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巧设美人局,为中国第一暗杀王王亚樵复仇
生辰八字测祸福
“仙人手”死后,三坝头一看机会来了,就极力推荐他的得意门生王家贤,向祖爷建议让他坐上七坝头的位置。经过堂会的几次讨论,尽管二坝头心里不舒服,祖爷还是点头通过了。王家贤终于坐上了第七把交椅。
王家贤跟祖爷时,是1946年,他瘦瘦的,高高的,很爱干净,每次出门都穿着整齐的长衫,头发打上油,向后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说他的名字是父亲给他取的,取家道贤良之意。我想他老爹给他取这个名字时,肯定没想到他以后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的事。
他对外的身份是国民初级小学的教书先生。他读的书多,口才一流,思想前卫,写的一手好文章,深得民国时代的女性爱戴,更是祖爷的好军师。每次做局之前,都会参考他的意见。谁能想到这身居校舍的教书先生竟是骗子团伙的一分子?
他第一次帮祖爷做大局,是针对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夫人。那年国民党前线吃紧,那个军官寄回一封信,信中都是视死如归和卿卿我我的言辞,满篇透露着生离死别。弄得这夫人每日以泪洗面,不思茶饭。
她的这个状态直接影响了孩子,她的儿子正好就读于王家贤执教的那个学校。那时的小学语文很注重人文教养,第一篇课文就五句话:“猫捕鼠,犬守门,各司其事;人无职业,不如猫犬。”说的就是造物主创造了这个世界,每个生灵都要各司其职,一个人如果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连猫狗都不如。我不知道王家贤每次给孩子们讲解这篇课文时,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那夫人的孩子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全班十七个人,就他背不下来这五句话。王家贤问他怎么回事,他低头不说话。后来王家贤一再追问,他才说他妈妈因为爸爸的事情天天不开心。
王家贤敏感地抓住了这个信息。当晚就和祖爷商量是否可以做局。祖爷说,可以,不但要做,还要做大,生死的事情,肯定是高价钱。
王家贤就以孩子上课精力不集中为由,找那妇人谈。人长得俊,办什么事都顺利,王家贤就是这种人,很文雅,很书卷气,说话文绉绉的,又有礼貌,结果那夫人第一次见王家贤,就将满心的忧愁一股脑地道出。
王家贤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您丈夫戎马沙场,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文人自愧不如!”
那夫人叹口气,说:“先生谦虚了。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文辞托江山,笔下有刀锋,先生教书育人,也是泽被后世啊。”
王家贤没想到这夫人修养这么高,平时都是他口若悬河地说,没想到今天碰上一个更能说的。
王家贤也叹了口气,说:“只希望夫人能够静下心来,静候您丈夫的佳音。否则,你的状态已经严重影响了令郎,他每日上课都走神,久而久之,恐影响学业。”
那夫人点点头,说:“话虽然这么说,可谁能做得到!我丈夫生死未卜,叫我怎么能静下心来!”
王家贤感觉机会来了,一本正经地说:“夫人信命吗?”
那夫人一愣,“命?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
王家贤开始出千了,“夫人,我倒是认识一个老前辈,他精通奇门八卦,能掐会算,据说给政府中的很多高官都算过,生死富贵一算便知,很准的。要不请他给您……”
王家贤还没说完,那夫人忙说:“真的吗?能找到他吗?”
王家贤一看,上钩了,这哪是吊狍子啊,分明是狍子自己往家跑。
王家贤说:“夫人别急,那老先生是我的莫逆之交,应该能约上,不过他很忙,我尽量帮你约。”
那夫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劳烦先生赶紧帮我约,越快越好,花多少钱都行。”
这才是阿宝们最想听到的话,王家贤说:“一定,一定。我今晚就去他家看看,您放宽心。”
那夫人激动地说:“谢谢先生了!谢谢先生了!”
人在过度悲伤或过度高兴时,都会变傻,况且还是个独守空房的女人。王家贤回来跟祖爷一汇报,祖爷说:“她有多少家产?”
王家贤说:“不好说,住的是洋房,从家里的摆设看估计是个团级干部家庭。”
祖爷想了想,说:“熬她几天。”
王家贤第二天又去了那夫人家,说:“昨夜我去找老先生了,他最近手头的事比较多,本来要去外地的,听我说了你这事后,他暂时不去了,也就这两三天,就能见面。”
那夫人说:“谢谢您了!谢谢您了!越快越好!”
三天后,三人在一家茶楼见面了。
祖爷道骨仙风,王家贤倜傥风流,那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两位谦谦君子竟是十足的骗子。面对两个男人,那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说:“有劳先生了。”
祖爷说:“研易者,慈悲为怀,夫人不必客气。你的事,王先生已经给我讲过了。”
那夫人说:“那就劳烦先生帮我看看我丈夫吉凶如何?”
祖爷说:“从夫人面相上看,夫宫色泽暗淡,官寿不起,恕我直言,你丈夫的处境很危险。”
那夫人一听就傻了:“那……那有生命危险吗?”
祖爷不慌不忙,“夫人莫急,你告诉我你先生的生辰八字。”
那夫人报出后,祖爷思考片刻说:“我断令夫的额头上有一颗大痣,不知对否?”
“太对了!”那夫人激动了,“就在额头偏左的位置。”
祖爷又说:“他眼睛大,下巴尖尖的。”
“先生说得太对了!”那夫人回答说。
王家贤也赶忙一脸敬佩地说:“老先生真是道法高深啊,晚生佩服,佩服!”
祖爷不动声色,掐指一算:“夫人的生辰也请告诉我。”
那夫人忙把自己的生日报出。
祖爷又是掐指一算,然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嗯,有救了,有救了。”
那夫人一听“有救了”,坐不住了,眼睛里满是渴望,“先生是说我丈夫有救了?”
祖爷说:“夫人的八字正好能生助您的丈夫!他幸亏娶了你,否则这次在劫难逃。”
这是先打后隆。
那夫人说:“也就是说,我旺我丈夫?”
祖爷说:“是的。”
那夫人说:“那怎么才能化解这灾难呢?”
祖爷沉思了一会儿说:“就看夫人愿不愿意了。”
那夫人一愣:“先生这是说得哪般话,我当然愿意了!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祖爷说:“夫人真是大善之人啊!你丈夫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我前天碰到一个和你类似的情况,那夫人一听说解灾要花钱,就犯嘀咕了。唉,我都不知说什么好,究竟是钱重要,还是丈夫重要!唉。”
那夫人说:“先生放心!只要能救我丈夫,给您多少钱都可以,我愿意。哪怕倾家荡产!”
祖爷一听,马上把脸拉下来,“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给我钱?鄙人虽一世清贫,但还知道仁义二字!”
那夫人懵了,惴惴地说:“先生……刚才不是说要花钱解灾吗?”
祖爷生气地说:“夫人小看我了!我说解灾花钱,是让你替丈夫花钱,不是给我钱,你的命局中官星被财星牢牢克住,只有把财花出去,才能解救官星,你的丈夫才能回来。所以我才说让你花钱,但钱不能乱花,要用在积功德上,既把钱花出去,又替你丈夫积了功德,这是一举两得。”
那夫人追问:“怎样才能积功德呢?”
祖爷说:“你看通往南镇的那座桥,年久失修,老百姓每日从那里来来往往,有时还有商贩套马车路过,多危险,早就该修了,你捐些钱,把桥修好,既替你丈夫解了灾,又为老百姓造了福祉!古人常讲,修桥铺路,功德无量。这样多好啊。”
还没等那夫人说话,王家贤先站起来了,给祖爷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真是慈悲为怀,晚生深受感动。”说着,眼圈还红了,一副受教的样子。
那夫人说:“先生真是好心人!那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祖爷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地保吧,到时候把钱给他,他会组织人修。”
那夫人欣慰地说:“这就解了我丈夫的灾了吧?”
祖爷坚定地说:“肯定解了!心要诚,不要敷衍了事。”
那夫人点点头,说:“一定,一定!先生,耽搁您这么长时间,我……我该给你您多少钱?”
祖爷摇摇头,“夫人正在难处,我不过凭一技之长为夫人排忧罢了,这个时候要你的钱,夫人这不是骂我吗?”
那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说:“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您为我这事这么费心,我……”
祖爷挥了挥袖子,又指指桌上的茶碗:“两袖清风,一杯淡茶,足矣,足矣!”说罢,一饮而尽,拂袖而去。
望着祖爷远去的背影,那夫人一声长叹:“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日见到这位老先生,才知道人心未泯。”
王家贤附和着说:“老先生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这样的人,世上已经不多了。”
后来这夫人花了很大一笔钱来修那座桥,那个收钱的地保其实和祖爷是一条线上的,早就被祖爷买通当刀使了,用在修桥上的钱只是小头,大头都被祖爷和地保均分了。至于祖爷算出她丈夫的长相,都是王家贤去她家时,偷偷观察墙壁上的照片获取的信息。那个夫人一心惦记丈夫的生死,哪知道这里面这么多猫腻。
我很佩服祖爷的手法,千隆并施,恰如其分,最后还弄了个高风亮节。后来我曾问祖爷,“万一,她丈夫回不来怎么办?”
祖爷说我死脑筋,他说:“不怕她丈夫回不来,怕的是她丈夫回来,万一那小子回来了,转过味来,还真不好说。回不来就不用怕了,一个没了丈夫的遗孀,能把你怎样?脑子不转弯!”
我恍然大悟,紧接着问:“如果她丈夫回来了,找我们麻烦的话,怎么办?”
祖爷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做阿宝畏首畏尾,还不如回家喂猪。”
后来,王家贤又接二连三地往那夫人家跑,祖爷看出有些不对劲,在一次堂会上说:“钱都圈来了,就别想着圈色了,贪多会惹出麻烦。”
唬得王家贤脑门子直冒汗,一个劲儿地说:“明白,明白。”
后来有一次喝酒,我和王家贤聊天,王家贤说他对那夫人动心了,就当时那夫人那种无依无靠的状态,凭借他对女人心的揣摩,再加自己的长相和手段,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弄到手。其实也没想长久,就想睡一晚,捡个漏儿而已。
他说那个女的是个知识分子,懂诗词,有修养,他就喜欢这样的。我说你经常逛窑子,还在乎这一个呀。他说不一样,窑姐再漂亮,也只是个皮囊,千人骑,万人跨,怎么能和良家妇女比!
最后王家贤喝多了,嘴里唠叨着:“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而后,昏昏睡去。
我知道王家贤是个心很高的人,一直怀才不遇,最后在阿宝的队伍里得以施展才能,他心痛。其实哪个做阿宝的不是如此,天天行尸走肉般活着,借酒浇愁,花下风流,痛快过后,是无尽的伤感和迷茫。谁不想堂堂正正地过日子,娶妻抱子,安稳度日,垂垂老去,儿女成行,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阿宝们已经没有这种幸福了,在物欲中醉生梦死,掏空了身子,更掏空了灵魂,表面上的风光永远无法掩盖心底龌龊和自卑,夜深人静时,每个阿宝都会想,想曾经干干净净的自己,想如果没走这条路生活也许会是另一个样……
如今,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王家贤终于熬到了坝头的位置,从此,大家都管他叫“七爷”。
中国第一暗杀王
1948年9月份开始,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决战阶段,至1949年初平津战役结束,国民党主力部队已被基本消灭,长江以北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北派的“雪萌草”掌门人钱跃霖,迫于日益严峻的形势,终于肯放下“大师爸”的身份来投靠祖爷了。
一山不容二虎,就像梁山泊里的宋江和晁盖,终究要有一个来领头。尽管钱跃霖甘愿俯首称臣,愿意在祖爷手下做个坝头,但祖爷手下的七个坝头哪个能容下他!钱跃霖的年纪比祖爷还大,为人阴险狡诈,曾经动过南派掌门人江飞燕的色念,要不是祖爷出面调停,估计两个堂口会有一场血战。
听二坝头说,江飞燕比祖爷大一岁,祖爷尊称她为“燕姐”,乔五妹死时,当地黑帮来闹事,还是祖爷带着兄弟亲自去摆平的。钱跃霖投靠祖爷后,江飞燕还专门修书一封,派小脚送来,提醒祖爷要防范这个家伙。
因此,对于钱跃霖的到来,大家都心有防范。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祖爷。
堂口的气氛已经不太对了,表面上一团和气,但实际危机重重。尤其是王家贤当上七坝头后,二坝头心里颇为不悦,和三坝头的关系也日趋紧张,再加上堂口里突然来了个钱跃霖,虽然他说愿意在祖爷手下当个坝头,但祖爷说这可使不得,钱爷还是钱爷,大师爸还是大师爸,等过段时间,条件允许了,还是要帮助钱爷另立堂口。如此一来,堂口就无缘无故多了个大师爸,每次开堂会,钱跃霖像模像样地坐在祖爷旁边,偶尔祖爷还会听取他的意见,弄得下面的坝头很不自在。
那段时间,每次开完堂会,祖爷总是会把我留下,让我给他泡茶。这个大家都没意见,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又笨又傻,没人对我起防范心。
祖爷对茶真的很讲究,每次品茶,些许的差异,他都能品出。有时,沏茶时我走神了,祖爷品尝后,会说:“大头,这次你没用心。”
我觉得祖爷就是个神人,能从茶的味道中品到人心的散与静。那段时间,我和祖爷每次都会喝茶到深夜,他睡不着,不停地喝茶,我能看出他在思考问题。
有时,我们也会聊一些堂口的事情,其实我说什么都无所谓,还是那句话,大家都知道我傻,没有什么心眼,也不会捣什么鬼,这要换做旁人,每天与祖爷聊到深夜,大家肯定会起疑心,至少也会起嫉妒心。所以,傻有傻的好处,傻子无欲,无欲则刚。傻,有时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天然屏障。
有一晚,祖爷问我:“你对目前堂口的现状有何看法?”
我摸不清祖爷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不敢说。
祖爷说:“大头,但说无妨!我们之间的话,仅限于你我二人。”
我说:“祖爷,有些事我不明白,不知您为什么那么做。”
祖爷笑了笑,说:“接着说。”
我看了看他,怯怯地说:“比如,您不该收留钱爷,更不该让他旁听堂会,虽然都是兄弟,但毕竟不是一个堂口的,堂口的大事他都知道了,这样不好。另外,您也不该这么快提王家贤做七爷,因为仙人手刚刚去世,二爷还在悲痛之中,这样一来,堂口就不合了……”
说完,我不敢抬头,生怕说得不好,惹祖爷生气。
祖爷呵呵一笑,说:“大头,如果你是我,你是希望堂口的兄弟团结一心呢,还是希望他们互有隔阂?”
我说:“当然团结一心了!大家一条心,才好办事!”
祖爷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是啊,一条心好办事,也容易坏事。”
当时,我对祖爷这句话很不解,直到后来四个坝头联手“爬香”时,我才恍然大悟,幸亏是四个坝头造反,要是七个坝头同心,一起造反,祖爷就完了。那一刻恍然记起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千家斗》,里面有一句话:“自古臣子不斗,皇帝焉能坐安稳?”祖爷高明啊!
祖爷没有回答我关于钱跃霖的问题,看来那时,时机还不成熟。
那段时间,六坝头“风子手”也很少出去,总是跟在祖爷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堂口的人都知道,“风子手”的主要工作是负责联络线人和黑道,如果他不出去了,蛰伏于堂口,说明堂口内部有问题了。
“风子手”是在王亚樵的“斧头帮”混大的,从小耳濡目染江湖中事,为人忠肝义胆,正气凛然。祖爷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收至麾下的。这件事还得从张丹成老爷子说起。
张丹成死时,王亚樵专门前来吊唁,带来了一大笔份子钱,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九爷来给祖爷撑腰了。张丹成死前,虽极力培养祖爷,又一再叮嘱周震龙、涂一鸣要悉心辅佐,但江湖险恶,祖爷那时不过二十出头,要玩转一个堂口,不光对内要压得住,对外更要摆平道上的关系,所以张丹成曾几次修书给王亚樵,要他帮忙把祖爷扶起来。
在中国,人的关系硬不硬,后台大不大,关键看红白喜事都有哪些人露面。王亚樵不但来了,而且还带着重金来的,道上的人一看这阵势,也明白一二了。
祖爷自然明白这里面的恩情,张丹成死后,祖爷每年都去看望王亚樵,祖爷曾无数次对堂口的兄弟说:“九爷(指王亚樵)是真英雄!国人如有十之一二像九爷那样,中国就不会亡!”
1935年,祖爷去拜会王亚樵,在王亚樵的堂口见到了14岁的“风子手”,那时他还不叫“风子手”,王亚樵管他叫“小六子”,祖爷看这小子年龄虽不大,但目光冷峻,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冷静与刚毅,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这些年,祖爷心里一直有个结儿,就是每次堂口与道上的人出现大的摩擦,他总是要亲自求助于王亚樵,总是麻烦人家,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想从王亚樵那边挖一个人过来,这样两个堂口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旦有道上的事要摆平,祖爷不用亲自出面了,派这个人出去就行,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事,这个人责无旁贷。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如果直接把王亚樵的心腹挖来,先别说王亚樵答不答应,祖爷自己也张不开嘴。那些誓死追随王亚樵的心腹也不会跟祖爷,或许根本不把祖爷放在眼里,所以,祖爷要找一个合适的人。这个人的资历不必有多深,但他的根子要硬,只要一提起他的父辈人物,就能够让道上的人畏惧三分,这样,初期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个人在父辈的关系网中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等老一辈退隐了,他就真的能够大显身手、为己所用了!
那天,祖爷一眼就看上小六子了,问王亚樵:“九爷,这个人是……”
王亚樵笑着说:“这是我盟弟的侄子,你别看他小,能耐可不小。自幼习武,精通宗鹤、八卦、洪拳,轻功也很好。”
祖爷思考片刻,终于忍不住了,对王亚樵一抱拳:“九爷,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王亚樵笑了,“贤弟是指小六子?”
祖爷一惊,坦言道:“君子不应夺人之美,可堂口近期人才凋零,小弟也是求贤若渴。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表人才,又是九爷堂口之后,必深受九爷长期感化,重情重义,小弟求之不得!”
王亚樵哈哈大笑,“我们兄弟之间,你就不用‘隆’我了,直接说想要他就是了!”
在王亚樵面前,祖爷还真有点嫩,被王亚樵这么一说,祖爷脸都红了,但,反而轻松了,直接说:“求九爷成全!”
王亚樵说:“我没意见,关键看他自己,这个娃子可拧得很。”说着,对小六子一招手,“小六子啊,这位大师爸要收了你,你愿意跟他走吗?”
祖爷那时三十多岁,小六子瞥了祖爷一眼:“你有什么本事?”
祖爷笑了笑,反问道:“你有什么本事?”
小六子一撇嘴,说:“我能躲过子弹。”他说的能躲过子弹,其实并不是真比子弹跑得快,他只是很灵活,能够准确判断出开枪人的射击方向,在对方扣动扳机前,足下运力,先一步逃脱。有一次他跟他叔叔出去行刺,结果对方反击,这小子上蹿下跳,一梭子子弹愣没打中他。
祖爷四下看了看,当时桌子上正好有一盘杨梅,祖爷抓了几颗,笑着说:“这样吧,你要能躲过我这几颗杨梅,我就不收你了,你要躲不过,你就乖乖地跟我。”
小六子一听眼珠子都气红了,心想这真是吹牛不怕闪了舌头,随即扎起裤腿儿,撸起袖子,说:“来吧!”
王亚樵在一旁眯着眼直笑。
祖爷说:“等会儿。”
小六子一愣:“怎么,害怕了?”
祖爷数了数手里的杨梅,说:“一共五颗,我再加一条,这五颗如果有一颗没打中你,就算我输!”
小六子的鼻子已经冒烟了,“少啰唆,来吧!来吧!”
祖爷这是激将法,人一着急,就容易乱阵脚,他越急,祖爷越沉稳。祖爷紧握杨梅,在胸前晃了晃,手上运力,突然手臂一抖,大喊一声“招!”
小六子一直盯着祖爷的手腕,眼看手臂甩过来,他猛地低头,随即做了一个“旋子”,翻向一旁,立稳身形,发现并没东西打到自己,刚要高兴地大喊,祖爷手腕一翻,一颗杨梅嗖地飞出,正中他的额头,这力道也够大,杨梅嘭地炸开,小六子的额头上随即崩出了一个红印。原来刚才祖爷第一次是虚晃一枪,根本没射出杨梅,等小六子的“旋空翻”落定后,才真正发出一颗。
小六子大喊:“你耍赖!你刚才根本没……”
话音未落,祖爷又是一抖手:“又来了!”这一次更快,更猛,嗖地一下,杨梅正中小六子咽喉,小六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嗓子呴的一声,话也说不出来了。
祖爷再次抖手,这次是三枚齐发,小六子虽拼尽全力躲闪,但还是一颗打在胸部,另外两颗打在腹部。
王亚樵哈哈大笑,对祖爷说:“想不到老弟还有这番本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涂一鸣的手法!”
祖爷一抱拳,“九爷见笑了,确是涂老前辈所传!”
此时,小六子愤愤地站在旁边,右手揉着咽喉,似乎那股劲还没缓过来。
王亚樵笑了笑,对小六子说:“看什么看,你可是输了!刚才这几颗杨梅,颗颗都打在了你的要害处,如果换做飞刀或铁钉之类的,你就完了。”
小六子撇着嘴说:“他耍赖。”
王亚樵说:“江湖杀戮,从来都是不按规矩出牌,胜者王侯败者贼,输了就是输了。到了祖爷的堂口,你要听话,好好干,仁、义、礼、信,一个都不能丢,否则,我不饶你。”这句话,是说给小六子的,也是说给祖爷的。王亚樵虽落草为寇,但一生正气凛然,别看他现在帮祖爷,一旦祖爷胆敢走上歪路,他肯定第一个灭了祖爷。
祖爷听罢,忙起身施礼:“谢九爷!”
小六子说:“我可以跟你,但有个条件。”
王亚樵脸一沉,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抵赖。”
祖爷忙说:“不妨事,不妨事,你说什么条件?”
小六子说:“你要教给我这套打杨梅的功夫!”
祖爷和王亚樵相互一望,而后哈哈大笑。小六子就这样跟了祖爷。后来,在堂口,经过祖爷的精心培养,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由于他拳术高,轻功又好,精于黑道公关和做局踩点,就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所以祖爷送给他一个雅号——“风子手”。
“风子手”来到堂口后第二年,王亚樵就被暗杀了。“风子手”为此哭了一宿,他要报仇,要搞暗杀,最后被祖爷硬生生喝住了!祖爷说:“你能斗得过军统的人吗?九爷是中国第一暗杀王,最后都死在他们手上,你这是去送死!九爷把你交给我了,我现在以大师爸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去!”
嘴上虽说不准去,但祖爷心里很难受,祖爷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九爷王亚樵,而且九爷也在祖爷危难之际数次伸手援助。祖爷也想报仇,但这次对手是军统,祖爷不敢鲁莽行事。
正在此时,江淮地区的另一位大师爸出现了,于是两位大师爸联合做局,做了一次生离死别的美人局。
迷信的军统特务
来找祖爷的那位“大师爸”,真名叫张恩瑞,说到底,这个张恩瑞,还是个爱国人士,早年加入过“工人纠察队”。“四?一二”政变后,他誓死追随上海第一杀手王亚樵,与国民党势不两立。他的队伍不大,专门圈恶人、坏人,圈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交给王亚樵,用于杀手们的活动经费。祖爷先前拜访王亚樵时,张恩瑞以“江相派”同道中人的身份,数次陪同接待,他和祖爷的关系一直很好。王亚樵死后,他“跳场”了一段时间,风声过后,他赶紧来找祖爷商议。
王亚樵是近代有名的爱国人士,先后策划过刺蒋、刺宋、刺汪等震惊中外的暗杀活动,炸死日本派遣军司令陆军大将白川义则后,更是名声大噪,蒋介石每次提到他,假牙就会发酸。这么厉害的一位人物,最终还是死在一个叫婉君的女人手上。戴笠一手策划了美人计,令一代枭雄命归黄泉。
祖爷知道,戴笠本身就是一个很迷信的人,经常找人算卦,为了弥补自己命局中缺水的现状,先后取了“汪涛”、“涂清波”、“沈沛霖”、“洪淼”等十几个带水的名字,他还荒唐到把曾国藩的《冰鉴》、麻衣道人的《麻衣相法》等算命看相的书编为特务教材,作为特务们的必修之课。在戴笠的影响下,他手下的特务们都迷信得不得了,有事没事就会参访高人,探讨命理。
张恩瑞也深知这里面的玄机,所以这个局很好做,也很难做。好做是说军统的特务们都很迷信,容易找到突破口,难做是指这些特务们在戴笠的影响下或多或少都懂点命理,而“江相派”并不是真正的算命先生,只是打着这个算命的旗号骗人,所以在做局过程中一旦出现理论性错误,对方就很容易起疑心。最关键的是,这个局要做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把对方弄死,要弄死戴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现实,要弄死他手下的人,很容易惹出事端,到时候被军统盯上,引起军统局的反扑,对“江相派”恐怕是灭顶之灾。
思考良久,张恩瑞说:“圈钱吧,圈了钱,买枪买炮,我拉起队伍,才能跟这帮人对着干!”
祖爷点点头。两人商议,这个局从妓院铺设。
祖爷之前也做过不少美人局,有时会让一些女阿宝充当妓女,去勾搭那些高官巨贾;有时会让一些男阿宝充当有钱人,去妓院调戏那些和高官巨贾们常有来往的妓女。这两种手法目的都一样,就是套取信息,择机出千。
当时那种社会,妓院是整个社会的信息窗口,多少机密都从妓女口中流出。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上了床,动了情,就会掏心窝子,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床上都敢和对方倾诉。
很快,张恩瑞安插在妓院的女阿宝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几个军官总来光顾,每次都点很多姑娘,出手阔绰,而且还经常调戏姑娘,给姑娘看手相,看面相,说:“老子一看你这手相,就知道你哪年破的处。”
祖爷猜想这很可能是军统局的特务们,只有军统局的人才这么热衷算命看相。而军统局的开支又获得上海黑帮的大力支持,特务们花钱大手大脚,真是个圈钱的好机会!
因为王亚樵的原因,张恩瑞怕自己在军统局留下案底,他不能亲自出马,所以这个局,要祖爷亲自上。
张恩瑞计划先让一个叫花月容的女阿宝,去“凤鸣楼”佯装做妓。说到这里,张恩瑞有些伤感,这个花月容二十来岁,是张恩瑞的王牌,生得貌美如花,早年家境贫寒,家里把她卖给了戏园子,张恩瑞看戏时,看中了她,把她赎了出来,并很快发展为女阿宝。花月容从此成了张恩瑞的得力助手。原本张恩瑞是要把花月容收房的,但碍于“大师爸”的身份和兄弟们的面子,一直没有正式聘娶,其实他手下的兄弟们都很明了,他和花月容独处时,兄弟们都会退下。
花月容有时会问张恩瑞:“什么时候,你会娶我?我们离开这些是是非非,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每当这时,张恩瑞就会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地说:“会的,会有那一天的。”
张恩瑞能够让花月容出场,也是做了很大思想斗争的,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堂口里也不是没有女阿宝,但素质都不够,包括那些分散在青楼的小脚们,有的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脑子不够用,有的虽然能够见机行事,但长得又歪瓜裂枣。唯有花月容,生得好看,又学过戏文,风花雪月的文句会得不少,还会唱昆曲,察言观色,目测毫厘,对付这等军统特务,也只有派她出场了。
这就像祖爷手下的人一样,论狠,大坝头当先,杀人不长眼;论“扎飞”,二坝头独占鳌头,钻进棺材跟死人睡一觉也没事;论才学,三坝头绝对独树一帜,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还有那四坝头、五坝头、六坝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但一看综合素质,没人能跟祖爷比,所以这次做局,祖爷必须亲自出马!
花月容潜入“凤鸣楼”后,第二天晚上就来了几个军统特务,老鸨领着姑娘们一字排开,特务们挑了几个,不太满意,然后问:“有没有其他人了?”
老鸨堆着一脸笑,说:“长官,我这正巧刚来了一位姑娘,原是大家闺秀,后来家境没落了,才流落到这青楼里来……”
老鸨还没说完,几个特务就叫嚣起来:“还不赶紧叫她出来!”
老鸨又笑了:“长官们不要着急,这姑娘有言在先,她在房门外贴了一副上联,谁要能对出她的对子,她才肯接待,否则……”
一个特务急了:“妈的!一个婊子还弄这么多事!我去把她揪出来!”说着提枪要往楼上走。
此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特务说话了:“站住!没素质!当年蔡锷将军和小凤仙青楼吟诗作对,成为一段佳话,不要动不动就动粗,素质!懂吗?老鸨,你带我去看看,我来对。”
这个人正是后来祖爷下手的对象,他叫徐怀近,军情处副处长。
在老鸨的带领下,徐怀近登上二楼,来到花月容的门前,门两侧果然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阴阴阳阳阴阳不定风月事。”下联还是一张白纸,没人对出。
徐怀近沉思了片刻,对老鸨说:“拿笔来。”
老鸨为其拿了笔,徐怀近撩起袖子,在空白纸上用柳体工工整整地写下:“善善恶恶善恶有报江湖人。”
老鸨一看,赶忙对着屋里喊话:“花姑娘,有客人来对对子了,是位长官。”
时候不大,门开了,花月容手绢掩面楚楚动人地走了出来,徐怀近一看,心跳不止,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细皮嫩肉,身姿窈窕,眉目含情,流转顾盼,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花月容看了看下联,点点头,莞尔一笑,说:“长官请。”
徐怀近一笑,做了个礼让的姿势,“姑娘请。”
花月容走了进去,徐怀近甩了老鸨一沓钞票,说:“取些酒菜来。”然后挥挥手让其他几个特务退下去,自己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堂倌托着传盘上来了,一壶女儿红,四碟小菜,花月容斟了一杯酒,递给徐怀近,徐怀近接过后,说:“有劳姑娘了。敢问姑娘芳名?”
花月容回答:“小女姓花,名月容。”
徐怀近笑着说:“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是为花月容,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啊。”
花月容脸一红:“长官见笑了。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我月儿。敢问长官尊姓?”
徐怀近一愣,说:“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处长。月儿姑娘,气度不凡,缘何流落到这……”一时觉得语失,徐怀近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花月容淡淡一笑,说:“徐处长不必拘礼。小女原是临安人,因家中突遭变故,才不得已走此下策……人不果腹仍有脸,树虽空心犹带皮,要不是我母亲病重,无钱医治……”说着,两行热泪滚下。
徐怀近忙把手帕拿出,替花月容拭干眼泪,花月容顺势坐到了他的怀里。
徐怀近轻声地说:“别担心,跟我说说。”
花月容伏在徐怀近的胸口,说:“我家本是临安大户,父亲是个茶商,后来父亲被仇人所害,家境开始没落,两个哥哥都当兵死在了战场上,今年年初母亲染了风寒,后来病情加重,发展成肺痨,每日咳血。看着母亲这样,我心如刀绞,只要能赚到钱,给母亲治病,让她吃上点好东西,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说罢,又流泪了。
徐怀近紧紧把花月容搂在怀里,说:“不要怕,不要怕。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会帮你的。”
花月容站起来,又为徐怀近满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小女并非生性浪荡之人,即便是进了这青楼,也不是随意之人,所以才写了这副上联在门上,至少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小女才肯接纳,先前几个人对得乌七八糟,直到处长您来了,小女才倍感欣慰,徐处长文武双全,小女敬佩,我来敬您一杯。”
徐怀近开心地笑了,把花月容揽在怀里,痛痛快快地把酒喝了。随后,花月容又满了几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两人静静地偎依着。月色停留在柳梢,微风从窗子里吹进,院中的玉兰花香迎面扑来,抛去所有的阴谋和罪恶,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画,定格在温馨的爱情里。
三更时分,徐怀近解下花月容的外衫,花月容羞涩地捂着红肚兜,说:“徐处长,可否宽限小女两天?”
徐怀近不解,问:“为什么?”
花月容一脸惆怅地说:“我自幼体弱多病,母亲曾叫一位算命先生给我批过八字,说必须过了20岁生日,方可行房事,否则,必活不过22岁,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因此,请处长……”
徐怀近一愣:“哦,这样啊,这么说,月儿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花月容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徐怀近温柔一笑,“呵呵,古人常说动若脱兔,静如处子,难怪月儿姑娘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沉稳与含蓄,呵呵,不急,不急。”
花月容赶忙行了个万福,说:“谢谢处长,这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小女命苦,乃浮萍归海之人,却没曾想能在这烟花之地遇到处长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徐怀近高兴地笑了,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有个算命先生……”
花月容说:“嗯,这个人很厉害,曾是家父的旧交,他曾断家父中年有性命之忧,怎奈家父对此并不在意,家父是个倔脾气,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出事那年,那个算命先生还专程到我家告知解灾方法,但家父忙于生意,并未接纳建议,结果当年冬天,家父就被仇人所害,从此家境败落,他还算出我的两个哥哥有灾……这一桩桩的事,后来都应验了,所以小女才很在意自己的圆房时间,小女并非惜命之人,只因母亲有病在身,我放不下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母亲养老送终……可最近母亲病情越发严重,我不想顾及这些事情了,心想死就死吧,死前能让母亲吃上口东西,死了也值……”
没等花月容说完,徐怀近就打断她的话:“不要说傻话,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沉思了一下,又说,“你说的这个算命先生叫什么,何方人士?”
花月容说:“这个算命先生,人称铁版先生,据说是什么铁卜子道人的嫡系传人……”
徐怀近抢话说:“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铁版先生吗?”
花月容笑着说:“小女非官非仕,哪懂得看报纸,不知处长说的是哪位。”
徐怀近说:“肯定是了,肯定是了,你还能找到他吗?”
花月容说:“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这个不好说,但每年家父忌日,他都会赶来凭吊。”
徐怀近说:“令尊什么时候忌日?”
花月容说:“本月初七。”
徐怀近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天助我也。”
花月容问:“处长说什么?”
徐怀近说:“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花月容说:“不劳处长了……”
徐怀近说:“要的,要的,一定要看望一下。”突然又问:“你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花月容答道:“大锥子胡同,28号,月初刚搬来的。”
徐怀近说:“好,下次你带我去。”
花月容说:“谢谢处长关心。我今夜不能陪处长入寐,就给处长唱一首昆曲吧。”说着又给徐怀近斟了一杯酒。
徐怀近笑着说:“好啊。”
花月容手抚三弦,唱了一段《点绛唇》,平仄回转,余音绕梁,听得徐怀近不停地抚掌助兴,唱到动情处,徐怀近竟身不由己地靠近花月容,将其搂在怀里。
此时有个小特务敲门进来,看来是催促徐怀近时间到了。徐怀近走到那个小特务跟前,低语了几句,那个小特务打了敬礼,退下了。
花月容说:“处长若有事,只管去忙,小女遇到了处长……心就……有所属了,处长只管去忙公事,月儿就在这里等,处长一日不来,月儿就等一日,处长一年不来,月儿就等一年,处长今生不来,月儿就等到下辈子。”
徐怀近愣愣地看着花月容,花月容痴痴地望着他,徐怀近轻轻地将花月容搂在怀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鸡叫三遍,东方泛红,很快日头跳了出来,徐怀近整理了一下衣装,对花月容说:“月儿姑娘,徐某两日后再来见姑娘。”
女阿宝爱上军统特务
徐怀近走后,花月容在屋里梳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将楼下的一个姑娘喊来,密语了几句,然后自己换了身衣服,奔向大锥子胡同。约摸半个时辰,来到28号院门前,轻声叩门,喊:“妈?”
没多久,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额头上缠着白布,一副身染重病的样子,高兴地说:“女儿回来了?”然后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等花月容开口,老妇人就对她使了个眼色,眼角扫了扫墙外,大声说:“女儿啊,刚才有两个好心人来我们家,说是你的好友,问了问我的病情,还给我留了些钱,真是好心人啊。”
花月容心里咯噔一下,一边搀扶着老妇人进屋,一边说:“妈,什么好友啊?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人说:“我问了,他们没留姓名,就说是你的朋友,说以后还会来看望我。”
花月容说:“噢,妈,下次他们来,您记得让他们留下名字。我也好知道是谁啊。”
老妇人叹口气,说:“对啊,对啊,我们娘儿俩算是遇到贵人了,你父亲死得早,两个哥哥也走了……”
花月容说:“妈,你提这些干什么,有女儿在,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走进屋里,把屋门关上,老妇人马上扯下头上的白布,花月容冲着老妇人诡秘地一笑,那老妇人将手指放在嘴边,“嘘——”示意花月容不要太放肆。
两人又在屋里娘啊闺女地对答了几句,花月容开始从院子里弄来干柴烧火做饭,炊烟顺着烟筒冒出,袅袅直上,一直散到高空。
其实,这期间,后墙外一直有徐怀近的特务监视偷听。昨晚,在花月容向徐怀近诉说身世时,徐怀近就准备摸一下花月容的底。快天亮时,那个小特务上楼来,徐怀近对他低语那几句,就是让小特务马上赶到大锥子胡同28号,看看究竟是否如花月容所言。
祖爷和张恩瑞这两个老手在布局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提前安排一个年龄大的女阿宝,化了装,病怏怏地卧床在28号院里,随时恭候特务们的到来。
果然天刚蒙蒙亮,那老阿宝就听到有敲门声,她披上衣服,佯装病态,打开院门,一看是两个陌生人,心下早有准备了,一边把他们让进屋里,一边顺着对方的询问,唉声叹气地诉说自己的家事,与花月容说的一模一样,其间还不停地咳嗽,用手帕捂着嘴,似乎要把肺咳出来。咳了一阵,停下来,打开手帕,先前夹在手帕中的血泡破了,昏暗的屋子里,特务们以为她真吐血了。
那几个特务与老妇人交流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破绽,就依照徐怀近的吩咐留了些钱,然后溜到后墙外,开始蹲点。这些特务也真是狡诈,他们要看看花月容回来后,两人是个什么情况,结果花月容与老妇人将母女情结演绎得天衣无缝,两个特务也放心地回去汇报了。
花月容刚进门时之所以惊讶,是没想到徐怀近的特务会来得这么快,她甚至没有察觉徐怀近是什么时候告知特务们的。对于一个阿宝来讲,这是致命的失误,阿宝们是不能错过对手任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花月容心下一阵迷茫,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问:“什么怎么了?”
花月容一愣,“哦,没什么。”
夜里,花月容又回到凤鸣楼。这边的情况,花月容已让小脚告知了张恩瑞和祖爷,她要依照计划进行下一步的演练,怎么说,怎么做,怎么出千,怎么收网,所有环节一遍遍地在脑海中过着。再也没有嫖客敢上楼打她的主意了,因为徐怀近走前甩给老鸨一大笔钱,告诉她:“花姑娘,我包了。”
夜深了,花月容也累了,喝了几口茶,解下外衣躺在床上,想睡觉,又睡不着,只好静静地发呆。徐怀近的样子不停地在她眼前翻腾。徐怀近的确英俊伟岸,黄埔军校的高材生,笔直的腰板,彬彬有礼的举止,想着想着,花月容竟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又止住了,愁容代替了笑容。她清楚,她只是个阿宝,是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徐怀近是她的狍子,是她的对手,这一切都是局,都是戏,终究要曲终人散。
第二天傍晚,花月容吃过晚饭,刚打扮好在闺房坐下,就听老鸨一声高叫:“哎——哟,长官来了,花姑娘在楼上等您呢!快进,快进!”
随后是一串军靴踏上楼梯的噔噔声,花月容忙打开屋门,徐怀近大踏步走过来,两情相见,如隔三秋,徐怀近微微一笑:“月儿姑娘。”
花月容含情脉脉地说:“处长。”
花月容正要把徐怀近让进屋里,徐怀近一摆手,“不急,月儿姑娘。”说着,一转身,摘下手套,伸手对身后的特务说:“拿来。”
一个特务将一束美丽的鲜花递到徐怀近手里,徐怀近双手将鲜花举到花月容的面前,眼睛望着花月容,深情地说:“月儿姑娘生日快乐,祝姑娘花容永驻,永远漂亮。”
花月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辛亥革命后,尽管西学东渐,国民日益罗曼蒂克,但这种西式的浪漫之举,除了志摩、悲鸿之类的大才子玩玩,军统特务弄这个还真少见!花月容自幼贫苦,早年深陷梨园,从戏词中学的都是张生、莺莺之类的棋盘下隐涩之爱,哪经历过这轰轰烈烈的场面啊。
花月容眼睛竟然湿润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怯怯地接过那束鲜花,满脸绯红,低声说:“处长请进!”
徐怀近对身后的特务和老鸨说:“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打扰!”
进屋后,花月容一下投进徐怀近的怀抱,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徐怀近又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是一只雕有龙凤花纹的玉镯,他对花月容说:“这是我报考黄埔军校前,临行时母亲拿给我的,她告诉我要我送给她将来的儿媳,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花月容深情地望着徐怀近,“处长。”
徐怀近将花月容轻轻搂在怀里,说:“我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你母亲了,以后,我会同你一起照顾她老人家。你再也不用为生活担忧了。”
花月容伏在徐怀近的肩头流下眼泪,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名妓女。
依照大师爸张恩瑞的安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花月容无需献身,她本可以依照计划,以父亲三年孝期未到为借口,躲过今晚的一劫,但她变卦了,她主动宽衣解带……
后来,花月容死后,张恩瑞派人清理她的遗物时,在她枕下发现了一张纸,是花月容亲手写的小楷书信,也算是花月容内心最深处的独白吧。她写道:
将军卿卿如晤:
妾身卑贱,生不逢时,意欲昏昏度日,了此一生,怎料上天怜妾,得与将军。将军雄姿英发,待妾恩重如山,妾得将军,云胡不喜?妾漂泊廿载,受尽苦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自遇将军,方谙女儿之味!
妾乃九流骗子,深陷三途恶道,自遇将军始,遍施欺诈之伎,将军在局中,妾身在梦中,将军待妾之情日益一分,妾身心痛亦增一分,将军进,妾心碎。而今,将军还在局中,妾梦已醒,妾何尝不想久在梦中!
妾不怨天,不怨命,妾得将军之爱,此生足矣!从来鸳鸯多悲散,自古多情伤离别,妾将不久于人世矣!将军阳间为人,妾身阴间做鬼,自此阴阳相隔,各依天命。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妾生前身不由己,死后魂安何处?妾惟恋将军,九死而不能忘!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望君伏惟珍摄,妾不尽依迟。
妾 月容
丙辰日丑时
她称这个特务为将军,言辞中莫不是真情卓爱。这真是纱帐暖,红烛摇,一夜云雨百恨消;军统情,阿宝爱,真真假假已无碍。
她自己也知道,这终究是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其实,她早就死了,死在自己的爱情里。
算命先生的美人局
依照计划,花月容要在自己“父亲祭日”,向徐怀近引荐祖爷。几天交欢,徐怀近和花月容已经无话不谈。花月容用小脚们提前准备的月经之布,也巧妙地成全了自己处女之身的谎言。
引荐之前,花月容一再叮嘱徐怀近:“千万不要说你是军官,因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正常情况下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军统高官的,如果让那位先生知道了我来青楼做妓,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肯定会心痛!我一直对母亲说,我在一家饭馆做帮工,为了洗刷那些盘盘碗碗,我整夜都要加班。”
徐怀近点了点头,说:“我就说自己是个商人,是你父亲生前的一个朋友。”
这其实是个声东击西的套儿,只有徐怀近隐藏自己的身份,祖爷再将他的身份揭露出来,才显得祖爷道行高深呢!表面上看,花月容出此策,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其实是为了减少徐怀近的提防力。
徐怀近以茶商身份,在一所酒楼长袍大褂地和祖爷见面了。
刚落座,就听他谦卑地说:“久慕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道骨仙风,名不虚传。”
祖爷呵呵一笑:“阁下过奖了,一介草民苟活乱世,何谈大名。”
徐怀近笑着说:“先生过谦了,幸得花姑娘引荐,否则无缘面见先生。”说着递出一张纸条,“这是鄙人的八字,劳烦先生给看看。”
祖爷接过八字,看了看,沉思了片刻,突然道:“阁下,可懂三纲五常?”
问得徐怀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怯怯地说:“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祖爷说:“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义、礼、智、信。阁下毫无信义,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徐怀近一惊,“此话从何说起?”
祖爷一笑:“月儿跟我说你是茶商,我观阁下八字,并非商贾之人,商贾之人不会是这个八字!”
徐怀近脑袋开始冒汗,问:“这个……那您看我八字,应是从事何职之人?”
祖爷说:“阁下八字格局迥异,三奇拱照,官杀合身,乃出将入相,做官之造!”
这一招真是连千带打,千隆并施,一步到位。
徐怀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请问先生,我能位居多高之职?鄙人目前正在升迁的关键时刻,不知能否击败对手,请先生指点。”
祖爷笑了:“一个茶商,怎么还有升迁之机?”
徐怀近脸一红:“先生恕罪!鄙人确实不是茶商,而是在政府任职。几日前于青楼之中巧遇花姑娘,姑娘也是生活所迫,才堕入这青楼之中,我与姑娘一见钟情,才得以约见先生,姑娘怕先生知道这些事后传信与她母亲,所以才出此下策。”
祖爷无奈地摇摇头,“花家的变故,早在我意料之中,早年我就提醒过她父亲,可他听不进去……”
徐怀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唉,人各有命,先生不必自责,其实鄙人对四柱和相术也略知一二,不知先生对中华术数有何高见?”
祖爷一听,这话里有话,于是笑着说:“易与天地准,能弥纶天地之道。学易贵在明理,理不明,学的越多,就越困惑!”
徐怀近说:“先生说得对,鄙人正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虽思考多日,仍不得释然,请先生不吝赐教。”
祖爷说:“请说。”
徐怀近说:“首先是面相的问题。古书中常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为福相。可我看到满街碌碌无为之徒,很多也是庭阁圆满,为何却是这等下贱?又如相书中常说,观人财运看鼻子,鼻梁隆起,丰满有肉,乃大富之命,我常见黄包车夫、码头苦力,很多都是大鼻之人,却劳苦清贫,又作何解?”
祖爷哈哈大笑:“阁下错矣!如此下去,恐……恐日后贻笑大方!相术终归五行之法,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天庭地阁、三停五岳只不过是五行部位的形象表述,五行贵在融通,单表一处无所谓吉凶,五官结合起来看才是正理,君不见朱元璋马脸驴唇,单看每个器官都狰狞无比,但五官组合在一起,恰恰藏风聚水,五行畅通,于是一统霸业,位居九五之尊。同理,单看人的鼻子,不分析其他各宫配合,是不能准确判断财运吉凶的。况且一个鼻子又有山根、年上、寿上、准头四部分之分,只看高隆有肉,不辨曲直色泽,如何断准?学易贵在融通,张良去《太公兵法》之糟粕而成《奇门遁甲》,徐子平补李虚中‘三柱’之不足而造‘四柱’,邵雍破八卦之序而演《皇极经世》,学易者不明阴阳,不求辨证,乃庸才也!”
祖爷这是在“打”,所谓“急打慢千”,祖爷抓住他理论中的漏洞,滔滔不绝,一气呵成,“打”得徐怀近不得不五体投地。
这就是祖爷的真本事了。做阿宝的分两类,一类完全靠骗,一类有些真本事。阿宝不学真正的周易,混到老死也只是个“脚”。真本事从哪里学?一是堂口元老代代相传,二是参访民间高人。祖爷早年从张丹成那里继承了一些周易常识,后又频频拜访各路民国大贤,融会贯通,收获不少真东西。
祖爷曾教导我们:基于周易产生的一切算命术,关键在于变通。
就像这面相、手相,普通人只知道“这个人鼻子长得好,又高又直”、“那个人眼睛长得好,丹凤眼”、“这个人手长得好,绵囊手”,岂不知相术要“五行配合,形神兼备”。
什么叫五行配合?祖爷做过解释:人体器官和五行是搭配的,眼睛属火、耳朵嘴巴属水、颧骨属金、鼻子属土、头颅眉毛属木,五行相生相克,任何一个器官过大或过小,都会造成人体五行之气的失衡,比如鼻子过大,而双颧不起,下巴又小,整个鼻子在脸上就显得特别突兀,鼻子属土,土多金埋、金消水减,鼻子以泰山压顶之势压倒双颧,吞没法令和下巴,这就是大凶之相,所以一个人的吉凶不在于某个器官长得好看与否,而在于面部各个器官的整体和谐,谓之“五行配合”。手相也是同一道理,手相的好坏不只在于几条主要手纹,手纹固然重要,生命线要长、串钱文要深、感情线要稳、智慧线要透,但整个手掌的手型、厚度、润泽度更要考究,手型分五种:金型手、木型手、水型手、火型手、土型手,手掌上再起八卦,分为乾、坤、震、离、兑、巽、坎、艮八个宫位,宫位和手型要相配,不能相冲相克,手纹和宫位要相配,不能相刑相害,所谓:掌型八卦为主、为君;纹理色泽为辅、为臣。先观掌型,再观纹理,五行相配,造化可测。
什么叫形神兼备?中华相术起源先秦,成形于秦汉,中国第一女相师许负就提出了“形神共参”的理念。形就是外表,包括人的面相、手相、骨相、痣相等等;神就是一个人透露给外界的气质、气场,也就是人的精神面貌,古人常讲:表形易断,神气难测。祖爷说过:真正的高人,你从他身边走过,根本不用看什么面相、手相,你的吉凶祸福、穷通夭寿,他都了然于胸,一个人的行、走、坐、卧,一举一动,处处透露着吉凶。传说当年李鸿章带着三个人去曾国藩府上求职,正巧赶上曾国藩在院中散步,那三个人往那里一站,还没来得及说话,曾国藩只瞟了一眼,就对李鸿章说:“靠左的人可小用;中间的人不可用;靠右的人可重用。”曾国藩只看了他们的站姿和眼神,就下了定论,后来历史印证了曾国藩的论断,靠右的那个人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台湾第一巡抚——刘铭传。曾国藩死前,把自己对相术的研究整理成一部书——《冰鉴》,也就是现在徐怀近等人学习的教材。
在祖爷面前,徐怀近还是个雏儿,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了祖爷一个在命理界极富挑战性的问题:“先生,那么依你看,八字推命的准确度如何?”
祖爷听后,微微一笑,说:“刚才我已经提及了,八字说到底就是一个人的生日,由出生的年、月、日、时四组干支组成,每组两个字,共八个字,故称八字,又因其由年、月、日、时四柱构成,所以也叫四柱,八字算命又叫四柱算命。最初由唐代进士李虚中创立,但当时只是三柱算命,只考虑一个人的生年、生月、生日,没考虑生时,到了宋代,徐子平发现三柱论命的不足,将三柱发展成四柱,把一个人的出生时辰也纳入考虑的范围,至此,八字算命才算成形,由于徐子平的巨大贡献,八字算命亦被尊称为子平之术。之所以有这历史性的一跃,是因为徐子平考虑到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太多了,如果不将出生的时辰纳入考虑的范畴,那么同一天出生的人三柱都一样,命运就该一样,这显然太荒唐!而纳入了时辰,则将同一天出生的人又划分到12个时辰之中,时辰的不同会导致吉凶的不同,这样分析起来就更细致更准确了。但这样就完美吗?非也!同一时辰出生的人也很多,他们的八字一模一样,难道命运就一样吗?当然不是!所以,依鄙人之见,如果能将一个时辰再进行细化,细化到某一刻钟,则精确度更进一层,不过,那就不是八字算命了,而是十字算命!当然,这只考虑了时间要素,还未考虑空间要素,出生的地域环境也会对命运产生重大影响,阁下想想,就在此时此刻,中华大地有多少人降生?这些人八字一样,但出生环境千差万别,有的在江南温湿之地,有的在塞北严寒之地,地势、光照、冷暖皆不同,命运自然不一样!所以,依我看来,八字只是总概,只有配合风水和相术,才能更加精确!”
祖爷说完后,静观徐怀近,徐怀近已折服了,站起来,深鞠一躬,“先生深谙易理,学贯古今,佩服,佩服!”
说完,思忖片刻,又对祖爷深鞠一躬,“先生,鄙人有一事相求,请先生教我。”
祖爷镇定地说:“阁下请讲。”
徐怀近说:“我所在的部门近期要重划编制,我还想更进一步,不知先生能否施展道法,助我一臂之力,鄙人定有重谢!”
祖爷沉思了一下,然后一声叹息。
徐怀近见状忙追问:“先生为何叹息,难道我这命局有不祥之兆?还是……”
祖爷说:“学易之人贵在坦诚,我必须如实告诉阁下。”
徐怀近说:“正是,先生有话尽管讲!”
祖爷说:“阁下今年命犯小人,总是有人给你背后使坏,让你不得安心!”
徐怀近说:“太对了!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平日里称兄道弟,暗地里下刀子,可恨!可恨!”
这都是花月容传来的消息,这几天巫山云雨后,徐怀近就会把花月容搂在怀里,大骂军统同僚的阴险狡诈。其实,即便花月容不传消息,祖爷也能摸个差不多,军统中的人参差不齐,黑白混杂,明争暗斗,这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东西妙就妙在当局者迷,徐怀近每日为提防身边同僚算尽天机,却不曾想军统之外也是暗藏玄机。
祖爷接着说:“阁下要平步青云,官升一位,必须做两件事。否则,非但高升不了,还会有官灾。”
徐怀近赶紧问:“哪两件?先生赐教!”
祖爷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可,不可。”
徐怀近有点着急了,“先生但说无妨,需要多少花销?”
祖爷一笑:“不是钱的事,是……阁下对道术也有研究,不知是否听过采阴补阳之说?”
徐怀近一听,脸红了,“这个……这个听过,就是通过男女交合,达到阴阳平衡的目的,《千金要方》里提过,先生是何意思?”
祖爷说:“此法的精髓在于取处女先天之阴,补男人后天之阳,阁下八字四柱纯阳,阳气过盛,今年又是阳气旺盛之年,盛极而衰,阁下必须找到处子之身进行交合,阴阳调和,则官位可及。但,男女之事,须你情我愿,阁下万万不可强求,否则有悖天理,还不如不做!”
徐怀近一听,心下乐了,“真是天助我也,月儿就是处女啊!”但他没说出来,依然道貌岸然地说:“嗯嗯,先生说得对,这种事强求不得,怎能以一己之私祸害良家姑娘啊。我慢慢寻着,如天助我,必将会遇到,天不助我,我也认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祖爷瞅着他这副德行,心里一阵暗笑。接着说:“另外,如果他日天公作美,遇到这样一个女子,一定要注意,行房事后,告诫女方一年之内不得近水,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徐怀近一惊:“什么意思?”
祖爷说:“女子先天之阴气泄尽后,需慢慢恢复,打个比方,这就像烈日下的嫩苗,多日灼晒,耗干了水气,焦渴至极,此时需要水,但一定要缓缓细流,慢慢滋润,否则一旦大水狂灌,非但救不了它的命,还会逆反而死。万阴之阴水为至,女子交合后,要远离大江大河,否则性命堪忧!切记,切记!”
徐怀近一听,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厉害啊!鄙人记下了!先生刚才说两件事,还有一件是……”
祖爷微笑着说:“另一件就简单了,不会伤及人命,都是积善行德的事了。阁下命局中火势强烈,需以湿土收敛火气,十二地支各有生肖所属,所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这十二生肖中的牛,在五行中类属湿土,阁下可取天地大衍之数50为最,圈养50只牛,不要再让它们劳苦耕作、受人鞭打,也不再宰杀食肉,每日草料喂食,让其寿终正寝即可。阁下若能达成此愿,不但官运亨通,还可以平添寿命!”
徐怀近问:“此话怎讲?”
祖爷说:“六道众生,各有灵性。牛从牢,狗从狱,你看这两个字的结构,牛在牢中,狗在狱旁,宰杀肉食这两种动物的人都没好下场,活着不长命,死后下地狱,你非但不吃它们,还解救它们,自然寿数增长、官运亨通了!”
徐怀近恍然大悟,“先生慈悲为怀,鄙人敬佩啊!不过,这兵荒马乱的,要想一下凑够这50头牛来圈养,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祖爷点点头:“事在人为。阁下可派手下去牲口市场上看看,但有一点,要诚实交易,不可掠夺,否则就是造业了!”
徐怀近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多谢先生指点!”说着拿出一沓钞票,要给祖爷。
祖爷一摆手:“不必了,他日阁下功成名就时,再感谢也不迟。”
徐怀近彻底无语了。
其实,民国时期的牲口市场本不景气,抗战后,更是萧条,张恩瑞为了这个局,一个月内派了几十只小脚在江淮地区走家串户收购牛犊,牛犊成本比起成牛相对要低,所以花销不大。后来眼见日期临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成牛也开始收购,最后干脆直接偷,结果总算在祖爷出马前,凑够了几十只牛。然后让阿宝们扮作牲口贩子牵着牛犊每日在附近的牲口市场溜达。同时又联系当地黑帮,暂时驱赶了牲口市场内的“戳驴腚的”,派阿宝们自己入市充当“戳驴腚的”。
“戳驴腚的”是黑话,是牲口市场买方和卖方的中间人。因为买方和卖方互不相识,牲口市场水太深,黑话和黑活太多,买卖双方都不敢贸然交涉,久而久之,协调买方和卖方关系的中间群体出现了,他们作为中间人,平衡双方利益,达成协议后再抽成。
阿宝们充当了“戳驴腚的”,这样一来,卖方和中间人就都是自己人了,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
别看徐怀近搞人的情报易如反掌,搞牲口市场的情报却是外行,平日里他也不关心这个。
那段时间,牲口行情陡变,价格一涨再涨,徐怀近动用了很大一笔特务经费,才勉强购得50只牛。在郊外圈了一块地,雇了几个劳工,每日负责喂养。这一切弄完后,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夜里躺在床上和花月容聊天,“月儿,你说这事荒唐不荒唐,这事要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花月容说:“有什么荒唐的?关乎命运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爹爹就是不信这位先生的,才落得家破人亡。要说荒唐,你们那些官爷们才荒唐呢,你不是说过吗,你的上司,那个戴局长都换了十几个名字了,还有那个蒋委员长,每到一个地方安兵扎营时必看风水……”
“行了,行了,我的小姑奶奶,这些事可别对外人讲,都是机密。”徐怀近打断花月容的话,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亲昵起来。
徐怀近突然想起了祖爷的叮嘱,忙对花月容说:“月儿,你今年千万不要去江边,先生说了,要明年入夏后方可近水。”
花月容笑着说:“你怕我淹死啊?”
徐怀近说:“别胡说,什么死啊死的!晦气!”
他哪里知道,依照张恩瑞和祖爷的计划,花月容必须“死”一次,否则,无法脱身,更容易漏局。于是花月容便在徐怀近去临镇督办之际,与徐怀近的家仆出去逛街,她说她怀孕了,要去江边鱼市上买鲤鱼放生,希望自己和徐怀近的孩子将来能够“鲤鱼跳龙门”,女家仆死活拦不住,只好陪着去。
张恩瑞已经提前安排好小脚在鱼市里蹲候,那天正好江水涨潮,就在花月容和女仆站在江边放生之际,鱼市里一阵骚乱,好像有人抢鱼,结果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群人,一拥而来,连追带打的,花月容和女仆都被撞到江水里,等女仆被人救上岸时,花月容早已消失在滔滔江水中。
女仆连滚带爬地跑到家里,慌忙给徐怀近打电话,徐怀近疯了般地赶了回来,面对滚滚江水,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没了,他站在江边,眼泪都哭干了,死的心都有。
一连几个月,徐怀近都打不起精神,花月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花月容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他每天都会来江边溜达一阵,夜里,躺在床上望着空空的屋顶,回忆他和花月容的每个日夜,想到动情处,又不免热泪盈眶。
他打算今后好好照顾花月容的“妈妈”,他要履行对“月儿”的承诺,他怎么知道,那位“妈妈”也必会不堪丧女之痛而“投江自尽”。
局结束了,所有的人都要撤了,除了那50只牛,兀自地吃着草,徐怀近一无所有。
花月容和那位老阿宝回到堂口后暂避了几日,张恩瑞和祖爷开始为他们摆庆功宴。
分别了这么久,张恩瑞也着实想花月容,饭后,张恩瑞把花月容留下来,紧紧抱着她,“月儿,这次多亏你了。”
花月容一声苦笑:“大师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这不是折杀小的嘛。”
张恩瑞说:“月儿,你知道我这次圈这么多钱做什么吗?”
花月容说:“不都是为了堂口的兄弟们的生计吗?”
张恩瑞一笑,说:“嗯,这么说也对,不过这次是为了兄弟们的长远生计做打算。”
花月容奇怪地问:“长远?”
张恩瑞说:“对,这是我们最后一票了!”
花月容惊诧:“最后?”
张恩瑞说:“你不是经常问我,什么时候我能娶你,我们离开这些是是非非,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吗?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些是是非非,离开这一切,换一种生活,光明正大地生活。”
花月容惊得从张恩瑞怀中坐起,“我怎么听不明白?”
张恩瑞说:“骗子生活不是长久之计,九爷死后,我就打算洗手了,我要投靠李济深去抗日,这次圈的这些钱都会用来买枪火,过两天我会和大家摊牌,原意跟我走的,我都带着,不愿意的都切了……我会带着你,今后好好待你,明媒正娶……”说到这儿,张恩瑞紧紧握着花月容的手,眼睛湿润了。
花月容沉默了。
“怎么?你不高兴吗?我们马上就走上正途了,你马上就是我的媳妇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张恩瑞深情地看着花月容说。
花月容沉沉地说:“高兴,高兴。”
张恩瑞慢慢解下花月容的衣服,附身而上……
女人一旦变了心,在床上的一切都会变味儿,这种感觉说不出,但能感觉到,折腾完后,张恩瑞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说:“你不对。”
花月容也不反对,也不出声,沉默了许久,说:“什么不对?”
张恩瑞说:“你还在局中。”
花月容又是一声苦笑,“每天不都在局中么?”
张恩瑞深吸一口烟,吐出,烟圈打着转腾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张恩瑞说:“说出来吧,说出来。”
花月容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能自己生活吗?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也不会说。”
张恩瑞的手一颤,长长的烟灰掉在地上,又是一阵寂静。花月容依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张恩瑞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如果你有什么选择,只要不妨害我的大事,我……就放过你。”
花月容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张恩瑞,说:“肯放过我?”
张恩瑞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花月容突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发誓绝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我会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会说!我只求和他在一起,我只求和他在一起!”
张恩瑞愣住了,看着花月容,良久,说:“起来,起来,好好说,说说怎么回事,我放了你。”
花月容疑惑地看着张恩瑞。张恩瑞微微一笑:“别怕,说说。”
花月容心一狠,将内心埋藏的一切从头至尾讲了出来,她讲到了徐怀近如何真心对待自己,自己又如何情不自禁爱上徐怀近,讲了好久,好久……最后流着泪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这次我走不出来了,走不出来了。这些事,我以后不会说出来,绝对不会说出来!堂口要散了,我不会妨碍你做大事,我只求你放过我!”
张恩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最后轻声地问:“这么说,你……真的爱上他了?”
花月容深深地点了点头。张恩瑞双眼一闭,泪水滑落下来。
花月容没说话,默默地从张恩瑞房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取出笔墨,写了一封自知永远寄不出的信,写好放在枕下,自己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然后躺在床上,枕着这封信幸福地合上眼睛。
黎明前,一声枪响,寂静的夜空跟着一颤,花月容死了。没人知道张恩瑞是出于大事的考虑,还是个人的怨恨,总之,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更没人知道花月容死前是否真的睡着了,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也许她听到了张恩瑞的脚步声,更听到了他扳机扣动的声音,她没有躲,她也无处躲,天下虽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地。
多年以后,祖爷再次谈起这个局,总是唏嘘不已。谁人为好,谁人为坏,谁在局中,谁在局外,祖爷说不清楚,张恩瑞也说不清楚,徐怀近更说不清。花月容走了,带着她一生的苦,了不断的情,彻底走了。
日本军打过来后,祖爷派人将那些牛分给当地的老乡,抗日相持阶段,这些牛被老乡们套上车,帮忙运送前线退下来的中国军队伤员。祖爷慨叹:“人养牛三年,牛报人一生,善恶相报本简单,缘何人与人却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后来,祖爷听说徐怀近与军统分道扬镳了,结果受到追杀,跑到香港,之后再没消息。
张恩瑞骗了钱财后招兵买马,拉起队伍与军统局周旋,据说先后刺杀了戴笠手下多名亲信,后来张恩瑞投靠了反蒋抗日的李济深。全面抗战爆发后,张恩瑞数次请愿上前线,在1940年桂南战役中被子弹打穿了胸膛,死前留下遗愿,火化后要将骨灰运回老家,埋在一个叫“花月容”的孤坟旁边。
这个美人局,是“江相派”第一次与国民党军统正面交手。所幸的是,军统的特务们并未察觉,更未引起对方的反扑。“风子手”想为九爷报仇,祖爷也想为九爷报仇,祖爷通过这个方式给了“风子手”一个交待,也给“风子手”上了生动的一课。“风子手”从此明白一个道理,凡成大事者,必不逞一时之勇,拼命谁都会,一条命值几个钱?
随着军统势力在中国的日渐扩大,祖爷料到总有一天,“江相派”会和军统局狭路相逢,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这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