿赴宴。
这一路，安静得一个人影都见不到，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一路走过去，涂山开始怀疑他们赴的是不是嫘祖娘娘亲自招待的宴会了——这也太过安静了啊！涂山想起从前在昆仑山举办宴会的时候，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树木都会兴奋起来，从山上到山下到处都是一片欢腾雀跃的场面。
可是，紫玉一推开养息殿的大门，涂山就后悔这么想了。微尘将军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养息殿跟修生殿差不多大，也一样空旷简洁。只是养息殿用来照明的不再是金钟花，而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这种萤火虫个头很大，几乎是呖呖鸟个头的两倍。它们静悄悄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亮丽的流光。整个殿里的亮光虽飘忽不定，却也显得格外安静。
大殿中间是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上简单地摆着大大小小的灰陶器皿，器皿里放着的也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蔬菜烙饼等素食，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一大盆色彩鲜亮的浆果。
坐在桌子边的人也随意自然，除了嫘祖娘娘和双左、双右，还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跟嫘祖娘娘相似的幻色衣裙，她戴着一张面纱，面纱上方的眼睛精光闪烁，仿佛是无意间扫过艾昆。
一阵奇怪的感觉从艾昆心头升起。他感觉，无论面纱下的脸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不会害怕和讨厌她。
这样简单的晚宴，让涂山的盛装打扮没有派上用场，他很失望。
大家分宾主坐下。艾昆很自然地坐在了涂山的旁边。
嫘祖娘娘拿起灰色器皿中像苋菜一样的草，她将草放在一只石杯上方，轻轻地绞扭起来，清冽的汁水被挤了出来，流到石杯中。很快，杯子就盛满了，双左将石杯端到艾昆面前，说：“艾昆，这是薲（pin）草汁，可以解除你一切的烦忧。”艾昆注意到，宴会上用的杯子虽然都是石头做的，质地却像白玉一样光滑细腻。
涂山一听，马上靠过去，一把抢过艾昆面前的石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饮下之后，他面露喜色：“真好喝啊！”
顿时，这神奇的饮料发挥了功效，一瞬间，涂山再也不为自己不能大出风头感到烦心了。
双右已经将另一杯薲草汁放到艾昆面前，艾昆也喝了一小口，果然清爽，入口无味，却立刻让人通体舒坦，心神愉悦，浑身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艾昆特别喜欢那一盆浆果。嫘祖娘娘怜爱地挑出几个紫色的果子，放在他面前的陶盆里。艾昆吃得满嘴浆汁，齿缝里都变成了紫色。微尘将军饭量不大，喝了一杯薲草汁，又吃了一小块点心，就已经饱了。
就在别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只有涂山面对满满一杯薲草汁和一桌子食物，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态。
艾昆想了一会儿，指着他笑道：“哈哈哈，是祝余！看来传说是真的，祝余能让人不知饥饿。涂山，不知饥饿的感觉也不太好受吧？”
涂山气得眉毛都歪了，没好气地回他：“你还笑！一会儿到了黑齿崖，你就笑不出来了！”
桌子上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大家仿佛才想起这场晚宴的目的。
以纱蒙面的女子不吃不喝，她的目光似乎就一直在艾昆脸上徘徊。这会儿，她轻轻地说：“你们晚上去摘毛英草，有什么计划吗？”
涂山反正无心吃喝，为了艾昆的安全，此时正想讨论一下摘草药的策略。他问道：“毛英草长什么样子啊？”
双左低声说：“毛英草是黑色的，长着云纹，个头比灵芝小，一小簇一小簇地长在一起。”
“黑色的？”涂山惊呼，“本来就是黑漆漆的夜里，又在山石漆黑的黑齿崖，怎么能看得见毛英草呢？”
双右低声道：“虽然毛英草是黑色的，但是它在夜里会发出荧光。这种荧光在午夜时最明亮，入夜时分和天亮之际就渐渐消散了。”
艾昆咽下最后一口香甜的食物，问：“毛英草一般长在黑齿崖的哪个位置？崖底还是崖顶？”
“崖中。”双左和双右同时回答，“黑齿崖崖顶上有牛傍兵驻守，牛傍兵大多怕水，所以我们上次是乘船从崖底攀爬上崖。哪里知道他们现在招募的魔兵中有许多熟识水性的种族，我们还没来得及靠近黑齿崖，就被他们捉住了。”
“对，这次穷奇从四海之外招募过来的魔兵，都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艾昆接过嫘祖娘娘递过来的无色餐布，擦了擦嘴角的浆汁，说，“我是这样想的，穷奇正在忙着训练新兵，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今天晚上就会回去冒险，所以黑齿崖的布防不会特别严密。另外，和魔兵还有牛傍兵混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牛傍兵身高体长，力大无穷，可是他们太过笨重，反应特别慢。所以，我们就速战速决，从崖顶直冲而下，摘到毛英草就立刻离开。我想这样还是有机会的。”
艾昆第一次在山海经世界这么多人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既紧张又兴奋，一口气就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说完，他期待地看着大家，等待大家的反应。涂山很快就接过了话茬。
“艾昆，你说得倒是轻松，能从陡峭的黑齿崖顶上直冲而下的，除了我还有谁？再说，”涂山看了看大家，雪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我虽然很厉害，但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并不熟练，也不能带着大家一起冲下去，所以……”
艾昆笑了，露出了被染成紫色的牙缝：“你们都忘了它了吗？”
大家迷惑地面面相觑。
艾昆挥动着双臂，做出飞翔的样子，又肥又宽的校服袖子发出呼呼的声响。
涂山恍然大悟：“你是说大鹏？”
艾昆点点头。
“它倒是会飞，可是目标会不会太大？”涂山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看来他喝的薲草汁还不够多。
“我觉得不会。”艾昆摇摇头，“我观察过大鹏在夜里的样子，它青绿色的羽毛很特别，在夜里几乎能和黑暗融为一体。在夜里，只要它静止不动，就一定不会被反应迟钝的牛傍兵发现！”
“很好。”嫘祖娘娘笑着说，“艾昆，自从你决定今晚去摘毛英草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是不是？”
艾昆点点头，说：“嫘祖娘娘，我在想，我们必须在毛英草的荧光最明亮的时候去摘，也就是今天午夜。而且，那时候大家都在休息，肯定也是牛傍兵最为松懈的时候。”
“好的，孩子，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为你这趟黑齿崖之行担忧了。”嫘祖娘娘端起一杯薲草汁，环顾四周，郑重地说道，“来，大家都饮尽这杯薲草汁，然后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午夜之前，紫玉会负责叫醒你们。”
涂山看着艾昆，心里有些讶异：这似乎是艾昆第一次那么坚定地要做一件事情，他好像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紫玉走进来，大家纷纷起身，随着她朝外走。走在最后的艾昆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不知道为什么，尘封的记忆似乎突然被点亮了，他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等别人都出了门，艾昆才转过身来。嫘祖娘娘惊讶地看着艾昆走到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的面前。
艾昆的目光清湛如水，漾满了真诚，他对那位蒙纱的女子说：“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救我的医生！”
蒙着面纱的女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微微抖动，遮在面纱后面的脸庞似乎有些变化。
艾昆说：“不知怎么，来到这个山海经世界之后，我好像总能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额头上的月牙天天在流血，怎么治都治不好。妈妈一直愁眉苦脸，担忧不已。”
蒙纱女子静静地看着艾昆，等待着他说下去。
艾昆说：“有一天，妈妈见了一个女医生。妈妈告诉我，那个女医生住在一个叫作建木的地方，她为了救我，打开了建木那里封存的密道，妈妈带着我从那里离开之后，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就是我现在在人类世界的家。之后，我的病就好了！”
蒙纱女子的眼里渐渐地弥漫上一层水雾。嫘祖娘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离开了。
艾昆继续回忆道：“妈妈还给我讲了个故事，说这位女医生是女娲神的金钗裹上泥土变成的人，她的容貌并不美丽，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问过妈妈医生后来去了哪里，妈妈只说她因为救我犯了什么大忌，于是终身隐居，蒙面躲藏。您一定是那个救我的女医生！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吧！”
艾昆朝着面前蒙纱的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时，发现她脸上的面纱已经被打湿。
“孩、孩子，当年救你，并不为有今日。但你竟然还能记得。嫫母，我叫嫫母。”蒙纱的女子无法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答道。
“艾昆，你怎么还不出来！”是涂山在屋外喊他。
“嫫母，我记住了。我和妈妈都应该谢谢您！”不知什么时候，艾昆的眼里也噙满了眼泪，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