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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谨行忽闪着圆圆眼睛, 说,“襄王妃受难,那可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 他刚进白鹭书院。

    天气一热, 阿姐就没办法扮丑扮男装,特意叮嘱过他,让他帮忙盯着书院里那些不着四六的纨绔子弟, 别让他们找容渟麻烦。

    他还记得阿姐当时的模样, 紧张兮兮的,他那时年纪也小, 被糊弄着, 真以为容渟在书院里受尽了欺负。

    今时再次回想,容渟恐怕只是明面上受欺, 背地里早就开始搅动风云。

    若他猜的不错, 容渟未从书院肄业时,便已经认定了他的姐姐。

    世人多是虚张声势者,能自敛锋芒的, 少之又少。

    这人, 任由阿姐误会他弱小可欺,也不解释, 顺水推舟, 创造了不少的相处机会,

    心机深沉。

    不过, 这点在他尚且能忍受的范畴, 他唯独恼于一点。

    如若当初襄王妃与襄王遭离间真是他的手笔, 阿姐查襄王妃查了那么久, 他不会不知。

    姜谨行心里有气, 面上不发,嬉皮笑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话,该说多少,他心里有数。

    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他点到为止,不再多提。

    阿姐能猜出来最好,自己去找容渟,将话问个清楚明白。

    若她猜不出来……他已经暗示了一回,也算提前和她打了声招呼了。

    要是她自己意识不到自己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弟弟的,总得挽起袖子去给她找回点场子回来。

    不然,真得让姓容的以为他姜家都是草包。

    姜娆并未接话。

    她将姜谨行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反倒接过明芍手中提着的茶壶,给姜谨行的杯中续满茶水,“哪来的这么多闲话,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姐在有意回避他的问话。

    不过看这反应,他想让她知道的,她应该懂了。

    “哪叫堵不住嘴了,我说的都是要紧话。”姜谨行满意了起来,翘着二郎腿,身子懒洋洋地往后倚,“方才说的那些,我可都有□□成把握。”

    他喝完茶,满意起身。

    “走了,别送。”

    ……

    垂帘被掀起,又放了下来。

    帘外,大雪初霁,天光暗沉。

    帘内,姜娆放下了提着的紫砂壶,眉眼微垂。

    和刚才姜谨行还在时的神情不一样,她的眼里多了抹沉沉的思量。

    目光专注,像在看放置着紫砂壶的镂纹茶盘,又像是兀自出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若有所思。

    院里积着厚雪,清透日光穿过窗棂透了进来,照在这些盏杯上。

    被姜娆放回茶盘上的紫砂壶,在茶盘正中央。

    旁侧是两个杯盏,这三样物什连起来,恰好成了一条无比笔直的线。

    姜娆看着看着,忽然轻轻笑了,她这种散漫随意的性子,与容渟这个过分干净整洁的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竟也在无形中学上了对方的作风。

    只是一想到姜谨行方才说的那些话,她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消敛了下去。

    桌上,茶水渐凉。

    心事像一团解不开的线团,越想越乱。

    ……

    官邸。

    未时一刻。

    廖秋白着急找到容渟,穿过回廊,两袖生风。

    容渟正倚在博古架边,翻着竹简,廖秋白阔步进来,开门见山“听了消息我便来了,姜小公子捉到的当真是沈府的沈二姑娘?”

    等到容渟颔首,廖秋白连道两声“稀奇。”

    “怎么回事?”

    容渟将手中竹简,扔到了廖秋白手中,“看看。”

    廖秋白翻开竹简,念道:“魏文菡,清州府山绥县人士……”

    他合上竹简,递回给容渟,“魏文菡是谁?”

    “沈府上的丫鬟,与沈琇莹身形相似。”

    “火海里送了命的,原来是她。”廖秋白恍然大悟,“那么说,沈二姑娘这些年,一直用那个丫鬟的身份活着?”

    他低下头思考了起来,“当年那场火,沈夫人也丧了命,莫不是她也假借了旁人的身份……”

    容渟摇头,廖秋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火灾只是沈二姑娘一人所为?”

    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半晌后再开口,语气仍然难以置信,“她只是为了过得舒服一点,连害几条人命,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葬身火海……”

    廖秋白心生寒意,“如此贪生怕死又心狠手辣……”

    他没有再评断什么,只道:“这回,她怕是躲不过死罪了。”

    容渟合上手里的公文。

    “死罪,尚有些轻了。”

    ……

    未时二刻。

    天光尚且透亮。

    监狱里面却阴森森的,仿佛已是夜晚。

    沈琇莹抱着膝盖,身体蜷缩着,在湿冷如地窖的牢房里。

    她眼神空洞绝望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身体瑟瑟地打着颤。

    有什么错了,一定有什么错了。

    前世的时候,引魂灯明明被她盗走,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深夜,她颤抖着双手,躲在廊角下的角落里,从怀里掏出灯盏,捧着自己的头发往灯芯里烧,想偷一两分福泽,庇佑自己。

    发丝一触及火焰,才被烧焦了一点,她就被赶来的容渟一剑封喉。

    她是以为过自己没能盗走被庇佑的机缘,甚至无比后悔自己盗灯的行径。

    可等到重新睁眼的那一刻,她便确信了,引魂灯与它带来的福泽,给了她了。

    三十年君寿,三年守灯期,多深厚的福泽。她这一生,理应要什么有什么。

    却还是活到穷途末路,甚至还不如前世,前世怪她动了贪念,才落了个短命的下场,今生……她什么都没了,还可能活不到前世的年纪。

    环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的沈琇莹,牙齿冻得上下打颤,心里一片寒凉。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

    她是被引魂灯庇佑着的人,能诸事皆顺利,能逢凶化吉。

    若不是这样坚定地相信着,她也不敢再回到随时都可能被人认出来的京城。

    可是这些年所经历的所有事联系在一起,她无法再坚信下去了。

    她借着丫鬟的身份出逃,逃得远远的,本想着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与美貌,好歹也能嫁个芝麻小官,再不济,也能嫁给富户。哪曾想这些年遇上的那些男人,个个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的,只想与她亲亲腻腻,不想娶她做明媒正娶的夫人。

    没了沈家嫡出二姑娘的身份,她哪还能过得那么容易?

    可她也不敢和别人说,她是从京城来的沈家二姑娘。不然,被流放宁古塔、杀人放火与欺君之罪,哪样都不是她想受的。

    姜娆却嫁给了齐王,她这辈子过得比上辈子好那么多……

    她再不愿意面对,也得承认。

    她偷走了灯,却没能偷走那些福业。

    他还是保护好了他真正想保护的人。

    可是,齐王到底是谁。

    沈琇莹百思不得其解,悔极了自己为何没在入京时盘问盘问姜娆的消息。

    她知道她一定过得比她好,只要她不问,便还是可以自欺欺人,假想着姜娆过得很糟糕。

    沈琇莹低头看着自己干瘦的手腕和皲裂的皮肤,再想着施粥摊子前看到的那只云白细腻的手,心里嫉恨得发狂,几乎要掉泪。

    收押她的房间外,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殿下,就是这儿了。”

    狱卒的声音讨好而谄媚,转动着钥匙,打开了进牢房的门。

    种种声响钻入沈琇莹的耳朵,让她倏地抬头,一下直起了身体。

    她一听便知,外头是来了大人物。

    她呼吸微屏,紧张了起来。

    即使不知来人是谁,她还是飞快地将凌乱头发整理整齐,又抹掉脸上的灰,眼里露了点希冀出来。

    说不定,说不定是她爹爹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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