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的公主
艾昆走出巷子，左右看了看，青白色面孔的男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艾昆这才放心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马路上人流稀少，只有三两个刚上完自习的高年级学生结伴而行。艾昆独自走在路上，有点孤单。艾昆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最亲近的人就是自己的妈妈，现在连妈妈都不见了。
如果课桌还能陪他说说话该多好呀。艾昆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更孤单了。
他从侧门走进校园。学生等待区已经空了，连保安叔叔都放松地在门口的小屋子里喝着普洱茶。看到小个子的艾昆，保安对他笑了笑。保安当然认得艾昆，因为他是建校以来的长跑和跳远纪录保持者，校门口的墙报栏里贴满了艾昆的照片。
艾昆走上三楼的教室，走到课桌边。同学们都早已走了，偌大的教室和学校，现在只剩下了艾昆一个人。但艾昆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就算教室里全都是人，他能找到的说话对象也只有小课桌而已。但是，爱唠叨的课桌已经很长时间不和他聊天了。
他摸摸它，轻声说道：“课桌、课桌，你倒是说一句话呀……”课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艾昆有些失落。他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天色渐渐发黑了，于是拿了水杯，放进书包，朝教室门口走去。拉开门时，他期待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发生。艾昆叹了口气，准备关门走人。
关门的瞬间，艾昆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艾昆，回来……”
他立刻转身跑回去，兴奋地说：“课桌！你终于理我啦！”
课桌的声音很奇怪，听上去非常虚弱：“艾昆……”
“你怎么了？”艾昆刚才就注意到，课桌的桌面不知道被谁狠狠地撬掉了一大块，露出了白森森的木头。那正是画着淡紫色八边形图案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整块地挖掉了。
“是朱丹做的吗？”艾昆愤怒了。全班只有那个大块头喜欢搞破坏。
“不是他。艾昆，你要想方设法回去，回到那个世界去！他们为了阻止你回去，会毁掉这个世界的。”
“毁掉这个世界？是谁，他们是谁？”艾昆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艾昆，我不知道，”课桌的声音更加虚弱了，“我只是一张会说话的课桌，我不能移动，我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是，我很开心。艾昆，你现在是唯一一个能听见我说话的人，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更开心了。”
“课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听见你说话，这也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课桌……”艾昆的眉毛因为痛苦拧了起来，拧得额头上的月牙都变形了。
“艾昆，记住！要赶快回到那个世界去！”课桌憋足了一口气说。
“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到底是为什么？你和奇怪的白狗都这么说，太莫名其妙了！”
“白狗？什么白狗？”课桌好像突然来了精神。
“一只长着九色尾巴的白狗，也会说话，还救了我一次。”
“我不知道……艾昆，一定要回去，要赶快！”课桌不再理他，又开始疯疯癫癫地念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二月初二，苍龙翱翔……三月初三……六界始乱，帝出苍茫……在那八荒……之漠……四……海……之外……”课桌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课桌、课桌！醒醒啊！”艾昆趴到课桌身上，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木头的缝隙里，“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没有回来，我想至少有你陪我一起过，现在连你也……”
“这是它的气数尽了。”一个声音自艾昆的背后响起。
艾昆受到惊吓，猛然转身，看到那只白狗挺直脊背，像人一样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艾昆觉得有些恼怒，他喊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白狗摇摇头，没有回答艾昆的问题，而是指着课桌说：“作为一张课桌，虽然它一步都没有移动过，但是它的命运够跌宕了。应该说，它这一辈子很值得。”
“你说得倒是轻松！但它是有自己的生命的。换成是你，身上被挖去那么一大块，你会怎么样？”艾昆觉得这只白狗的心简直跟铁一样硬。
“唉！”白狗抬头望天，没有表情的脸微微颤动，声音却十分平静，“我所受的痛苦比这还要多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
艾昆望着它，疑惑地问：“你？那是什么样的痛苦？”
“我受过什么样的痛苦，现在都不重要。”白狗站起来，摇了摇自己的九色尾巴换了个话题，“重要的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是的。”艾昆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喜悦，还带着一丝寂寞。没有人一起庆祝的生日，还能叫生日吗？
“今天是三月初三。”白狗若有所思。
“什么三月初三？今天是四月九日，这才是我生日的日期。”
“今天是古元历三月初三。”
“古元历又是什么？”
“古元历是我们山海经世界的历法，”白狗抬头望天，念念有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二月初二，苍龙翱翔。伺守其职，镇守东方。三月初三，混沌迷瘴。六界始乱，帝出苍茫……”
艾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只白狗，内心充满了孤独和忧伤：自己就是个普通小孩，却总是遇到奇怪的事情；今天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却连个庆祝的人都没有；仅有的可以说话的朋友，却是一张课桌和一只白狗。现在，连这只白狗都跟之前的课桌一样疯疯癫癫起来了！唉，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
可是白狗却没有察觉到艾昆的心情，只是自顾自焦急地说：“古元历二月初二，二十八星宿中的苍龙七星开始列阵。苍龙七星秋分之后潜入弱水之渊，至来年二月初二方才腾越而起，镇守东方。课桌说的话，其实是苍龙七星写在天幕上的偈语。我就是因为偈语才来寻找你的，你必须跟我回到山海经世界，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要快！”
艾昆终于生气了，他说：“我不喜欢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你说的那些，我根本就听不明白！”
“那不是胡说八道，而且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哦！我忘了你还在生西沃公主的气。”白狗一脸“我懂”的表情。
“谁？”艾昆问。
“你的妈妈西沃公主呀！你是在生她的气，我没说错吧？她可是我们山海经世界昆仑王族声望至高的公主！”白狗似乎很着急，它的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她也一定希望你赶紧回到山海经世界，那里有你要做的事情！而且再不离开的话，你会有危险。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我的妈妈就是普通的妈妈，什么公主，什么那个世界，什么山海经，我全都不相信！”发现白狗老调重弹，艾昆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来。
被迫听一张课桌说胡话，莫名其妙被拖入另一个世界，这些艾昆都接受了，包括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也认了。但是现在妈妈也不见了，还成了什么西沃公主，连自己的生日都没有按时出现，害得自己只能在这里听一只白狗胡说八道……艾昆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白狗眨巴眨巴双眼，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它又换了一种口吻，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艾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有些事情，你确实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但是，我相信你妈妈绝对不是故意不回来陪你过生日的。她不是那种不遵守诺言的人。”
“等等！你为什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艾昆突然冷静了一下，意识到不对。
“当然啦！我和你妈妈西沃公主关系非同一般。我一直都知道你，一直在这个世界暗中保护你啊！”白狗也提高了声调，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接着又喘了一口气，继续说，“算了，你还是个孩子。是我太激动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静了一下，艾昆难过地低下头，觉得不甘心，又轻轻地问道，“那你知道妈妈她为什么不能遵守诺言吗？虽然你有可能还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我希望你这一次胡说八道得认真点。”
“一个一贯信守承诺的人，突然不能遵守诺言，那么，最大的可能是……”白狗拖着声调说。
“是什么？”艾昆握紧了拳头。
“她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白狗终于把话说完了。
艾昆的心一瞬间仿佛被人拎了起来。他尖声叫道：“你骗人，你骗人！”
“骗人是小狗……唉，我不会骗你。艾昆，你要信任我。”白狗词穷了。
“我凭什么信任你？就凭你是一只会说话的白狗？”艾昆根本听不进去。
“你看看你口袋里那块紫色的玉。再想想，你什么时候见过它？你是不是在从前的某一天见过，甚至不止一次见过？”
紫玉？
艾昆在记忆里搜寻。突然，仿佛一道光照进黑暗，他想起来了。
那时候，艾昆还很小，好像刚刚会走路。妈妈弯腰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艾昆跌倒了，妈妈扶他起来。从妈妈的脖颈间滑出一道美丽的弧光，一块紫色的玉闪现，像紫罗兰的花瓣一样美丽，还隐约透出淡淡的烟霞。艾昆伸出手抓住那块玉。妈妈见状笑着说：“有一天，你要跟着它，来找我。”
艾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想起过这段记忆，毕竟当时他那么小。这时，他的口袋里好像传来一阵温热，艾昆赶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玉。他仔细端详着这块玉，真的，跟记忆中闪现的那块紫玉一模一样。想到这里，艾昆吃惊地张开了嘴巴，这一切好像是这块玉为了唤起他的记忆，故意展现给他的。
“有一天，你要跟着它，来找我。”妈妈的话回响在艾昆的耳边。
艾昆惊讶地抬头看着白狗，问道：“为什么以前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块玉，现在却突然记起这么真实的场景呢？难道是这块玉……”
“你说对了，都是因为这块玉。这是西沃公主的守护玉八卦紫玥。因为西沃公主和你的血缘关系，现在玉髓已经慢慢沁入你的身体，你的感觉、触觉会变得越来越敏锐，你的记忆力会越来越强，而你的心智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成熟起来。”
“啊？好吧，你的胡说八道越来越像真的了，我开始努力试着相信你吧，”艾昆有些迷茫地问，“那么，西沃公主到底是谁？”
“唉，西沃公主真的就是你的妈妈！她是山海经世界昆仑王族的公主，你是她的孩子，也就是山海经世界的王族成员。现在山海经世界有难，你的妈妈遭遇了危险，你必须跟我回到那个世界去！其他的事情，也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慢慢解释。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时间真的来不及了。”白狗边说边不安地摇晃着杂色尾巴，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很大，艾昆呆呆地消化了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最后，他决定保留自己的疑问，直接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就算我的妈妈真的是你说的西沃公主，她现在在哪里？”
白狗摇摇头，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那你知道什么呢？”一旦确定妈妈身处危险之中，艾昆的耐心仿佛就不够用了。
白狗抬着头，双眼直视艾昆，很真诚地说：“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在那个世界里。她本来应该用这块八卦紫玥将你传送到某个地方，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失去了这块八卦紫玥，或者说，这块八卦紫玥失去了她的保护。所以，你的妈妈一定处在某种危险之中。”
“你的妈妈一定处在某种危险之中。”
“……他们为了阻止你回去，会毁掉这个世界的。”
白狗、课桌的话交替出现在艾昆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他们首先毁掉的就是可怜的小课桌，现在连妈妈也落到了他们手里。艾昆又看了看课桌上被挖去的那一块。什么样的人或者是什么样的动物，会为了一块画有图案的木头，为了自己的目的，毁掉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艾昆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
如果挖课桌的和抓妈妈的是同一伙人，那么妈妈她……
艾昆又想起交叉绑在一起燃烧的两根枯木，凶狠的笑面虎、蛊雕和瘆人的蝮虫……
他坐不住了。他决定去那个世界，那个叫作“山海经”的世界，而且要尽快！
艾昆拿起紫玉，盯着它八边形的轮廓，问白狗：“我再画一个这样的八边形图形，可不可以再将自己传送到那个山海经世界？”
“八卦紫玥已经不在山海经世界了，你画再多的图也没有用。不过，”白狗跳到窗边的课桌上，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幕，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办法——可以带你回到山海经世界。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完全地信任我？”
白狗的声音那么轻柔，带着一种迟疑的、不太确定的乞求。此刻，学校操场上的夜灯亮了起来，灯光透过玻璃，朦胧地照在白狗雪白的身体上。白狗像戴着圣洁的光环一样美丽。
就在刚才，这只白狗勇敢地把那个青脸男人赶跑，救下了艾昆。
在现在的世界里，妈妈不见了，再没有一个人像这只白狗一样来关心他。
艾昆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抚住白狗的肩，说：“好吧，这一次是真的——我相信你。”
“完全地、毫无条件地相信我吗？”白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瞳里闪着亮光。
“是的。我，艾昆，完全地、毫无条件地相信你。”
白狗的身体在艾昆的手下轻轻地抖动着。话音刚落，无数白色光芒朝白狗聚拢，一瞬间霓光四射。
艾昆大吃一惊，朝后跳开，他感到眼前一花，白狗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