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算命行当中隐藏的周易玄机
军统追杀
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庆开大堂会,那次祖爷带上了“风子手”。结果因为之前西派掌门人秦百川没有处理好跟当地军阀的关系,差点被人家一锅端。老谋深算的祖爷,也差点趁机借刀杀人,灭了秦百川。
秦百川是四川的“大神仙”刘从云的得意弟子,刘从云何许人?西派“龙须芽”堂口的第14代掌门人,“一贯先天大道”的创始者,曾经当过大军阀、“四川王”刘湘的军师。当年张丹成春风得意时,西派的掌门人是段金山,刘从云只是段金山堂口的一个小脚,但刘从云聪明绝顶,有胆有谋,段金山死后,他很快成为堂口的掌门人。
1936年,刘湘识破了刘从云的伎俩(后文细表),下了追杀令,刘从云吓得赶紧躲了起来。1938年,刘湘病逝,刘从云返回四川,想重新执掌堂口,但堂口早已被秦百川釜底抽薪,已没有他的位置。刘从云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有办法,秦百川一句话就能治死他:“刘湘死前留下遗言,一、抗战到底,誓雪国耻。二、追杀刘从云,解心头之恨。”言外之意就是,你刘从云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露面当大师爸?自此,刘从云隐匿上海,解放后,被成都中院判了死缓,后来病死。
秦百川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又是一个极为好面子的人,他并没有告知大家他当时正与某个军阀起冲突。堂会开到第二天,外围放风的小脚就来报,说一队带枪的人正朝这边奔来。
秦百川当时就火了,从腰里拔出枪,大喊:“妈个铲铲!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祖爷感到这里面有事,立即说:“不要急!先躲一躲再说!”
几个坝头掏出枪,把子弹顶上膛,大家开始撤离。正规军和山里的土匪就是不一样,人家是有策略的,先前那一队人是造势的,就像赶鸭子一样,先把你赶出来,亮亮人数,其实外围通往山里的各个要道早已打好了埋伏,参加大堂会的几十号人,刚到一拐弯处,林子里呼啦冒出一队人,上来就开枪。
“风子手”一下把祖爷扑倒在地,自己却中了一枪,正好打在了左胳膊上。
“小六子!”祖爷心疼地大喊。
祖爷知道出大事了!这都是正规军!秦百川捅的这个娄子太大了!
跑前面的几个小脚都被打死了,其余人躲进一片民居,开枪还击,四川民居多是由干栏式建筑演变而来的穿斗式屋架,依山而建,因势而造,又高又深,便于周旋。“风子手”虽然受伤了,但依然紧紧跟随祖爷,随时准备给祖爷挡子弹。
祖爷皱着眉头,思考着脱身之计。再看其他人,秦百川胆子够大,掂着枪,一边射击,一边大骂。那钱跃霖听到枪响后,眼珠子来回乱转,他心里很害怕,但又不想失去大师爸的威仪,他在装。而江飞燕,很冷静,她在看着祖爷,二坝头当时也在场,后来脱险后,二坝头跟堂口的兄弟说:“江飞燕当时眼里只有祖爷。”
其实,堂口的兄弟们私下里都议论,说江飞燕喜欢祖爷,因为江飞燕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面孔,唯独对祖爷,她会笑。
祖爷思考之际,突然听到外面的士兵大喊:“活捉秦百川!”
祖爷一听,有解了。这句话透露出两层含义,第一,对方是冲着秦百川来的,因为堂口开会是高度机密,没人知道这是四大堂口集会,所以对方只知道秦百川在这里,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干什么的,第二,活捉,就是抓活的,并不是要马上置人于死地。
祖爷想了想,对秦百川说:“秦爷,我有一计,能让大家脱险!”
秦百川弯下身子说:“脱不脱险无所谓,大不了一死!”
祖爷说:“我们死了无所谓,看看这几十号兄弟,忍心让他们白白送死吗?”说着,祖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几十号人,这句话说得坝头和小脚们心里暖暖的,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祖爷。
秦百川叹了口气,说:“祖爷有何高招?”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我听对方喊要活捉秦爷,我猜肯定是秦爷跟对方有所误会,因为他们并不想急于伤害秦爷……”说完,祖爷盯着秦百川。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心里已经开始怨恨秦百川了,在你的地盘上开会,结果被人家包围了,你都不知道,你算什么大师爸!
秦百川看了大家一眼,说:“还是刘爷(指刘从云)当年的旧事。刘爷骗的人太多了,最近国民党独立团的一个团长竟找上门来,要我偿还当年刘爷骗走的钱,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一分没有!没想到他还动真格的了!”
祖爷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但随即又觉得不对。秦百川在四川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跟政府高层素有来往,一个独立团的团长敢直接命令手下活捉秦百川,肯定得到上面的许可了,因为毕竟重庆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首都,在这个地方启动正规军去挑事,一般人没这个胆。
祖爷看出了这里面的端倪,但依然说:“我感觉没什么大事,误会而已,我倒是有个缓军之计,只是……”
秦百川问:“只是什么?祖爷请讲!”
祖爷说:“只是要委屈一下秦爷!”
秦百川一惊:“怎么讲?”
祖爷说:“现在我们被包围了,手上只有几支枪,要么一同战死,‘江相派’就此灭亡,要么秦爷佯装投降,我们都装作你的手下,把你绑起来,送给对方,等我们脱身后,立即疏通关系,把秦爷救出来!”
秦百川一愣,祖爷看了看他,紧接着说:“这样吧,我估计外面的士兵没几个真正认识秦爷的,我化一下装,粘上胡子,戴上帽子,我假扮秦爷,你们把我绑了,送出去,然后你们择机脱身!”
江飞燕一听,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祖爷!”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百川,秦百川已经骑虎难下了!祖爷够毒。
为兄弟生,为兄弟死,这是堂口领导人经常唠叨的一句话,到真事上了,秦百川作为大师爸,捅了这么大娄子,本来就应该自己站出来去解决,现在却要等到人家提醒,实在是太不妥了!
秦百川恨死祖爷了!但鸭子在架上,干烤没办法,秦百川必须做出高姿态:“祖爷说的这是哪般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秦百川加入堂口那天起,就看淡了生死!祖爷刚才这番话提醒了我,你们赶快把我绑起来,送给他们,如果我有不测,‘龙须芽’就交给我的大弟子方化天!请祖爷和各位师爸尽心辅佐,不要让‘龙须芽’的基业毁于一旦!”
秦百川也够阴,当着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慷慨陈词,而且把后事都交代清楚了,意思是说,即便我死了,你祖爷也别想干涉西派堂口的事,今天老的少的都在这呢,日后你要是有所图,那就真是背信弃义了!
几个小脚把秦百川绑了起来,祖爷对外喊话:“各位长官,我们把秦百川抓住了,交给你们!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外面的人一听,马上回话:“你们把枪都扔出来!”
祖爷对大家使了眼色,大家把几只枪都扔了出去。
外面的人又喊:“把秦百川给我押出来!”
两个小脚押着秦百川走在前面,其余人举着手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领头的跟前,祖爷堆着笑脸说:“长官!秦百川被我们抓到了!我们早就不想跟他干了!正好今天有这个机会!求长官放小的们一条生路!我们家中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
还没等祖爷把话说完,那个小子上来就扇了祖爷一个嘴巴子,“去你妈那个铲铲!哪他妈这么多废话!”然后冲着手下一挥手,“都给我带回去!”
“风子手”急了,想弄死他,祖爷一把将他抓住。
祖爷在思考,什么时机逃脱最恰当,之前在屋里大家商量了,如果对方能把大家放了,那最好,如果不放,则在押解的路上,走到山势隐蔽、地形有利的地方,趁对方不注意,寻机逃跑。
祖爷告诉大家,逃跑时,谁也不要管谁,各跑各的,化整为零,这样既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又不至于小的为了救老的而丧命,突出重围后,大家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逃跑时,听祖爷口令,祖爷咳嗽一声,然后和“风子手”同时发镖,堂口的兄弟都知道,这两人的飞钉技术很厉害,枪虽然缴了,但口袋里有钉子,等祖爷和“风子手”打出飞钉后,对方势必一片大乱,所有人才有机会逃跑。
祖爷看了“风子手”一眼,“风子手”的左胳膊还在滴血,祖爷冲他点点头,他也冲祖爷点点头;祖爷又看了江飞燕一眼,江飞燕没说话,祖爷也没说话。这是生死未卜的时刻,待会儿一旦开战,枪子不长眼,谁死谁活不一定。
命运的拐点似乎总是那么神奇,祖爷正边走边观察周围的地形,突然天空中传来呜呜的声响,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大家对这个声音很敏感,空袭!
1938年开始,日本对重庆进行了为期五年的狂轰滥炸,妄图摧毁国民党的陪都。其实对重庆,日本除了轰炸,别无办法,重庆地势得天独厚,既有长江天险为沟堑,又得群山环抱为屏障,终日浓雾缭绕,易守难攻,坚不可摧。
于是日本人就开始推行丧心病狂的“无区别轰炸”模式,取消了前线与后方、交战人员与平民百姓的界线,每次空投之后,弹片纷飞,重庆一片火海,无数的老百姓被炸死,街道上、小巷里,轰炸过后,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此刻,飞机已近头顶,对方领头的那个小子,大喊一声:“快卧倒!”二十几个兵蛋子哗啦一下全抱着头趴下了。
祖爷一看时机来了,一摆手:“逃!”
所有阿宝四散而逃,那些当兵的趴在地上向阿宝们射击,刚打了几枪,头上的炸弹就扔下来了,一颗正好落在路中间,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大树摧倒,江飞燕和几个女阿宝正好离这颗炸弹不远,强大的冲击波把她们掀翻,已经跑到远处的祖爷看到这一幕,又冒着弹火冲了回来,江飞燕已经被震晕了,祖爷抱起她,往林中跑去,又是一颗炸弹落地,弹火压得那二十几个军人不敢抬头,“风子手”紧随祖爷,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大山中。
二更时分,大家在后山汇合了。各个堂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共少了7个人,包括秦百川,不知是他自己溜号了,还是慌乱中被打死了。
江飞燕已渐渐苏醒,一块弹片打入她的左肩,祖爷把自己的长衫撕了一圈,给她包扎了止血。祖爷对大家说:“燕姐和小六子都受伤了,得赶快找个大夫!”
二坝头说:“还是先回秦爷的堂口吧,没准秦爷也在那里,到了那里再找大夫!”
江相派有个规矩,凡是开大堂会,为了掩人耳目,都不会在堂口开,都是找一个安静陌生的地方,以防人家把老窝端了,而且开会的地点,除参会人员外,其他人绝对搞不清。大堂会汇集的都是各个堂口的大师爸以及每个堂口的部分精英,一旦出问题,就关系到江相派的生死存亡,所以这是最高机密!此次开会的地方,距“龙须芽”堂口约有20里,是秦百川精心挑选的地方。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摇了摇头说:“秦爷的堂口很可能已经被端掉了。”
众人一听,一片惊呼。
一直沉默的钱跃霖说话了:“祖爷分析得在理!人家既然能包围我们,说明已经对我们的行踪有所掌控,既然敢活捉秦爷,那他的堂口多半已被摧毁了!”
此时,“龙须芽”堂口的一个小脚说:“祖爷,这样的话,城里的大夫不敢找了,我们一露面肯定就被抓,翻过这座山,有个寨子,那里有个土郎中,小的经常请他给家里人看病,让他看看有没有救!”
三坝头当时也在场,一听这话,马上说:“此山二脉游走,山势陡峭,黑夜翻山,恐有危险。”
祖爷没搭理他,对钱跃霖说:“钱爷,我看这样,我带着几个人去找大夫,其余的人由钱爷带领,摸黑下山,下山后化装隐藏起来,伺机打听秦爷的下落……”说到一半,祖爷把嘴贴在钱跃霖耳边,密语了几句,钱跃霖不停地点头。
于是,兵分两路,跟祖爷走的有二坝头、三坝头、“风子手”,还有南派“越海棠”的几个女阿宝和“龙须芽”带路的那个小脚,他们轮流替换祖爷,帮忙背着江飞燕。
五更时分,终于到了那个小脚说的地方。祖爷一看,是个苗家寨子。那小脚叩开郎中的大门,郎中披着衣服走出来,一开门,见门前站着十来个人,吓了一跳。那小脚赶忙施礼,说:“打扰老先生了,我这几位朋友是做骡马生意的,白天过山时,不巧遇到鬼子轰炸,又被土匪追击,结果有两人受伤,请老先生救命!”
那郎中说:“快进屋!”
进屋后,昏暗的灯光下,祖爷才看清,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髯飘飘,恍若神仙。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江飞燕和“风子手”的伤势,然后走进里屋,拿出一个箱子。打开后,众人一看,有刀子、钳子、镊子、银针,还有一堆瓶瓶罐罐装着药水。
那老郎中要给江飞燕和“风子手”做外科手术,对于中医来讲,外科手术有一套很严谨的程序。江飞燕伤势较重,老郎中先给她做。
老郎中先取出一包药面,放在砂锅中,加水后又放入几根药草,熬了一会儿,倒在碗里,让祖爷扶着江飞燕,慢慢给她灌下去。
“睡圣散,喝下去,感觉不到疼痛。”老郎中像是自言自语。祖爷一听就知道了,“睡圣散”在多部医书中都有记载,开刀前,喝下去,人就全麻了。
老郎中看江飞燕喝完,便取出尖刀,将尖刀在炭火上烧烤,这是高温消毒,边烧边对祖爷说:“将她平卧在床上,解开上衣。”
祖爷一愣,赶忙伸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女阿宝,“你们过来帮老先生打下手。”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你们跟我出去等候。”
江飞燕喝下药后,已有些昏迷,但内心还保留最后的一丝清醒,她使劲拉了一下祖爷的手,意思不让祖爷离开,祖爷慢慢拿开她的手,轻声地说:“燕姐,我们都在外边守候,很快就会好。”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老郎中走出来,边擦手边对祖爷说:“弹片取出来了。伤口敷了药也缝合好了,还需内服几天汤药,静养一周,即可痊愈。”
祖爷走进去,看到江飞燕还在沉睡,忙施礼对老郎中说:“多谢老先生!”
老郎中没说话,又开始熬“睡圣散”,“风子手”一看,笑了,说:“老人家,我就不用了,我能忍住,我这枪伤不深,您尽快取出子弹即可。”
老郎中好像没听到“风子手”的话,熬了一会儿,将汤药倒在碗里,递给“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看了看祖爷,一扬脖,一口喝了下去。
老郎中这才说话:“这睡圣散里,我加了止血莲,不仅起到麻醉作用,更有止血的效果。”祖爷一听,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风子手”就困倦了,躺在了一张床上。
老郎中同样操刀,以炭火消毒,而后割开伤口,伤口开放的时间太久了,里面的淤血已经发黑。老郎中小心翼翼地剖开层层皮肉,慢慢用镊子将子弹夹出,而后在伤口里敷上一团黄色的药膏,最后用一个小夹子,从一个小瓶中夹出一团丝线,穿入针中,一针针将伤口缝合。
这种丝线,祖爷见过。当年大坝头和黑帮火并受伤时,也是用这种线缝合的,这叫“桑皮线”,就是取桑树的根皮,剥去外层粗皮,慢慢撕下内层筋纹,然后再把一根根的筋纹包裹在外皮中,盘抹几次,再取出来,那根根筋纹就变成光亮柔软的丝线了,将这些丝线放入装有药水的小瓶中保持湿软,用的时候取出,穿入细针,就可以缝合伤口了。
“桑皮线”最大的优点是无需拆线,这种细丝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长在肉中,与人肉融为一体。
天亮后,江飞燕和“风子手”都醒来了,祖爷欣慰地说:“总算醒了,燕姐和小六子在这里安心静养几天,我带其他兄弟回城探探风。”
江飞燕因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轻声地说:“多谢祖爷冒死把我救回来。”
祖爷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燕姐安心养伤吧。”
“风子手”坐了起来,伸伸胳膊,笑着说:“我没事了,祖爷,我和你一起回城。”
祖爷一摆手,“不可。我让你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你身边的大师爸——燕姐。”
江飞燕一听,眼圈一红,将头偏向一旁。
国民党最高层的歼灭指示
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其他几个阿宝下山了。绕来绕去,祖爷竟带着大家向昨天开大堂会的地方走去。
二坝头一看,懵了,忙问:“祖爷,怎么我们又回来了,昨天刚在这出的事。”
祖爷笑了笑说:“你说现在哪里最安全?”
二坝头说:“回家。回到咱们自己的堂口。”
祖爷说:“错!这里最安全!”
二坝头一头雾水。
三坝头领悟到了,说:“祖爷说得对!我们昨天就是在这里被抓的,那些人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还敢回来!”
祖爷接着说:“这次正规军出动围剿秦爷,总感觉后面有大人物,对方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知,一切小心为妙!”
说着,祖爷让大家散开走,自己撑起一个药幡,宛然一副江湖郎中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喊:“妙手回春,专治跌打损伤!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
这是暗号,一般堂口“跳场”后,如果重出江湖,就会在阿宝聚集地喊出这样的口号,这里面有几个黑话,豆儿指姑娘,女阿宝;芽儿指小伙子,男阿宝;老空和老宽都指对手。这句话重点在后半句,意思是告诉大家,风声过了,阿宝们可以重新开张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迎着祖爷走了过来:“先生可是祖传秘方?”
祖爷笑着说:“祖上一道方,万世有福享。”
那老头一笑:“先生跟我来,看看我家小儿的腿。”
祖爷便跟那老头拐入巷子,其余阿宝也依次尾随而来。
那个老头,就是钱跃霖,化了装,整得七老八十的样子。昨晚,祖爷在他耳边密语的那几句,就是告诉他,带着兄弟们可以先回事发地,那里暂时最安全,然后大家以暗语会合。为什么要密语,因为祖爷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小脚里有没有内鬼,祖爷还告诉钱跃霖,看住每一个小脚,不准任何人四处走动。
进了一个隐蔽的屋子,祖爷一看,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秦百川,祖爷不禁皱了眉头:“秦爷还没消息?”
众人摇摇头。
祖爷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被国民党抓去,因为现在还弄不清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万一是想摧毁整个“江相派”,那么抓了秦百川,必会一通毒打,到时候老虎凳、辣椒水一起上,秦百川一旦顶不住,全招了,四大堂口全他妈完蛋了!祖爷更希望秦百川在混乱中被枪打死。
这些年,祖爷一直担心的就是西派秦百川执掌的“龙须芽”堂口。秦百川步子迈得太大,有胆,够狠,也够聪明,能和西部各路军阀及政府要员打成一片,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祖爷一直不主张“江相派”和国民党走得太近,虽然利益均沾,但总有起冲突的时候,人家对你了如指掌了,想灭你太容易了。
私下里,祖爷也提醒过秦百川,但秦百川听不进去,反而有些看不起祖爷。他不是没想到祖爷担心的这些事,他只是太自信了,他说:“我已经将自己漂白了!几乎没人认为我是假的!”
这句话不假。秦百川擅长出千,做局做得完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达到以假乱真,以至于很多国民党政要都认为他有真本事,一个鲜明的例证就是,当他师父刘从云被刘湘识破后遭追杀,他不但没跟着跳场,反而把堂口撑起来了,原因就是很多军统的人在保他。
他能把刘从云遭追杀这件事,说成是政治斗争,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刘从云算得不准,而是太准了,刘从云一直是刘湘的左膀右臂,有人嫉妒了,想把刘从云从刘湘身边挖走,刘湘恐留不住刘从云,所以才动了杀念。
除了堂口少数几个老阿宝知道秦百川的发家史,其他人都被假象蒙蔽了,都认为他是继刘从云之后又一个真正的大仙,一个真正懂得周易的人。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还是祖爷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秦百川终于被军统局盯上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后来还是江飞燕搞清楚的。
那天祖爷和钱跃霖商议后,决定:鉴于目前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四大堂口集体跳场!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
一个月后,祖爷陪同江飞燕回到了南粤。祖爷明白,江飞燕和军统的几个人关系密切,要想知道秦百川究竟捅了什么娄子,只有江飞燕能够打听到消息。
江飞燕多年经营的关系,在这一刻发挥了威力。几天后,军统的一位少将传来消息。这个消息不听则罢,一听把祖爷和江飞燕都吓出一身冷汗。
祖爷当初的判断没错!那天正规军活捉秦百川,并不是当年刘从云骗钱那件事那么简单,这是国民党最高层直接发出的歼灭指示!整个事件,源于一批军饷。
抗战打到相持阶段,国民党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贪污腐败与通货膨胀,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国民党战时最高金融机构“四联总处”,巧立名目,搞了一堆搜刮民脂民膏的制度和政策,结果弄得国民经济几近崩溃。
1943年春,好不容易筹来一笔钱,充作军饷,结果有人举报,这笔款无缘无故损失了一大笔。老蒋震怒了,要求彻查此事!后来军统局有人提供线索,让老蒋大跌眼镜,原来是某个负责财政的高官,将这笔款项用于给自家调风水、改大运了,那个调风水的大师叫秦百川。
老蒋也是深爱国学之人,一听这事,还以为是哪个高人神仙呢,再细问,才知道这个秦百川竟是当年诈骗刘湘的骗子刘从云的徒弟!
直到这时,军统的某些人还在为秦百川说话:“这个人不同于刘从云,他有真本事。”
老蒋一听气得直拍桌子:“娘希匹!你们猪脑子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骗子的徒弟能是好人?严查此事,务必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蒋震怒了,军统老实了。但秦百川多年编制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军统局里帮派林立,负责查此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原本想派一个间谍打入秦百川的内部,但秦百川对新人入会盯得比较紧,一时间根本进不去。于是军统局就派人盯梢,时刻跟踪秦百川,结果那段时间秦百川正好去了新疆,一连几个月连人影都找不着。军统的人还以为秦百川手眼通天、神机妙算,自己躲起来了呢。
后来盯梢的人再次见到秦百川时,正巧赶上四大堂口开大堂会,盯梢的人看到秦百川走入了一处民宅,就赶紧把消息传给了军统局。
军统局摸不清秦百川去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还有哪些人,但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了,于是决定收网,就派了一个连的士兵过去,要求活捉秦百川,准备抓住后严刑拷打,问出是否还有同党,然后一网打尽。
军统局做梦也没想到,那天参会的人都是“江相派”的核心人物,全国的骗子头头都汇集在那里。他们要是知道要找的人全在这里,绝对不会搞什么“活捉秦百川”了,早就架上几门大炮,轰它个稀巴烂!
军统局错过了一个结束“江相派”命运的绝佳机会!
后来,日本飞机轰炸,抓到的人全跑了,军统局的人只好赶到“龙须芽”堂口,抓走了看家的坝头和小脚,严刑拷打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绝佳的机会,悔之晚矣!
更让老蒋恼怒的是,秦百川竟也跑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百川到底去哪里了呢?
半年后,祖爷终于再次找到了秦百川,确切地说,是秦百川找到了祖爷。
四大堂口跳场后,大家都退到乡下,祖爷也回到老家,轻易不再露面,偶尔上街,也是提前化装。有一天,祖爷正和“风子手”在街头观风,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拍了一下祖爷的肩膀:“祖爷!”
祖爷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尽管对方化了装,还是立即看出是秦百川!“秦爷!”
祖爷四下看了一下,低声说:“此处不宜说话,跟我来。”
到了祖爷的私密地点后,祖爷高兴地说:“秦爷,你到底去哪了?让兄弟们这等担心!”
原来那天敌机轰炸时,秦百川拼了命地往山里跑,他体格壮,跑得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当时他的手被反绑着,人被绑着手,重心就不平衡,跑得越快,越容易摔倒,结果光顾着跑了,一不留神滑下一个山沟,大概有十几米深,要不是中间被一些藤蔓挡了几下,就摔死了。即便这样也摔晕了,在山沟里昏迷了两天,后来一场大雨把他浇醒,他定了定神,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又找到一个突起的石头棱儿,把绑手的绳子磨断,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山沟里爬出来。
爬出来,也清醒了,仔细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终于发现不对头了,那个独立团的团长索要被骗的钱的事,可能和抓自己这个事没关系,只不过这两件事凑巧碰一块了,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在四川的威望,一个团长还不敢动他。
秦百川很聪明,他先找了个农家,吃饱了肚子,然后又用银子换了几套旧衣服,化了化装,夜里猫到自家堂口附近观察,发现堂口已经被封了,他觉得事情严重了,这是上面有人要整自己!当时祖爷他们已经走了,他找不到任何人,就挖出了一些在城外林子里自己私藏的银两,连夜赶到乡下隐藏了。
半年后,风声不紧了,他东下江淮来找祖爷了,发现祖爷的堂口也不在了,他感觉事情非常不妙!
以前各个堂口也有跳场的经历,他知道祖爷跳场后一般会回乡下,祖爷老家的具体位置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某个镇,即便是这条信息,也是大师爸级别的人物才能知道的,至于坝头和小脚,根本没有资格接触这样的信息。当时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在祖爷老家附近的街上溜达,希望能见到祖爷,结果溜达了一周,终于碰到祖爷了。
祖爷把江飞燕那边得到的信息告诉秦百川后,秦百川也是一身冷汗,最后低着头说:“祖爷,是我连累了大家。”
祖爷说:“秦爷言重了!一家人不谈这些见外的话!你我兄弟重逢,就是最大的快事!秦爷暂且在我这住下,我们把酒言欢!”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了,解放战争开始打响,国民党民心大失,节节败退。军统局(后改组为保密局)再也没有精力追查“江相派”的事了。
祖爷看到时机成熟了,和其他三个大师爸商议后,宣布“江相派”重出江湖!于是四大堂口招兵买马,日子又重新红火起来。
这次与军统的冲突,可谓有惊无险。“风子手”也更加领略了祖爷的智慧。愚蠢的人看表象,聪明的人看实质,21岁的“风子手”就是聪明人,他看出了祖爷要把秦百川置于死地的念头。看出这个玄机的还有秦百川自己,从此秦百川心底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30年后的周震龙老前辈
而今,“风子手”已近而立之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冲动懵懂的愣小子了。他知道祖爷要一统天下,在这内忧外患、危急四伏的时候,他寸步不离祖爷。
就连我,这个加入堂口不久的生性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全国解放在即,四大堂口分崩离析,内部兄弟们军心涣散、矛盾加剧,北派钱跃霖突然到访,西派秦百川故作矜持,这一切都不知是福还是祸!但祖爷,还是异常地平静。
1949年初,三大战役结束时,国民党已经是苟延残喘。苏联和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都要求国共双方“划江而治”,其实就是想分裂中国。
国民党趁机大搞虚假宣传,恐吓老百姓,说解放区如何如何恐怖。就连从解放区跑过来的大师爸钱跃霖都说在解放区的日子不好过。
祖爷是何等智慧的人,他心里明白,“江相派”是骗子团伙,骗子不好过的地方,必然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那段时间,很多人被国民党的反面宣传所误导,拼了命地往台湾跑,往香港跑。南派“越海棠”的掌门人江飞燕也频频往返于广东和香港之间。
有一天,祖爷对我说:“大头,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问:“谁啊?”
祖爷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风子手”还是左右不离祖爷,祖爷托人弄了三张火车票,我们三个去了苏州。这是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新奇,火车里竟然有桌子,有椅子,还有电灯,就像祖爷的客厅一样,最让我纳闷的是,这个东西这么长,是什么拉着它往前跑的。
一路上我都兴奋不已,不停地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风子手”告诉我,“这是豪华列车,第一次就坐豪华车,你命真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列车不要停下来,就这样拉着一直跑下去。
下午3点,火车靠站了。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出站门,就有人接应,三架黄包车转来转去,将我们带到一个山脚下的地方。我一看,是一处寺院。
看门的小僧一看我们来了,就将我们领了进去,转过几处佛堂,往左走,到了一个禅房。小僧通禀后,说:“三位施主请进吧。”
我和“风子手”跟着祖爷走了进去。一进屋,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在打坐,样子有八九十岁。
祖爷双手合十,轻声说:“清风法师别来无恙。”
老和尚回礼:“阿弥陀佛,祖爷一行旅途劳顿。荀竹,看茶。”
那个小僧答道:“是,师父。”转身去倒茶了。
我一听,敢情这位高僧认识祖爷啊,祖爷这人脉也太广了!
祖爷说:“多谢法师!我这次前来,带来了一位深谙茶道的小徒弟。”说着对我一摆手:“大头,你去帮小师父沏茶。”
我说:忙走到里屋,接过茶具。不一会儿,我把一壶碧螺春沏好了,端上来,给各位倒上。
祖爷说:“法师请。”
清风法师接过茶杯一品,慈祥地一笑:“清新淡雅,施主果真好善根啊!”
我没太听明白老和尚的话,模模糊糊中感觉是在夸我。
祖爷一笑,说:“法师身体一向可好?”
清风法师说:“谢祖爷挂念,一切都好。”
祖爷说:“三十年前,有缘与法师相见,实乃我之万幸!多年来,每每穷思纠结,必得法师点化,法师对我恩重如山。”
清风法师说:“祖爷言重了。祖爷善根未泯,自会有福报的!”
祖爷说:“法师,此次我前来,有三件事请法师开示。”
我一听这话,好悬没晕过去,祖爷还需要别人开示?我回头看了看“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笑了笑,没说话。
清风法师说:“祖爷,娑婆世界,万相皆空,你若放不下,则就看不透。”
祖爷说:“这第一件事是,我该走,还是该留?”
这第一个问题就让我和“风子手”听蒙圈了,什么意思?什么该走该留的,往哪走?
清风法师说:“‘江相派’延续了这么多年,做过善事,也做过恶事,恶事比善事要多,尤其到了清末民国,更是恶事连连,罪恶滔天,祖爷走不走不重要,‘江相派’的去留才重要。”
老和尚这番话说得我身子一震,他也知道“江相派”的内幕?堂口有规矩,知道“江相派”内幕的人,如果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就必须切了,祖爷非但没切他,反而敬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祖爷听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法师,第二件事是,你看我这两位徒弟,有何归宿?”
我和“风子手”互相看了看,不明白,什么叫“有何归宿?”祖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总说些模模糊糊的话。
清风法师指着我说:“这位施主,面相憨厚庄严,六根清净,早年虽克伤双亲,中年以后,必有福报,儿女双全,寿终正寝。”
祖爷会心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没看错人。”
我彻底被弄糊涂了,这老和尚说的话,怎么这么像我们给傻狍子算命时说的话,难道祖爷中“千”了?我吧嗒吧嗒嘴,疑惑地看着祖爷。
我这丝忧虑竟没逃过清风法师的眼睛,清风法师笑了笑对我说:“施主,你已经把自己搞糊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江相派’做了两个最大的孽,其一,就是骗财骗色,滥杀无辜;其二,就是把周易的名声给玷污了,《易经》乃阴阳之道,古人常说,不为良相,当为医卜,术数乃《易经》之精髓,当用来趋吉避凶,造福百姓。‘江相派’根本不懂《易经》,却假借《易经》之名,招摇行骗,使民众对《易经》多存怀疑,中华术数之名誉毁于一旦!”
这段话,我听得似懂非懂,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在做坏事,我不敢言语了。多年以后,我真正学了周易后,才明白清风法师所言不虚,易与天地准,能弥纶天地之道,易经之道,就是做人之道。
清风法师又指着“风子手”说:“这位施主,羊目凸起,虽肝胆仁义,但杀心太重,日久必招灾祸,宜早日收敛!”
我斜了斜眼,看了看“风子手”,甭管这老和尚是真懂假懂,反正这一通话让谁听了都堵心。
“风子手”抿抿嘴,说:“多谢法师指点,自从入堂口那天开始,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风子手”所言不假,他真的不怕死,每次堂口与外人起冲突,他都第一个冲在前面。
祖爷呵呵一笑,指了指“风子手”,对清风法师说:“这是我从九爷的堂口挖来的小六子,若是从九爷和张师爷那里论,他该叫法师一声师兄。”
我和“风子手”彻底懵了,难道清风法师和王亚樵也有关系?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听祖爷提及过呢?我和“风子手”瞪着大眼,疑惑地看着祖爷。
祖爷接着说:“法师,我能否将这层关系说透?”
清风法师说:“阿弥陀佛,都是过往云烟了。出家人讲究随喜,随祖爷和二位施主之喜,不要让他们蒙在鼓里。”
我们一听法师答应了,都迫不及待地看着祖爷。
祖爷说:“你们两人都知道我的旧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们讲过的周老前辈吗?”
我的记性不好,大脑急速运转,周老前辈?哪个周老前辈?“风子手”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是当年的周震龙老前辈!失敬,失敬!请受小的一拜!”
我这才恍然大悟,祖爷当年为给弟弟妹妹报仇,不小心救了两个人,一个是张丹成,另一个是周震龙,从此卷入“江相派”的恩恩怨怨,而后张丹成欲将掌门人大位传给祖爷,周震龙和涂一鸣都是张丹成的托孤之人,张丹成要求他俩尽心辅佐祖爷。后来,张丹成死后,周震龙看破红尘,将自己的金银财宝散与穷人后,一个人离开堂口,从此杳无音信,原来在这里出家了!
三十年!风月轮回,弹指一挥间!
祖爷说:“周老前辈离开堂口后,我一直很挂念,十年后,收到一封信,才知道老前辈已许身佛门,法号清风。”
清风法师一声长叹:“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贫僧也希望各位施主早早回头。”
祖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我从未看到祖爷如此谦逊过,感觉他像换了一个人。
清风法师说:“施主刚才说三件事,还有一件……”
祖爷叹了口气,“法师,第三件事,我已经有答案了。”
清风法师说:“善哉,善哉。天色已晚,贫僧没有什么招待大家的,我让徒儿准备了素斋,三位施主请用膳。”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吃素斋,虽没有荤腥,但格外爽口,一连吃了五碗米饭和两大盘白菜炖粉条,吃得“风子手”一直愣愣地对我笑。
我们一共在那个庙里住了两晚,而后返回堂口。
回来的路上,我问祖爷:“周老前辈真懂《易经》?何时学的?”
祖爷说:“佛法通,万法通。他怎么懂的,我不知道,但那才是真本事。但他从不给外人看,如果不是我亲自去问,他不会看。用他的话讲,就是看不看均可,《易经》上不是有一句话吗,‘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把握住了善与恶,也就把握住了命运的本质。”
那一刻,我感觉祖爷和周老前辈都好高深啊。我心里想,他们究竟见过几次面?祖爷曾经和他谈过什么?祖爷这次为什么要带我和“风子手”来?还有,祖爷要问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这一切就像一个谜,一个解不开的谜。
“风子手”惨遭毒手
回到堂口后不久,1949年4月21日,渡江战役爆发,毛主席大手一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顿时,美苏分裂中国的阴谋一下子就破产了,蒋介石“拖延时间,重整军力”的计划也灰飞烟灭了。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挥师南下,以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为先锋,二野、三野、四野遥相呼应,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歼灭了国民党十一个军、四十六个师,歼敌四十三万余人,解放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地区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的部分地区。
情急之下,祖爷思考再三,带着堂口的众兄弟,南下广州了,与“越海棠”堂口汇合,但两个堂口是合而不混,江飞燕还是江飞燕,祖爷还是祖爷,东派还是东派,南派还是南派。
堂口迁到广州刚稳定下来不久,5月份,六爷“风子手”突然患病,早晨起来练武时,不停地咳嗽,后来开始咳血,找了几个郎中都说脉象虚弱,可能是劳累所致,开了几剂补血补气的药吃下去,病情有所转好,可没出几日又开始掉头发,最后连眉毛也开始脱落,浑身无力,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儿。
祖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祖爷让江飞燕给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医生看完后说:“五脏六腑皆衰竭,原因不明。”
祖爷问:“是不是中毒?”
医生说:“体内无毒。”
祖爷问:“还有救吗?”
医生摇摇头。
祖爷一筹莫展,心疼得要命,不仅仅是祖爷,就连各个坝头也都是心急如焚。
二坝头那些日子天天喝酒,还总是拉上我,有一次喝了好多酒,迷迷糊糊地说:“老六的身子骨是最硬的,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我说:“二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说完,发现语失,但悔之已晚,二坝头上来就扇了我一个嘴巴子,“你他妈说什么!”
我捂着脸说:“二爷,我错了,我错了!”
二坝头说:“大头,别怪二爷打你,你知道吗?我和六爷处了十多年了,六爷来堂口那会儿,还是个小孩,我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他对祖爷和兄弟们绝无二心。这些年,风风雨雨,道上的事都是他去摆平,每次做局踩点,他第一个冲在前面,那年和青龙帮火并,小六子替我挨了一刀,就砍在胸口,肉往外翻着,我问他疼吗,他笑着说,二爷,不疼……”
说到这儿,二坝头哭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兄弟”二字的含义。在我记忆中,这是二坝头第一次为兄弟之间的事打我,打完后,二坝头又喝了好多酒,喝到烂醉如泥。
一个月后,“风子手”奄奄一息,死前,祖爷在床头抱着他,他努力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祖爷,小六子跟随您十四年,您待我不薄……小六子打心眼里佩服您,愿意跟着您,当初在九爷堂口您把我收下时,我那时不懂事,还顶撞您……祖爷,小六子不能陪您走下去了,您要照顾好自己,清风法师不是说过吗,说我杀心太重,我确实杀了很多人,现在我要死了,死了就不会再杀人了……祖爷,这辈子跟你,我不后悔,下辈子我还当您的小六子……祖爷,我死后,你要多替我烧点纸钱,不是我用,是给那些被我杀死的冤鬼,黄泉路上,我拿这些钱打发他们,别让他们缠着我,我好投胎,再回来服侍祖爷……”
祖爷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落在“风子手”的脸上,我也忍不住哭了,二坝头更是趴在床头,号啕大哭:“六子啊,二哥舍不得你!”
“风子手”终于把眼闭上了,祖爷紧紧把他抱在怀里,那一幕,我感觉不像堂口的老大抱着手下,更像是一个哥哥抱着弟弟。
六爷“风子手”出殡那天,黑白两道的人全到了,二坝头跪在灵前哭得泣不成声,尤其下葬时,二坝头哭疯了,扯开坟坑周围负责埋土的小脚,趴在棺材上不让埋,最后还是祖爷让几个小脚硬生生地把他抬走了。这是我跟二坝头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伤心。
其他几个坝头也是伤心欲绝,三坝头穿着孝服,跪在棺材前,一边哭一边念他自己写的悼词:“呜呼吾弟,痛哉吾弟!汝与吾兄弟十几载,汝却于吾先逝,自此天人永隔,让愚兄情何以堪!吾下有胞弟一人,不幸幼年罹难,自汝入祖爷麾下,吾视汝如亲弟,弟武艺超群,重情重义,老天无眼,痛杀英才,痛杀吾心啊……”听着这些悼词,大家哭得更凶了。
每个坝头都在哭,每个小脚也都在哭,但祖爷心里有数,有些人是真哭,有些人是假哭。祖爷深谙历史,当年孔明哭周郎,也是感天动地,但哭的背后是笑。
对于“风子手”的病,祖爷一直感觉不对劲,但始终查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祖爷也认为是劳累过度所致,后来病情加重后,祖爷认为有人下毒,结果查了个底儿朝上,也没发现问题。
“风子手”本身也是聪明睿智之人,又加上这些年祖爷言传身教,他更是聪明绝顶,对饮食起居很小心,甚至祖爷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四坝头研制的测毒的各种银针,他都随身带着,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吃饭,他都先测一遍,然后自己品尝后,再让祖爷吃。
所以,要想在他饭菜中下毒毒死他,根本不可能。而且医生也检查过了,体内无毒。
祖爷虽起了疑心,但始终找不出什么线索。那段时间,祖爷总是板着脸,夜里不停地喝茶,我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有时看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发愣,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风子手”,我不敢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
有天深夜,祖爷突然跟我说:“陪我去走走。”
我不敢问去哪儿,乖乖地跟在后面。祖爷竟向“风子手”生前住的宅子走去,那宅子自从“风子手”死后,祖爷就叫人锁了,祖爷拿出钥匙,把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祖爷让我拿出火石,点着油灯。
我摸了好一阵才在灶台上摸到一盏油灯,点着端过来,祖爷说:“去后厨。”
我不知道祖爷什么意思,乖乖地举着灯,随祖爷来到后厨。
祖爷认真地打量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掉什么。
突然,祖爷眼睛盯在了墙壁上,对我说:“把灯拿过来!”
我把灯举过头顶,祖爷把油灯贴近墙壁,我也看到了,上面贴着一张熏得发黄的纸,纸上写着“六爷季春食谱”,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苍头小字,都是记载的每日应给“风子手”所做的饭菜及做法,每七日一个轮回。
“风子手”爱美食,这堂口的人都知道,他练武,体能消耗大,食量也大,爱吃肉,总是喜欢换着样儿地吃,吃得满面红光,打起拳来虎虎生威。为此,他还专门从小脚当中找了一个会做饭的,专门负责他的膳食。
祖爷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食谱揭下来,回到祖爷家,祖爷把这篇食谱仔细研读:
丙寅日 混沌开元猪肉 阴阳大菱角 老坛鸡丝黄瓜 九阴醉花生
丁卯日 三阳开泰狗 双色秘制豆 千窟兔肉 老鬼芹菜
戊辰日 秘制咸鲫鱼 走马油麦 地龙煎鹅肝 凤舞蛋花
……
祖爷看了很长时间,没发现什么不妥。最后,拿着这张纸,躺在椅子上困倦地睡去。我为祖爷盖上一件毯子,刚要出门回住处,祖爷竟说话了:“大头,今晚睡这吧,东厢房没人住,里面有被褥。”
我才知道祖爷没睡着,他在苦苦思索,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发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祖爷就叫我:“大头,传我的令,就说今晚‘食禄’,让钱爷、燕姐及各个坝头都来。”
我一听,有点懵,前两天不是刚食过禄吗?最近堂口的钱也很紧,祖爷这是怎么了?况且今天是“风子手”的五七,本应去扫墓祭奠的。
我不敢问,陆续通知各个坝头和师爸。
晚上祖爷摆了两大桌,祖爷、江飞燕、钱跃霖、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七坝头一桌;其他坝头和出色的小脚一桌。祖爷让我和他一桌,斟酒倒茶。
开席时,下人们把饭菜往上一端,我惊了,这些菜都是从“风子手”厨房里拿的那张菜谱上的饭菜。三坝头眉头一皱,看了看钱跃霖,钱跃霖不动声色。
祖爷举起杯,说:“钱爷,燕姐,各位兄弟,‘江相派’发展至今,已逾三百年,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反清复明,除恶扬善,靠的就是兄弟们的团结,各位兄弟对内同心同德,对外斗智斗勇,才使得‘江相派’不断发扬光大,团结,是我们经久不衰的法宝,这第一杯酒,为了兄弟们相互团结的手足之情,干杯!”
众人一同举杯:“兄弟同心同德,‘江相派’发扬光大!”大家一饮而尽。
祖爷又举起第二杯酒:“多年来,‘江相派’历经风风雨雨,很多兄弟为了堂口的利益丢了性命,自鄙人执掌‘木子莲’以来,堂口已有十二位兄弟先后离去,仅今年开春以来,就折了四位兄弟,今后还有兄弟会死,我也可能会死,这第二杯酒,敬那些世世代代为了堂口死去的兄弟!”
众人感觉祖爷话里有话,相互望了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祖爷再次举起酒杯:“第三杯,敬钱爷和燕姐。钱爷不远千里来到‘木子莲’,令堂口蓬荜生辉,几个月来,钱爷坐镇堂口,出谋划策,为我分忧解愁,我甚是感动;近期时局剧变,我率众兄弟来到南粤贵地,燕姐出城二十里相迎,待我‘木子莲’堂口兄弟恩重如山。钱爷,燕姐,鄙人敬您二位!”
钱跃霖慌忙起身,满脸堆着笑说:“祖爷客气了,愚兄无能,蒙祖爷不弃,已是万分感激,是我应该敬祖爷!”说罢,一饮而尽。
江飞燕没说话,对祖爷微微一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江飞燕笑,47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多的,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春情四溢。最令我不解的是,她竟没有一根白头发,后来二坝头告诉我,她每年都会托军统的人从西洋购买一种药水,涂在头发上,白发就变成黑发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染发剂,二十世纪初,由一个法国人发明的。
祖爷说:“燕姐请。”
江飞燕说:“祖爷请。”
两人一同喝下。
祖爷接着说:“今天是小六子的五七,六子生前是个爱吃的人,前天打扫他屋子时,下人们发现了他的一张食谱,我一看,果真是好饭菜,他走了,我借他这张菜谱,款待大家,也算是祭奠六子在天之灵了,大家请!”
众人起身,纷纷说:“祖爷,节哀。”
祖爷又举起酒杯,对着天空大声说:“六子,五七是回魂的日子,你在天有灵,回头看看兄弟们,看看兄弟们多团结,你没走完的路,兄弟们替你走,你可以安息了!”
话音未落,“呯”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坝头不小心把酒杯打翻了。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而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大家动筷吧,什么得味就吃什么,吃得多,六子在天之灵才高兴。”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吃起来。
我悄悄地看祖爷,祖爷边吃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桌子上的每个人。我默默地吃着,饭菜真的很好吃,我把这些美食吃了一个遍,心想六爷生前可真有口福。
“食禄”持续了两个时辰,搞到亥时才结束。
夜深了,祖爷还是让我给他沏茶喝,沏茶时,我突然觉得肚子疼,跑到茅房一通拉稀,我怀疑是自己吃多了,刚提上裤子,又是一阵疼痛,一连折腾了三次,才算收住。
祖爷边喝茶边说:“大头,明天通知本堂口的各个坝头,还有钱爷,就说继续食禄。”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祖爷说,“明天继续食禄!你也参加,记住,别满桌子菜通吃,你只吃一道菜。”
我不解,“哪道菜?”
祖爷一笑:“随你口味,哪道都行,别混着吃就行。”
我糊涂了,也不敢多问,只得回答:“祖爷,我记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各位坝头,走到三坝头的府上时,竟发现五坝头、七坝头都在那里,我说:“三爷,五爷,七爷,祖爷说了,今日继续食禄。”
我永远记得当时那三位爷的脸色,都绿了,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愕和不解。
这次“食禄”没有江飞燕和其他小脚了,就是祖爷、钱爷,各位坝头,还有我。
我一看饭菜,还是“风子手”那道食谱里的,我隐隐约约感觉这里面有事。
钱跃霖笑着说:“祖爷,昨天不是刚吃过吗?最近堂口的银子紧缺,还是留着用于其他……”
他还没说完,祖爷就打断了他:“不差这一点,呵呵,各位坝头跟我这么久了,难得清闲,最近生意不好,正好把酒言欢。”
大坝头哈哈大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吃吧,吃吧,昨晚我拉肚子,正好补补。”
二坝头说:“大哥,你也拉了?”
没等大坝头说话,我竟忍不住掺了一句:“小的,也拉了。”
祖爷大笑:“都补补,这段时间,堂口搬家,车马劳顿,你们都累坏了,从今日起,连续食禄一个月!”
三坝头忧伤地说:“六子刚刚去世,我……吃不下……”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生死由命,大家不要太悲伤了。”
祖爷接着说:“老六走了,堂口的生意还要继续,一个萝卜一个坑,他那些人得有人带,你们推荐一个。”
二坝头一听,忙抬起头:“祖爷,我推荐小海子。”
小海子是二坝头手下的脚,真名叫赵定海,擅长扎飞,胆子也大,排面也好。
祖爷摇摇头:“老六手下的那些脚可不好带,个个都是高手,没有点功夫,很难带。”祖爷转头对三坝头说:“老三,你有合适的人吗?”
三坝头看看钱跃霖,钱跃霖笑着说:“这事别看我,这可是你们堂口内部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三坝头说:“祖爷,我确实有一个人选,向您推荐,就是老六的手下,樊一飞。”
三坝头说的这个樊一飞是“风子手”的得力助手,轻功和“风子手”有一拼,1942年加入堂口,外号“小时迁”,意思是说他像梁山好汉时迁一样,灵活异常,轻功无敌。
祖爷听罢,一拍桌子:“好!正合我意!”
二坝头满嘴塞着肉,愣愣地看着祖爷:“祖爷……还是慎重考虑……”
祖爷一摆手:“堂口不能一日无坝头,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人,和老三想到一块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堂会就把这事定下来!”
三坝头赶忙说:“祖爷英明!”
第二天,当着堂口近百号兄弟,在一片庆贺声中,“小时迁”坐上了第六把交椅。
当天晚上,依旧食禄,我依旧按祖爷的吩咐,只吃一道菜,吃了一会儿,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桌上所有人都是只吃一道菜,什么情况?
快吃完时,祖爷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这些天太累了,六子的死,让我心力交瘁,大头,你看看,这两天搞几张戏票,大家一起去看戏吧。”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同说:“好啊,广东大戏我还没听过。”
第二天,我定了十几张票,祖爷一看,说:“好,通知各位坝头,明天一同看大戏!”
当晚,我依旧给祖爷沏茶。
祖爷坐在摇椅上,边喝边说:“大头,跟了我多久了?”
我仔细算了一下,“祖爷,一年零三个月。”
祖爷一声叹息:“嗯,时间过得真快。大头,你觉得祖爷我这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祖爷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平心而论,我挺羡慕祖爷的,同样是男人,怎么人家就长得这么好,有智慧,又有手段,再看看咱自己,丑得像个面瓜,又呆又傻,我曾无数次发愿,下辈子变人,一定要变祖爷这样的!心下虽满是感慨,无奈我嘴笨,不会用词,结果说了一句:“祖爷,你挺厉害的。”
祖爷问:“哪厉害?”
我说:“哪都厉害!”
祖爷豁然大笑,笑了好一阵,而后说:“大头,还记得吗?当初收你时,我曾问过你,你有没想过自己将来也当爷。”
我说:“记得,我当时说我命贱,当不了爷,您还骂了我。”
祖爷说:“是啊。做好当爷的准备吧,你快要当爷了。”
我一听差点把茶壶扔在地上,“呃……祖爷……”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祖爷抬起头,双眼放出两道寒光,吓了我一跳。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声:“谁敲门?”
清廷食杀秘方
祖爷没应声,对管家说:“去开门。”
管家应诺,打着灯笼去开门了。
我不知道咋回事,愣愣地看着祖爷,又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突然呼呼几声响,好多人从房顶跃下,我一看是大坝头,还有很多堂口武艺高强的小脚,每个人都端着一把盒子炮。
我知道堂口共有几十把盒子炮,平时都是锁在祖爷的府内,对外有任务,才会根据出动的人数拿出若干把,任务执行完后,再回收入库,祖爷不允许任何坝头和小脚私自带枪,这次这么多人都发了枪,我的心一下提起来:堂口要出大事了!
祖爷一摆手,大坝头迅速躲进祖爷身后的屏风里,其余小脚也都躲进黑暗里。大坝头探出头,悄悄地发出一声:“祖爷,房上还有二十个兄弟,二坝头那边也准备好了,外围燕娘(江飞燕)已经布置妥当,各个要道都是我们的兄弟。”
祖爷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一个人进来了,我一看,是七坝头,王家贤。
七坝头进屋后,什么都没说,扑通跪下了:“祖爷!小的前来认罪!”然后梆梆磕头,“祖爷,我错了!祖爷,饶命!”
祖爷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说吧。”
七坝头边哭边说,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好大的一个阴谋!
原来钱跃霖这个老狐狸和西派的秦百川勾结已久了,他们早就准备搞掉祖爷!
祖爷是个枭雄,谁都看出来了,祖爷21岁执掌“木子莲”,当初从张丹成手里接过堂口时,堂口里老的少的全算上才二十几号人,家底薄得要命,人财两缺,二十几年后,祖爷已将堂口经营到上百人,银子赚得数以百万计!
几百年来四大堂口平分秋色,实力都差不多,大家相互制衡,谁也不能威胁到谁,结果历史走到民国,横空出世了个祖爷,“木子莲”被他经营得红红火火,一枝独秀,出尽风头,这一下打破了几百年四大堂口的均衡态势,这是大忌!
祖爷何尝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前些年,尽管堂口实力不断在增强,他都不露声色,对各个大师爸也是毕恭毕敬,直到1945年后,他对自己的实力绝对有把握时,才开始大打攻心战。近几年,他不断散发大把的银子给其他堂口收买人心,表面上看这是好事,各大师爸也千恩万谢,但实际除了江飞燕,其他两大堂口的掌门人是心存忌惮的,人心都被你祖爷买走了,这还了得!再加上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庆被军统局包围时,祖爷把秦百川架在火上烤,置他生死于不顾,秦百川更是怀恨在心。
另外,钱跃霖从抗战开始,就在北方越混越惨,解放战争打响后,他基本混不下去了,他想南迁,又怕与祖爷的堂口起冲突,其实他已暗地里几次南下抢生意了,祖爷知道,但碍于大局,未曾追究。后来,钱跃霖又带着一群阿宝跑到南粤,打起南部四省的主意,也被江飞燕打了回来,他心里恨啊。江淮多富庶,南粤少战火,谁都知道这是两块肥肉,钱跃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祖爷和江飞燕实力都很强,他干着急没办法,又不愿意屈尊投靠祖爷,于是,便和秦百川勾结了。
勾结,其实是虚弱的表现,他们私下合计过,如果再不联合对付祖爷,几年后,“江相派”恐就真的要统一在祖爷的麾下了!
秦百川和钱跃霖商量,无论如何都要做掉祖爷,做掉祖爷后,江飞燕就好办了,到时候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秦百川依旧执掌西派,然后把南方四省收归自己的麾下,钱跃霖执掌东派,接管祖爷的所有地盘。这两人还商量着将江飞燕手下的女阿宝瓜分掉,江飞燕同意则罢,不同意就灭掉!
最后两人决定,让钱跃霖假装投靠祖爷,只有接近祖爷,才能摸清祖爷堂口的底细,看看能不能策反几个坝头,来个里应外合,将东派彻底端掉。
从钱跃霖来堂口那天起,祖爷就起疑心了,祖爷喜欢“下棋”,直接把钱跃霖搞死就没意思了。于是下了一盘大棋,他故意让钱跃霖参与堂口的堂会,让他参与一些重大事情的探讨,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祖爷想看看他到底有多深,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更为重要的是,祖爷想借钱跃霖之手牵出堂口的不稳定分子。祖爷知道,尽管各个坝头平日里都对他忌惮三分,但“江相派”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些人都是智商上的高手,道德上的人渣,个个心狠手辣,祖爷永远记得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坝头造反的事,从上任那天起,祖爷就对所有坝头心存戒备。
祖爷从不让坝头们团结,故意让他们斗,他们斗得越厉害,自己越安全。解放战争爆发后,堂口的日子越来越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缺钱了,堂口就不稳定了。尤其是祖爷将堂口的银子赠给其他堂口这件事,更是遭到三坝头、五坝头多次直接反对。1949年开春以来,三坝头曾建议祖爷移师南下,他说的南下,可不是形式上的,而是要抢江飞燕的地盘,祖爷没应,他就建议祖爷向西南进军,夺下秦百川的几个省份。
其实,三坝头这样想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没在祖爷的步调里,他走得太快了,他这样做会打乱祖爷这盘大棋。
祖爷知道三坝头、五坝头、七坝头一直是沆瀣一气的,这三个人不同于大坝头、二坝头,他们都是知识型的,工于心计,祖爷想借钱跃霖来堂口之机看看这三块料究竟能反到什么程度。
这三人终于没经受住考验,真的就被策反了。带头的就是三坝头。
三坝头自从跟祖爷以来,一直有野心,他总觉得自己的智商和祖爷不分上下,他认为祖爷退位以后,堂口肯定由他执掌。在他眼里,大坝头有勇无谋,二坝头不人不鬼,四坝头就是一书呆子,五坝头和他穿一条裤子,除了他,没人能接替祖爷。
让他没想到的是,历史走到了1935年,祖爷从王亚樵那里带来了一个14岁的孩子,这个在祖爷的庇护下慢慢长大的小六子,越来越显现出与众不同,他头脑聪明,有胆有谋,还有一身好武艺,而且出身“斧头帮”,黑白两道的人脉都很广,这下麻烦了,争夺大位的对手来了。于是他在挑拨其他几位坝头关系的同时,极力培养自己的势力,推荐王家贤当七坝头就是他的一步棋。
曾有一段时间,三坝头想“单飞”,祖爷看出来了,鉴于堂口的整体利益,敲打了他几次,他不再吭声了。
三坝头还很贪财,他对堂口的“抽头”制度颇有意见,曾多次给祖爷提过建议,当然是借着稳定堂口军心的借口,祖爷没应。
解放战争打响后,各大堂口生意日渐凋零,全国的阿宝们都浮躁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历史究竟走向何方,自己命运终归何处。三坝头多次试探祖爷口风,想知道祖爷的打算,但祖爷就是不吐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钱跃霖来了,也给三坝头带来了“主心骨”,钱跃霖说:“现在正是‘江相派’大洗牌的好时机,‘江相派’不能都被一个人把持了!”
钱跃霖承诺事成之后,划分几个省给三坝头,让三坝头独挑大梁,执掌一方。这正中三坝头下怀,他憋了这么多年了,做梦都梦到自己当了大师爸。
于是他们俩暗地里和秦百川勾结,计划来个里应外合。他们分析了,要想除掉祖爷,首先要除掉六坝头“风子手”,这是祖爷的贴身护卫,智勇双全,是最大的绊脚石,只要拿掉他,其他的坝头不足虑!
怎么拿?直接打打不过他,暗杀更不行,无论是下毒还是枪杀,都相当于直接告诉祖爷有人要谋反。关键时刻,钱跃霖这个老狐狸又发挥作用了,他掏出一张食谱,是他早年在北方直隶行骗时,从一个老太监手里得到的一个宫廷“食杀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