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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乌发棺材:算命人绝不敢做的局

    祖爷的心事

    我一直认为张自沾错生了时代,如果是太平盛世,肯定是状元之才。生不逢时,家庭的变故让他走上了阿宝之路。从此,他的命、他的运、他的情爱、他的一切,都缘际在阿宝的世界里。

    张自沾是所有坝头中唯一结过两次婚的人。

    中国的婚姻制度很有意思:唐宋时代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15岁,女13岁;明清之际是男16岁,女14岁;民国时期,立法者规定了新的结婚年龄,男18岁,女16岁。规定虽是有了,但没人遵循,尤其贫苦人家的孩子,哪个男的要是到了18岁还没结婚,基本就和女人绝缘了。

    阿宝们不缺钱,但身份特殊,所以婚姻一般都晚。

    祖爷不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大坝头结婚了,后来媳妇被猪啃了,从此再也不打算找媳妇了;二坝头从来就没结婚的打算,他崇拜祖爷,说祖爷什么时候结,他才会结,结婚之前,暂居窑子;三坝头结婚了,媳妇是女阿宝,但他还是天天往窑子里跑,他媳妇拿他没办法。

    张自沾入行第二年,17岁。有一天,堂会散后,祖爷让二坝头把张自沾叫来,那时张自沾还没坐上老四的位子,只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

    平日里,二坝头逛窑子总想带上张自沾,想让他由男孩变成男人,祖爷不允,对二坝头说:“自沾是个很纯的孩子,他始终和我们不一样,别带坏了他,否则,我对不起他。”

    张自沾来到祖爷府上,不知道祖爷宣他何事。

    祖爷让他坐下,笑着对他说:“自沾,你今年17岁了,也该成家了。”

    张自沾一阵紧张,默默低头,不说话。

    祖爷接着说:“你读过这么多书,风花雪月类的也没少读,男女之事你懂得并不比大家少……”

    张自沾一阵脸红:“祖爷,我还小……”

    祖爷一笑,说:“不小了,如果你不是跟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张自沾满脸通红。

    祖爷呵呵大笑:“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娃子,咱虽是‘江相派’,但绝不是随意苟合之人,祖爷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一般女子,祖爷也不答应。”

    张自沾低头偷偷地笑了。

    1948年我入行时听二坝头讲,祖爷一开始是把张自沾当接班人培养的。张自沾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天然一副行伍气质,通晓东西诸学,妙笔生花,祖爷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他、培养他,可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后,就在张自沾春风得意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张自沾,也摧毁了祖爷的心。

    张自沾疯了。

    张自沾的疯,不是通常讲的疯疯癫癫、不通人事,而是抑郁,严重的抑郁!那时候还没有“抑郁症患者”这个词,人们对精神不正常的人,统统称为“疯”了。

    或许绝顶聪明的人都有抑郁症的苗子,达尔文、海明威、梵高、丘吉尔都是抑郁症,有的还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天才往往是最脆弱的,思维境界里无人能及的肆意驰骋并不能抵御外来的丝毫创伤,一旦被生活中的某个方面伤害了,他们会比正常人要垮塌得快。天才,只属于某个领域,不属于整个人生。

    张自沾就是这类人。别看平日里喜笑颜开,谈笑风生,可如果他犯了错误,祖爷还没批评,他就开始哆嗦了。他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不允许自己犯丝毫错误,所以,就算祖爷要批评他,也得很讲究方式,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直到把他说得心服口服,才算松口气。

    我觉得,祖爷对张自沾这么好,除了有意栽培他之外,更多的是祖爷心里有愧。祖爷救张自沾,是带着私心的,他本可以把张自沾的父亲一同救出来,可他没那么做,而是硬生生地将这对父子拆散,让他们天人永隔,这样张自沾才可以彻底为祖爷所用。所以说祖爷狠起来,心比石头都硬。

    再说回提亲的事,两个月后,祖爷带着张自沾去了南粤。

    张自沾相亲

    “越海棠”里都是女阿宝。祖爷所谓的门当户对有两层意思:一,必须都是“江相派”传人,否则易生事端;二,女方也必须是才貌双全,歪瓜裂枣、闷头闷脑的可不行。思来想去,祖爷觉得这个人只能从“越海棠”找。

    那时,江飞燕还没订立“女阿宝终身不嫁”的堂规,想法也和祖爷不谋而合。祖爷的到来令江飞燕喜形于色,上次祖爷智斗西田美子为堂口解围的事,江飞燕还未来得及感谢呢。

    祖爷执掌“木子莲”这些年,也曾去过“越海棠”几次,不巧的是江飞燕都不在堂口,四大堂口每年聚会时,留家看守的往往都是堂口的大坝头,所以,大堂会上两人也不曾见面。江飞燕只是听说过东派出了个新秀,但一直无缘见面。终于在自己的师父乔五妹死后,江飞燕见到了这个扑朔迷离而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江飞燕笑着说:“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祖爷一笑,说:“燕姐客气了,我此番提亲来了。”

    江飞燕脸一红:“提亲?”

    祖爷说:“我堂口有位兄弟,年过二八,聪明绝顶,一表人才,我寻思为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燕姐手下的人可靠,所以,此番是不请自来啊,呵呵……”

    江飞燕一听,笑了:“祖爷真是仁义,连兄弟们的婚事都操劳到这等程度。”

    祖爷说:“哪里,哪里,请燕姐多多费心。”说着,转头叫过张自沾,“自沾,来给大师爸行礼。”

    张自沾赶忙走到江飞燕跟前施礼:“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江飞燕笑着说:“快起,快起。”

    看着一表人才的张自沾,江飞燕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堂口一个叫黄法蓉的弟子,这个人和面前这个小子挺配。

    黄法蓉,又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她生于民国四年,祖籍山东胶州,比张自沾大一岁。四年前在福建遇到江飞燕,被江飞燕收入堂口。后来,几乎所有的“扎飞”大局都和她有关,她挑战“梅花会”、摆平“太极帮”、清“中原五虎”、灭“胶东郑半仙”,呼风唤雨、登峰造极。她工于心计,甚至三番五次试探祖爷的底线。她太聪明了,但自古聪明和智慧就不是一回事,历史的经验反复印证,越是聪明的人结局往往越惨,聪明反被聪明误!

    黄法蓉在江飞燕的堂口一直扮演“灵媒”的角色。灵异之人,必有灵异之相,此女双眸大而明亮,深邃的眼神中总是透露着一丝灵异和诡秘。有人说她能看见鬼,也有人说她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越海棠”有“天机算尽是鬼妹,阎王探事问法蓉”的说法,足见黄法蓉在堂口的地位与能力。说到底,这个黄法蓉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是阿宝圈的行话,与“拔”相对应。混阿宝的有些人有真本事,懂阴阳五行,有一定的易学功底,称为“钻”;有些人完全靠骗,则称为“拔”。当然,阿宝圈里的人大多都是“拔”。

    黄法蓉这些“钻”的本领都是她爷爷教的。黄法蓉的爷爷黄道成,是胶州有名的命理先生。黄法蓉出生时,黄道成自豪地说:“我孙女出生的这个日子好啊,命带三奇,华盖不空,将星临月,文昌入命,将来必是一代奇才!”所以,从黄法蓉小的时候,黄道成就将奇门法术源源不断地传授给她。

    八字决定命运

    搞命理的都认为,一个人应该干哪一行,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在八字中都是有特定符号的。每个人都想好,都眼馋那些风光无限的职业,但算命先生铺开你的八字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块料。八字学说认为:当官者,必须官星旺相且为喜神用神;经商者,必须财星高耀;做学问的人,印星必须生旺为用……

    黄道成所提及的“华盖”“将星”“文昌”都是四柱中的神煞用语。“华盖”原指玉帝头顶的盖伞,主孤高,不能逢“空亡”之神,逢空便破,成为“天煞孤星”,江湖传说中的某些大侠命犯“天煞孤星”就是从这儿来的,鲁迅先生也有“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哀叹;“将星”主将帅之权,凡此星入命,代表此人有统领组织能力;“文昌”,主科甲、学习,类似于“文曲星”,状元之才多有此星入命。

    尽管这些迷信理论早已被无数先贤批得体无完肤,但黄道成还是迂腐地把持玩味着。黄法蓉天资聪颖,记忆力超常,很快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随后又涉猎四柱、六爻、奇门、六壬神课、紫微斗数等技法,十多岁时已可以用简单技法为人推命,此时在乡里已小有名气。

    但黄法蓉姊妹四人,她是行大。在农村,如果兄弟姐妹多,那么受苦的一定是老大,什么活都是她干。烧饭、喂猪、照看弟弟妹妹这些自不必说,稍有不慎,还会惹来暴躁父亲的喝骂和毒打。而且父母都不赞成她学这些,他们说:“一个丫头,学点针线活就行了,大了也好嫁出去!学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过了门看你怎么过活!”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黄法蓉14岁这年。这一年夏天,她的父亲跟她提了一桩亲事,说她和她二姑家的表哥是“指腹为婚”,这门亲事在她还没出生前就订了。

    黄法蓉一听就火了,这个表哥她是知道的,人倒是老实,可是老实过头就是傻。黄法蓉自恃聪明绝顶,心比天都高,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要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才行,所以她死活都不答应。

    结婚之日临近,二姑也经常来家里做客。老太太看出苗头来了,这侄女似乎不太愿意,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于是每次来都带厚礼,先是喜笑颜开地提亲,而后又擦眼抹泪地装委屈。

    封建时代,女人地位低下,婚约相当于契约,女方毁约要受到重罚。黄法蓉的父母决定:就是捆,也要把丫头送给对方!

    黄法蓉跑到爷爷的屋里,流着泪说:“爷爷,爷爷,我该怎么办?”

    老人家老泪纵横:“蓉儿,爷爷这次也帮不了你了,这都是命!”

    要是一般女孩,这就从了,可她是黄法蓉,14岁的她就有天胆。她跑了,逃婚了,拿了个包袱,里面塞了几张大饼,连夜逃出家来。一路往南跑,饿了就啃口大饼,渴了就找户人家进门就给人家磕头讨碗水喝,后来又爬上了火车,穿过江苏、安徽、浙江,直达福建。

    到了福建,黄法蓉不跑了,她觉得够远了,家人不会找到她了。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无比轻松和高兴,她认为自己自由了,前方道路一片光明通畅。如果她知道她将来的岁月会跟一个黑社会组织搅在一起,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此刻绝不会这么高兴,甚至会后悔逃出家门。

    身在福建,黄法蓉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尽管她省着吃,但那几张大饼还是不够吃的,她会算命,但年龄太小了,肯定没人信。在家里时,是沾爷爷的光,有时求测者来了,爷爷让她先卜一下。如今只身在外,谁会相信一个14岁的黄毛丫头?

    她只能乞讨。乞讨也不是那么容易,叫花子们都是有地盘的,外地人行乞会遭到驱赶。有时,她刚讨到两个铜板,马上就会被一群叫花子抢走。一个小女孩,身小体弱,也打不过那些野小子,最后只能拣垃圾堆里的腐烂食物充饥。

    就这样饥寒交迫地过了好几日,那些腐烂的食物开始在她胃里翻腾,没几天,黄法蓉就病了,烧得迷迷糊糊,躺在路边,静静地等死。

    昏迷中,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努力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又昏死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暖烘烘的屋子中,她眨了眨眼,以为是死了,以为这是在天堂里,正兀自瞎寻思,一张暖融融的脸俯贴过来。

    “孩子,醒了?”

    是江飞燕。那天,江飞燕正巧带着几个阿宝在福建和当地的“会道门”议事,傍晚回客栈,途径小巷,看到了濒临死亡的黄法蓉。“江相派”是劫富济贫的群体,江飞燕更是心地善良之人,看到此景,毫不犹豫地命令小脚把黄法蓉抱回客栈。

    黄法蓉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不知该说什么。黄法蓉出身乡下,本来世面见得就少,14年来只是和破衣烂衫的乡下人打交道,住的也是阴暗潮湿的土坯房,如今躺在这干净温暖的屋子里,面前又站着这样一位贵妇人,她认为自己真的是在天堂里。

    江飞燕见她不说,轻声地说:“孩子,没事了。”

    黄法蓉还是愣愣地看着江飞燕,静静的,不说话,嘴唇紧闭着。

    良久,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活着,随即泪水浸满了眼眶,顺着眼角刷刷滚下。

    江飞燕俯下身子,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孩子,不哭,不哭。”

    “娘——”黄法蓉轻轻喊了一声。

    “孩子……你……”江飞燕身子一震。

    “娘——”黄法蓉伸出小手,紧紧搂住江飞燕,眼泪哗哗流出。

    这两声“娘”叫得江飞燕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受过太多的创伤和苦难了,叫一个陌生人一声“娘”,那是对亲情和母爱许久的渴望。

    江飞燕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人。做阿宝的女的,要么是被父母卖到窑子里的窑姐,要么是无父无母的乞丐,还有不堪丈夫虐待铤而走险的杀人犯、为了生计被丈夫“典妻”的怨妇……总之,她们都受过伤。

    一部分人死了,一部分爬起来,继续做人,做了强人。

    “孩子,不哭。”江飞燕把黄法蓉紧紧抱在怀里。

    黄法蓉哭得更厉害了:“娘,您收下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就让我当您的干女儿吧……”

    “孩子,别怕,我不会抛下你。”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江飞燕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黄法蓉在那个时候就显示出绝顶的聪明,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时,她就知道她一定要抓住眼前这个女人,脱离苦海的日子来了。聪明,又是聪明在作祟。

    祈雨的奥秘

    堂口进人是要大师爸过目的。江飞燕虽然嘴上答应,但她明白,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在堂口,还得乔五妹说了算。几天后,江飞燕带着黄法蓉回南粤了。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些人,虽天各一方,却总能一见如故;有些人,虽近在咫尺,却终日擦肩而过。

    黄法蓉就是和江飞燕、乔五妹一见如故的人,这丫头生得精灵古怪,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除了瘦点,没什么褒贬,刚见乔五妹就知道主动跪下磕头叫奶奶,喜得乔五妹合不拢嘴。

    后来的日子里,乔五妹和江飞燕逐渐发现这是捡了个大宝贝!这个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女孩是个地地道道的算命奇才!这就是缘分,如果当初黄法蓉没逃婚,就不会来到福建;如果江飞燕没路过那个小巷,就不会救起她。

    命运编织的恢恢大网里,人与人的缘遇总是偶然中的必然。

    黄法蓉加入堂口后,江飞燕依照惯例要传她阴阳五行、基础知识,其实她根本不用学,她比堂口任何人懂得都多,连乔五妹也考不倒她!

    那段时间,乔五妹正应邀要去广西柳州为当地老百姓祈雨,思来想去,带上了黄法蓉。

    乔五妹祈雨时,排场很大,设云台、作大法、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树缠白绫、竹挑黄幡,前呼后拥上百人,神仙阵势,昭然天下。

    云台三丈三,乔五妹由梯台上云台,手执拂尘,款动金莲,两排道士鼓磬点奏、钟钹齐鸣。云台之上,香案、蜡台、香炉、黄表俱齐,乔五妹先拜王母,再拜雷公,后拜电母,而后大声诵念祷告文,台下县令、师爷一干人虔诚注视,芸芸众生稽首瞻仰。

    法事结束时,乔五妹会大喝一声:“雷公辅佐,电母加持,半月内,必雨!”

    其实,乔五妹祈雨靠的是观天象,至于设坛作法,那是掩人耳目。就像诸葛亮七星坛借东风一样,在上边比比画画,那都是给周围的人看的,实际诸葛亮通晓天文地理,观天象、察地情,又靠奇门之术起局推断,早就料到那天必然会刮风,所以最后才能将风“借”来。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劳动人民在与大自然长期的斗争中总结出很多经验,更有一些有心的术士,摸索五行与日象、星象、月象、气象等诸自然现象之间的规律,总结出一套独具东方特色的古代预测学。

    乔五妹就掌握了这套技术,《越海棠风相札记》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记载:

    雷公何处?电母何处?

    江相一门,阿宝自度。

    月晕三日风,日晕三更雨;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云彩往东,一阵大风;

    云彩往南,大雨冲船;

    云彩往北,天地漆黑;

    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

    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

    ……

    前四句是开篇语,意思是:“雷公在哪里?电母在哪里?江相派的门生,自己可以揣度。”古人认为闪电打雷都是天上的雷公电母所为,故而有此开篇。

    后面就是具体的应事规律了。“月晕三日风”,是说如果月亮周围出现月晕,老百姓俗称的“月亮烤火”,那么三日内必然起风;同理,“日晕三更雨”,如果出现了日晕,那么当日三更天必然下雨。

    “早霞不出门”,是说如果早起,太阳刚露头天边就有云霞泛滥,那么千万不要出门,大雨马上就到;相反,如果当天日落时,晚霞妖娆,光芒万丈,那就放心地出行吧,近期不会有雨,故而有“晚霞行千里”一句。

    接下来的四句是观云象的绝活,此法不仅在《越海棠风相札记》中记载,在老百姓当中也广为流传,不同地方的说法略有不同。有人说此法不准,那是没有把握此法的精髓,这四句中的云彩,不是指一般的浮云,而是指排山倒海的乌云、厚云。

    中国整体地域位于赤道以北,地势西高东低,气温南热北冷。《札记》有云:云者,雨也,地水上升遇冷而成之;云西起东行,顺势而下,冷热对流,遂成狂风,曰“云彩往东,一阵大风”,然,风后雨否?此云象所属也;云北出南行,冷云上乘,热浪下履,冷热相遇,云之加厚,厚而不载,大雨倾盆,曰“云彩往南,大雨冲船”;云南起北行,热浪在上,冷气遁下,坎合坤收,天昏地暗,曰“云彩往北,天地漆黑”;云东起西行,循势而上,风吹而不散,雷打而不动,厚积厚发,终得霹雳之震,瓢泼而下,鱼之不受,欲寻遮蔽,曰“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这是“越海棠”的老祖宗对这几句口诀作出的科学解释。但归根结底,万法在于变通,况且云的种类有很多,乌云、厚云、浓云、薄云、碎云、淡云、秃云、堡云、鱼鳞云、钩卷云等等,没有三五年的功夫,观云象而推雨时实为笑谈。

    最后两句,“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础”,是指地基,“础燥”就是地基干燥,这是天气晴朗的表现。喜鹊和天气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天越晴喜鹊叫得越欢,喜鹊叫得越欢,天气晴朗持续的时间就越长。

    关于喜鹊这种东西,总是和乌鸦相提并论,俗语曰:喜鹊报喜,乌鸦报丧。其实,喜鹊也不总是报喜,有时也会传递坏的信息,叫“早报喜,晚报丧”。如果早起喜鹊就在你家枝头叽叽喳喳,那么好事马上就来了,如果是夜幕时分站在枝头叫来叫去,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才有“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的断语。

    这些门道都是“越海棠”几百年来,无数阿宝长期总结的经验,现在有些可以科学解释了,但有些还是解释不了。

    在古代所有推测天气的技法中,最绝的一招就是“闻础得天时”,就是根据地基的湿度和气味准确推测刮风下雨的时间。发明这种方法的人是唐朝的风水大师袁天罡,袁天罡善于辨别泥土的气味和湿度,这当然是风水师必备的要素,但袁天罡能将地情反作用于天时上,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了,沃野之中,捻一抔土,以鼻嗅之,即可对未来天气作出预测。

    黄法蓉无意之中掌握了这“闻础得天时”的本领。小时候在家,父母不抱,邻居不理,无聊时,她就会蹲在墙根处斗蟑螂,不经意间发现了地基散发的湿气轻重与雨水大小之间的关系,久而久之便摸索出一套规律。

    乔五妹当日在广西看过星象和云象后,得知十五日之内必然有雨,然后才装模作样地作法,最后告知当地知县:“半月内,必雨!”

    法事结束后,黄法蓉悄悄拉着乔五妹的衣角,说:“奶奶,我看用不了半月,十日内必然会下雨。”

    乔五妹心下一惊:难道这个孩子比自己还厉害?

    果然,在第十天晌午,乌云如墨遮满天,随即大雨倾盆而下。乔五妹高兴地把黄法蓉抱在怀里。

    “我孙女不简单。”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终于在黄法蓉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也弥补了她长久以来母性缺失的空虚。

    江飞燕曾伤感地对乔五妹说:“法蓉这孩子,即便不做阿宝,将来也是丰衣足食之人。凭她这身真本事,完全可以走正路,安安稳稳地搞易学研究,必成一代大师。”

    乔五妹说:“混在阿宝的队伍里,确实走歪了,但这也是她的命,进来就不可能洗手了,直到死,这是我们的规矩。”乔五妹怕江飞燕将来起恻隐之心把黄法蓉放了,不得不提前给江飞燕打预防针。

    祖爷来提亲,江飞燕决定忍痛割爱了,这也是报去年乔五妹出殡时祖爷解围之恩。江飞燕对自己这个干女儿关爱有加,如果不是祖爷前来提亲,她是不会放手的。

    黄法蓉已经18岁,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江飞燕信任祖爷,就让黄法蓉和张自沾见面了。

    在男女婚恋之事上,“江相派”还是很开明的,他们从不包办婚姻,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看着对方顺眼时,才能谈成。

    古代男女恋爱不像现在,首次见面就敢吃吃喝喝,甚至拉手接吻,古时讲究侧见和正见。

    侧见是第一步,就是一对新人,窗外一个,窗里一个,先相互瞥一眼,看第一眼来不来电。如果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自己心仪的类型,那就不用交谈了。

    张自沾和黄法蓉侧见之后,相互感觉不错。

    于是祖爷和江飞燕安排他们正见。

    正见时,其他人是不能在场的,因为新人都羞涩,如果有他人在场,都会很尴尬,不便于交流。

    江飞燕把两人聚在屋里,就和祖爷出去了。

    这两人真是一见钟情,好像上辈子就认识,这辈子来相聚了。两人在屋里叽叽喳喳了两个时辰,眼看天要黑了,江飞燕和祖爷相视一笑,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晚上,江飞燕设宴款待祖爷,席间江飞燕半开玩笑地说:“祖爷已年过而立,就没想过也给自己成就一门亲事?”

    祖爷苦笑摇头,叹道:“大业未兴,功不成,名不就,荒度三十载,何谈儿女私情。”

    江飞燕听完,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一个月后,黄法蓉从“越海棠”嫁入了“木子莲”。虽然不是亲生女儿,但毕竟四年的相处,黄法蓉出嫁当天,江飞燕还是躲进屋里偷偷哭了。

    东派和南派喜结连理,西派和北派的人也都登门道喜,此事在“江相派”内也成了一段佳话。

    鸡不鸣狗不叫的秘密

    二十世纪30年代,中华大地依旧在迷信与新知间苦苦挣扎,那时全国大大小小的“会道门”有上千个,有名在册的就有几百个,他们不停地制造、传播着各种迷信邪说,妖言惑众,借机敛财。

    “江相派”只是其中一支。有时,一个地盘上会聚集多个“会道门”,相邻的“会道门”相互会踩过界,这时会产生冲突,有时冲突还很激烈,你死我活的。如果黑帮再掺和进来,那就更热闹了。

    当时,江淮之地最著名的三个会道门是“木子莲”“梅花会”“天圣道”。

    “木子莲”根基最牢,三百年传承,风吹不斜,雷打不动,任沧桑巨变,兀自巍然。

    “梅花会”成立时间最短,二次直奉大战时期由“梅花道观”的道士梅玄子创立。这个帮会人员不过百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号称以一敌百。

    “天圣道”成立于义和团运动时期,这个帮会发展很快,几十年来信众上万,门徒遍及全国,大有淹没“江相派”的架势。而且这个机构的组织很严密,精妙程度甚至超越“江相派”,“天圣道”的组织构架依次是掌门人、杖、拐、扇、青衣。掌门人是整个门会的老大,下设十杖,每杖下有十拐,拐下十二扇,扇下皆青衣,青衣相当于“江相派”的小脚。

    三家虽玩的都是骗人的把戏,但侧重点各有不同。“木子莲”走的是文雅路线,阿宝们均以算命先生自居,温文尔雅、书生风流;“天圣道”玩的是大手笔,动不动就弄出个世界末日,搞得人惶惶不可终日;“梅花会”喜欢走超人路线,似乎个个都是神仙,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的样子。

    “木子莲”的《扎飞秘本》、“天圣道”的《纯阳成法》、“梅花会”的《易数三式》都是圈内人耳熟能详的会道门秘籍。多年来,各家的历代掌门人都牢牢把持着传家秘籍,既防外敌,又防家贼。

    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心里都明白,如果不是矛盾极度激化,一般不会起冲突,而且,大多时候大家还都心照不宣地互相帮扶、彼此维护,因为维护了对方也就维护了自己,否则彼此揭发,最终大家都完蛋。

    张自沾和黄法蓉结婚后的第二年,江淮大地出了一件大事:“梅花会”的堂主号称自己成仙了!能上天,能入地,能聚天地鬼神,他让鸡不叫,鸡就不敢叫,他让狗住嘴,狗就不出声,隔三岔五就和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怪聚一聚、吃吃饭,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这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一时间“梅花会”名声大噪!

    起初,祖爷并未太在意这个事,认为无非是“梅花会”玩的扎飞术,估计折腾一段时间,捞点钱也就消停了,谁知此事愈演愈烈,对方大有排除异己、一统江湖的势头!同一地区同一时期的社会资源是有限的,都被这家骗走了,那家就得喝西北风,祖爷坐不住了。

    “天圣道”那边也认为“梅花会”这次做得太过了,好像江淮地区就他一个神仙,老百姓都信你了,我们怎么办?

    清明节,“天圣道”的掌门人张继尧突然造访祖爷。

    “祖爷,听说没?”张继尧问祖爷。

    祖爷点点头:“嗯,有所耳闻。”

    张继尧说:“这次火越烧越旺,丝毫没有熄火的态势啊,我的徒弟暗自打探了,有些事的确令人费解。”

    祖爷一笑,说:“扎飞而已。”

    张继尧说:“扎飞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透。”

    祖爷说:“张爷是指鸡鸣狗叫之事?”

    张继尧哼哼一笑:“祖爷小看愚兄了,这种伎俩还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是指他当街表演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

    祖爷笑了,笑而不语,脸上虽笑,心里也没底。这些日子,他也频频派二坝头和张自沾扮作平民去参观“梅花会”堂主梅玄子的法术表演,结果张自沾回来后与黄法蓉只破解了鸡不鸣、狗不叫之术,其他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鸡不鸣、狗不叫,在《扎飞秘本》和《越海棠风相札记》两本书里均有提及。

    关于鸡不鸣:鸡,古人称为暗昧之神,十二生肖中称为“酉鸡”,五行属金。金主肺,肺主呼吸,鸡的呼吸系统很敏感,欧美军事家称:“在现代化武器装备和高新技术为一体的生化战争中,鸡是使人免遭化学武器伤害的哨兵”。海湾战争时期,美军为防止萨达姆的毒气弹攻击,经常赶着几千只鸡在前面带路以躲避中毒。

    鸡的两个翅膀下面各有一颗大筋,这是鸡身气血必经之地,抓鸡时,鸡会拼命挣扎并大声鸣叫,此时只要两手使劲按住翅膀下的大筋,而且手法要稳,劲道要足,反复几次,再将鸡放下时,鸡就干瞪眼不出声了。

    那些施展法术的人,无非是掐鸡时,一边使劲地按,一边装摇头晃脑地念咒语,老百姓被这些人的表演蒙蔽了,根本没看到手底下的蹊跷,这才有鸡不鸣之怪状。

    至于狗不叫,其实是给狗喂了一种药,造成了狗嗓子的嘶哑,如果药量大的话,还会造成狗哑巴。

    这种大损阴德的药说来还诞生于文雅的梨园行。梨园是古代对戏曲班子的别称,唱戏的人称为梨园子弟。古时,梨园行的人相互争风吃醋,为了争夺角位和戏份,有时会痛下杀手,互给对方下药。

    这种药不会要人命,但一旦吃下后,声带就会受到剧烈的刺激,不出几日就会嘶哑。戏子们就是靠嗓子活着,如果嗓子坏了,那梨园生涯也就终结了。

    制作这种毒药的原料很简单,就是人的耳屎。当然,单单将耳屎掏出来让人吃掉,是不会起作用的。《扎飞秘本》里记载,耳屎要混合其他中药,然后以适当温度的水冲化才行,这个火候很难把握,只有像张自沾这种精于此道的人才能如法炮制。

    现在“梅花会”的人将此法用在狗身上了,除了内行人,没人能看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梅花会”搞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却令“木子莲”和“天圣道”两家匪夷所思。

    和“神仙”一起吃面

    修仙的最高境界,就是能把各路神仙聚到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第一代表和神仙关系好;第二代表自己道行很深,可以和众仙家平起平坐。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全国曾兴起过一段周易热,河北某位研究“奇门遁甲”的“高人”也号称能把神仙聚来,经常吃着饭就说桌子下面来东西了,然后两脚做搏斗状,好像已经和鬼怪交“手”了,群众信以为真,拜师学艺者络绎不绝,后来这位聚仙大师终于把警察聚来了,在局子里拘了半个月,出来后再也不谈聚仙的事了。

    当时,“梅花会”的堂主梅玄子号称可以用“时家奇门”聚仙。他当街摆了一个大道场,垒起三尺作法台,上支一张八仙桌,法台四角各站一个持幡弟子,桌子上放一圈牌位,有:狐仙(狐狸)、白仙(刺猬)、长仙(蛇)、黄仙(黄鼠狼)等,中间配上香炉、蜡台、三鲜、黄表,每个牌位前面放一个大海碗,碗是空的。

    梅玄子端坐八仙桌正位,先挑符念咒,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时而低吟,时而仰视苍穹,最后大喝一声:“诸仙就位!”

    此时,他的弟子会把煮好的一锅龙须面抬上来,梅玄子亲自为各位大仙挑上面条,舀上面汤,而后也为自己盛一碗,大声说:“吾今日与诸位仙家聚食,玄子特敬供龙须长寿面,请诸位仙家保佑吾一方百姓万事兴安!”

    这种和神仙一起吃饭的道场,只有道教祖师爷——东汉的张道陵大师有过,但也只是传说,如今梅玄子竟然敢当街效仿!

    梅玄子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周围的老百姓静静地看着。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梅玄子将碗中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对桌子上的牌位行礼道:“谢众仙家赏脸。”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梅玄子依次举起桌子上各位神仙面前的大海碗,大声说:“仙人食面,赐吾圣水,圣水散地,泽被后人!”然后,用力一泼,汤水哗哗洒落地面,人们惊奇地发现,地上都是水,面条一根都没了!神仙真的把面吃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张自沾这可是亲眼所见,明明把面条挑进碗里,怎么过了一会儿就没了?其间,台上只有梅玄子一个人,其他人动不了手脚,眼睁睁看着面条进了碗,又眼睁睁看着它化为乌有。

    梅玄子收功稽首,微微一笑,说:“命系天,天系神,神系我,我可以和神仙对话,你们还怕什么?不要再去算什么命、看什么相啦,那些都太肤浅了!”

    二坝头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你在上面得得瑟瑟、牛气哄哄也就罢了,还让老百姓不去算命,这不是断我们‘江相派’的财路吗?”

    回来的路上,张自沾苦苦地思索,二坝头骂骂咧咧:“搞什么妖术,把老子惹急,把他的锅碗瓢勺连同那些牌位都砸了,我看他还吃不吃!”

    听了二坝头的描述,祖爷也陷入了沉思,梅玄子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这种根基不牢的帮会往日里对“江相派”都是毕恭毕敬,今日竟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不要命了?

    张继尧派去的弟子同样没有破解,故而才来和祖爷商议。

    祖爷说:“我听说深谙奇门遁甲之人,可以将天上的神仙聚来,难道梅玄子真的参透了这奇门之术?”

    张继尧哈哈大笑:“祖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愚兄我还号称懂‘梅花易数’呢。”

    祖爷也笑了:“张爷不要忘了,梅玄子可是‘梅花道观’住持梅甫祖的传人,梅甫祖老先生虽然仙逝了,但梅甫祖师承茅山上清一派,他的‘时家奇门’很厉害,方术道法不可小视啊!”

    张继尧收敛了笑容:“祖爷,愚兄前来可不是找乐子的,梅玄子这么弄,事关你我两家的生计,祖爷再行谈笑之辞,愚兄告辞了。”

    祖爷忙说:“梅玄子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次大张旗鼓,张爷不觉得奇怪吗?”

    张继尧眉头一震。

    祖爷接着说:“做我们这行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张爷每次做局前不都是上下打点而后才敢行动吗?”

    张继尧说:“祖爷的意思是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祖爷说:“梅玄子一向谨小慎微,往日里也冒充过神仙,但每次都点到即止,不会让事态扩大,他的弟子要敢大张旗鼓地招摇撞骗,还会受到他的责罚。”

    张继尧说:“梅玄子在官方也有人,会不会是……”

    祖爷摇摇头:“不会,那几个副官撑不了这么大局面。”

    张继尧点点头:“祖爷的意思是……”

    祖爷看着张继尧,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

    “鸡猴不到头”的谬误

    祖爷之所以不敢与张继尧做太多分析,还是防着张继尧。现在时局不明朗,祖爷也不知道梅玄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张继尧是否和梅玄子穿一条裤子,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如果稍有不慎,两家共同做局搞掉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祖爷总是把事情想得最糟,然后慢慢梳理,做好各种对策。

    与此同时,祖爷也给二坝头和张自沾下达了死命令:务必尽快破解对方的聚仙之局!

    二坝头和张自沾很着急,但二坝头心宽,吃喝不误,张自沾就不行了,吃不下,睡不着。黄法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自从那天张自沾回来讲述了对方的做局情景后,黄法蓉就一直在分析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自沾跟了祖爷两年了,头一次碰到大难题,尽管他那时还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但确是个出色的小脚,他一直想挣个坝头的位置,祖爷也暗示过,尤其是他和黄法蓉结婚后,黄法蓉更是费尽心思帮自己的丈夫做局,让他扬名立万。

    当时堂口的第四把交椅是被一个叫齐春福的人把持着。他是张丹成的老部下,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几个坝头造反时,他作为资深“举人”站在了张丹成这边,叛乱平息后,他被张丹成提升为堂口的四坝头。

    祖爷正大位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先后拿掉了张丹成死前保留的大坝头和二坝头,换上了自己的大坝头和二坝头,而后收了薛家仁,又将他扶上第三把交椅,至此,张丹成死前留下的五个坝头,只有老四齐春福和老五梁文丘了。

    是不是那些老坝头们对祖爷不服?也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伙们根深蒂固,说话分量大,没准哪天就不高兴了给你来两句,祖爷可吃不消。祖爷的夺权手法很文雅,近似“杯酒释兵权”,祖爷说老人家们为了“木子莲”操劳大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堂口的事交给小的们去办就可以了。

    有几个老家伙很识趣,拿着银子退居二线养老了,有的就不知趣,比如齐春福和梁文丘,他们觉得自己还能干,还能和祖爷一起打天下。

    祖爷要的是一种力量对比,那时堂口共有五个坝头,三个新的,两个老的,这是一种制衡,基本可以了。

    “江相派”自古以来的晋级机制很重视业务考核,不是说你年纪大,在堂口时间长就能当坝头,更不是说二坝头死了,三坝头就理所应当地晋升为二坝头。“江相派”看的是能力和业绩,无论是谁,只要能力强,能为堂口赚来更大的利益,就能脱颖而出。在没改制前,有的人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小脚层层递进,历经举人、进士、翰林,直取探花之位。祖爷改制后,晋升渠道更畅通了,只要能力够大,小脚可以直接成为坝头。

    张自沾和黄法蓉小两口这次是真头疼了,他们仔细研究每一个细节,一直研究到天亮鸡叫,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商”贾四爷来了。

    贾四爷走私烟土和军火,是个十足的坏蛋,但却是个讲义气的坏蛋。大凡成事之人,无论黑道白道,义气二字不能丢,否则早晚会被人干掉。

    江湖礼数,来而不往非礼也。祖爷帮贾四爷通过“赶尸”偷运烟土,事后,贾四爷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把一半的银子送了过来,但祖爷只收了两成,因为二坝头私自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导致差点漏局。

    祖爷办事讲究,贾四爷更讲究,他对祖爷说:“祖爷仁义,咱们来日方长。”意思是说这份情他领了,日后定会补上。

    这次贾四爷给祖爷介绍的就是一个肥活,也是一个很棘手的活,否则的话,他不会请祖爷出山,杀鸡不用牛刀,牛刀必然宰牛。

    安徽一家盐业公司的老板,姓何,名凡,字了一。何老板两年前死了女儿,女儿当时在民国职业女子学校就读,有一天下大雨,她和几个同学在渡口等摆渡,突然天空中电光一闪,轰的一声,此女被雷电击中,浑身冒黑烟,周围的同学都吓坏了,慌乱中一个男同学将她抱起,送入附近的教会医院,但为时已晚,后背已被雷电烧焦。

    何老板老两口面对这突来之灾,差点哭瞎了眼睛。由于自己女儿尚未婚嫁,事后,何老板想给自己的女儿合一个阴婚。

    合阴婚和合阳婚的原理一样,都是看生辰八字,尤其要看属相,古人留下一套合婚口诀,是算命先生通用的,口诀云:

    从来白马怕青牛,

    羊鼠相逢一旦休。

    蛇见猛虎如刀断,

    猪遇猿猴不到头。

    龙逢兔儿云端去,

    金鸡见犬泪交流。

    直到现在,父母们去给孩子算姻缘,算命先生往往会说某属相和某属相不合,犯冲、犯克,其实都是从这口诀中来的。从字面意思就可得知,属马的和属牛的不合,属羊的和属鼠的不合,依此类推。

    这口诀的原理何在?

    在于十二地支的刑冲克害。十二属相和十二地支是相配的,十二地支和五行又是相配的,所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其中子亥属水,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辰戌丑未属土,十二地支相生相克相合相冲相害,古人认为地支相合的都是好的,预示百年好合,而冲的都是坏的,代表散,代表不会白头偕老。

    十二地支中,相合的六组是:

    辰酉合(龙和鸡合)

    子丑合(鼠和牛合)

    亥寅合(猪和虎合)

    卯戌合(兔和狗合)

    申巳合(猴和蛇合)

    午未合(马和羊合)

    相冲的六组是:

    辰戌冲(龙和狗冲)

    子午冲(鼠和马冲)

    丑未冲(牛和羊冲)

    申寅冲(猴和虎冲)

    卯酉冲(兔和鸡冲)

    巳亥冲(蛇和猪冲)

    根据六合与六冲的规律,就得出那套合婚口诀了,因为子丑合(老鼠和牛合),但是子午冲(马冲老鼠),午马把子鼠冲跑了,子鼠就不能和丑牛白头偕老了,丑牛必然恼羞成怒,要杀了午马,所以才有“从来白马怕青牛”一句,其他口诀同理。

    这些口诀在历史的沿革中,人们口口相传,传来传去,也出现了诸多错误,比如“金鸡见犬泪交流”,意思是说属鸡的和属狗的不合,会经常吵架,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导致分手,老百姓戏言“鸡狗不到头”,可由于发音和方言的误差,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鸡猴不到头”,说属鸡的和属猴的不能结婚,这真是天大的谬误。申猴酉鸡,申和酉五行都属金,不冲不克不刑不害,怎么可能“不到头”!

    况且这种合婚方法只考虑了属相,没涉及其他干支,历史上诸多易学先贤已对此法提出了质疑。但老百姓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满头发的棺材

    何老板当时没找到新死的合适人选,迫不得已,就先把女儿下葬了。下葬后,等了两年,终于听说邻镇新死了一个男的,家境和岁数都相当,赶紧派人去求婚,经过中间阴媒的撮合,双方合了八字,这门亲事算是成了。

    根据合阴婚的规矩,何老板要先把自己女儿的尸骨挖出来,选个良辰吉日,抬到男方家,和新死的男的装进同一口棺材,作法圆房后,共同下葬。

    于是,何老板请了一个瞎子算了算,按照老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找了一个起坟的日子,雇了几个小工,将墓碑撬开,把棺材挖出。两年前下葬时,棺材上涂了防腐的药剂和防虫的药水,但时过两年,棺材板还是有些发旧。

    开棺前,望着陈旧的大棺材,何老板迟疑了,他不知道两年时间自己的女儿会腐烂成什么样,他想见到女儿,又不忍心看,就这样沉默着,端着烟斗不停地抽烟。

    “老板,开不开?”一个小工问。

    良久,何老板咬咬牙:“开!”

    时近中午,日头直晒头顶,小工们脑门子上突突直冒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几个人拿着斧子、铁橛,叮叮当当地撬起棺材上的铆钉。

    弄了一会儿,棺材上的钉子都起了下来。几个小工用力一抬,咯吱一声,棺材板掀了起来,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死人的味道也随之飘出,就在棺材盖儿挪动的一瞬间,几个小工不约而同地大声尖叫:“啊?!”手一抖,棺材盖儿滑落到地上。

    何老板一惊:“怎么了?”

    小工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指着棺材里,哆哆嗦嗦地说:“老板……您看……”

    何老板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乌黑的头发,黑压压地塞满了棺材!

    都说人死后,头发还会继续生长,但无非是比下葬时多出一点点,这种厚厚的头发塞满棺材的情况还从没见过!

    何老板眼前一阵眩晕,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俯下身,慢慢拨开那层层黑发,才看到自己女儿的骷髅头,脸上已经没肉了,肚子塌陷,肚脐周围腐烂了一部分,可能是棺材的封闭效果比较好,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头盖骨上的头发一根根挺着,似乎体内所有的能量都供在了头发上。

    民间传言,人死之后,如果怨气较大,就会冲上头顶,继续支持头发的生长。何老板不知自己女儿究竟有何怨气,冲得这一棺黑发生!

    男方跟来起坟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后,马上跑回去告知了对方父母,对方一听就开始反悔了,说这个女的是个厉鬼,跟自己的儿子不合!

    何老板陷入两难境地,对方不答应合婚,可自己已将女儿挖出,总不能就这样埋回去吧,况且两年来女儿长了一棺材头发,看来怨气十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女儿埋了,于心不忍。

    思来想去,何老板准备找个道法高深的大师看看。

    贾四爷是何老板的旧交,两人结识于青岛,光绪二十九年,在青岛英德啤酒酿造公司(今日青岛啤酒前身)的创建仪式上两人相识,后来国民党政府进行盐业整顿,何老板日子不好过了,贾四爷就发动官方的朋友帮忙。那个年代,利益都是相互挂钩的,贾四爷帮何老板争取食盐生意,其实是要借何老板码头上的盐仓走私烟土和枪支,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成了所谓的朋友。

    与跟何老板的关系不同,贾四爷和祖爷是生死之交,两人光掉脑袋的事就不知合作过多少次了。何老板丧女后,贾四爷就惦记着这个事,打算给祖爷介绍这个肥狍子,无奈当时战事不断,贾四爷的烟土生意受挫,自顾尚且无暇,也就无心弄何老板这个事了。

    不料两年后,何老板要合阴婚,而且在合之前还出了这么个事,贾四爷马上将此消息告诉祖爷了。

    很快这个事也上了报纸,特大号外,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江淮地区出了个长满乌发的棺材!

    祖爷听后,觉得这个事不太妙,如果这一棺材头发是真的,那就麻烦了,《扎飞秘本》里对这种事记录过一次。

    嘉庆六年,有个老财主的小妾去世了,多年后子孙起坟,发现那小妾死后又长出很多头发,吓得这家的人马上报了官,官府的人来后,也没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这家就怪事迭出,先是半夜看到有白衣女子打着灯笼在院中走动,又在雨天看到树上有个小男孩抱着鲤鱼哈哈直笑,再后来,这家人就都陆续得怪病死了。

    人们都说那个小妾是怀了身孕后被财主的大太太毒死的,死后怨气不散,母子俩都变成了厉鬼,把这家人的命都索走了。

    所以,“江相派”的老祖宗在《扎飞秘本》里留下一句话:“乌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窦娥血溅三尺白,阿宝莫与鬼挣扎。”意思是告诉阿宝们,遇到这种乌发充满棺材的情况,就不要做局了,死者怨气不散,谁动棺材谁倒霉。

    所以,对这种局,阿宝们向来很忌讳,一般都不做。

    贾四爷走后,祖爷为此专门开了一次堂会,想听听各个坝头的意见,结果除了二坝头,其他坝头都说不要做这个局。

    祖爷看了看大家,没说话,一挥手:“散会。”坝头们面面相觑,不知祖爷作何打算。

    夜里,祖爷在书房品茶。此时,叩门声起。祖爷一笑。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张自沾和黄法蓉来了。祖爷料到他们会来,他们不是坝头,高级机密堂会不能参加,但二坝头回去后肯定会透露此事,黄法蓉听后肯定会来!

    “祖爷,这个局必须要做。”黄法蓉说。

    祖爷双眼微闭:“说说。”

    张自沾开口了:“祖爷,乌发棺材不可扎,那只是老祖宗的看法,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祖爷万不可墨守成规!”

    祖爷知道,这些话都是黄法蓉教的,张自沾向来谨小慎微,堂口没有定论的事,他从来不发言,自从黄法蓉嫁到“木子莲”后情况就大不同了,相夫教子,这相夫一事黄法蓉就做得很不错。

    祖爷笑了笑:“就这些?”

    张自沾一愣,看看黄法蓉。

    黄法蓉说:“祖爷,合婚挪坟向来是‘江相派’的拿手绝活,无论是老百姓还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乌发棺材我们就不干了,岂不留下笑柄?”

    祖爷睁开了眼睛,喝了口茶说:“我没说不干啊?”

    黄法蓉看了看张自沾,两人都笑了。

    祖爷接着说:“自沾博览群书,先分析一下这棺材里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张自沾马上说:“刚来上海时,我在教会书院读过一些西方的生物学读物,人死后,头发仰仗头皮内的营养素确实还会生长一段时间,但要说长满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祖爷陷入了沉思。这才是祖爷最担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坟地被动过,说明已有人先入为主,对方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自己还要不要蹚这个浑水?

    思来想去,祖爷还是理不出头绪。贾四爷突然提供这么一个美差,他会不会是“双细”?

    “双细”是黑话,双面间谍的意思,间谍在古代被称为“细作”。在阿宝圈里,如果一个线人被对方策反了,成了对方的线人,那么就扮演双面间谍的角色了,俗称“双细”。做局过程中,最怕出现“双细”,张丹成当年给清宫里的贝勒布局时,就是因为出了“双细”,结果落得惨败,丢了一颗睾丸。

    但祖爷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贾四爷没理由当“双细”,这么多年的关系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当,况且对方只是个贩盐的老板,不是什么政府官员,即便被识破,也没什么大碍,贾四爷没必要为此做“双细”。

    祖爷开始考虑这个活还要不要接,作为一堂之主,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此时祖爷想起了白天堂会时二坝头说的一句话:“做,为什么不做?不就是多了几尺头发吗?我去给她剪下来烧掉!”

    祖爷觉得此话有道理,如果能够亲自看一下棺材里的情况,也许一切就明朗了。说到底,祖爷是有两个担心:如果那棺材里的头发被人动过,则接下来就不是和鬼斗了,而是和人斗了;但如果那头发看不出什么破绽,确实是自然生长,那就更可怕了。毕竟那个年代的科技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即便是玩扎飞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万一惹得天怒人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件事既然处在了江淮大地,那么作为这个地方的江相一门,就必然要管,此时如果缩头,整个堂口在当地的名望就会下降。况且最近梅玄子那边大造声势,“木子莲”的生意每况愈下,再不捞点钱,堂口的生计真就成问题了。最后,祖爷决定,先派二坝头和张自沾去探探路。

    在贾四爷的介绍下,二坝头粘上胡子,带着张自沾等几个小脚去了何老板家里。

    贾四爷介绍说:“这几个人都是报纸上提及的铁版道人的徒弟,铁版道人因会见政府要人,不得脱身,先让几个徒弟来看看情况。”

    何老板赶忙道谢,然后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坝头很淡定,俨然一副大师的气派。他手捋须髯,高声唱喝:“无量天尊!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见过,这是令爱生前怨气所致,不知有何怨气啊?”

    何老板一脸迷茫,仔细回想后说:“没有啊,小女生前备受我老两口疼爱,性格开朗,上进好学,没有什么怨气啊。”

    二坝头说:“也许她不曾与您提及。也罢,待我去看看。”

    棺材放在东厢房,房门上着锁。为了合阴婚,何老板把自己下葬两年的女儿挖出来了。

    尸体已经部分风干,像腊肉一样狰狞地躺着,还有厚厚的一层头发,谁见了都害怕。何老板更怕这尸体惹得猫儿狗儿来捣乱,到时候钻进棺材,将尸骨捣乱,更是对不起女儿了,于是便上了锁。

    二坝头生平扎飞无数,对死人并不害怕,但这次还是有点胆寒。那一棺材乌黑的头发,尸骨就沉睡在厚厚的头发下面,透过头发散发出来的怪怪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二坝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咒,一边低头查看。张自沾也跟在二坝头身后,仔细打量着棺材里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二坝头合掌细思,嘴里嘟囔:“怨气太重了。”而后又说:“还是做个法事吧,否则,全家都会遭灾!”

    何老板大惊:“遭灾?”

    二坝头说:“当然了!人死后,有怨气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府,中间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棺材是她唯一的栖息之地,野鬼最怕见光,你把棺材打开了,使她阴气大损,你们全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何老板一愣,说:“这是我的女儿啊,难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妈?”

    二坝头苦笑:“生在阳间有怨气,死后做鬼更凄凉!这辈子你是她的老爹,下辈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气倍增,六亲不认,何老板难道没听说过有人随便迁祖坟,坏了风水,导致全家死光的惨剧吗?”

    何老板被二坝头喷得满头冒汗。

    “是,有所耳闻。”说到这儿,何老板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了,“大师,我们暂回客厅说话。”

    二坝头对张自沾使了个眼色,随何老板出去了。

    张自沾帮几个家丁抬起棺材盖儿,慢慢盖上,在盖盖儿的一瞬间,张自沾以棺材板作掩护,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几根头发,团作一团,藏入袖中。

    玩火自焚

    张自沾研究过人体生物学,知道人死后,头盖骨会因为钙流失而骨质疏松,时间久了,头发一碰就掉,偷几根回来仔细研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回到堂口后,张自沾仔细观察那几根头发,发现从发根起,大约一尺的地方,有接茬,是用一种药水粘上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至此,事已明朗,有人在做手脚!

    祖爷顿时陷入了谜团中。

    祖爷去了贾四爷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贾四爷。

    贾四爷一听,也是一惊。

    “有人捣鬼?”

    祖爷说:“四爷仔细回想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贾四爷低头思考,而后说:“没有,何老板是个商人,虽为人奸猾,但凡事谨小慎微,从不跟道上的人为敌。有时与黑道的人起了冲突,他还拿大把的银子托我消灾。所以,这个局,肯定不是他自己做的,况且也没有拿自己女儿尸骨做局的父亲啊!”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良久说:“那这问题就大了。也就是说做局的人提前知道何老板要合阴婚了,在短暂的几天内,能够找到何老板女儿的坟地,潜入棺材,将头发接上,而后将现场恢复得跟没动过的一样,这是高手。”

    贾四爷忙问:“这种事,好做吗?”

    祖爷说:“一般人做不了,非常有经验的人才能做。首先人力要得当,做事之人必须是经常玩扎飞的人,要熟悉棺材的构造和钉子的位置;第二,工具要得当,不能破坏棺材表面,不能留痕迹;第三,棺材重新放入后,上面的土皮和墓碑要恢复成原状,这是个细活,要事先准备好草皮和干土,即便这些都做好了,如果没有五六日的风吹日晒,还是不免有人工做旧的痕迹。”

    贾四爷听后说:“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必须是一个群体。”

    祖爷说:“对!如果时间紧的话,至少需要出动十几个人,所有人都穿小孔草鞋,现场不留任何痕迹。”

    贾四爷说:“对方来者不善啊。江淮地区能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无非就这几家,祖爷这一家,‘天圣道’张继尧一家,‘梅花会’梅玄子一家,难道是……”

    祖爷喃喃地说:“张继尧……梅玄子……”

    贾四爷说:“最近老梅头折腾得挺欢,大有改写江淮历史的趋势。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为何又把这美差交给我们去做?”

    祖爷沉思片刻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以往也有过各个堂口消息不流通,造成一家给狍子布局,另一家不知情而前去解灾的情况,但这种情况双方一旦说开,一方会立即叫停,至多是最后分点银两罢了。但这次,并没有人叫停此事……”

    两人正商量间,三坝头突然进来,附在祖爷耳畔细语,祖爷一听,眉头紧皱。

    贾四爷看祖爷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祖爷没有回答,继续问三坝头:“消息可靠?”

    三坝头低声说:“千真万确!”

    祖爷不吱声了,神色凝重。贾四爷越发着急了,忙问:“祖爷,出什么事了?”

    祖爷看了贾四爷一眼,说:“张继尧死了。”

    贾四爷一听,差点蹦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祖爷说:“现在还不知道。对外说是‘羽化成仙’,线人说是在自制的八卦炉烧死的。”

    八卦炉这个东西也曾震动江淮。张继尧统领的“天圣道”时不时地宣扬世界末日,他将自己包装成救世主,大力发展信徒,又将忠实的信徒放进自己设计的八卦炉中锻炼。

    那大炉子足有八尺见宽,五丈多高,按乾、坤、坎、离、震、兑、巽、艮八卦之形,依山而建,用大块蓝砖垒起,中间一个大灶膛,底下是粗铁丝做成的炉箅子。整个火炉,一个入口,没有出口,人进去后,把炉门锁上,然后从炉子下部的大灶膛堆上干柴,浇上柴油,烈火就会熊熊燃起。

    张继尧带弟子到炉中修炼,一般选在冬季。老百姓春耕,夏作,秋收,唯有冬季较为清闲,看热闹的人也多,便于造势。大雪纷纷之际,山野间一片白茫茫,张继尧拜祭天神地鬼后,率领弟子进入八卦炉,大火燃起,浓烟冲天,烟气夹杂着雪花,在昏暗的天际里翻腾。

    七七四十九天,大火不断,四十九日后,开炉出关,张继尧和弟子们浑身油亮亮地走出来,号称已得金刚不坏之身。他先后已将二十多个徒弟放入八卦炉中锻炼过了,这些徒弟出来之后,都变成了“金刚”,被分派到天津、北平、保定等大城市充当各个省的传教者。

    贾四爷说:“张继尧这种八卦炉的事,一般都在冬季演练,现在是夏季,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会不会是张继尧做局,过两天再弄个肉身归来,演一出神仙下凡之类的闹剧?”

    祖爷不说话,苦苦思考,如果张继尧真的死了,那事情就严重了,张继尧前几日还来过堂口,没几日就死了?如果张继尧是假死,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梅玄子是不是在共同做局?

    良久,祖爷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看看‘天圣道’的反应。如果是诈死,那么‘天圣道’不会大乱,一切都在张继尧的掌握之中;如果是真死,那么‘天圣道’就会出现混乱的局面。”

    又过了几天,祖爷在“天圣道”安排的细作传来可靠消息,张继尧的确死了,尸体已经烧焦。据说张继尧也要模仿梅玄子成仙,要给自己制造一个更玄的传说,要做一个“羽化成仙”的假象,结果进了八卦炉中就没出来,最后烟筒口里喷出一堆鹅毛鸭子毛,守在炉子周围的弟子纷纷下跪,恭祝教主羽化成仙。

    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以张继尧成仙为借口,匆匆将其埋了。

    祖爷心想这次“天圣道”肯定天下大乱了。堂口的老大死了,外人不明真相,那些“金刚”们心里可跟明镜似的,还不闹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