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赶尸之名行阴谋之事
赶尸客栈里的军用地图
湖北湖南交界的某地,祖爷一行落脚了。
夜里,祖爷召集了一次全体堂会,表彰了在舟山做局时的各位坝头,小脚们这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后,祖爷静静地回屋了。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心里一阵发空,黄法蓉的身影又开始在他眼前晃动,他已经习惯了有黄法蓉在身边的日子了,当习惯成了自然,而这种自然又突然不在时,会让人悲伤。
黄法蓉是他一手带进“木子莲”的,四年来,这个丫头悉心辅佐他、照顾他。大到出谋划策,小到端茶倒水,聪明机灵的眼神,侃侃而谈的神情,辗转灵动的身躯,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祖爷的脑海里。现在这个人没了,还有谁能懂祖爷的心?
他不知道黄法蓉在南洋过得怎么样,不知道这个孤苦伶仃的丫头是不是还在悲伤,是不是还在记恨自己,他只希望她能走上正路,过安定平静的日子。
想着想着,祖爷突然感觉屋顶上有瓦动声,于是迅速吹灭油灯,侧耳倾听。
此时只听小六子在院中大喝一声:“哪里走!”
祖爷迅速冲到院子中,几个坝头也出来了。黑暗中一个身影在房顶上疾驰,脚踩房脊如履平地,一条线似的奔去。
小六子快速起跑,两脚连蹬几下墙面,腾空而起,瞬间翻越到房顶,大喝一声:“站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嗖嗖地追逐起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拎着菜刀、镐头在下面围追堵截。
那人轻功很好,燕子似的在房上飘来飘去,小六子紧跟其后穷追不舍。在一个房脊转弯处,那人脚下一滑,失了身形,不得已一个空翻落到院中。
小六子随即飘下,两人瞬间打斗在一起。
别看那人轻功好,武功可不咋地,小六子一套“宗鹤拳”打得那人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赶来了,几个人将那人围在一起,很快将其擒获。
院子中,那人被五花大绑。
小六子嘟囔着骂:“敢偷老子的东西!”原来那人从窗子里钻入小六子房间行窃,被警觉的小六子发现了,这才有了刚才的追逐打斗。
灯光下,祖爷才看清,那是个小伙子,约摸十七八岁。
祖爷冷冷地问:“哪里的毛贼?”
那人头一歪,不说话。
“你妈的!”大坝头拎着菜刀走上来,将锋利的菜刀在那人眼前晃了晃,“老子劈了你!”
那人冷冷一笑,纹丝不动。
“我操!够硬啊!”二坝头上前要抓那人头发。
“慢着!”祖爷喝了一声,而后对那人说,“兄弟,哪条道上的?”
那人笑了笑:“跟你们不是一条道。”
祖爷也笑了,随即一声喝令:“搜他的身!”
二坝头应声上前。一听搜身,那人急了:“你们敢!你敢搜,小心小命不保!”
祖爷又乐了:“口气好大,搜!”
二坝头摸了摸那人的身体,随即掏出尖刀将那人胸前的衣服划破,掏出厚厚的一个包裹。
“什么?票子啊?”二坝头乐呵呵地说,“这么多,得有几万吧!”
那人见二坝头拿了那包裹,急得脸上直冒汗:“你们这群刁民,动了这东西是要掉脑袋的!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别后悔!”
祖爷一听这话有玄机,接过二坝头手中的包裹,晃了晃,说:“你再不说你是谁,我就把这东西烧了!”说着将灯拿过来,要点。
“别,别,别!要掉脑袋的!要掉脑袋的!”那人急得满头大汗。
“还不说你是谁?”祖爷又问。
那小子将头一仰:“罢了,罢了,今天算栽到你们这群土匪手里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赛活猴’——河南樊一飞!”
这名号不报则罢,一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赛活猴”是中原偷盗高手,曾深入戴笠的官邸盗走五十两黄金和两块怀表,最后还留了一张字条,上写:河南赛活猴到此一游。此事当时轰动极大。
祖爷赶紧走上前:“当真?”
樊一飞点点头:“要不是我连续跑了四天四夜,你们能抓到我?”
“这里面是什么?”祖爷晃了晃那包裹。
“说了你们能放我走吗?”樊一飞反问。
“说了可能放你走,不说你肯定走不了,你自己揣摩。”祖爷说。
樊一飞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草图!”
“什么草图?”
“自己看吧。”
祖爷将包裹交给大坝头,大坝头用刀划开包裹,厚厚的一沓图纸露出来。
祖爷打开这些图纸,仔细观看,上面虚虚实实地勾勒着山川、河流、村庄,每个地点都有准确的坐标。
“这是什么?”祖爷问。
“地图啊。”樊一飞说。
“我知道是地图,干什么用的?”
“唉,流寇就是流寇,什么也不懂!”樊一飞鄙视地看了看祖爷。
“嗯,”祖爷冷冷地看了看樊一飞,“有种!”随即转身,“老五,你过来看一眼。”
五坝头张崎岭就是张活地图,全国任何地方的山脉、城市、河流他都能一一绘出。
五坝头接过图纸仔细端详:“祖爷,这是两湖的地图,您看,这是湖北,这是湖南,这是衡山,这是岳麓山,这是两湖交界的壶瓶山……”
樊一飞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
祖爷慢慢走到樊一飞跟前,狠狠地说:“哪来的?干什么用的?”声音虽不大,但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严。
“呃……”
“说!”祖爷大吼一声,天空跟着一颤。
“‘维持会’让干的,这些草图是根据日本人的航拍图重新勘测后画出的……”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维持会’?航拍图?”祖爷不解。
“日本人在我河南老家成立了‘维持会’……”
话音未落,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铜铃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紧接着又是几声鼓响,铃铃铃,咚咚咚……这幽灵般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由远及近,向山村这边飘来。
“赶尸!”身经百战的祖爷马上判断出这是摄魂铃和尸鼓的声音,“先把这小子弄到屋里去!”
大坝头二坝头立刻上前,将樊一飞的嘴用绦子堵了,扔进屋里。
众人熄灭院中的灯火,隔着门缝往外看。贼亮的月光下,一支赶尸队从远处的小路上缓缓而过,大概有十几具“死尸”,一蹦一跳迤逦而来。最前面的是一个道士,一边摇铃,一边撒纸钱,最后面一个是敲丧鼓的,两人一前一后,将十几具“僵尸”夹在中间,操纵着他们前行。“僵尸”们都身着丧袍,脑门子上贴着安魂符,嘴里含着朱砂。
观察了一会儿,二坝头看出了猫腻:“不对啊,丧袍底下空空的,只有一双脚在地上蹦,也就是说……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难不成他们也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了?”二坝头想起了自己曾经赶尸的经历。
祖爷也看出了端倪:“嗯,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那必然是……”
“大洋或者烟土。”三坝头插了一句。
爷点点头。
“祖爷,干不干?”二坝头转头看着祖爷,等待祖爷的决策。
祖爷没说话。
“祖爷,干吧!”三坝头接话说,“这烟土和大洋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玩的,这东西不是国民党军阀的,就是土匪的,我们劫了它,天经地义!”
“是啊,祖爷,”五坝头也搭话,“从上海跑出来后……我们所剩的盘缠不多了……”
祖爷点点头:“跟上他们,到赶尸客栈再动手!”
湖南自古盛行赶尸,这也催生了另一个行当——赶尸客栈的出现。赶尸是个幽冥之活,尸体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就会魂飞魄散,魂飞了,尸体就真的变成了死尸,再也站不起来。所以赶尸都是趁着夜色行动,一旦天要亮时,赶紧投宿赶尸客栈,让尸体进入没有窗户的昏暗客栈,念动咒语,让尸体都躺下,待到日落之后,再施咒前行。赶尸客栈一般都设在远离人烟的偏远之地,从来不接待活人,活人也不敢去那里投宿。
祖爷之所以要等到赶尸队进了赶尸客栈再动手,就是不想在路上惊动了四周的老百姓,更不想惊动隐藏在山坳里的土匪。
祖爷和几位坝头商量了一番,而后大家分头行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赶尸队终于在一家赶尸客栈停了下来。领头的赶尸匠轻叩柴门,客栈老板挑着“鬼灯”走了出来。鬼灯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灯笼,普通灯笼是用细篾支起,以红裱纸或细面纸裱糊而成;而鬼灯是用一种叫白茅根的坟头草扎成,这种草盘根错节,可以深入地下数尺,乡下的坟地里经常长这种草,根部可直达棺材。鬼灯的裱糊纸也是用白丧纸,整个灯笼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赶尸匠跟客栈老板细语几句,而后将“死尸”纷纷赶进客栈。
停尸的屋子很大,地上铺满稻草,“死尸”进去后,纷纷倒下,排成一排躺在稻草上。而后两个赶尸匠将屋门锁了,径直随老板去了。
此时,月亮下去了,启明星越来越亮。二坝头抓住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蹑手蹑脚地来到停尸的地点,开始行动……
屋里,十几具“尸体”拖着一身的疲惫睡得正香。
睡着睡着,突然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吧嗒着嘴,而后俯身将脸对着旁边另外一具“尸体”的脸,噘起小嘴,不停地吹气,一口一口吹在那具“尸体”脸上。
那具“尸体”终于被吹醒了,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两具“尸体”面面相对,脸上都粘着鬼符,嘴角都淌着鲜红的朱砂。底下的“尸体”这一叫把上面这位也吓了一跳:“吼什么,干你娘的!”
下面的“尸体”一听口音不对,马上坐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一具游尸,回不了家了,就跟你们来了!”
那“尸体”一听,大喊:“快起来,有混子!有混子!”
所有“死尸”腾地都坐了起来,大家眨眨睡眼:“哪里?哪里?”
“死尸”都化了装,一眼看去都一个模样,谁也认不出哪个是“混子”!
“他!”先前那位大喊的“死尸”指着另外一个说。
被指的那位“死尸”无奈地摊着手,直摇头,示意他不是混子。
“那你敢说句话让我们听听吗?”
那“死尸”微微一笑:“说你娘额臭逼啊!”
“就是他!就是他!”于是,所有“死尸”呼啦站起来,把二坝头围了起来!
二坝头伸手摘下头上的鬼符,笑呵呵地说:“你们这群傻屌,二爷来了,还不迎接?”
“你是谁?”一个家伙问。
“甭管是谁,先弄死再说!”另一个人说。
“嘘——”二坝头将食指竖在嘴前,“小点声,小点声。”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喷子(黑话,手枪),“再吵吵老子崩了你们!”
那群人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二坝头莫名其妙。
呼啦,十几号人都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同对准了二坝头的脑袋。
二坝头顿时傻了,这不是什么赶尸队啊,怎么都带着枪?他后悔没听祖爷的话,祖爷让他吹迷魂散,然后偷了烟土或大洋就走。他却因为天性喜欢扎飞,看到这“死尸”就兴奋,擅自做主偷偷开了门锁,进了屋子耍戏这群人。
守在门外的大坝头一听里面的声儿不对,赶忙对着身后一挥手,随行的小脚们都隐藏起来。大坝头心下大骂:你个二狗子!老子不让你这么弄,你非这么弄,现在怎么脱身?怎么向祖爷交代?你这个傻屌!
此时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十几个“死尸”押着二坝头走了出来。
草丛中,一个小脚低声说:“大爷,上不上?”
大坝头怒目而视:“上个毛啊!你没看到他们都拿着枪吗?就我们几个能拿下他们吗?这些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办?”一个小脚问。
“你赶紧回去向祖爷报信,我在这儿守着。”大坝头说。
那个小脚领命而去。
祖爷正等得焦急,见小脚火急火燎地跑回来,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祖爷,不好了,不好了!”小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完小脚的汇报,祖爷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混蛋!又擅作主张!”
此时趴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樊一飞拼命地挣扎,示意有话要说。
祖爷看了看他,吩咐小脚把他嘴里的绦子拽出来。
樊一飞深深喘了一口气,说:“你们是不是劫了赶尸队?”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
“是不是失手了?”樊一飞接着说,“我有办法。”
祖爷眼睛一亮。
“但我有个要求,我帮你们摆平这件事,你们留我一条命,让我走。”樊一飞说。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好!你先说说!”
“那还不快给我松绑?”
祖爷看了看他:“给他松绑。”
小脚为樊一飞解开了绳子。
“你们太鲁莽了,刚才赶尸队来时,我就要告诉你们,结果没等我说话就把我的嘴给塞了。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普通的赶尸队伍,这都是梅花公馆和警察队的人!”樊一飞说。
“梅花公馆?警察队?”祖爷听出了一丝端倪。
“对。梅花公馆是刚在济南成立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负责控制鲁豫之地‘会道门’,安清帮、神武教和各种黑帮、神棍都在它的控制之下。警察队说白了就是由汉奸组成的维护日军统治的汉奸团体,乡亲们组成的‘维持会’也归警察队管。”
“这么多人做汉奸?”祖爷问,“有什么好处?”
樊一飞瞥了一眼祖爷,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处?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有饭吃啊,饿不死啊。还想要什么好处?”
“老百姓都不爱国吗?”祖爷心中一冷。
“爱啊,爱国也得吃饭啊!你知道我们村里饿死多少人吗?一天就抬出去十六个。加入‘维持会’至少有饭吃,日本人发粮食,小孩去了还给糖吃。现在我们那里基本都是靠汉奸来管理,一个县总共才几个日本人,剩下的全是伪军和汉奸!”
祖爷不说话了,心情跌落到低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祖爷突然发问。
“呃……我就生活在日占区啊。你们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了?”樊一飞转移话题。
“怎么救?”祖爷问。
“你甭管怎么救,我保证让你的人顺利脱险,然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
祖爷冷冷地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但有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那位兄弟嘴严不严了!”樊一飞补充说。
“什么意思?”祖爷问。
“你那个被抓的兄弟,只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没透露你们是土匪的真实身份,就有救,如果透露了,就完了。”樊一飞说。
直到这一刻,樊一飞仍然认为祖爷这帮人是盘踞山间的土匪。
“放心,我的兄弟嘴很严。”
“嗯,你随我去,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樊一飞悄悄对祖爷说着对策。
“他们能听你的?”听完后,祖爷疑惑地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樊一飞反问。
祖爷笑了笑:“好!就依你!”
祖爷回身将三坝头和四坝头招来,在他们耳边密语了一通。随后带上小六子,跟樊一飞一同出门而去。
此时,天蒙蒙亮了,三人一路飞奔,来到赶尸客栈。
樊一飞站在门前,高叫一声:“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孙蹚过来了!”
祖爷暗自揣摩这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兄弟们别说话,房外有大人物过来了!
两个赶尸匠听到这声音,张望一番走了出来,一看是樊一飞,忙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再往后面看,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吓得倒退一步,“他是谁?”
“合吾,开山立柜鹰爪孙!”樊一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是当地的开山鼻祖,是个老土匪。
“合子上的朋友,进门说吧。”樊一飞又是一句黑话,示意他们进屋说。
两个赶尸匠相互看了看,大声说:“请!”
进屋落座后,樊一飞笑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位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挑梁人——洪霸天,江湖人称洪老虎的洪五爷。”边说边指了指祖爷。
祖爷抱拳:“各位,老朽教导无方,下面的一个蹄子不守规矩,打扰了两位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两人赶忙回礼:“洪五爷威震湘鄂,今日得见,我等有幸,有幸!”
樊一飞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些靠赶尸走江湖的也是借洪五爷的地面走一走,有得罪之处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人不守规矩。如果各位爷财物有失,我加倍赔偿!”祖爷说。
“没有!没有!”一个赶尸匠忙说,“来人!”
内屋里走出一个“僵尸”。
“放人。”赶尸匠说。
“什么?”那“僵尸”挑着血红的嘴唇说。
“我说——放人!”那赶尸匠突然加重语气。
“是!”
二坝头被几个“僵尸”推搡着走出来。
“祖爷!”二坝头见了祖爷惊讶地大喊。
祖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坝头马上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那赶尸匠接着说:“洪五爷,你的人你带走,我们借地面打打尖儿,天黑就走。”
祖爷点点头说:“不扰百姓,不欺妇女,各位就可自由活动,否则,我洪老虎可不依。”
那赶尸匠也点点头:“洪五爷放心!”
祖爷为二坝头松了绑,两人眼神稍稍交流片刻,二坝头便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蓦地,祖爷长袖一甩,一颗飞钉打出,直奔其中一个“僵尸”的脑袋。那家伙毫无防备,铁钉直入头骨,嘣的一声,脑袋连同身子都被钉在了柱子上,“僵尸”这回真的变成了死尸!
二坝头快速转身,反手抓住一个“僵尸”的脖子。那家伙拼命挣扎,二坝头提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裆部,噗的一声,睾丸就像鸡蛋一样碎了,二坝头手上加力,咯吱一声,那小子脖子断了。
与此同时,小六子双手齐发镖,正中后面两个“僵尸”的眼睛,铁钉刺透眼球插入脑子里,两个“僵尸”瞬间瘫软下去。
那两个赶尸匠见状慌忙从腰中拔枪,祖爷眼疾手快,又是两颗飞钉打出,那两人的手被打穿了,枪掉在了地上。随即祖爷和二坝头捡起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个赶尸匠的脑袋。
内屋里的十几个“僵尸”听到声响,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拔出枪,对准了祖爷等人。
“让他们把枪放下!”祖爷用枪逼着一个赶尸匠说,“让他们放下!”声音大得要把整个客栈掀翻。
那赶尸匠拖着血手,紧张地说:“放下,把枪都放下!”
那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放了,我们都死定了!”
“我操你妈的,放下!”那赶尸匠急了,“这是洪五爷!最讲江湖义气!不会伤我们的!”
樊一飞都看傻了,哆哆嗦嗦对祖爷说:“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我不管了,没我的事……我……我走了!”说完,脚尖点地,一纵身夺门而出。
大坝头、三坝头等人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樊一飞一个垫步还没站稳,就被隐藏在门后的大坝头冲上来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樊一飞白眼一翻,晕倒了。
随即,外面的十几个兄弟随大坝头冲了进去。
“放下枪!放下枪!”大坝头举着喷子,后面的兄弟拿着明晃晃的片刀。
那群“僵尸”一看这阵势,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心想今天算是捅了土匪窝了。
终于,“僵尸”们把手枪都扔地上了。
这是祖爷捕获的第一批成规模的军火。以前,在堂口,祖爷不愿意让兄弟们碰军火,一是不好管理,二是怕惹出事端,所以堂口只有几把枪做防身之用。如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祖爷早就感到必须把兄弟们武装起来,否则在不熟悉的地面一旦遇到土匪、黑帮、流贼甚至国民党的溃军,都不好打发。这下好了,一下子缴了十几把枪。
而且一枪不发,就缴了这个赶尸队的枪,这是祖爷出门前设计的对策。他告诉三坝头等人悄悄尾随,然后找到大坝头,里应外合,一举摧毁这个赶尸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以免惊动附近的真土匪。
祖爷还不知道,他缴的不仅仅是十几把枪,这群伪装成赶尸队的人,偷运的既不是烟土也不是大洋,那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是日本人沉甸甸的阴谋!
1928年,由中国教育会副会长伍光建翻译的《拿破仑论》在中国出版了,这是中国大众首次以小说传记的形式接触这位欧洲陆战之神。关于拿破仑,日本人比中国人研究得早,早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军方就开始广泛搜集拿破仑的资料和其经典战事资料。
日本军方惊讶地发现,拿破仑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注重细节。拿破仑能清楚地记住欧洲上千条河流的位置、宽度、流向、水流量,能够准确说出上百个山头的高度、宽度、风向以及每座山有多少条峡谷和峡谷的跨度、深度,甚至连一块牧场上哪里有个土丘,哪里有个小坑,小坑中能埋伏几个兵这样的细节都把握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遇战事,他都能用兵如神。连他的敌人都愿意加入他的队伍帮他打仗,这使得他纵横欧洲大陆十余年,无人能敌。
极富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就非常崇拜这种战神。全面侵华前,日本特务机构早就着手绘制中国地图了。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比中国人自己绘制的不知要精细多少倍。“九一八”事变前,一位在东北教书的老先生偶然间得到一张日本绘制的中国地图,看后第二天就动员全家老小举家南迁了。一个国家能将别的国家的地图如此精密地绘制出来,那必然是有大的企图。作为教书先生,他无力救国,只能保全家老小免受战火之乱。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方更是注重作战地图的修订工作,哪里的河流改道了,哪里的山林被毁了,只要地面稍有变动,就会迅速做出相应的修改。
“如实说吧。”祖爷冷冷地对樊一飞说,其实他早就发现樊一飞这小子不对劲,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
刚刚苏醒过来的樊一飞无奈地叹了叹气:“好吧,我和那群赶尸的人是一伙的。”
“嗯。接着说。”
“我们不是什么赶尸的,我们扮作赶尸队伍,为的是依照日本人的航拍图画出真正的地图。如果明目张胆地在国统区走来走去,容易暴露,即便不被国军发现,也会引起土匪的怀疑。扮作赶尸队就没事了,我们每翻越一个山头,每走过一个村庄,就把各个地方的地势和坐标精确地记录下来,然后将这些草图拿回去供日方绘制作战地图。湖南、湖北的交界地像我们这样的赶尸队伍有五个,日本人看我轻功好,让我负责传递图纸,刚才被你搜到的图纸就是这五支队伍近一个月的成果。要不是我手痒,忍不住偷你们的东西,此刻我早到武汉了。”樊一飞说。
“全国各地都有你们这种队伍?”祖爷问。
“嗯。河南、安徽、江苏更多。日本人对地图要求非常严格,作战地图一定要求是最新的。前段时间老蒋炸毁了黄河,导致黄河改道,分成两股洪流,跨河南、安徽、江苏三境,直冲淮河,造成了80公里宽、400公里长的泛滥区,这些地方的地貌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村不像村,县不像县,丘不成丘,林不成林……但这也打乱了日本人快速进攻武汉、征服两湖的计划!日军拿下山东后,下一步计划就是向中华腹地进犯,要想深入两湖作战,日本人就绕不过河南、安徽、江苏等地,也就绕不过这些泛滥区,甚至更要格外注意和利用这些泛滥区。而打仗靠什么?就靠作战地图!如今这纵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地貌完全发生了变化,假如你是日本人,是不是也要重新绘制作战地图?”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
“军部要求绘图者分毫不差!作战地图既有普通地图的精确坐标,又有用兵退兵的标示,可以充分暴露一方的作战意图!而绘制作战地图靠什么?一靠老的旧的军用地图,二靠飞机在空中拍的航拍图。而航拍图会比旧地图更精准,可以更真实、更及时地反映某个区域的地形地貌。但航拍图只是照片,要想真正实用,必须转换成具有准确坐标的地图,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每个山头有多高,每座山有多少条山路,山路有多宽,每座峰都多少个山洞,每个山洞能埋伏几个兵,这些都要细细标示。”
祖爷越听心越冷,鬼子为了侵华真是煞费心机啊!我们输的不光是武器和装备,更多的是细节。
“每个赶尸队里都有一个日本特务,你们抓到的那两个赶尸匠,那个负责打丧鼓的就是日本特务!”樊一飞补充说。
“嗯?”祖爷眼睛一亮,“马上把那人给我带来!”
“是!”大坝头领命。
“晚了。”樊一飞说。
“什么?”祖爷不解。
此时负责看守那群人的二坝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低声说:“祖爷,不好了,一个小子把自己撞死了!”
“什么?”
“把自己撞死了,使的劲儿很大,撞在墙上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二坝头说。
“日本人宁死不会投降,只要被逮着,就会找机会弄死自己。”樊一飞说。
祖爷不禁感慨:难怪都说鬼子厉害,一个小兵都这么不怕死,换作我的兄弟,如果被日本人俘获,他们也许不会这样。
深夜里,祖爷举棋不定。
“祖爷,杀不杀?”大坝头问。
十三条性命,虽说做了汉奸,但毕竟都是中国人,祖爷从没一次杀过这么多人。寒风吹进衣领,祖爷不知怎么了,那一刻竟想到了黄法蓉,他想听听她的看法,忍不住脱口而出:“法……”
“发什么?发配?”大坝头追问。
祖爷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在屋中徘徊了许久,最后一声长叹:“下手要快,不要让他们受苦。”
“是!”
祖爷留下了樊一飞,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砍头,刀光过处,脑袋骨碌滚了下来。
樊一飞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祖爷问樊一飞。
“不……不……不知道。”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个人。”
樊一飞听后,眼睛一热,眼泪滴落下来。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
“我提议堂口改制。”祖爷说。
众人相互看了看:“请祖爷明示。”
“张师爷临终前留下堂口暂设五个坝头的口谕,他说‘五’为忠义之数,寄望堂口兄弟忠肝义胆、共渡难关。如今堂口几经生死,各位兄弟久经考验,忠肝义胆尽显无余。而今我们流离在外,陌生的地面,风险层出不穷,不利于堂口的安全,更不利于做局。因此我意欲扩充坝头规模,设立第六个坝头的职位,此坝头统领一干兄弟,专门负责做局踩点和整个堂口的安全事务。大家想想如何?”
坝头和小脚们仔细听着,觉得祖爷深谋远虑,说得颇具道理,于是异口同声地说:“祖爷英明!”
“六坝头的位置不同寻常,担当此任者必须武功高强,你们看谁来担当此任较好?”祖爷问。
“小六子!”三坝头首先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对!对!小六子!”众人齐呼。
带领小六子击败赶尸队伍,是祖爷对小六子的最后一次考验,他的领悟力、反应力都让祖爷打了满分。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17岁的小六子变成了六爷。比他大一岁的樊一飞被安排在他的手下。樊一飞终于明白祖爷这群人是干什么的,突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一直给祖爷磕头,发誓追随祖爷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效忠祖爷一辈子!
刚开始时,樊一飞有些不服,尤其是那天晚上的屋顶追逐,樊一飞一直认为是自己没吃饱饭又连续跋涉才输给了小六子。后来小六子找了个机会,两人在树林中又比试了一番,这是祖爷安排的,目的是让樊一飞心服口服。
林中两棵参天大树上,各悬挂一盏灯笼,谁先爬到树顶摘下灯笼,谁为胜。那大树足有二十多米高,直冲云霄,看着都眼晕。祖爷一声令下,两人一个助跑,猴子一样蹿上大树,手脚加力噌噌往上爬。
小六子摘到灯笼时,樊一飞离灯笼还有一臂之遥。此时令人震惊的场面出现了:小六子竟然嘴里叼着灯笼,奋力一跃,从自己的大树上飞一般跃到六米之外的另一棵大树上,摘下另一盏灯笼,而后几个倒挂,飘然而下。大家都看傻了。
樊一飞从树上下来后,什么也没说,扑通给小六子跪下了:“六爷!”
祖爷会心地笑了。
就在祖爷整改堂口,暂时风平浪静之际,却想不到更大的灾难已慢慢逼近。那些航拍图和地图远没有樊一飞想的那样简单……
日本人炮轰太上老君庙
山东梅花公馆里,儿玉誉士夫一脸阴沉。
“十三发炮弹都没有炸响?”儿玉誉士夫怒问。
个特务回答。
“你的意思是太上老君显灵了?”
“呃……”特务不敢回答。
不仅儿玉誉士夫不敢相信,就连全体中国人也不敢相信这件事。1938年6月,日军攻打鹿邑县城。深谙风水之道的日本宫教机构给军方提供情报,鹿邑县有中国道教始祖老子的祠庙,只要炸毁老子庙,中华文化的根就断了。
老子庙也叫老君庙,传说老子得道升天后,位列仙班,即上天的太上老君。后人在他升天的地方建起庙祠,以表纪念,升天的那块台子命名为“老君台”。老君台自下而上共三十三层,暗合老子升入三十三层青天之说。
与此同时儿玉誉士夫还得到一个可靠情报,距离老君台不远处有中国军队的军火库,如果轰炸老君台时能将军火库引燃,那么鹿邑县就可以炸个稀巴烂,皇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歹毒的日本特务将这个情报迅速报告给日本军部。军部下令:炮轰老君台!
1938年,农历五月初四,日军抬出迫击炮,一个叫梅川太郎的日本士兵负责发射炮弹。望着巍峨高耸的老君台,梅川太郎心里一阵打鼓,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敬畏涌上心头,他哆哆嗦嗦地将炮弹投入炮筒。“砰”的一声,炮弹催了出去,鬼子们静静等待着,万籁俱寂。过了好一阵子,也没听见声响。
“什么情况?”梅川太郎像受伤的猫一样忐忑。
“你刚才到底放没放炮弹啊?”周围的人也开始怀疑这是幻觉。
“放了啊。”梅川太郎一阵犯蒙,说着又拿起一发炮弹,塞进炮筒。“砰”的一声,炮弹又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老君台上。众鬼子正等着炸响欢呼,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炮弹又没炸响,而是顺着阶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不是做梦吧!”梅川太郎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老君台。
“我来!”一个鬼子头头一脚踹开梅川太郎,一连往迫击炮里塞了11发炮弹。炮弹一颗颗飞出,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炮弹都变成了哑弹,无一炸响。
在场的日军全都吓傻了,再也不敢打出炮弹。后来,老百姓纷纷传言,那13发炮弹被老君庙门前的石牛给吃了。(时至今日,那些没有炸响的炮弹还被陈列在鹿邑的老君庙里,作为日军侵华的有力罪证,更见证了中华文明久经浩劫、生生不息。1980年,当年受命发炮的梅川太郎回到了鹿邑这块神奇的土地,多次向老君台低下罪恶的头颅。此后的几年里,梅川太郎成为鹿邑县的常客,时不时来为老子上几炷香,叩几个头,以示忏悔谢罪。)
儿玉誉士夫正为这事烦恼,一个特务进来报告:“湖南的赶尸队被人端了,图纸也损失了一部分。”
儿玉誉士夫气得张牙舞爪:“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儿玉誉士夫心中愤愤,进而联想到武汉做局时那些“天人”被活活烧死,不禁又想到了“江相派”,再联想到那些图纸中隐藏的巨大阴谋,不禁浑身冒冷汗。
“野田君!”儿玉誉士夫大喊。
“是!”一个名为野田嘉一的特务回答。
“一个月之内,找出‘江相派’的踪迹,否则,你就不用再回大日本帝国了。”说着,儿玉誉士夫将一把剖腹用的军刀交给了野田嘉一。
“是!”
野田回到住处,仔细梳理着近期全国“会道门”头子递来的情报,看了半天丝毫理不出头绪,气得一抬手掀翻了桌子。
西田美子死后,野田接替了她的位置,负责统领中国所有“会道门”的汉奸。舟山事变以来,胶东“玉尺道”的郑半仙、北平“天圣道”的刘瞎子、天津“瑶池道”的龙玉凤、满洲“紫霞堂”的丁紫霞、上海“梅花会”的梅玄子、保定“皇极道”的裴景龙都把命留在了舟山。这使得日本人操纵下的“会道门”集团元气大伤,其他“会道门”登岛的成员也都损失过半,唯独“江相派”的人全跑了,这也成了儿玉誉士夫推断此局是“江相派”所为的有力证据之一。
但儿玉誉士夫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操纵“会道门”使其成为日军侵华的有力工具之一是儿玉誉士夫在军方的得意之笔,颇受军部和天皇的赞誉,但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对上只好说这是建设“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时对舟山地理、潮汐和岛上的毒蛇分布情况考察不周所致。但在心底,他对“江相派”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祖爷,恨不得把祖爷剥皮抽筋!
野田深知自己这位上司的心狠手辣,如果这次完不成任务,自己恐怕真的要进靖国神社了。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特务来报,说满洲“顺天教”的蒋天承来见。
这个老狐狸上次在易学论辩赛中被祖爷骂得哮喘病突发,差点死过去,后来又被毒蛇追得险些尿裤子,他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丈夫!
“太君,”蒋天承进来后堆着笑脸说,“我有一计,可将‘江相派’逼出来!”
“说说。”野田看了他一眼。
“太君……”蒋天承诡秘地一笑,细细道来。
野田听后,哈哈大笑:“此计甚妙!如此事能成,蒋师爷就是大功一件,待大东亚和平共荣之际,蒋师爷就是满洲国的第一护国师。”
蒋天承呵呵一笑:“老朽已年过花甲,太公八十遇文王,我却比他早了二十年遇到明君,此老朽之幸啊!”
随即,蒋天承带着几个徒弟,从山东秘密出发,直奔上海。
上海“天圣道”总舵里的左咏禅架着双拐出门迎接。左掌门当日在舟山被毒蛇咬了左腿,要不是日本蛊师抢救及时,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为了阻止毒血逆行,不得已锯断了左腿,从此,左掌门只能坐着“弘法”了。他手下的金刚们也只好跟下面的几百号“青衣”解释说:“左掌门断腿求法,以无形之身参大道无相之术,此圣人之举也!掌门人已参透天地玄机,今后不再现身说法,而是坐禅入定,云游四海,广交天上众星宿,祈福苍生。”
蒋天承与左咏禅见面后,屏退左右护法,两人独聊。
“左掌门,一向还好?”蒋天承看了看左咏禅的断腿说。
左咏禅感觉蒋天承这种幸灾乐祸的问法让人很不舒服,随即冷冷地一笑:“比不上蒋师爷,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蒋天承抖了抖山羊胡子,也乐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怪那个‘江相派’的祖爷。好好地跟着皇军干,有吃有喝有名声有地位,多好的事啊,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竖子不足与谋啊!现如今皇军已经占领三分之一的中国了,再打上个一年半载,蒋介石那点残兵败将打光了,中国就全是日本的了,到那时,你我都是护国功臣、宫教大师啊。”
左咏禅不屑地笑了笑:“别说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了,蒋师爷此次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蒋天承点点头道:“野田君的手谕,你看看。”说着,将一封密信递给左咏禅。
左咏禅疑惑地接过来,慢慢打开,看完后,神色凝重,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野田君果真有大智慧……”
看着左咏禅得意忘形的样子,蒋天承暗自偷乐:你个傻屌,这是老子出的主意。但老子不能告诉你,否则你这个瘸子就更加嫉妒老子了!大成者,成大事,等着吧,看老子如何成为满洲国第一护国师!
想到这儿,蒋天承说:“左掌门,此事少了您可做不成。当年江淮地区三分天下时,那祖爷手下的四坝头齐春福曾经被左掌门贿赂之后当刀使,现在这个鬼死了,但阴魂不散,左掌门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
左咏禅呵呵一笑:“齐春福也算是聪明之人,当初为了杀祖爷,他叛变投靠了梅玄子,又利用我和梅玄子之间的矛盾,向我透露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骗取我的银子。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死不足惜,所以待我弄清这里里外外的关系后,就向‘江相派’透露了他的消息,那祖爷才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斩了这厮。不过这厮当年给我做线人时,好像没透露过祖爷个人方面的信息……”
蒋天承冷冷地笑了一声:“左掌门,野田君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左咏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待我仔细想想。蒋师爷一路辛苦,先歇息片刻,我们稍后再议。”
说罢,宣来弟子,在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望着左咏禅上下浮动的背影,蒋天承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了凡四训》
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祖爷总是心神不宁,坝头和小脚们都在策划重出江湖的事,祖爷却一言不发。
在这个国共分踞、土匪横生、鬼子觊觎的湘鄂交界处打出“江淮第一算命大师”的名号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祖爷心里没底。九爷王亚樵死了,曾敬武投靠共产党去了,江飞燕远在广西……祖爷满心迷茫,又想起了黄法蓉。
如果黄法蓉在,她可以帮祖爷出谋划策,无论对与错,总能为祖爷宽心。她叛逆,她敢言,虽总惹得祖爷不高兴,但她敢说真话,能让祖爷对同一个问题换个角度去思考。祖爷此时就需要这种叛逆,可以给他的思维带来撞击的叛逆!可眼下这些坝头,个个都对祖爷毕恭毕敬,祖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一个敢顶撞祖爷的,祖爷感到好无力。
这一刻,祖爷又回到了当初家破人亡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孤苦伶仃,没人能帮自己,只有靠自己支撑自己前行。他突然想起了他八岁时,母亲请了一位道人为他算命,那道人给了他几句断语:“命犯天煞孤星,命独,独到可以肃杀一切,十里不长苗,八里不见草。终生无贵人相助,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命在枭雄,运在困龙,五十寿终,无子无嗣。六亲宜远避之。”
吓得母亲当时就流泪了,赶忙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人摇摇头。
母亲更加着急了:“如果命能算出来,却不能解,圣人作易何用?”祖爷的母亲是晚清举人之女,自幼饱览群书,对《易经》也多有涉猎,故而才有如此惊人的发问。
这也是无数老百姓,乃至无数学易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发出的询问之声:人到底有没有命?命到底能不能算出来?算出来到底能不能改?如果不能改,当初圣人发明《易经》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给后世子孙平添忧愁、预支烦恼吗?
那道人长叹一声,说:“破解之法,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母亲不明白:“大师此话何解?”
那道人反问:“夫人说的破解之法指什么?”
母亲思考了一下,说:“比如风水调整,画符念咒,改名字,认干爹、认干娘,或者交运、改运,抑或者请您作法,还有佩戴一些饰品,比如玉佩、佛珠、平安符……”
道人听后仰天大笑,不置可否,随即反问祖爷的母亲:“夫人,我且问你,你认为这些方法管用吗?”
“不知道,但寻常百姓经常这样做。”母亲回答。
道人点点头,说:“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谁都想多活几年,谁都想富贵,谁都想避开灾祸,谁都想嫁个好人家、娶个好媳妇,谁都想子孙满堂、儿女孝敬。可夫人放眼看看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命运始终是不一样的,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人是有命的。所以,圣人作易,希望后人了解自己的命运。”
“大师所言极是。”母亲说。
那道人接着说:“当人们了解了自己的命运后,就想改变命运,坏的想变好,好的想更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改变的方法人们却寄希望于那些旁门左道上,夫人仔细想想……”说到这儿,道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如果画符念咒、调整风水、换个名字等等这些手法就能使命运发生变化,那命运也就太好改变了!那些街头的乞丐,我们给他们改个名字,换个地方让他们住,他们能不能变成富翁?肯定不能!那些病入膏肓的人,我们为他们画符施法、做道场,能不能使他们不死?绝对不能!该死还是照样死!那些算命先生整天嚷着给这个起名改运、给那个催财延寿,如果他们真能做到,他们就不满街跑着算命赚这些辛苦钱了,早就躲在一个地方,催一大笔财,然后活上几百岁,美美地享受荣华富贵了!”
母亲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道人继续大声说:“夫人饱读诗书,必知圣贤轶事。那秦始皇,笼络天下术士,施尽所有法术,吃尽所有仙丹,都没能延寿一天!那汉代京房,乃六爻之法的集大成者,算天算地算人算事无不精准,却没能让自己逃脱一死!那三国的诸葛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呼风唤雨,登峰造极,却终究挽救不了那颓危的汉室!那宋代的邵康节,皇极经世贯古今,梅花易数传天下,临终前却说自己不信命!那明代的刘伯温,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明知自己将死却无法逃脱,含恨含冤喝下胡惟庸的毒药,如果他能解灾,应该为自己解一解才对啊!”
祖爷的母亲听得惊心动魄,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涌上心头,思忖片刻,不禁问:“这么说,《易经》只能算出来,却解不了?”
道人长叹一声,说:“当然可以解!只是世人大多舍本逐末,玷污了圣贤作易的初衷!夫人且看,这《易经》中的六十四卦,卦卦讲的都是做人的道理,通过卦象和爻与爻的对应关系产生卦辞爻辞,通过十翼阐释做人的哲理,说来说去,通篇就讲了一个终极道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细分而言,在‘善’的前提下,又讲了具体的做人方法和道理,比如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它要求做人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告诫人们做人要像天那样,自强自立、生生不息,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懈怠懒散;再看第二卦坤卦,它要求做人要‘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做人要像大地一样,有包容心,不要嫉妒,不要给人使坏,否则就会自食恶果;还有人们常说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否’和‘泰’分别是六十四卦中的两卦,它告诫人们当人生处在低谷时,不要灰心丧气,不要丧失良知,不要丧心病狂,只要坚持善道,一切都会变好……”
祖爷的母亲都听醉了,感觉这位老先生说得好有道理!忽而又觉得不对,忙问:“大师,依您的见解,我们只有等待命运折磨的份儿,面对各种灾难,只能逆来顺受、束手无策?”
那道人摇摇头说:“《易经》已经给我们答案了啊。这就是芸芸众生的愚昧和短见,你看,我说了这么半天,夫人竟然没有领悟……”
母亲脸一红:“请大师明示!”
“行善!行善!行善!”那道人连说三声。
母亲吓了一跳:“哦,明白了!”
那道人微微一笑:“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我且送夫人一本书,夫人可仔细研读,救子之方,尽在其中!”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得发黄的书,递给了祖爷的母亲。
母亲接过一看,是一本名叫《了凡四训》的书。母亲再抬头时,那个道人已经不见了,她愣愣地回到屋里,仔细研读起来。后来,母亲经常给祖爷讲这书中的人物、书中的故事,这是一本改变命运的宝典。
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嘉靖十二年在嘉善县魏塘镇出生了一个叫袁了凡的人,后来他成了明朝重要的思想家,更是与命运抗争,靠行善改变命运的一代大师。他的一生彻彻底底诠释了《易经》之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命运真谛。
了凡先生年幼丧父,母亲告诫他不要考什么功名了,让他改学医,并告诫他学医可以赚钱养活生命,也可以救济别人,并且医术学得精,可以成为名医,这也是他父亲以前的心愿。
于是了凡先生就开始学医了。后来,了凡先生在慈云寺遇到了一位姓孔的术数大师,孔大师是宋代预测大师邵康节的传人。孔大师为了凡先生推命,告诉他不应该学医,应该去考功名,肯定能考上,并且将每次考试的名次都算出来了,而且还为他推算了仕途,告诉他何时升迁,何时当县长,并算出了凡先生只能活到53岁,在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时就应该寿终正寝,并且命中没有儿子。
后来了凡先生去考试,果然如孔大师所言,每一条都应验了。随后的很多事情也都一一应验。于是了凡先生失去了生活的斗志,他觉得人的一生既然都是注定的,那么胡思乱想都是没有用的,不如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反正该来的都要来,该死的时候还是死,命里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儿子,想也没用。
后来袁了凡在南京求学时,去栖霞山拜见了云谷禅师,他悲观地对禅师讲述了命运对人的束缚,他说:“我的命被孔大师算定了,何时生,何时死,何时得意,何时失意,都有个定数,没有办法改变。就是要胡思乱想得到什么好处,也是白想;所以就老实不想……”
云谷禅师听后开化他:“一个平常人,不能说没有胡思乱想的那颗意识心;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束缚了;既被阴阳气数束缚,怎么可说没有数呢?虽说数一定有,但是只有平常人,才会被数所束缚住。若是一个极善的人,数就拘他不住了。”意思是说,人都是受阴阳五行之气制约的,但如果一个人能都做到极善,就能突破命运的束缚。
了凡先生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当真?”
“只管去做!”云谷禅师大声说。
于是袁了凡先生先许下做三千件善事的大愿。说做就做,每做一件善事就用笔记下来。他的妻子不会写字,做完善事后就在老皇历上画一个圈。随着善事的推进,了凡先生慢慢突破了命运的束缚,后来发生的事情开始与孔大师所算的结果不吻合了:孔大师算考第三名的,袁了凡却考了第一名,孔大师算考不上举人,袁了凡却考上了举人,命运的天平开始由袁了凡先生自己把握。
三千件善事做完后,了凡先生又许了三千件。三千件再做完,先生又许下了一万件。己巳年,先生夫妇俩竟生了一个儿子,先生高兴地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天启”,后来了凡先生的儿子又中了进士。袁先生因为行善积福,也顺利地闯过了53岁那个坎。
晚年,袁先生将自己行善改变命运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儿子:“孔先生算我的命,到53岁时,应该有灾难。我虽然没祈天求寿,53岁那年,我竟然一点病痛都没有。现在已经69岁了,多活了16年啊。”
了凡先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改变了命运,诠释了《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人生真谛,并著书立说,告诫世人不要被命运束缚手脚,要自强不息,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本书被后人整理后定名为《了凡四训》。了凡先生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与身边生动的素材,告诉世人命运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这部书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东方智慧,被誉为“东方第一励志奇书”,问世以来深受推崇,流传至今。
后来香港中华道德学会赞美袁了凡以“改造命运的精神,创造自己的幸福以及社会、国家,乃至全人类的光明前途”,称《了凡四训》是“创造幸福的宝典”。了凡先生不仅在中国,而且在日本、韩国、美国、澳洲等地,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所以,从幼时起,祖爷的母亲就告诉他:“一定要做一个善人!”后来,祖爷加入“江相派”也是为了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可这么多年下来,祖爷突然迷惑了,他不知自己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祖爷的祖坟被挖
“祖爷,不好了!不好了!”祖爷正惆怅间,二坝头惊慌地跑进来,小六子紧随其后。
祖爷心下一惊:“怎么了?”
“祖爷您看。”二坝头将一份报纸交给祖爷。
“哪来的?”祖爷疑惑地问。
“六子进城踩点时弄的。”二坝头说。
祖爷低头一看,脑袋轰的一声,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报纸,一股怒火涌上胸口。
“祖爷?”二坝头、小六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祖爷神色凝重,良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说:“挖我的祖坟!这等阴险歹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祖爷……”二坝头在等待祖爷的决策,“杀回江淮?”
祖爷不说话,眼里都是悲愤。
二坝头和小六子一齐跪倒在地:“我们誓死追随祖爷!”
刨坟掘尸,大坏阴宅风水,自古此仇不共戴天!祖爷一家老小本就死得很惨,后来乡亲们帮忙将尸骨葬了,祖爷加入“江相派”后曾返回老家祭奠,每每想及一家惨死之状祖爷都潸然泪下。如今左咏禅竟在江淮挖了祖爷的祖坟,还把尸骨刨出来鞭打焚烧,更是故意把消息做大,在报纸上扬言要让祖爷这个妖孽断子绝孙!
江淮第一大师“铁版先生”一下子变成了妖孽,这让饱受恩泽的江淮老百姓非常震惊,报纸上左咏禅、蒋天承将祖爷炮制得罪恶累累、罄竹难书,人们似乎感觉“铁版先生”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与此同时,左咏禅“善心”大发,那时上海正在闹霍乱,瘟疫疯狂地传播,有钱人抢救及时活过来了,没钱的老百姓大批大批死去。闸北一天的死尸就能堆起一座小山,左咏禅亲自做道场为老百姓祛灾祈福,并免费发放汤药救济大家。麻木的老百姓瞬间就忘了祖爷,左大善人俨然成了亲爹活菩萨。
祖爷扶起二坝头和小六子,让他们先行退下,自己把屋门关了,拿着报纸,静静地思考:是谁透露了我的祖坟信息?入道十多年了,从没有人起过我的底,怎么突然就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的祖坟?齐春福!只有他!这个叛变的老坝头!挖我祖坟就是要激怒我,然后引我出来,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左咏禅之流能单独操纵的,必是日本人在背后捣鬼想要逼我现身,我若此刻返回江淮,凶多吉少,兄弟们也会白白送命。忽而又想起一家老小尸骨散落,不禁心中万分惆怅,眼泪止不住滑落。
祖爷极力克制自己的悲痛、愤怒,慢慢梳理着,谋划着……夜半时分,终于有了应对策略,火速召集堂会!
“祖爷,杀回江淮,切了左咏禅这厮?”大坝头狠狠地说。
祖爷摇摇头,说:“既然要玩,就玩热闹点。刚起了点风浪,我们就坐不住了,这还了得?”
“祖爷的意思是把水搅浑?”三坝头说。
祖爷点点头:“浑水好摸鱼。”
“还摸什么鱼啊,老太公老祖母的坟都被挖了,我这就和六子赶往上海,切了左咏禅那厮!”大坝头恶狠狠地说。
“左咏禅只是台前蹦跶的小丑,切他容易,关键是鬼子,我们在舟山岛上坏了他们的大事,又在武汉烧死了他们的巫师,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祖爷说。
“祖爷,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刚当上六坝头不久的小六子突然说,“祖爷且看,舟山事变已逾两年,日军忙于战争,根本没有专门针对我们‘江相派’的动作,这次突然在上海发难,是不是……是不是和我们劫了他们的赶尸队有关?”
“不至于吧,不就几张草图吗?”五坝头插嘴说。
祖爷沉思片刻,突然吩咐:“把那些草图再拿出来看看!”
祖爷和坝头们重新打量那些草图,山川河流脉络分明,县市城郭错落有致,看了许久,依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祖爷嘬嘬嘴:“嗯,我们权且将计就计……鬼子要跟我们死磕,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我们这样……”坝头们仔细听着,不停地点头。
是夜,大坝头、六坝头、樊一飞三人顶着月色奔往江淮;同时,二坝头、三坝头、五坝头带领兄弟们拿着刚缴获的枪支按照樊一飞提供的路线搜寻其他赶尸队。
没过几天,上海市开始出现大量传单,传单上说左咏禅当了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天圣道”的前任掌门人张继尧,又污蔑祖爷圣贤,必遭天谴。老天故意让他的腿瘸了就是先兆,而且上天的雷神震怒了,施放天雷把他家的祖坟也给轰开了!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左咏禅本人月内必遭五雷轰顶,届时五雷齐发,金木水火土一同袭来,老贼头中火雷,发中起火;胸中木雷,脏腑破裂;背中金雷,肩胛爆碎;腹中水雷,开膛破肚;足中土雷,陷地五尺!
左咏禅看了这传单后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好啊,好啊,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死得更快!”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犯嘀咕。
“来人!”左咏禅叫来一个护法,压低声音说,“马上带人去老家看看坟地是不是真被毁了。”
“遵命!”
那护法领着几个青衣连夜赶往安徽。
几天后,安徽黄山脚下,护法和青衣们来到左咏禅老家的坟地旁边,一眼望去,坟地安静整齐,野草中几只乌鸦跳来跳去,整个坟地没有任何破坏的迹象。
“哈哈哈哈!”护法大笑,“妖言不攻自破!”
“哈哈哈哈!”山坳中传出一声冷笑,“傻屌,你们中计啦!”
“谁?”那护法顿感不妙。
“还认得大爷不?”大坝头在山坳中隐隐浮现了出来。
“你妈的!老子正找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护法说着就要拔枪。
砰砰砰几声枪响,六坝头和樊一飞端着枪从护法身后冲过来:“别动!”几个青衣中弹已死,护法的手臂也被打穿了,不停地淌血。
大坝头走了过来,用枪指着护法的脑袋说:“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根本不知道左大掌门的祖坟在哪儿,就故意放了个假消息,祖爷料到那大傻屌看到消息后必然会派人查看祖坟。果不其然,你们当天就出来了,我们一路尾随,谢谢大护法带我们找到你家掌门人的祖坟!”
“我操你妈……”护法恼羞成怒。
还没等他骂完,大坝头猛地扣动扳机,嘣的一声,子弹射入护法脑袋,护法身子一挺倒下了,脑浆和鲜血汩汩往外冒。
大坝头看了看六坝头和樊一飞:“兄弟们,别愣着了,开始吧!”
三人拿出腰间缠的雷子,插进左咏禅的祖坟里,引线点火,轰的一声,坟窝子炸开了!
“为太公太祖母报仇!”小六子喊着跳进坟窝里,一通乱踹乱踩!
“六爷,慢着,慢着!先把金银细软拿出来!”樊一飞着急地说。
“六子,小心别把头骨弄坏!”大坝头吩咐道。
三个人折腾了半个时辰,钱财盗光了,尸骨也糟蹋烂了。唯有一颗骷髅头完整地保留下来,大坝头用布裹了,又切下那护法的脑袋,血淋淋的,也用布裹了,将两个圆球揣在腰间,三人返回上海。
深夜,刚刚落成不久的上海博物馆门前,三个黑影紧张地忙碌着。
“六子,弄好没?”
“弄好了!”
“一飞呢?”
“没问题!”
“好!行动!”大坝头一声令下。
六坝头和樊一飞脚下运力,一个助跑攀上博物馆的高墙立柱,而后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墙面爬行,又一个空翻踏上馆顶的钟楼,将两颗人头分别悬挂于两个楼角之上,又抖下挂起的几丈长布,上书:大汉奸左咏禅已遭天谴,天雷轰墓父母头颅在此!
一切都弄好后,三人悄然隐去。
祖爷之所以让坝头们选这个地方悬挂头颅,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最大。上海博物馆建成后,首次展览就有将近四万五千人参观。果然,第二天一早,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向博物馆时,都愣住了,很快人群炸开了,报警的报警,尖叫的尖叫,更有前来参观的沪报记者们拿起相机不停地拍照。
此时,“天圣道”里的左咏禅刚吃完早饭,正琢磨着派去查看坟地的护法和青衣们怎么还没回来,忽然下人来报:“掌门,不好了,不好了!”
这一嗓子震得左咏禅的心怦怦直跳:“什么事这么慌张?”
“您的祖坟果真被雷给轰了!”
“啊?”
说话间,警备司令部的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圆咕隆咚的包裹:“左掌门,可认得这两个人?”
包裹打开,人头和骷髅一同滚出,左咏禅一看,“啊呀!”惨叫一声,捶胸顿足,“我上当了!”
能做一堂之主,都是智商颇高之人,当左咏禅看到护法的头颅滚出来时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不用说,另一颗骷髅头肯定是自己祖坟里的。
“啊——”左咏禅又是一声长叹,“此仇不报,枉为世人!”心中大骂祖爷之阴险。
大坝头等人日夜兼程回到湖南,祖爷亲自为三人接风洗尘。与此同时,二坝头、三坝头等人又剿灭了几支日本人的赶尸队,杀了几十口人,缴了几十把枪。堂口大大小小的兄弟人手一把盒子炮,“木子莲”俨然已成了小规模的武装队伍。
祖爷举起酒杯,踌躇满志:“兄弟们,辛苦!鬼子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有硬仗!”
“我等誓死追随祖爷!”兄弟们齐呼。
“干杯!”祖爷和众兄弟一饮而尽。
突然,桌上的油灯火焰慢慢变小,突突几下,灭了。众人四下望了望,门窗都紧闭,没有风吹进来。
“江相派”的大忌:“灯花自灭”。桌上的油灯无缘无故灭了,是大凶之兆,要出什么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祖爷。
唯独六坝头镇定自若:“灭了再点着呗,有啥了不起的!”
祖爷心里一阵发堵,但依然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兄弟几十人,又得军械相助,兄弟们肝胆相照,有何惧哉?”
“呵呵呵呵!”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此时管家将灯火重新点燃,三坝头站了起来,笑着说:“我等都是算命先生,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普通人害怕,我们不应该害怕,我们可以预测吉凶,今年太岁己卯,地支为木,我‘木子莲’堂口名字按五行划分也属木,木木相比,得太岁之助,乃大吉之相!”
五坝头点点头道:“三哥说的有道理。”
祖爷听后大喜,虽是宽慰之话,但听着舒服。黄法蓉走后,堂口有点真本事的坝头也只有老三薛家仁和老五张崎岭了。
“哎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二坝头打断了三坝头的话,“祖爷,我们下一步如何安排?”
祖爷点点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以逸待劳!”
二坝头没文化,只听明白了“按兵不动”这个词,见其他人频频点头,二坝头也跟着点头。
古代的抽帖算命
“两湖地面的算命先生都喜欢搞哪一套?”祖爷突然话锋一转,“江相派”说到底还是算命骗钱的,杀人放火盗墓那不是行内活,等风声过了,还得重操旧业,这个道理祖爷再明白不过了。
“据我所知,各种算命术皆有涉猎,八字、六爻、面相、手相自不必说,还有一类专门搞抽帖算命的,更容易唬人。”三坝头说。
“抽帖?”祖爷不解。
“嗯,抽帖算命来源于抽签算命,只不过抽签用的是竹签,签上只有文字,如‘上上签’等,下面再刻一段话来解释这个签,由于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抽签算卦不容易一目了然,还需要专门的人解说;而抽帖算命就不一样了,帖子以红纸包裹,每个帖子有桥牌般大小,帖的正面画着一幅画,背面是解释的语句,一般抽帖之人看到画,是吉是凶就明白一二了。”三坝头继续解释。
“都有什么画?”二坝头也来了兴趣。
“呵呵,我曾看过一个老算命先生的全部帖子,他是个瞎子,但只要你大概说一下帖子上画的内容,他就能熟练背出后面的断语,进而滔滔不绝地给你解释。比如有一个帖子正面画的是一个小人,想过河,却过不去,鞋子掉到河里弄湿了。二哥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三坝头问二坝头。
二坝头挠挠脑袋:“应该不是好事,鞋子都湿了,是不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意思啊?”
三坝头摇头说:“这是一则感情帖,帖中云,红鸾天喜逗真情,却有大河路中横,失足脱落神仙履,一场风月一场空。一般因感情之事问卜,就会抽到此帖,算命先生就会告诉你,这是凶兆,对方有二心或者有外遇了,需要解灾方可转危为安。”
“哈哈哈哈!”二坝头差点笑抽过去,“纯扯淡!我问你,如果我不是问感情,我是问生意,假如抽到此帖,他会怎么说?”
“嗯,二哥问得好!”三坝头晃晃脑袋,转头看了看面露微笑的祖爷,继续说,“如果你不是问感情,而是其他事情,那么他也会给你扯到感情上来,这就是圈内的诡辩之法了!这套口诀有一千多种解法,无论你问什么都能给你扣上去,你信不?”
二坝头一歪脑袋:“不信!我现在就是生意人,我就抽到此帖了,你怎么解释?”
“敢问先生做何生意?”三坝头也进入角色了。
“骡马生意。”二坝头回答。
“这就对了……”三坝头点点头。
“什么啊就对了,对什么了?”
“我算先生不做骡马生意,也做药材生意,总之是‘贵人马’之相,动中求财。”三坝头说。
“行了,你别‘隆’我了,我就问你这帖怎么解?”二坝头追问。
“先生最近生意不太好,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对不对?”三坝头接着问。
“你废话,生意好的人谁来算命?”二坝头揭发三坝头。
“先生惹上桃花煞了!”三坝头大声说,“有女人让你闹心,对不对?”
还没等二坝头接茬,三坝头便解释说:“一般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只有两种回答,一种是肯定回答,一种是否定回答。算命先生之所以张口就敢说生意人有桃花煞,那是因为他把准了人性之脉。大家想想,人都有七情六欲,别说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就是普通穷苦百姓,一旦吃饱了还弄点蝇营狗苟的风流之事呢,张家的小子把李家的儿媳给干了,刘家的姨太太勾引了自家的长工,姐夫把小姨子的手给摸了……这事太多了,何况生意人呢?整日奔波在外,旅途寂寞,不是下窑子‘崩姑娘’,就是主顾之间相互勾搭,所以,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十之八九的人都会点头,此时算命先生就会见缝插针,以红鸾天喜桃花等算命术语进行解说,告诫对方如果处理不好感情纠葛,就会丧尽家业,最终人财两空,啥也落不着。”
“嗯。道理都是一样的,人心,人性,只要抓住这一点,一切都好办。”祖爷边听边点头。
“那要是这个生意人死不承认有桃花煞呢?或者他真的没有呢?”二坝头补问了一句。
“这个不难,如果真的没有或者不承认,大师就会说反正你自己抽的帖子就是这样,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解释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此一来,算命先生就把责任转嫁到帖子上去了,他只当是个解说者,帖子是问卜的人自己抽的,谁让你自己就抽到了这张呢?前来求神问卜的人一般都很虔诚,认为自己抽到了肯定是天意,从没有人想过这帖子是谁制作的,什么时候制作的,更想不到每一张帖子的断语算命先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人生算命,无非就这几件事:财运、官运、美色、寿数,所以甭管抽到哪一张,算命先生都可侃侃而谈,往人性的贪嗔痴上靠拢,百发百中,屡屡应验!”三坝头说。
“高明!高明!”小六子都听上瘾了,不停地赞叹。
“非也!”三坝头看了六坝头一眼,“六弟有所不知,这还不算高明,还有更牛逼的!”
“说说。”小六子笑着问。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说:“祖爷,要不要给大家普及一下‘江湖十大门’的知识?”
祖爷笑了笑说:“江湖十大门: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我们‘江相派’属于金门,但我们的水平远远高于金门的凡夫俗子。早年张师爷仙逝前,常常给我提及十大门的故事,让我看透人间险恶、江湖水深。我之所以不让大家涉足江湖十大门,也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是怕大家误入歧途,忘了自己要替天行道的使命。而今我们流离在外,战乱不断,生死难卜,大家听听这些知识也无妨,一来提高警惕,免得被人做了局中局,二来将来战争结束,各位成家立业,讲给后人听,免得他们上当受骗。”
“好嘞!”三坝头一看祖爷点头应允了,立马来了精神,挽胳膊,撸袖子,甩开腮帮子,打开后槽牙,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江湖十大骗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乃江湖十大骗,指十大骗术,更指十种行骗的人或团伙。
风,也称作“蜂”,看这个字就知道是团伙作案,像蜜蜂一样,蜂拥而至,倏忽即散,来得快,走得快。试举一例。
晚清时候,官场腐败,好多犯了事儿的官员都会上下打点,花费巨资,以求消灾。有一个山西的巡抚因为吃私贪污被举报了,全家急得团团转。正在筹备银子运作,忽然发现本城来了一群陌生人,秘密在客栈住下了,这些人都衣着不凡,说话一口北京腔。巡抚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京城督察院的人!是来调查我的!这路数,咱懂。”
第二天巡抚就派人去客栈送信,请求拜会。
被派去的人进入客栈后,送信的同时也在查看那些人的情况。那群人故意显示出警觉的神情,说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送信的人吃了闭门羹,然后赶忙跑回去汇报。巡抚一听心中有数了,第二天备了二十万两银票又让人送去了。
那人将二十万两万银票送进去后,领回来一条“三尺白绫”。
巡抚一看,大惊失色:“这是上面的意思——自缢而死。”
巡抚挖空心思,东拼西凑,又凑了二十万两,天还没亮,就派人送进去。这次那人领回来一串顶戴花翎,外加一串平安扣。
巡抚一看,放心了,脑袋保住了:“摘去顶戴花翎,削为平民。”但自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不能就这么成平民了吧,再活动活动,把家里的猫眼翡翠玉镯玉佩都拿出来疏通,哪怕弄个县令当当呢,时间一长,散去的钱财又回来了。
那群人收到这些东西后,知道这个巡抚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很快消失了。
巡抚还在等消息,很快等来了真正的督察院的人。巡抚一看负责监察的人都登门了,那事情自然有解了,忙堆着笑脸迎接:“不知年兄驾到,有失远迎!”
督察院的人觉得此巡抚不可思议,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心理素质不一般,是个老狐狸。
“巡抚大人自己说说吧!”督察院的人想让巡抚自己坦白。
巡抚一听,喜上眉梢,以为是让自己挑个官职呢:“年兄啊,五品知州足矣!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做个知县。”
督察院的人一愣:“你说什么呢?”
“年兄的意思是?”
“此人头脑混乱不清,押至京畿再审!”督察官一声令下,清兵上来就把巡抚绑了。
巡抚此刻自觉恍然大悟,大呼:“黑吃黑,你够狠!收了我四十万两银票翻脸不认人了!”
督察官鼻子差点被气歪了:“你这厮还敢血口喷人,给我打!”
此时,那群骗子早已走远,后来在全国通缉好久,也没有捉到这群人。这就是“风”,倏忽即来,倏忽即散。
三坝头讲完这个故事,众人早已乐得肚子疼,就连一直郁郁寡欢的四坝头张自沾都笑了。
三坝头喝了一口茶,接着讲“马”。
马,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行骗,和“风”那种团伙行骗对应。这种人不是扮作道人就是扮作僧人,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晚清钱塘曾经出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一个姓张的大户,为人乐善好施,人称张大善人。有一天张大善人门前来了一个和尚打扮的人,举声高叫:“给我一百两银子!”
张大善人开门一看:“你谁啊?凭什么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不给我就不走了!”说着坐在了张大善人的门前。当时寒冬腊月天,寒风凛冽,大雪狂飙。
张大善人说:“高僧有话进来说吧。”
和尚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一连三天三夜,纹丝不动,水米不进。人们都认为这和尚冻死了,走近一看,只见他气息均匀,满面红光,大家都惊道:“真正的高僧啊!一般人不冻死也饿死了!”
张大善人还是不给钱。
那和尚睁开眼睛,对张大善人说:“你信不信我用如来神掌拍死你?”
“出家人慈悲为怀,高僧不会拍死我。”张大善人笑着说。
和尚瞥了张大善人一眼:“让你见识见识!”说罢,双手合十,而后猛地一搓,他的双手马上被一团蓝色火焰包裹,那和尚竟丝毫没有疼痛之状。
周围的人吓呆了:“神仙啊!”
张大善人还是不允。
和尚最后没招了,掏出一团绳子,拴在张大善人的门环上,而后点燃了,大喊:“我用三昧真火烧死你!”说完抬起屁股走了。
人们惊奇地发现,那绳子不停地燃烧,可就是烧不断,不禁告诫张大善人:“这是个真神仙,你还是依了他吧。”
张大善人依旧笑而不语。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那个和尚悄悄回来了,叩开了张大善人的门。
“你怎么识破的?”和尚问。
张大善人笑道:“你要不施这些技法,没准我会给你几个钱,你这么一弄,我倒想和你玩一玩。我张大善人不是愚善,如果是个人来了我都傻乎乎地给钱,那岂不是傻子了?”
“呵呵。”和尚笑了。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没饿死也没冻死,别人不知怎么回事,我却发现了。你刚来我家门口时,脖子上戴了一圈罗汉珠,我数了数是三十六颗,三天后变成了三十颗,那珠子都是人参做成的,有驱寒保暖、抗病延寿之效,你每天吃两颗,故而没事。一般人都不会注意你脖子上的珠子数量,但我注意了。”
“哈哈。”和尚又笑了。
“你那如来神掌其实是在手上裹上了面糊,又调和了黄磷,黄磷自燃,烧不到你的手;你那燃而不断的绳子无非是先将绳子在盐卤水里浸泡过了,这个咱都懂。”
“哈哈哈哈!”和尚开怀大笑,“不打不相识,张大善人,看在鄙人如此煞费心机骗你的分上,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赏两个吧!”
张大善人微微一笑:“有这智商,做点什么不好?”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好好做点正事吧。”
和尚拿着银子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事后,张大善人仔细思考:“唉,还是被骗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大坝头笑着说:“这和尚比祖爷差远了,都是道具做局,毫无智商。”
祖爷笑着摇摇头:“毕竟把钱弄到手了。”
三坝头接着讲“燕”。
燕,又称“颜”,指美色,取自“颜如玉”一说。“燕”就是指专门以美色做局行骗的人,不单指美女,也指美男子,女骗男,男骗女,只要色心起,就会上当。清末八旗子弟很多不务正业,有些贝勒爷无所事事,整日在八大胡同逛来逛去,喝花酒、睡妓院。此时女骗子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这种骗子有很高的修养和学识,懂琴棋书画,会吟诗填词,偶尔还可以纵论国家大事、狂侃世界格局,并时不时做出一种命运无奈不得已流落到烟花柳巷的状态。
贝勒爷就好这口儿:“姑娘为何长吁短叹?”
“爷有所不知,小女本xx地人氏,只因家道没落,才流落至此,成了风尘之人。”
贝勒爷灵机一动:“我赎了你怎么样?”
“岂敢,岂敢,小女乃卑微之人。”
“姑娘自谦了,只是姑娘进不得我的正宅,我只能在京郊购置一房屋,姑娘只能做偏房。”贝勒爷谋划着。
“如此……小女甘愿给爷当牛做马!”女骗子声泪俱下地跪下了。
“快起来!我这儿有五百两银票,拿去赎身吧!”
“多谢!”姑娘接过银票出了门一溜烟跑了出来,守候在外的丈夫赶忙帮她换衣化装,两人连夜逃出京城。
等到天亮了,贝勒爷见姑娘还不回来,这时才发觉不对劲,却为时已晚矣!
“哈哈哈哈。”二坝头听到这儿大笑不止,“傻屌,要是换了我,先用迷魂散把那女的撂倒,然后干了再说。”
祖爷笑了笑,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无论男女,只要被色字迷了心窍,早晚都会出事。”
“祖爷教训得是。”三坝头继续说,“我们接下来讲‘雀’,这是最工于心计的一门!”
雀,也称“缺”,就是缺口的意思,指官场上的位置,哪里有个缺儿,就会有人走马上任堵上去。
这样的大局要调动好多要素,联系好多人,做局者运筹帷幄,直到把局做成,才腰缠万贯而去。
此局的人一般由以下几种组成:美少妇,美不胜收,知书达礼,外表温柔似水,内心毒辣至极;师爷,此人真实身份往往是美少妇的丈夫,或者姘头,总之两人苟合默契,狼狈为奸;道具师傅,此人精于刻章,做官凭、官印;杀手,此职往往由师爷亲自担任,也有专门的杀手,但必须是美少妇和师爷的亲近之人,一般是徒弟或者亲生儿子;傻鸟,落魄书生,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民国初年,在川西就出现过这样的骗局。
师爷先搜集线索,看哪个地方的县长又要挪窝了,一旦有职位空缺出来,就意味着新的县长要来补位了。那时买官卖官成风,有时一个人兼任七八个县的县长,新任旧任县长来来去去,老百姓根本弄不清到底谁是县长。而且那时县长上任就凭一张委任状,带着师爷就可以办公了,真的假的谁也弄不清。
师爷先打听到哪里的县长要上任了,再搜集附近一些落魄书生的信息和地址,然后就开始做局了。
新任县长走马上任当天,师爷安排杀手埋伏在县长上任的路上,埋好土雷伺机炸死县长,然后拿着官凭走人。
杀死县长后就开始找事先盯上的落魄书生了。
书生在家正闲来无事,此时叩门声起。书生开门,师爷上前道:“先生,我家夫人落难,可否在府上借宿一夜?”
书生一般都多情,再看后面少妇身段妖娆,便心生怜悯:“先进来再说吧。”
“各位是做什么的?缘何流落至此啊?”书生问。
“唉……”夫人垂泪进了里屋。
“唉!”师爷开始说话,“先生且听我说,我等此次前来是就任县长一职的,我家老爷花了四万两银子买了这县长的位置。我是老爷的师爷,今天我陪老爷全家来上任,不料在山中遇到土匪,炸了老爷的轿子,老爷被炸死了,钱财被抢空了,如今只剩下夫人和她还未成年的儿子。”说着指了指白天杀死县长的杀手。
“噢,”书生点点头,同情心顿起,“实在是可怜啊。”
“如今,老爷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师爷垂泪,随即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书生一声长叹:“我是大清朝最后一届秀才,后来考举人不中,再后来科举取消,如今我已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啊。”
“哦?”师爷惊讶地说,“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
“岂敢,岂敢。”书生脸红了。
师爷假装思考片刻,突然大喊:“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把书生吓了一跳:“老人家说什么?”
师爷含泪道:“先生,只有你能救我家夫人啊。”
“老人家何出此言啊?”
“先生且听我说,我家老爷花了半辈子的积蓄才买了这个官,一天没做就死了,这太冤了。咱钱也花了,关系也疏通好了,就差上任了,现如今我家夫人孤儿寡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无依无靠,如果……如果先生不嫌弃,可娶了我家夫人,然后拿上官凭上任,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必知治国安邦之策,治理这个小县如烹小鲜!这样咱钱也没白花,夫人也有了依托之人,先生上任之后可大施才华,尽展报国之志,岂不是一举三得?”师爷说完看着书生。
书生一听,幸福得差点尿了,但却冷言道:“老人家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家夫人正在落难之际,你作为师爷不思权宜之策,却撮合这苟且之事,是何居心?”
这群骗子早把落魄书生的心理研究透了,师爷心道:“你装个毛啊!”
此时夫人撩开帘子流着泪走了出来,对师爷说:“先生是饱读诗书、高风亮节之人,我一残房之身根本配不上先生。”
书生一看,不能再装了,再装就飞了,忙道:“夫人此话折杀我了,我没有嫌弃夫人的意思……只是……只是……”
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句:“先——生——”
书生都酥了。
师爷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啊,天公作美,天公作美!”
就这样,书生与夫人圆房了,而后走马上任,踌躇满志,四顾生威,恨不得一下把所有的才华都施展出来,以实现憋屈已久的大抱负。
账房里,师爷和夫人阴暗地算计着,书生上任几个月,两人就巧立名目搜刮了十几万两银子。
书生白天办案,晚上拥着美人入睡,幸福到了极点。后来师爷又献上一杆烟枪,说这玩意提神壮阳,书生又抽起了大烟膏子。就这样折腾了一年,案牍劳累,床上奋战,再加上大烟伤身,书生只剩皮包骨头,奄奄一息。师爷和夫人一看这小子没有利用价值了,趁他晚上昏昏欲睡时,用枕头把他闷死了,然后带上所有银票,逃之夭夭。
当地百姓一连数日看不到县令,怨声载道。上面听到风声了,赶忙派人下来突查,推开县衙的大门,空空无物,再进后堂,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书生县令已腐烂生蛆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祖爷一声长叹:“这是个真实的案例。后来国民政府还查过这件事,最终也没找到那群骗子。唉,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佛经上说的一点都没错,人性很脆弱,贪念、痴念、嗔念一起,就打开了招惹罪恶的大门。《了凡四训》上说过一句话:造命在天,立命在人,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所有灾祸都是自己招来的啊。”
“这种局我们也可以做,而且会做得更好!”二坝头突然说。
祖爷摇摇头:“残害忠良的事,我们不做,早晚有报应的。”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说了四个了,下面呢,接着说!”小六子紧追不舍。
三坝头呷了一口茶,说:“六弟莫急,这就接着说瓷。”
瓷,就是指碰瓷儿的。天津一带流行这玩意,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一个老妇人故意抱个瓷瓶冲过来,然后你俩撞在一起,老妇人倒地,瓷瓶摔个稀碎,老妇人也昏迷不醒。此时老妇人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乃至孙子重孙子都会突然从周围冒出,哭爹喊娘,大喊报官!此时人群中肯定会出来一个好心人,告诉你对待这种穷人,赶快花钱消灾,否则一旦报了官府,事就大了,你给她几十两银子打发了算了。等你掏空口袋,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们后,他们就会背起老妇人离去,说是去看病,实则暗地里分钱去了。
“这些碰瓷的如果真碰到了官家的人,他们怎么办?”六坝头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办?”三坝头一抬眼皮,“认倒霉呗!曾经有几个傻货就碰到了在天津微服私访的李鸿章,躺在地上打滚不起来,最后官兵来了,说你们既然不想起来,就永远别起来了!那些人一看大事不妙,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李鸿章的大腿说我们跟您逗乐呢,开个玩笑。李鸿章是随便跟人开玩笑的人吗,直接把这几个鸟人法办了!”
“哈哈哈哈……”几个坝头一通大笑。
三坝头接着神侃:“金,就是指算命先生,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评,就是街头巷尾说评书的,他们为了博得更多的人来听,为了更持久地讲下去,为了多赚两个稀饭钱,往往一个段子能讲上三年五载的,一个很短的故事,他们添油加醋,正史野史,胡编乱造,有的没有的,信口雌黄,目的就是骗得老百姓听得有滋有味,这样财源才不会断;皮,就是卖野药的,葫芦里装着各种仙丹妙药,号称能包治百病,对于穷苦看不起病的老百姓,这都是救命的稻草,对于骗子这就是行骗的法宝;彩,就是变戏法的,西方人叫魔术,一会儿袖子里飞出个鸽子,一会儿头上冒烟,隔空取物,口吐白莲,都是骗人的手法;挂,就是街头卖艺的,一边卖艺,一边卖野药,先用大锤在自己胸口上敲碎大石头,再把刀剑插进自己喉咙,或者单掌开砖,或者油锅中捞铜钱,然后标榜自己气功如何如何厉害,再说这都得益于‘大力丸’,随后就开始买药了,都是骗……”
那一夜,堂口兄弟仿佛在旧江湖中走了一圈,三坝头讲得眉飞色舞,众兄弟听得如痴如醉。后来,这些骗术被一个笔名叫“云游客”的善良之人逐一揭露在北平的《时言报》上,后集结成册,命名为《江湖丛谈》。这位“云游客”就是后来的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连阔如老先生。多年来,《江湖丛谈》中的内容被一再演绎,形成了诸如《蜂麻燕雀》之类的传统相声,并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