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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鬼将术:操控动物的诡异把戏

    不请自来的刺猬

    祖爷出现了少有的判断性失误,“天圣道”出奇的平静。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几天后就登上了宝座,成为“天圣道”第七代掌门人,依旧宣扬世界末日,但这次的口号与以前的有些不同。以前是:“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天圣度众生,各得不死身。”现在是:“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

    祖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说死就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谁有这么大能量,能把一代宗师的死掩盖得这么平静?

    梅玄子成仙,张继尧猝死,布满头发的棺材,不请自来的贾四爷,这一切似乎都能连成一条线。想到这儿,祖爷浑身发冷。

    何老板女儿的局还要继续做。祖爷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继续往前走,真相才会显露出来。但如何做,却需要慎重考虑。

    依照步骤,肯定是要先招魂,安抚亡灵,做做法事,就说姑娘的怨气已消,再说服男方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将姑娘娶过去,合婚。如果男方不同意也没关系,二坝头随便弄几个扎飞手法,夜里在对方房子里弄点鬼魅狐影之类的东西,就说姑娘找上门来了,如果不同意,就全家死光之类的,就可以了。

    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祖爷总觉得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狼一样贪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蹿出来,咬他一口!

    祖爷一整夜都在苦苦思索。

    第二天天亮后,祖爷安排二坝头带路去了何老板家里。祖爷要亲自作法招魂!

    祖爷让何老板扯了好多白布,挂在屋梁上,正房、南房、东厢、西厢,整个院子挂了一圈;院子中间摆一案几,香炉、蜡台、三鲜、黄表俱齐。

    祖爷以小米一把,细口坛子一个,将小米放进坛子中,坛口上封上红纸,剑挑黄表,焚符念咒,上拜三清,下祭森罗,而后将坛口的红纸戳了一个洞,随着一声高叫,鬼魂就钻进了坛子。

    而后祖爷命令二坝头将坛中小米捧出来,放进死者的嘴里,尸体嘴上已经没有肉了,都是骷髅,二坝头直接把小米倒进骷髅缝里。

    祖爷又在女尸脑袋上贴上一道安魂符,这算把女孩的魂魄定住了。

    而后,又依照计划,将男方的人说服,将两人合葬。

    这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顺利得让祖爷感到可怕。冥冥之中,祖爷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

    合葬的日子是黄法蓉挑选的。骗子行骗也讲究黄道吉日,黄法蓉用奇门遁甲之术起局,定了一个好日子。

    当日,祖爷亲临现场,指挥着一批人将大红棺材往坑里抬。

    忽然,草丛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如雨打荷叶,由远及近,大家愣住了,侧耳倾听,琢磨这声音从何而来,蓦地,一群白乎乎的东西从草窝里冒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动的,呼啦蹿出来一堆,众人定睛一看,是刺猬!这些小东西支着浑身的白刺,肚子鼓鼓的,直接冲向棺材,好像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几百只刺猬很快把棺材包围了,幽灵般的吱吱乱叫。

    小工们都吓坏了,有几个胆大的用木棒和镐头去驱赶,没想到这些刺猬像中了诅咒一样根本不怕人,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上蹿下跳,小嘴红突突的,随时准备向人发起攻击。吓得那几个人扔下工具,跑出老远。

    随即刺猬们向棺材发动了进攻,几百只刺猬瞬间把棺材淹没了,牙齿喀喀地嗑着棺材板,棺材上的红漆很快就被嗑掉了,露出新鲜的木头。看这样子,就算刚才在刺猬来之前把棺材埋了,这些刺猬也会钻洞挖开,直到把棺材嗑开为止。

    白仙“附体”

    祖爷脸冒虚汗,眉头紧皱,老祖宗那句话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乌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

    何老板哆哆嗦嗦地问:“祖爷,这怎么回事?”

    祖爷故作镇定地说:“……可能是阴气太重,引来了白仙,待我作法……”

    此时,站在祖爷身后扮作道姑的黄法蓉悄悄走到祖爷身边,轻声说:“祖爷,这是‘小鬼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

    祖爷瞪了她一眼:“这种情况还怎么走?”

    黄法蓉看出了祖爷的心思,也低头紧张地想办法。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晃动起来,紧跟着天空里响起一声钝雷。三伏天,刮风打雷本是常事,可黄法蓉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祖爷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张自沾就站在黄法蓉身后,慌忙把她扶起。

    黄法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随即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放出两道凶光,大喊:“白仙驾到,尔等还不下跪?”

    张自沾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大喊:“法蓉!法蓉!”

    黄法蓉使劲推开张自沾,依旧大喊:“我是白仙!我是白仙!”

    声音阴森森地颤抖着,喊得周围的人毛骨悚然。此时,乌云慢慢涌上来,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刮得更猛了,似乎要把大树的脑袋摇下来。黄法蓉站在风中,嘴中继续发出“呃……呃”的颤抖声。

    祖爷看出了端倪,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白仙上身了!”

    封建社会,总是以讹传讹,神仙鬼怪能上人的身,甚至死了的人也能上活人的身,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黄法蓉这一闹,再加上祖爷提醒,大家都信了。

    祖爷一撩长衫,跪下说:“白仙在上,弟子今日在此作法合葬一对新人,不知白仙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黄法蓉说:“我乃黄山脚下一白灵,五百年前差点被恶人所烹,幸得姑娘相救,才有今日之道身,而今我修得正果,此番前来就是要报当年姑娘救命之恩,没想到姑娘已经离世。你们这些人,我还没赶到,你们就要埋了姑娘,幸亏我来得快,才得见姑娘最后一眼……”说着,对周围的人一瞟,“尔等还不下跪,岂非藐视哀家?”

    周围的人才缓过神来,慌忙下跪。

    何老板最真诚,趴在地上说:“不知白仙驾到,失礼,失礼!”

    祖爷心里暗笑:这个黄法蓉是在解燃眉之急,且听她如何往下说。

    黄法蓉对众人说:“汝等听令,速取艾草一筐,我要为姑娘施驱邪之法,保证她夫妻二人在黄泉路上无小鬼纠缠。”

    祖爷看了何老板一眼,示意他赶快去取。

    何老板慌忙吩咐下人开车奔到附近的药行,买了几包艾草回来。

    黄法蓉接过艾草,将艾草散在棺材周围,而后用香火点燃。艾草燃起,浓浓的药香散发到空气中,黄法蓉借机大唱:“千般苦,万般苦,六道轮回最为苦;生何哀,死何惧,生生死死无处去;今带孩儿来送行,来世再与姑娘聚;聚又散,散又聚,五百年来修得己;姑娘一恸决阴阳,哀家报恩两相许……”

    棺材周围的刺猬一闻艾草的味道,立马散了,有的向草丛深处跑去;有的向远处的池塘跑去。

    黄法蓉见刺猬都已散去,眼中流出两行泪。“恩人已登黄泉路,哀家也该回去了。我去也!我去也!”说着,身子一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众人将她扶起时,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大家:“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祖爷说:“刚才白仙上了你的身。”

    黄法蓉擦擦额头的汗,一副很虚弱的样子。风一吹,她还要倒,幸亏张自沾在背后相扶。

    祖爷下令:“圆坟!”

    唢呐齐鸣,大家把棺材抬进坟坑,竖起坟堆。

    鬼将术

    晚上,回到堂口,祖爷召开了紧急堂会,专门分析了当天的事情。

    祖爷说:“这次做局有惊无险,全仗法蓉随机应变,堂口诸兄弟当慎思之,笃学之。”

    黄法蓉冰雪聪明,忙起身说:“都是平日祖爷教导有方。”

    张自沾在一旁嘿嘿直笑。

    祖爷也听说过“鬼将术”,但一直没有细考,今日黄法蓉在现场突然说出这是“鬼将术”,还是令祖爷浑身一震。

    “鬼将术”是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巫术,分为“小鬼将”和“大鬼将”。所谓:小鬼将物,大鬼将人。说的是“小鬼将”控制的是动物,“大鬼将”控制的是人。

    据《苗湘蛊术》记载,“鬼将术”是蛊术的一种。蛊术诞生于中国,春秋时期就有:“谷久积,则变为飞蛊,名曰蛊”之说。这“鬼将术”还是明朝末期,由苗族蛊神阿蕾姑娘发明的。

    明末崇祯年间,李闯王率众起义,苗族人强烈响应,一时出现了“湖南苗僚,尽归于闯王”的现象。为帮助李闯王对付朝廷的部队,阿蕾以天山雪顶的地龙为宿体,将生性极猛的牛虻蛊植入地龙体内,数月之后,练成“鬼将幽冥蛊”,这种蛊虫能潜伏在人和动物的体内,摄取灵魂,控制心智。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血战宁武关。阿蕾将此蛊布于政府军饮水之处,朝廷军喝下后,全军神思迷离,毫无战斗力,李闯王一举攻克太原,踏上东征之路。

    三月十九日,李自成进入北京正阳门,崇祯上吊自杀,大明朝灭亡。李自成论功行赏,阿蕾姑娘自恃功高,扬扬得意。不料李自成却对阿蕾下了诛杀令,这就叫“兔死狗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大放异彩,如今天下已定,谁还敢放一个这么危险的蛊神在身边?

    黄法蓉说:“摄取灵魂,控人心智,都是骗人的说法。‘鬼将术’无非是采取阴阳结合的原理,万物皆分阴阳,蛊虫也不例外。先把阳性蛊虫布在食物或水中,蛊虫极小,肉眼根本看不见,人或动物吃下后,蛊虫潜入体内,就会大量繁殖,由血液进入脑子。阳主动,阴主静,人和动物体内一旦有了这种阳性蛊虫,则变得烦躁不安,此时,蛊师再将另一部分阴性蛊虫放到目的物上,阳性蛊虫嗅到异性的味道,就会越发躁动不安,牵引着人和动物向异性蛊虫奔去,以达到阴阳交合的目的。人或动物一旦被施了‘鬼将术’,就身不由己、听人摆布了。后来有些苗湘女子为对付那些负心汉,就给自己的丈夫下蛊,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这就是后来历史上出现的苗湘女妖的传说。

    “当我看到一群刺猬奔出时,又发现它们根本不怕人,就知道被人施了‘鬼将术’。当年我陪五奶奶(乔五妹)去湖南参访一位蛊师,就曾见过这样的‘鬼将术’。有施在刺猬身上的,有施在蝗虫身上的,有施在老鼠身上的……这些动物被控制后,变得异常亢奋,高明的蛊师可以调动它们做任何事情。”

    黄法蓉所言不虚,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随军巫师在东南亚广泛收集“鬼将术”。1938年抗日生命线“滇缅公路”修筑期间,日本地面部队无法进入云南大后方搞破坏,就从飞机上往下投炸弹,除了常规炸弹外,还投掷了大量细菌弹,细菌炸弹里藏了很多蛊虫。爆炸后,蛊虫散入当地森林,一些穿山甲将蛊虫食入后,被日本巫师操纵着向正在修建的公路进攻。这些穿山甲拼命地往路基里钻,把公路打得都是洞。国民党当局紧急调集当地蛊师在施工现场燃烧了大量艾草才把这些小动物驱走,保证了滇缅公路的顺利竣工。

    蛊虫最怕艾草,艾草自古就是驱邪良药。艾草燃烧时发出烟雾,经动物的呼吸道进入动物体内,药性散发,沁透心脾,动物体内的蛊虫闻之即化。当然,这是针对不厉害的蛊师和蛊虫而言,如果遇到道行高深的巫师,对你施了“大鬼将”,单靠艾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某些佛家咒语才能洗涤受害者之心智。

    听黄法蓉讲完“鬼将术”的来历,大家深感蛊术之神奇,于是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

    祖爷陷入了沉思,是谁施的“小鬼将”,先潜入棺材做手脚,制造乌发满棺的假象,而后又施“小鬼将”,破坏合婚现场?

    正沉思间,有小脚来报,说上海报行的一位朋友来访。祖爷拿出怀表一看,已是半夜子时,肯定有事,忙说:“快请!书房候我!”

    来者是报行的一个副主编,姓吴,名君然,是祖爷花重金买通的报行内应,祖爷在报纸上大做文章,都是吴君然帮忙做的。

    吴君然客套话不说,直接拿出一张纸。“祖爷,你看!”

    祖爷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是一则新闻,标题是《合阴婚弄虚露马脚,铁卜子传人走麦城》,内容大致是说,祖爷这群人在江淮地区行骗多年,近日装神弄鬼替人合阴婚,结果惹得天怒人怨,下葬当天白仙来破局了,棺材被咬破,尸骨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时候的新闻?”祖爷问吴君然。

    “本是明天要发的,结果今晚印刷前被临时撤了下来。此事是社长亲自安排的,连我都不知情。报社的规矩是头天准备好第二天的新闻,然后连夜印刷出来,第二天派送街头,每个版块的编辑负责自己版块的采稿和供稿,临时撤下的稿子都是要回收销毁的,幸亏回收处有我的人,将这篇稿子递给了我。我觉得这里面有事,特地赶来跟祖爷说一下。”吴君然说。

    祖爷听后,长叹一声:“看来这是蓄谋已久了。”

    吴君然说:“蓄谋已久?”

    祖爷说:“我今日给人合阴婚,的确来了一堆刺猬破坏现场,但被我化解了。所以,这篇报道才被撤下。这稿子是谁递进报社的?能不能把此人查出来?”

    吴君然说:“我问了,据说是社长亲自递的稿子!”

    “亲自递的?”祖爷觉得事情越发严重了。

    祖爷给了吴君然几十块大洋后,在他耳边密语几句,吴君然悄然回到报行。

    易数三式

    祖爷静了静心后回到堂会,说:“最近大家多加注意,有人在我们背后捣鬼。”

    二坝头愤愤地说:“妈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干一场!”

    祖爷没说话,看了看在座的坝头们,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乌发棺材这种事明显是有人泄露了堂口机密,对方才布下这里应外合之局,如今坝头们还都道貌岸然地坐在这里,个个都像人,个个又都不是人!

    “江相派”有很多禁忌,都记录在《扎飞秘本》里,这都是堂口的高级机密。大禁有三,小禁有五,“大禁”就是掉脑袋都不能做的事,“小禁”就是除非堂口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否则绝对不能做,但做时也要万分谨慎,事后要广做善事,以求消灾。

    三大禁为:乌发遮棺不可扎,千年古树不可动,庙宇道台不可毁。

    乌发遮棺,就是祖爷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人死之后,头发继续生长,这是死者有大冤或者大怨的表现,这种棺材绝对不能碰,否则会招来无妄之灾。

    千年古树,一般上了年数的树都有灵性,多被某些东西所占,这种树是万万不能动的。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官家修路,宁可绕过去,也不会把古树砍倒。当年威风不可一世的曹孟德不信邪,挥剑去劈一棵百年梨树,结果被喷了一脑门子血,而后中风而死。

    庙宇道台不可毁,寺庙和道观都是清修之地,出家之人敬三宝、拜三清,以天下苍生为父母,是为大善。如果这种地方都敢践踏,那真是作死了。所以“江相派”从来不毁坏宗教建筑,更不敢毁坏佛像神龛。

    五小禁为:

    一禁乌云遮月合阴婚。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如果猫狗来捣乱,会发生诈尸的现象,所以阿宝们会特别注意这一情况。

    二禁雷雨交加点龙穴。阿宝们给人看风水,端着罗盘满山跑,谓之寻龙点穴,如果此时突然天气转阴,那就要及时收手,先不要看了,因为古人认为下雨跟龙王有关系。龙行雨施,龙王都来了,你还点它的穴,这不找死吗?

    三禁太岁头上来动土。古人把流年称为太岁,流年是由天干和地支组成的,天干和地支又与五行、八卦、方位相结合,所以不同的年份里太岁所属的方位也不同,阿宝们调风水千万不要在太岁的方位上动土,否则冲克了太岁,会招来灭顶之灾。

    四禁一局残杀众生灵。阿宝们做局,有时会杀生,杀鸡宰狗自不必说,有时为了做大局会一次性杀掉很多动物,如“血祭”之局,这是很忌讳的事情,因为杀生的人都很短命,阿宝们也怕自己活不长。乔五妹的招鱼大局就有犯此忌之嫌。

    五禁灯花自灭次日行。古时候没有电灯,人们都用油灯或蜡烛取亮,阿宝们谋划做局时,如果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或者门口的灯笼无端熄灭,这都是不祥之兆,古人有“灯花自灭主丧耗”一说,此时无论这个局多么重要、能赚多少钱,都不会再做了。

    《扎飞秘本》是堂口的镇宅之宝,不同级别的阿宝获取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小脚们只知道些皮毛,坝头们可以接触到禁忌层面的东西以及一些高超的扎飞方法,通读此本的人只有祖爷和张自沾,黄法蓉是个特例,因为她在“越海棠”时就是堂口的“灵媒”,专门负责神鬼事宜,所以嫁到“木子莲”后,这些事也瞒不了她,祖爷就让她和张自沾共同负责《扎飞秘本》的改良和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坝头,祖爷又联想到张继尧的死,不觉不寒而栗,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祖爷瞥了二坝头一眼,转而对齐春福说:“老四,你什么意见?”

    齐春福说:“祖爷,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梅玄子成仙是假,张继尧死亡是真,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张继尧死了,梅玄子嫌疑最大。”

    黄法蓉抬头想要说话。但她是小脚,没有祖爷的命令不能随便发言。祖爷眼观六路,当然看到这个细节了,但就是不让她说话。

    三坝头开口了:“如果是梅玄子想一统天下,那就不对了,‘天圣道’的堂主张继尧死了,并没有引起‘天圣道’的大乱,梅玄子更没有乘虚而入,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顺理成章地继了大位,两家似乎有一种默契。”

    祖爷笑了:“你从不糊涂。”

    大坝头插嘴说:“也就是说张继尧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弟子左咏禅却是最明白的人。”

    黄法蓉又要说话,祖爷还是没有给她机会。

    祖爷眼望着五坝头:“老五什么意思?”

    老五就是梁文丘,和齐春福一样,是张丹成的老部下。梁文丘摇摇头:“祖爷,扑朔迷离,恕我眼拙,看不出。”

    就在这扑朔迷离之际,“梅花会”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造势运动,梅玄子号称已彻底练成“易数三式”。

    易数三式分别指“隔空取物”、“穿墙遁地”与“辟谷之法”。自古以来就是玄学领域最高层次的法术,也是道家必参之术。历史上无数修仙悟道之人都追求这些法术,但真正得道者寥寥无几。

    道家史料记载,“易数三式”最完整的展现出现在三国时期。

    东汉末年,庐江有一个修道的人叫左慈。曹操听说这个人十分厉害,但并不相信,有一天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就派人把左慈叫来。

    席间,曹操故意要考一考左慈的法术,对左慈说:“今日我大会宾客,天下珍馐佳肴都有了,唯独缺少吴淞江的鲈鱼啊。先生可有方法弄来?”

    左慈大笑:“丞相,这有何难?待我施隔空取物之法,伸手便可取千里江中之鱼。”

    曹操一愣。

    左慈取出一个铜盆,高高举起,念动咒语,随即一翻,一条一尺长的鲈鱼蹦跳而出,生鲜可爱。

    曹操拊掌大笑,又说:“鲈鱼虽鲜美,就是缺少蜀地的生姜佐料!”

    曹操以为左慈刚才是在变戏法,肯定提前把鱼藏在袖子里了,你不是把鱼变出来了吗,我还要蜀国的生姜当佐料,我看你怎么变!

    左慈手捋长须,说:“丞相稍等,我这就去蜀中,片刻即还。”言罢,风尘顿起,左慈嗖的一声遁入地下,穿山走穴,移形换影,须臾间,即从蜀中返回,手捧生姜献给曹操:“丞相,请!”

    曹操傻了。众客惊了。

    曹操立即叫人把左慈绑了起来,打入大牢,至此他还认为这都是左慈使的障眼法,在戏弄自己,就把左慈困在地牢里,每日只送两杯水,曹操对手下说:“我听说会辟谷之法的人,不进食也可活个三年两载的。”他要看看世间是否真有辟谷之法。

    结果两年后,曹操把左慈放出来,左慈面色红润,体貌如初,毫无病痛之状。

    曹操这回彻底服了,对左慈说:“先生啊,阿瞒想学这些本领。”曹操此时自称“阿瞒”,奸猾之性,令人咋舌。

    左慈大笑:“丞相乃富贵中人,为名利所束缚,岂能学道?”

    曹操一看此人不可用,只能杀掉,就下了杀害左慈的命令。左慈早看出了曹操内心的险恶,就施遁地之术逃走了,而后隐居江南,后来收葛玄为徒,葛玄就是道教中大名鼎鼎的太极仙翁。左慈活到134岁,羽化成仙。

    这是历史上有关“易数三式”最完整的记载。如今梅玄子以“易数三式”为噱头,大肆招揽信众,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重要的是,“梅花会”如此三番五次地折腾,“木子莲”生意越发凋零,老百姓都信梅玄子了,没人找祖爷算命了,再这样下去,“江相派”在江淮恐再无立锥之地。

    祖爷知道梅玄子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但最近太反常了。祖爷需要清静,需要重新整理思绪,堂会散后,祖爷让所有人都退下了。自己进了书房,管家给他沏上一壶龙井,他自己边喝边思索。

    二更天,管家来报,黄法蓉求见。

    祖爷料到她会来,唯一意外的是张自沾没跟来。

    黄法蓉行礼后坐下,对祖爷说:“祖爷,我有一些浅见,白天堂会时不得空说。”

    祖爷说:“不是不得空,是我没让你说。”

    黄法蓉笑了:“祖爷,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把梅玄子那边的情况搞清楚,不知那边安插的细作什么情况?”

    祖爷说:“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我们在人家的队伍里安插了眼线,人家也会在我们的队伍里安插眼线,这么多年来,大家明争暗斗,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重要的是,谁先发现自己队伍中的内鬼,把他铲除或策反,谁就走在前面,这些年,我们已经为此损失了三位线人了,我看这第四位也快了。”

    黄法蓉说:“祖爷的意思是说我们安插在对方的细作已经被策反?变成了双细?”

    祖爷看了看她:“你认为如何?”

    黄法蓉看了看祖爷,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的细作被策反了,一种是我们内部有内鬼。否则的话,事情不会这么巧,乌发棺材这种事是‘江相派’的禁忌,也就是说对方明明知道我们忌讳做这样的局,却偏偏要捅我们的软肋,逼我们出招,然后在我们合婚当日使出‘小鬼将’,搅乱现场,同时在报纸上发表消息,一举将我们的名声搞臭!这样一来,江淮的老百姓就会认为祖爷根本没有真本事,这就大大降低了‘木子莲’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同时,‘江相派’内部的坝头们也会认为这是祖爷违反了祖宗订立的禁忌之规,惹得老天发怒,搞得堂口举步维艰。如此看来,这招儿真是一箭双雕,他们料想不到的是,我们发现了头发上的猫腻,更识破了他们施的‘鬼将术’。所以,第一步,他们输了。”

    就在这一瞬间,祖爷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已经长大了,思维如此缜密!祖爷不禁心下慨叹: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也算对得起张自沾父母在天之灵了,有黄法蓉照顾张自沾,张自沾此生一定会幸福。想到这,祖爷欣慰地笑了。

    祖爷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法蓉说:“‘天圣道’和‘梅花会’都在广招信徒,我们可以趁机安排几个新面孔打入对方内部。同时,堂口开重要会议要精简参会人员,因为现在弄不清我们队伍里到底是否有内鬼。”

    祖爷又笑了。祖爷一开始就对这个从“越海棠”嫁过来的丫头刮目相看,一年多来,她和张自沾为祖爷出了不少主意。祖爷更有提拔他们夫妻二人之意。

    黄法蓉看到祖爷笑了,知道自己说到祖爷心里去了,也嫣然一笑。

    祖爷话锋一转:“自沾在忙什么?”

    黄法蓉笑着说:“在做艾灸。”

    祖爷疑惑:“生病了?”

    黄法蓉说:“没。疑心病而已。前几日他不是和二爷去探寻那棺材里女尸体长满长发的事情吗,其间他偷了两根头发回来,如今我们知道对方在施‘小鬼将’,他怕对方在棺材里放了蛊虫,自己摸到头发会遭到感染。”

    祖爷说:“你那天不是讲了吗,‘鬼将术’采取的是阴阳异性相吸之理,刺猬身上的是阳动之蛊,棺材中的肯定是阴静之蛊。阳蛊不合不静,阴蛊不冲不发,只要没有引发阴阳交合,阴蛊是不会起作用的。”

    黄法蓉抿嘴笑了:“他胆子小,说了也不听,现在正在家用艾草灸烤足三里呢。”说着,黄法蓉一声叹息,“唉,他什么时候像祖爷一样胆大就好了。”

    祖爷呵呵一笑,说道:“夫不教,妻之惰,这要看你了。”

    黄法蓉刚要接茬说,不料祖爷话锋又是一转:“你自幼精通奇门玄术,我问你,世间真的有那些玄门道术吗?比如隔空取物、穿墙术、遁地术、辟谷术等?”

    黄法蓉忽闪着大眼睛,正要回答,突然管家跑进来说:“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九爷的人!”

    祖爷一惊,忙说:“快快有请!”说完,对黄法蓉使了个眼色,黄法蓉闪身进了书房。

    左咏禅现身

    等管家将那人礼让进屋,祖爷一看,哪是什么九爷的人,分明是“精武体育会”的一个教练。这教练姓曾,名敬武,曾多次慕名前来和祖爷切磋镖法。

    曾敬武对祖爷一抱拳:“祖爷,深夜来访,多有打搅。”

    祖爷笑着说:“曾教头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曾敬武神色凝重地对祖爷说:“祖爷,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是九爷(王亚樵)的人,‘精武体育会’教练只是我对外的一个身份,我潜伏在‘精武体育会’的目的是发展更多精武会的人加入抗日队伍,当然我们也挑选了一些有血性的爱国之士加入到九爷的门下。如今国民党和日本人都在找九爷,九爷的处境很困难,要离开江淮一段时间,日后祖爷有何事可直接到精武体育会找我联系。”

    说着,曾敬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九爷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祖爷愣了,原来这个经常和自己切磋武艺的曾教头竟是九爷的门生,看来九爷一方面在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也在考察自己,想到这儿,祖爷感到脑后冷飕飕的。

    祖爷打开信,仔细读来。

    这一读不要紧,祖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要是成了,必将震惊全世界!王亚樵亲笔:

    观生吾弟惠鉴:

    愚兄出身寒门,一介布衣,然位卑未敢忘忧国!辛亥举旗以来,但见西江烟雨哭,北土江山无,堂堂中华国,难掩群狼倭寇!举目华夏,泪洒悲怆,吾誓以身许国,以科甲文弱之躯,担沧桑正义之道,由是,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淞沪抗战、碎尸白川,舍生忘死,倏忽二十载,无怨无惧!肚囊之人难解硬汉之骨,庙堂高上不察亡国之情,人皆言世人怕鬼,鬼怕亚樵,愚兄一生欲唤醒华夏儿女之血性,最后却落得与鬼齐名,痛哉?悲哉?

    民国六年,初识吾弟,弟将门之后,落草江相一门亦属天命所归。贤弟谨遵人伦,替天行道,知恩反哺,乃真男儿也!你我同命落草,天涯咫尺,莫逆难忘!

    今日寇紧逼,国土沦丧,当局迷恋内战,逆天之行必遭举国共讨,兄自不量力,欲再行大事于南京,斩三奸之首誓雪国耻,彰公义之身昭然于华夏!此事不成功便成仁,愚兄如有不测,弟当节哀,谨承吾志,方谢九泉!

    敬武吾弟,肝胆仁义,北线消息,皆出他手,战事即开,宜常联系!

    举箸提笔,怆然泪下,兄弟之情,睡息毋忘!善自珍重!

    愚兄亚樵

    庚子日亥时

    祖爷看完后,心情极为沉重。祖爷对王亚樵颇为尊敬,现在王亚樵被逼得无处藏身,自己却无能为力,想到这儿,祖爷心下一阵自责。更要命的是,王亚樵要再次刺杀蒋介石等人,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也许今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九爷了!

    这么多年来,王亚樵对祖爷多有照顾,祖爷每遭坎坷,王亚樵必伸援助之手,恩情之大,无法言表!

    祖爷忙吩咐管家研墨,蘸笔回信。祖爷详细回复了自己的困境,并几乎以请求的语气希望王亚樵能谨慎行事,最后以“世间英雄多无数,观生只识王亚樵,九爷珍重,中华幸甚!”一句封笔。写完后,泪水滴了下来。随即将书信交给曾敬武,曾敬武施礼告退。

    祖爷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这真是兄弟同命,九爷被日本人逼得无路可走,自己被江淮的“会道门”弄得举步维艰……

    黄法蓉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祖爷根本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赶忙擦拭眼角的泪水。

    黄法蓉伸手递过一个手绢,祖爷没多想,擦了一下,忽觉不对,这手绢馨香四溢,是黄法蓉的,祖爷愣了愣,一挥手,说:“退下吧。”

    黄法蓉说了一声:身而出,快到门口时,回头又说了一句,“祖爷这番模样法蓉见到无碍,可别让众兄弟见到。”说完,快步而去。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黄法蓉走后不久,叩门声又起,祖爷以为她又回来了,不一会儿管家进来通禀,说是“天圣道”新任掌门人左咏禅来访,祖爷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

    左咏禅比祖爷小几岁,身形瘦小,獐头鼠目,留着长长的八撇胡,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大老鼠。但这小子聪明异常,口才卓越,曾作为“首杖弟子”,统领江淮上千弟子。左咏禅是张继尧的大弟子,十杖之首,故称“首杖”,一同跟来的还有两个“青衣”。

    祖爷命人看茶,一阵寒暄后问:“左掌门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左咏禅笑了笑说:“家师羽化成仙,咏禅不才,蒙众兄弟推崇,继承家师衣钵。家师生前和祖爷交情颇深,我当谨承师命,常修两家之好,此番前来,就是解祖爷燃眉之急!”

    祖爷心头一震,但声色不动,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张爷修道成仙,皆大欢喜,愿张爷不舍众生,临天行愿,保佑‘天圣道’与‘木子莲’两门香火旺盛!左掌门乃张爷高徒,能够执掌天圣一方,更乃江淮百姓之幸!”

    祖爷在打太极,避重就轻。

    左咏禅哈哈大笑,“人皆言祖爷处事冷静、临危不惧,今日一观,名不虚传啊!祖爷可知乌发棺材一局是谁布下的吗?”

    祖爷见左咏禅已道破,便不再逶迤,收敛笑容,说:“江淮地区道门众多,鄙人不知得罪了哪家菩萨,竟行这般无礼之事!”

    左咏禅看了看祖爷,说:“是梅玄子。”

    祖爷低头说:“请左掌门明示!”意思是说,你说是梅玄子就是梅玄子啊,你是如何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

    左咏禅看了看周围的人,祖爷一挥手,祖爷的管家和左咏禅身边的青衣都退下了。左咏禅低声细语,祖爷仔细聆听。

    墙上的灯笼

    三更天,左咏禅一行走了。祖爷躺在床上,想着左咏禅的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沪报》即发出一则消息:七月十五鬼节将至,梅玄子大师欲在月圆之夜在黄浦江边点鬼灯,超度江淮地区众亡灵。并称:古往今来,除了东晋张道陵大师外,只有梅玄子一人有此本领!

    “古往今来”,这话可大了!从盘古开天辟地到民国二十三年,中华大地有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战争、厮杀、暗杀、错杀、自杀、情杀,这些鬼要都聚集在黄浦江边,还不把人都挤到江里去?

    梅玄子啊梅玄子,就算背后有人给你撑腰,你也不用这样癫狂啊!祖爷恨得直咬牙。

    “疯了!疯了!真疯了!”三坝头大骂。

    祖爷神思凝重,而后对三坝头密语几句,三坝头领命而去。

    过了几日,七月十五晚,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黄法蓉四人,来到黄浦江边梅玄子的作法台,江边上人头攒动,挤满了老百姓,警备司令部和巡捕房也来人了,还有一些政府要员,阵势搞得很大!

    戌时日没,素月东出,江水映月,好一幅月夜良景!

    几声鼓响,梅玄子的大弟子高声大喝:“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癸酉太岁幽冥赦,梅花消业度苦海。开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天上的明月默默地划过云层,万籁俱寂,只有滔滔的黄浦江水在月色中缓缓激荡。

    梅玄子从帷帐中慢慢走出,手执拂尘,身着道袍,披头散发,念念有词,登上作法台,焚香祷告,参天拜地。

    作法台上砌有一块白灰墙,长约三丈,宽一尺,高两丈,墙面洁白,并无他物。梅玄子祷告了约一炷香工夫,然后从香案上取下一盏红烛,端在手里,走向那白灰墙,跪在墙下,举起蜡烛,在墙面上巡游一圈,呼的一声,洁白的墙面上竟出现了十几盏灯笼形状的印记,红透透的,一闪一闪,似在燃烧!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梅玄子跪诵超度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冤家债主,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诵完起身,取过拂尘,对着墙上的灯笼甩了几下,灯笼之光渐渐暗下去,然后拂尘一指黄浦江,大喝一声:“起!”

    瞬间,江面上腾起无数的灯笼,一盏一盏,犹如亡灵,闪着红光,升上天空。人群沸腾了,老百姓再也抑制不住了,纷纷下跪,含冤的、带愁的,苦难的人们此刻肆意泪奔,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跪拜,冤死的亲人终于被超度了!

    祖爷在人群中看得背后直冒冷气,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

    “惨了!”祖爷心中呐喊,此局一出,江淮地区再无第二个大师!“木子莲”三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断送!扎飞,扎飞,“木子莲”的强项,如今整个堂口却被人挤兑得无立锥之地!祖爷一向自恃聪明,竟斗不过一介晚生!眼见大势已去,他留在江淮还有何用!想到这儿,祖爷一阵胸闷,噗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祖爷!”江飞燕就在祖爷身后,一把将祖爷搀扶住。

    “祖爷!”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也拥了过来。

    祖爷看了看兄弟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混饭吃的,平日里声声“祖爷”叫着,鞍前马后,无怨无悔,他作为一堂之主竟带着大家混得这样惨!祖爷羞愧万分,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在那段挫折频频、痛苦不堪的日子里,祖爷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只有黄法蓉镇定自若。

    夜里大家回到堂口,祖爷虚弱地躺在椅子上,坝头们都默默地不说话。良久,黄法蓉轻声地说:“祖爷,吃点滋补之药吧。”

    “无碍。”祖爷疲惫地说,“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家想说话安慰祖爷,祖爷挥挥手,大家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退下了。

    祖爷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他太累了。朦朦胧胧中,他梦到了爹娘,梦到了弟弟妹妹,梦到了家中熟悉的墙壁,梦到了墙角里的栀子花。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将他震醒,虽然敲得很轻,但还是震醒了。是管家,管家实在不想叫醒祖爷,但事情紧急,他必须敲。三坝头有要事通禀。

    祖爷问:“事情怎么样了?”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低声说:“新安排的两人已经进入‘梅花会’……五子死了。”

    祖爷一愣,心如刀绞,“五子”是一个堂口的小脚,是去年安插进“梅花会”的细作,前几日祖爷给三坝头发布密令,就是让他通知五子提前弄清梅玄子在江边作法的内幕。不知是五子心急露了马脚,还是对方早就发现了五子,总之,五子在对方做局之前就被切掉了,没传回来任何消息。

    刚安插进“梅花会”的这两个细作是堂口的新人,三坝头又为他们易了容,一时半会儿对方不会发现。

    易容术是古代秘术,方法和流派众多,自古以来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基本手法就三种。

    第一种就是人皮面具。此法出自东汉张角之手,割人脸皮,药水洗净,敷于脸上,可造“不死之身”,但这种方法可使用的时间较短,人皮毕竟是要腐烂的。

    第二种是针刺。针灸之法,循经点穴,面部穴道,各有所属,一寸之下,循气转血,三寸之下,经脉可逆;找准穴道,手法精准,一针下去,可造成嘴眼歪斜。五官挪移后,再难认出,事后再找对解之穴,调养一周,即可恢复。

    第三种就是狠招了,人人都会,就是破相。给自己脸上来一刀,弄个大疤瘌,一般人就认不出了。1932年王亚樵被特务围困赫德里楼时,不得已就施展此法,才勉强逃过一劫。

    三坝头这次给新人用的就是针刺之法,是从《扎飞秘本》里学得的,三坝头入行后,祖爷见他聪明诡谲、工于心计,就传了此法给他,让他负责线人的安排和联系工作。

    有内鬼

    祖爷本想通过五子打探些消息,不料五子被对方切掉了。梅玄子此局一出,声望大起,连政府官员都开始信他了。局势越来越严峻,“江相派”在江淮地区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祖爷和三坝头商议了一些用来和线人接头的暗号后,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祖爷泡上一壶茶,慢慢喝着,思考着。这几个月来,出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番话,想想就后怕。在那段诡秘交加、毫无思绪的日子里,祖爷感到了累。

    第二日早,管家来报,说是黄法蓉求见。祖爷点头应允,黄法蓉进来了。

    “祖爷身体好些了吧?”

    “无碍,无碍。”祖爷一抬头,见黄法蓉脸上挂着泪水,不知何故,忙问:“出什么事了?”

    黄法蓉低声说:“吵架。”

    祖爷微微一笑:“呵呵,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因为什么啊?”

    黄法蓉低头说:“他昨日从江边归来,就一直不说话,说破不了对方之局就不吃饭,我做了汤面给他,却被他打翻在地……”

    祖爷叹息一声:“自沾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你看,我知道他这个性格,所以我也没敢逼他。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这种大局都惊动了官府,要是随便就破了,那还了得?你回去和自沾好好谈谈,就说祖爷不怪他。”

    黄法蓉擦了擦泪水,接着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说我知道破解之法,我告诉他了,让他和我一起来告诉祖爷,没想到他听后非但没高兴,反而大骂自己无才,捶胸顿足,说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及一女人!更没有脸来见祖爷了!”

    “等下……”听到这,祖爷赶忙打断了黄法蓉的话,“你说你知道破解之法?”

    法蓉瞟了一眼祖爷,破涕为笑。

    祖爷两眼盯着她,示意她快说。

    黄法蓉一抿嘴,挤出两个字:“臭球。”

    祖爷一愣:“什么臭球?”

    黄法蓉接着说:“那墙面上肯定抹了臭球!”

    “你好好说话!”祖爷听蒙了。

    黄法蓉一愣,方才明白过来,祖爷不懂她的方言。“臭球”是山东话,她赶紧解释说:“就是樟脑丸,小时候无聊时,我就拿臭球斗虫子,画个圈圈,把虫子放进去,虫子急得团团转……”

    祖爷都快急死了,这丫头一通闲扯,还没说到正题,但一想到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张自沾脾气不好,让这个丫头饱受委屈,也只好耐心地听着。

    黄法蓉终于说到正题了:“有一次,爹娘都下地干活了,我在家照看两岁的妹妹,为了哄一直在哭的妹妹,我就用樟脑丸在自家的土坯墙上画了一盏灯,画完后,我就用火柴去点,本来是想逗妹妹一笑,没想到那盏灯真的亮了!梅玄子那面墙砌筑时肯定混入了樟脑粉,提前做好草图,在墙上描出灯笼的模样,将白灰抠下来,填入樟脑粉,然后再人工打磨,至于灯笼忽明忽暗,那是调配的比例问题了。自沾一开始考虑对方用的是黄磷,但随即就否定了,黄磷一点即燃,根本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至于江面上升起的孔明灯,那肯定是水下有人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法台上,天又黑,江面宽,没人注意水里的动静……”黄法蓉说。

    祖爷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躺在椅子上,如释重负,随即又说:“此事要严格保密,回去告诉自沾,让他研究纯熟后,将此法载入《扎飞秘本》。”

    黄法蓉绕到祖爷身后,端起茶壶,给祖爷满上一杯茶,说:“祖爷近日辛苦,身体欠佳,当年五奶奶(乔五妹)在世时,传我中医按摩法。我识得十二经络,点、压、推、搓、啄诸手法皆通,平日里五奶奶疲惫时,我都会给他按压,我也为您按几下吧?”

    祖爷一愣,转头说:“不必了。你退下吧。”

    黄法蓉莞尔一笑,说:“是。祖爷早些歇息,再多的事也要一件件处理,祖爷如果累垮了,法蓉会心疼。”

    说罢,款动身躯,缓缓退下。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就在黄法蓉即将走出院子之际,祖爷突然说:“法蓉,回来!”

    黄法蓉一愣,抿嘴暗笑,快步走了回来。

    祖爷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你坐下说话。”

    黄法蓉轻轻坐下,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祖爷。

    祖爷沉思片刻说:“我要你帮我除掉内鬼!”

    黄法蓉听后身子一震。

    “祖爷,为什么单信法蓉?”

    祖爷说:“你是内鬼吗?”

    黄法蓉立即说:“当然不是!”

    祖爷说:“那你觉得堂口还有谁可信?”

    黄法蓉说:“自沾,还有,呃……还有……”

    祖爷思路异常清晰,黄法蓉来自南粤,在江淮地区没根子,这么短时间不可能被对方发展成线人。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靠。黑道堂口忠奸难辨,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背后捅黑刀,张丹成就是先例。祖爷手下兄弟无数,危难之际,竟只能相信一女子,老大之悲哀可见一斑。

    祖爷说:“万一自沾也是内鬼呢?”

    黄法蓉急得满脸通红:“这……不可能……”

    祖爷一笑,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此局你配合我做最好。大凡内鬼,皆极力掩盖自己,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明日我准备突发‘食禄’之召,以犒赏你破‘小鬼将’有功为名,让所有坝头来吃饭,席间你尽管敬酒,越多越好,推辞不喝,或喝而不醉者,必有嫌疑!”

    黄法蓉愣住了:“祖爷怎知内鬼就在坝头之中?而不是我等小脚?‘乌发棺材不可扎’这等事虽表面上只有坝头才有资格知道,可谁能保证坝头们不跟自己手下的心腹说?”

    祖爷说:“前不久,‘天圣道’左咏禅来访,将乌发棺材之事尽皆道破,并暗示内鬼就在坝头之中。”

    黄法蓉说:“祖爷怎知左咏禅这不是借刀杀人?”

    祖爷越来越觉得这个丫头厉害了,祖爷想到的,她全想到了。祖爷笑了笑,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办即可。”

    黄法蓉又说:“左咏禅为什么这么好心告诉祖爷这些事情?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祖爷笑而不语。

    黄法蓉一撇嘴,“祖爷还是不信任我。但我不胜酒力啊,万一别人还没倒,我先倒了咋办?”

    祖爷哈哈大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粉:“明日饭前一刻钟,你将此药服下,千杯不醉!”

    黄法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黄色粉末,皱了皱眉头说:“这个不会损害身子吧,法蓉还要为‘木子莲’传宗接代呢!”

    祖爷摇摇头:“当然不会,祖爷我每遇吃饭大局,必食此药,要不然怎能对付那些国民党政要和黑道人物?此药乃张丹成师爷从清宫贝勒爷手中所得,宫廷秘法,葛花调制,护肝解酒!”

    黄法蓉眨着大眼睛说:“难道是江湖上传言的‘千杯不醉散’?”

    祖爷点点头。

    黄法蓉笑了,忽然她对祖爷说:“祖爷此局高明,但还不够稳妥,我有一计,更加稳妥!”

    祖爷一愣,随即侧身,黄法蓉凑过来细语讲解,祖爷不停地点头。

    知人知面也知心

    第二天一大早,祖爷突发“食禄”之召,众坝头都来了。

    祖爷说:“乌发棺材之事,幸而法蓉、自沾博闻强识、临机应变,才保住我‘木子莲’一方声誉,今日食禄,就是为他二人庆功!”

    黄法蓉、张自沾慌忙起身施礼:“全仗祖爷教导有方、在座诸爷不吝提拔。”

    二坝头呵呵大笑:“自沾,好好干,祖爷不会亏待兄弟。”

    大坝头也说:“当初舍命把自沾救出来,还折了一个兄弟,我心生怨恨啊,如今见这小两口还蛮有本事,大爷我心里安生多了!”

    张自沾忙说:“大爷救命之恩,自沾永生难忘。”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聪明绝顶,将来也是榜眼之才!”

    四坝头齐春福和五坝头梁文丘相视一笑:“后生可畏啊,‘木子莲’得此两位高才,我等老朽无忧矣!”

    黄法蓉借机举杯,说:“先敬大爷,大爷舍生忘死救下我家夫君,不然法蓉哪里去寻这等贤夫!”

    大坝头哈哈大笑:“想起那晚我就气得要死,我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二坝头说:“二爷,自沾在您门下,蒙二爷照顾,自沾多方皆有进步,我代夫君敬二爷一杯。”

    二坝头为人粗俗,咧着大嘴说:“当初我要带着自沾逛花楼时,祖爷就阻止,弄了半天全都给你留着呢,弟妹可比窑姐漂亮多了……”

    祖爷怒喝一声:“老二!”

    二坝头一阵坏笑,一仰脖,把酒干了。

    黄法蓉又对三坝头说:“三爷知书达理、满腹经纶,儒释道三家皆通,我和夫君仰望不及,还望三爷多多赐教。久闻三爷海量,还请三爷多饮几杯。”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才高八斗,可酒量不行,没想到弟妹却这么厉害。”说罢连干三杯。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四坝头和五坝头说:“四爷、五爷乃江相前辈,两朝元老,法蓉不才,在‘越海棠’时就久闻二位前辈大名,嫁入‘木子莲’后更是感到两位前辈艺道高深、宝刀不老,令法蓉实在佩服!请二位爷满饮此杯!”

    祖爷此时也发话了:“我也陪喝一杯!老四、老五皆张师爷高足,虚怀若谷,谦逊让贤。我即位后,两位爷左右辅佐,不逞资历,令人佩服!”

    齐春福和梁文丘慌忙起身:“祖爷,不敢,不敢!祖爷抬爱,不弃朽木,我等当誓死效劳!”

    齐春福和梁文丘年龄都比祖爷大,齐春福三十五岁,梁文丘已年过四旬。但这没用,“江相派”不按年龄排座位,而是按本领。

    齐春福的绝活是扎纸人,他扎的纸人比扎彩铺的老板手艺都好,扎个童男童女啦,扎个牛头马面啦,红绿搭配,描眉画睛,棺材前一放,栩栩如生。

    梁文丘的绝活是木匠手艺,人称“墨斗王”。墨斗是古代木匠行里吊线画线的工具。梁文丘祖上三代都是木匠,对“鲁班术”颇有研究。光绪三十年,梁文丘的父亲因给慈禧打制“百宝阁”而被人陷害卷入宫廷斗争,全家抄斩。张丹成闻讯后,花重金疏通贝勒爷,将梁文丘保了下来,从此梁文丘跟了张丹成。

    张丹成年轻时,能耐很大,四大堂口就他折腾得欢,经常施扎飞之法做风水大局,梁文丘的鲁班门风水术也就顺理成章地派上用场了。

    黄法蓉敬了一圈下来,脸已变得红扑扑了。“千杯不醉散”虽然有作用,但这烧黄二酒接二连三地往下灌,也不免有些迷糊。

    依照礼数,坝头们都是要纷纷向祖爷敬酒的,然后坝头们会互敬。就这样几圈下来,除张自沾外,桌上的每个人都喝了十几盅了。那时的酒盅都很大,每盅至少有一两,十几盅下去,就相当于喝了一斤酒了。

    祖爷乘着酒兴,又说:“今日还有一喜!”

    众坝头将视线投向祖爷。

    祖爷说:“梅玄子江边点鬼灯的局已经破了!”

    所有人都一震,昨天祖爷还为此事气得吐血呢,今天就破局了?

    黄法蓉假装疑惑地问:“怎么破的?”

    张自沾看了黄法蓉一眼,心说:“你就演吧。”

    祖爷哈哈大笑,说道:“梅玄子啊梅玄子,只知江边度鬼,不知自己身边有鬼!”说完又是一阵大笑,“老梅头接下来的行动已尽在我胸!我要将梅玄子打回原形!”

    二坝头着急地问:“请祖爷明示!”

    祖爷收敛笑容说:“你们只管按我的吩咐办就是了,‘木子莲’要一举拿下上海滩,站稳整个江淮!”

    众坝头面面相觑。

    祖爷举杯:“喝酒!‘木子莲’必胜!”

    大家举杯齐声说:“祖爷智慧!吾等誓死效劳!”

    祖爷喝完,突然话锋一转,对张自沾说:“自沾,江湖三大忌是什么?”

    张自沾一愣,不知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黄法蓉回家后告诉他今日祖爷做局逼出内鬼,让他在场不要多嘴,所以张自沾明明知道是黄法蓉破的点鬼灯之局,却并不当场道破,不料此时祖爷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张自沾轻声说:“勾二嫂,通外贼,卖兄弟。”

    祖爷又问:“依照‘江相派’的规矩,犯了这三条该当何罪?”

    张自沾低头说:“千刀万剐,杀无赦。”

    祖爷冷笑一声:“嗯,千刀万剐,这几天我就会把内鬼揪出来,在座的各位兄弟准备准备,免得到时下不去手。”

    坝头们一听都吓傻了,这是要整谁啊?本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现在全醒酒了。

    祖爷看了看众人,说:“散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离开了。

    祖爷有一双慧眼,多年来,祖爷自信于自己的眼力,他就是想借“食禄”之名,让各个坝头疯狂灌酒,等喝得差不多时,突施“英耀”之法,声东击西,察言观色,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英耀”是骗术心理学的集大成,《英耀篇》里的心理揣摩技法都是顶级的心理学战术,当然也包括一些真正的相学知识,外可征服狍子,内可安置家贼。此法由“越海棠”的鼻祖侠女唐咏荷创立,后来随着四大堂口的渐融渐合,很多技法都被各个堂口共享了,成了阿宝们的通用教材。但顶级的技法依然把持在历届“越海棠”掌门人手里!由于张丹成与乔五妹关系密切,乔五妹便私下分享过此法给张丹成,张丹成死前将所有技法倾囊而授,祖爷也就掌握了英耀绝学。

    《英耀篇》里的《何知章》就记录了如何观人心术的方法:

    何知其人善?

    神清眼不乱。

    何知其人奸?

    斜视忽而转。

    何知其人愚?

    死鱼睛不转。

    何知其人忠?

    默默不争功。

    对坐手无安,

    口是非心田。

    对视不容久,

    喳喳皆伪言。

    山根带两目,

    忠奸藏里面。

    一喝震离坎,

    再喝展眉颜,

    三喝法令颤,

    两颐红成片。

    做相即做脸,

    做局宜做险,

    险中来求胜,

    金银堆上山。

    《何知章》整篇都围绕人的面部在做文章,其中汇集了诸多相术精华。古代相术特别注重面部的考察,尤其是眼睛,《许负相志》有云:“七尺之躯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三寸之鼻不如一寸之眼。”人体周身之精华皆汇于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论怎么隐藏,内心的想法都会通过眼睛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来,只不过看你能不能捕捉到罢了,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只能说此人流露出来的信息少,不便察觉,但还是流露了。

    第一句,“何知其人善,神清眼不乱”,就是说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善良呢?看神态和眼睛,整个人神态清怡,面无杂气,眼神安定,黑白分明,眼里没有醉光、昏光、淫光、流光,是为大善之相,这和面相学里的说法是一致的。

    第二句,“何知其人奸,斜视忽而转”,看一个人是否奸猾,也是看眼,如果一个人喜欢斜视,经常用眼角的余光扫来扫去,眼神飘忽不定,眼珠直转悠,这就是奸诈的表现。

    第三句,“何知其人愚,死鱼睛不转”,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愚钝,还是看眼睛,如果此人眼睛像死鱼一样,两眼无神,木木讷讷,半天也不转动一下眼珠,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不仅如此,死鱼眼在面相学里也是大凶,《相术集考》有言:“鱼眼寿短,羊目早夭。”

    第四句,“何知其人忠,默默不争功”,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忠心耿耿,就看他的日常表现了,有功不争,有名不戴,默默工作,踏踏实实,此乃忠义之人。

    第五句、第六句,“对坐手无安,口是非心田。对视不容久,喳喳皆伪言。”讲的是如何通过日常的交谈,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如果两人面对面座谈,对方的手拿来拿去,不知往哪里放,眼光又不敢和你对视,或者刚一对视就马上挪开,说明这个人口是心非,说的都是假话。

    七八两句,“山根带两目,忠奸藏里面。一喝震离坎,再喝展眉颜,三喝法令颤,两颐红成片。”这几句都是读人心术的绝活,精于此道者,明察秋毫,忠奸一探便知!这几句话已超越了单纯的面相考察,它涵盖了阴阳、五行、中医等人体由表及里的必然规律,只要是人,就必然遵循这个规律。

    鼻子起始位置为山根,山根两侧是眼睛,左眼为阳,右眼为阴,眼五行属火,通肝,肝属木,通肾,肾属水,八卦为坎,人的七情六欲与五脏六腑息息相关。所谓:“恐伤肾、气伤肝、悲伤脾、喜伤心。”

    所以一个人要是做了亏心事,五脏六腑就会躁动不安,如果是内鬼,那么必然害怕,每日惴惴不安,肾水跌宕起伏,此时外人如果突然大喝一声“你是内鬼!”,那么此人肾水就会翻腾咆哮,水哮则灭火,火主心脏,心脏也会怦怦直跳,所以叫“一喝震离坎”;此时如果再喝一声,隐藏再深的人也会沿着五行生克的传送规律,将心事由里及表展现出来,不是眼露恐惧,就是眉头一颤;此时再加一声喝,此人的法令就会颤抖,法令就是鼻子两边的纹沟,这里指面部肌肉,紧跟着血气上涌,两颊也会变红,至此,内心隐藏之事已昭然若揭!

    最后几句是总结之语,“做相即做脸,做局宜做险,险中来求胜,金银堆上山。”意思是说,阿宝们行骗做“相”,说到底就是靠察言观色。无论是对狍子还是自己人,“做局宜做险”,越是高难度的险局,收益越大,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旦大局搞定,那么金银财宝也便随即而来,堆积似山。

    祖爷本想借喝酒之机,趁众坝头半醉半醒,突发此技,以试深浅!但黄法蓉说:“此法不够稳妥,直接捉鬼,不如逼鬼出宫,祖爷不妨再设一个套儿,就说梅玄子江边度鬼之局已破,暗示是梅玄子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并暗示‘木子莲’内部有鬼,祖爷已知道是谁了,这样一来,如果坝头中真有内鬼,则必然惶恐不安,必然会在几日之内将消息发出,以求脱身之策,越急越容易露出马脚,祖爷可派人加强监视,将其活捉。”

    祖爷听后,一张大网在他脑海中慢慢编织起来。

    明日斩内鬼

    为了防内鬼,祖爷这些年也是煞费苦心。首先将堂口秘籍《扎飞秘本》牢牢把持,另外,不允许坝头们养狗、养鸽子,狗和鸽子都是可以传递信息的,坝头们逛窑子时,祖爷都让他们结伴而行,以防坝头单飞或走风。除此之外,各个坝头身边也安排的有祖爷的眼线。所以,能在祖爷眼皮子底下当细作,这不是一般人。

    内鬼对内要绝对显示忠诚,不动声色,但关键时刻他必须将消息发出,所以和敌方接头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接头的方式各有门道。

    乌发棺材这事出了之后,祖爷更是谨慎万分。但安插在各个坝头身边的眼线都没传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看来这个内鬼隐藏得很深。

    祖爷借喝酒之机,敲山震虎,内鬼见祖爷胸有成竹,也必然会心生胆怯。

    那天酒会散后,坝头们回到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日常不变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平日该干什么现在还是要干什么,否则就是心虚的表现,就更容易引起祖爷的怀疑。

    大坝头喜欢喝酒,经常买上几斤烧肉几瓶酒,躲在家里自斟自饮;二坝头喜欢逛窑子,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三坝头会和二坝头结伴而行;四坝头和五坝头喜欢研究玄学异术,做个木牛流马啦,扎个会飞的纸人啦,年长之人自有年长之人的乐趣。

    除此之外,三坝头还有一个爱好,喜欢钓鱼。堂口南行二里有一鱼塘,引黄埔之水,拦坝设堤,三坝头向来自比姜尚、张良,自号“烟波叟”,堂口不忙时,会去钓上几竿,去时会带上一个小脚,帮着挂鱼食、收渔具。那个小脚其实就是祖爷安排的眼线。

    坝头们也都心知肚明,自己的随从都是祖爷亲点的,所以,每次干什么事,都会故意带着这个随从,以避内鬼之嫌。

    晚上,祖爷乔装打扮,带了两个贴身小脚,去了“精武英雄会”。

    “精武英雄会”在江湖上名望很高,由大侠霍元甲创立。王亚樵信中交代过了:有事可找曾敬武。

    曾敬武是王亚樵的兄弟,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潜伏高手,这些年以教头身份为掩护,秘密发展抗日组织,蛰伏技术之高超,纵横手段之高明皆非常人能及。

    祖爷那日酒桌上大放厥词时,眼观六路,从坝头们各自的神情上已锁定一二,此番前来密会曾敬武,就是请曾敬武帮助自己敲定内奸。祖爷见坝头身边的线人迟迟发不出任何消息,担心那些小脚也被坝头策反了,靠自己人已无法查出内鬼。

    又过三日,上海滩阴晦,细雨斜织。

    三坝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去了鱼塘,他喜欢雨中垂钓。他并不缺鱼吃,他快意于这种鱼上金钩的感觉,每次钓上鱼来,他都将鱼解下,扔回鱼塘。

    钓鱼的鱼饵是地龙,也就是蚯蚓。头天夜里先将蚯蚓挖出,拌上蚕蛹粉,放在筐中,垂钓之时,身边的那个小脚会帮三坝头挂上鱼食,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青石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三坝头垂钓,等鱼饵被鱼儿吃掉后,或者时间过久被江水浸泡无味后,他再给三坝头换上新的。

    当天三坝头心情极好,时不时地钓到大鱼,笑得合不拢嘴。

    又过一日,刚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小脚便传来消息,说梅玄子紧急召开堂会,他手下的几个大弟子都面如死灰。祖爷一听,笑了。这是“木子莲”的内鬼将那天“食禄”时祖爷说的话传给了对方。祖爷心似明镜,江边点鬼灯的局是黄法蓉破的,梅玄子的计划他更是一无所知,他却故意放话,显出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是逼着内鬼赶快往外发消息,这样内鬼才会露出马脚。

    这也是黄法蓉想要的,黄法蓉有自己的小算盘,帮祖爷布局,尽快擒住内鬼,这样她的夫君张自沾才能脱颖而出。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地布局监视,祖爷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并没有阻止内鬼发出消息,也不急着将内鬼揪出来,这就是祖爷比黄法蓉高明之处了,他要将计就计!

    这招“离间计”果真起作用了,梅玄子本以为清除了祖爷的线人“五子”,“梅花会”就太平了,没想到祖爷却放话暗示自己身边有鬼。身边的人无非就是这几个大弟子,梅玄子开始对自己的徒弟起疑心了,这就搅乱了梅玄子堂口的正常秩序和随后的计划安排,也因此,祖爷新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小脚就相对安全了。祖爷这是一箭三雕。

    祖爷的思维很缜密,当时黄法蓉出计时,他就多想了几步,所以,黄法蓉开始明白,后来也看不懂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祖爷这几天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忍不住来问祖爷了。

    “祖爷,内鬼已查到了,为何不动手?”

    祖爷笑了笑,说:“你怎知查到了?”

    黄法蓉笑着说:“祖爷越安静,越说明一切尽在掌握,况且这几日祖爷神色不像前几日那么凝重,法蓉一看便知。”

    祖爷呵呵大笑:“明日斩内鬼!”

    黄法蓉一愣:“啊?”

    “啊什么?你担心是自沾啊?”

    黄法蓉低头一笑:“不会的。祖爷明日真斩鬼?”

    祖爷说:“不可以吗?”

    黄法蓉沉思一会儿,说:“祖爷要真想斩鬼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了,依法蓉看,祖爷斩鬼是假……”

    黄法蓉毕竟是黄法蓉,聪明异常。这几日,她见祖爷没动静,就一直思考究竟怎么回事,今日听得祖爷如此轻松地说出斩鬼一事,就知道祖爷是故意不杀内鬼了。

    祖爷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丫头,她是那么的聪明,聪明得让人害怕。祖爷在考虑,要不要将更多事告诉黄法蓉,尤其是“天圣道”掌门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些事,也就是那些压在祖爷心头、让祖爷喘不过来气的事。

    蚯蚓传信

    第二天午时刚过,祖爷就召集堂会。

    这次是扩大会议,除了坝头外,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小脚。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祖爷我待手下弟子不薄,为什么你还要做内鬼?”

    众人面面相觑,心怦怦直跳。

    “三坝头!”祖爷一声大喝,“你还不从实招来!”

    三坝头一愣:“祖爷,这是什么意思?”

    祖爷仰天长啸:“枉我一片苦心栽培你,没想到你却吃里爬外!”

    三坝头大喊:“冤枉啊,祖爷,冤枉啊!”

    祖爷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细的苇子杆儿,“手法高超啊,油纸上刻仿宋字,卷好后插入苇秆儿,再将苇秆儿塞入蚯蚓肚子,蚯蚓顺流而下,池塘出水口处拦一细网,载有苇秆儿的蚯蚓会被拦下,线人拿到蚯蚓后,消息便可破肚而出,油纸浸水不湿,仿宋字难查笔迹。以钓鱼为名,行内奸之实,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三坝头大惊:“祖爷,冤枉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啊!”

    祖爷大喝一声:“拉出去,砍了!”

    三坝头哭着大喊:“祖爷明察!冤枉啊,冤枉!”

    众坝头满头是汗,“祖爷,此事查清了吗?”

    五坝头梁文丘起身说:“祖爷,三爷跟随祖爷以来,忠心耿耿,从没异常之举,此事务必查实确凿才可行刑啊!”

    祖爷看了看三坝头,说:“先打入地牢,待我将梅玄子打回原形后,再杀你祭天!”

    几个小脚把三坝头五花大绑,推搡而出。

    夜里,三坝头蜷缩在地牢,不停地叹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正迟疑间,一个小脚送饭来了。

    “三爷,吃饭啦!”

    三坝头大叫:“我他妈不吃!”

    小脚将饭菜推了进来,低声说:“祖爷吩咐,你一定要吃饭!”

    三坝头疑惑地看了看小脚,接过饭菜,是一碗河粉和几片咸鱼,小脚走后,三坝头坐在地上抓了几口河粉,又咬了一口咸鱼,觉得有东西垫牙,原来咸鱼肚子里有一个油纸包,三坝头忙将油纸打开,里面是张纸条,祖爷亲笔:“苦肉之计苦中生,苦尽甘来兄弟情。”三坝头看完,将纸条吃下,而后哈哈大笑。

    这一切都是祖爷和曾敬武合力安排的,那日祖爷去找曾敬武,将食禄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祖爷说:“‘食禄’之时,我施‘英耀’之法,察言观色,觉得有几个坝头……”

    曾敬武说:“细作传递消息都很谨慎,一举一动都可能是暗号,但所有暗号联络最终都是靠人来完成的,祖爷安插在坝头身边的眼线之所以不能发现,是因为他们对坝头们的行为都习以为常了。祖爷勿急,既然已经敲山震虎,那内鬼必然会尽快发出消息,以求脱身之策,我安排几人暗中盯梢,这几人都是精心培养的兄弟,深谙细作之法,霍爷(霍元甲)被毒死后,我们暗杀日本人的踩点工作都是这几个兄弟做的,如果内鬼往外发消息,必能发现!”

    于是几个“精武会”的老手开始在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经常出没的地点布防。结果,监视三坝头的人在鱼塘内扮作撑船的渔夫窥探时,发现了鱼食中的奥秘。

    那日三坝头钓了一下午,天快黑时,三坝头起身回家,负责鱼食的那个小脚一番东张西望后,将箩筐里剩余的蚯蚓一股脑儿地倒入鱼塘,蚯蚓顺流而下,在鱼塘出水口处被细网拦了下来,“精武会”的人将蚯蚓捞起,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了蚯蚓肚子里的秘密!

    遵照祖爷和曾敬武的吩咐,“精武会”的人并未将蚯蚓里的消息截下,而是放回原位,等待对方来取,天黑后对方线人扮作渔夫将消息取走了。第二天下午,对方又以同样的方式,将梅玄子的回信系于细网之上,夜里,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潜入水下,将苇子杆儿取走。

    开始,祖爷真以为是三坝头叛变了,心想这次可坏了,新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线人还是三坝头安排的,如果三坝头真是内奸,那这两个兄弟也活不久了。

    幸得祖爷老谋深算,没有急于出手。三坝头身边的小脚取回苇秆儿后,并未直接回三坝头府上,而是来到了四坝头的居所,在房子周围张望一番后,将苇子秆儿塞入四坝头墙角的阴沟里,然后悄然而退。

    祖爷这才弄清事情的真相,内鬼是老四齐春福,这个家伙真是奸诈至极,借三坝头之手出消息,一旦被发现,三坝头就是替死鬼!

    最可恨的是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他本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的眼线,不但没给祖爷做眼,反而和四坝头串通做鬼,祖爷悲愤至极!

    愤怒是难免的,悲从何来?因为祖爷待这个小脚如亲生儿子,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是内鬼!

    这个小脚名叫孙业兴,祖爷让他当眼线,说来还有一段佳话。

    孙业兴是谁,大家不晓得,但他父亲确是个知名人物。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几个坝头“爬香”时,带头的就是孙业兴的父亲,也就是张丹成手下的老四。孙业兴的父亲叫孙考,此人心狠手辣,杀死祖爷弟弟妹妹逆水行尸之局就是他牵头做的。

    孙考和其他坝头联手“爬香”,张丹成和周振龙幸得祖爷相救,才免于一死,后来祖爷又帮张丹成从王亚樵那里搬来了救兵,这才平息了叛乱。

    叛乱平息后,张丹成要清理队伍里的余孽,孙考一岁的儿子孙业兴也受到牵连。就在这个关头,祖爷出来说情:“张师爷,祸不及妻儿,孙考虽十恶不赦,但其子年幼,不谙人事,请张爷网开一面!”

    祖爷之所以求情,还是基于心底的那丝善念,看到孩子,他就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推己及人,他不想再看到孩子被杀。更甚者,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被自己点天灯烧死的,其父已死,再弑其子,祖爷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个孩子在祖爷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祖爷传他四书五经,教他做人之道,慢慢地成了亲近之人,后来收编三坝头后,就安排他在三坝头的身边做自己的眼线。

    孙业兴并不知祖爷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件事堂口的人都守口如瓶,祖爷下了死命令,谁敢道破此事,格杀勿论!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1932年,那一年,祖爷亲自做“相”,安排二坝头赶尸,帮贾四爷运烟土,离开堂口将近一个月时间。

    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堂口老四齐春福找来了孙业兴将此事尽皆道破。

    齐春福为什么要道破此事?他和孙业兴是什么关系?

    祖爷查出了齐春福和孙业兴,却按兵不动,因为祖爷不知道齐春福还有没有同伙,尤其是同为张丹成一届遗老的梁文丘是不是同党还不得而知,于是将计就计,关了三坝头,一来麻痹齐春福,二来,拖延时间,试探梁文丘。

    齐春福那时已经慌了!他不知道祖爷是如何截取的消息,是孙业兴发消息时发现的,还是回收消息时发现的?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梅玄子身边的线人传来的消息。祖爷“食禄”之时大放厥词,齐春福已弄不清真假了。

    齐春福紧张地分析,如果是发消息时截取的,那么祖爷要杀三坝头是符合逻辑的。然而孙业兴也脱不了干系,但孙业兴暂时可以自保,就说自己只负责给三坝头添挂鱼食,其他情况一无所知,钓完鱼将剩下的蚯蚓倒入鱼塘也是人之常情。没有证据祖爷不能乱杀人,况且孙业兴还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的眼线,诚信度较高。

    细作之法在于一发一收,发消息和收消息都要安全,如果二者不能兼得,则必须保证50%的安全性,否则就是白送死。《细作亲谙》有云:“均二保一事作五,借尸还魂添作六。”

    意思是说,如果要当细作,危险性较大,而又非做不可,那么将事情的危险性一分为二,如果能保证一条渠道安全,则此事就有50%的可行性;借尸还魂,就是把局外之人拉进来,扰乱视听,如果能找个替死鬼,则此事就有六成把握了。

    如果堂口老大不是祖爷,换个冲动型的大师爸,那么就很有可能当天就把孙业兴发出的消息截下来,然后将孙业兴和三坝头一同提审,这就正中了齐春福的诡计。

    可实际情况是,祖爷只说要砍了三坝头,并未提审孙业兴!

    齐春福的脑子已经乱了!他猜测祖爷已经全都知道了,但又不敢确定,和梅玄子联络的渠道已断,那边什么情况一无所知,他焦虑不安,彻夜难眠!

    就在此刻,祖爷又施了一个“无中生有”之计,做了一个假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两个“精武会”的人扮作狍子前去算命,一个去了齐春福的门脸,一个去了梁文丘的门脸,求测过程中,趁人不备,二人都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条,分别塞给了齐春福和梁文丘。

    两位坝头得到纸条后,齐春福秘而不发,梁文丘却紧急来访,说刚才在门脸算命时,有个狍子塞了一张纸条,望祖爷明察云云。

    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鱼塘左翼江边有船,三呼暗号,有人接应,速逃!

    祖爷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梁文丘,说:“梁爷忠义,受我一拜!”说着,欲鞠躬施礼。

    吓得梁文丘赶紧扶起祖爷:“这是何故?小的受不起!”

    祖爷这是由衷的尊敬,梁文丘年长自己十五岁,这些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依然忠义不改,祖爷施此大礼是发自内心的。

    祖爷一声叹息:“梁爷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勿与他人道也。”

    梁文丘疑惑地看了看祖爷,说声遵命,转身而去。

    三更时分,天降大雾,江面一片混沌。

    齐春福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孙业兴探头探脑来到江边,四下看了看,又清喊三声:“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是黑话,筷子的意思,这里暗指船桨,跑路的意思。

    小船上挑起一张白帆,齐春福和孙业兴从草坑里钻出来,跳上小船。撩开帷帐,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祖爷!”

    随即,两人被五花大绑带回堂口。

    堂口灯火通明,齐春福和孙业兴跪在地上,祖爷冷冷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背叛我?”

    齐春福仰天纵泪,哭道:“罢了,罢了,老天无眼,让我一家尽丧你手!”

    齐春福这一声喊,让祖爷也听蒙了。

    祖爷觉得齐春福话里有话,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屋子中只剩下三人,齐春福含泪道出十五年的恩爱情仇。

    当年孙业兴的父亲孙考造反时,一同被张丹成杀掉的还有孙业兴的母亲,也就是孙考的妻子。

    孙考其人好色多淫、风流不羁,经常寻花问柳,他的妻子多次劝告无望,便寒了心。但作为一个女阿宝,她有苦难言,这种骗子身份有官不敢报、有理无处讲,她只好把苦水咽到肚子里。这个状态被孙考手下的一个小“举人”发现了,此人就是齐春福。齐春福那时十七八岁,聪明帅气,看到自己的师娘每日擦眼抹泪,便对这个颇有姿色的师娘起了怜爱之心,他会扎纸手艺,有时趁孙考嫖娼之际,就扎一些纸灯笼、纸鸳鸯,跑到师娘那里逗师娘开心。

    女人是冰做的,天生爱化;女人又是狠毒的,天生爱报复。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日久生情。终于一日两人把持不住,行了周公之礼。

    事后那妇人怕孙考怀疑,赶忙接二连三地和孙考行房事。

    后来,妇人的肚子见大,孙考非常高兴,但妇人心里明白,这孩子是齐春福的。

    孩子生下来后,妇人怕日后长大被孙考发现,就和齐春福暗中商量一起逃跑,就在这节骨眼上,孙考爬香,堂口大乱,张丹成恼羞成怒,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的原则,将孙考的妻子也杀了,要不是祖爷苦苦求情,孙业兴在襁褓中就死掉了。

    祖爷把孙业兴保了下来,齐春福也不跑了,因为他的骨肉在这里。但他不敢认。他恨张丹成,更恨祖爷,恨这个堂口,要不是祖爷救下张丹成,孙考就不会死,孙考的老婆也不会死,在他眼里那更是自己的老婆,如今他爱的人被杀,自己的儿子又被祖爷把持,他内心的怒火不禁熊熊燃起,他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迁怒于祖爷!所以,后来祖爷“杯酒释兵权”时,他极力要求继续辅佐祖爷,他知道他绝不能退居二线,他要把控堂口的一切动态。他苦苦隐瞒着这段往事,就等一个时机,干掉祖爷,父子团圆,摧毁整个“木子莲”!

    1932年祖爷外出南粤那段时间,齐春福找到了孙业兴,将此事道出,孙业兴开始不信,齐春福就将珍藏了十五年的血书拿给孙业兴看,那是孙业兴母亲的绝笔,随后,齐春福又指出孙业兴的后背上有一个三角烙印,是他母亲生前用烙铁烙下的,为日后父子相认佐证。孙业兴听后,父子相抱,放声大哭。从此,父子二人开始密谋造反。

    梅玄子造势后,齐春福感到时机来了。齐春福很聪明,他知道梅玄子这次声势这么大,肯定得到了高人支持,他感觉江淮的历史要改写了,就暗通梅玄子,将“江相派”的祖宗之忌告诉了对方,对方这才布下乌发棺材局,意图一举搞臭祖爷的名声!

    祖爷听完后,心下一阵凄凉。两代恩怨,父子情深,孰对孰错,祖爷满心迷茫。

    祖爷不想杀人,一个是张丹成的遗老,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娃娃,但这两人非杀不可。

    行刑那天,祖爷落泪了。尤其是孙业兴躺在刀下,歪着脑袋怒目而视的样子,搅得祖爷一阵阵心疼。

    两人死后,祖爷发令厚葬,坝头们都不知道祖爷为什么对这两个内鬼这么好,祖爷说:“他们也是受梅玄子蛊惑才走了错路!我与梅玄子之仇不共戴天!”祖爷意在转移矛盾,让大家把仇恨转向梅花会,这样整个堂口才能拧成一股绳,对战梅玄子。

    “江相派”的宗谱上,祖爷亲笔添上了两人的名字:十五世孙齐春福、十六世孙孙业兴。这代表这两人还是“江相派”的人,死后仍然可以享受江相子孙的香火祭供,写完,焚香三炷,而后,默默淌泪,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