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据有关方面消息,两日前,在穿越尼萨魔鬼城 时失踪的中国社科院年轻研究员杜微言至今仍下落不明。官方已经出动了飞机做地毯式低空搜索,而在地面,则出动越野车数十辆,搜索范围约为四千平方公里。其中离出事地点周围约三十公里为重点搜索地区,进行了分割成片的地毯搜索。但是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寻找到失踪人员的下落。”

    这条新闻在电视上播出的时候,正是傍晚,万家灯火的时刻。

    临秀省天尹市的语言信息研究所里还有人没有下班。年轻的工作人员小梁接完一个又一个电话,看着网页上的新闻专题发呆。桌边摆着同事之间的合影,她注视了片刻,忽然想到考察的报名。如果……当时她没参与……那该有多好。

    天尹市往南,明武一所普普通通的民居里,一个小男孩刚刚做完作业。家里仅有的一台彩色电视前,爷爷坐直了身子看得十分认真。电视里出现了一张照片,很熟悉……张晓晓一时间有些发愣,拉着爷爷的手说:“爷爷,这不是……小杜老师吗?”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张晓晓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她……出事了吗?”

    老人一直没作声,神情复杂地拉了拉孙子的手,慢慢地说:“没事。小杜老师是好人……她不会有事的。”

    而远隔着千山万水的欧洲,因为时差的关系,正是深夜。陈雨繁在庭院坐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给江律文拨了个电话:“看到新闻了吗?”那边没有说话,她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消息吗?”

    江律文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他已经过去了,能不能找回来,现在谁知道呢……”

    陈雨繁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即便是此刻,她对杜微言依然没有好感。她只是好奇,那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男人,究竟能不能把杜微言找回来呢?

    临秀飞往西北尼萨的飞机上,年轻的男人伸手打开了飞机的遮光板。他的衬衣袖子挽起到了肘间,领口微松,光线射进来的瞬间,他轻轻地蹙了下眉,又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沉静如水,可是时而蜷起时而松开的手指,大约还是显示了内心的焦躁。空姐第四次经过他身边,而他第四次叫住了她,低声地询问时间。

    对着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空姐微微红了脸,并没有不耐烦,声音轻柔地说:“还有四十分钟飞机就会降落。”

    机身轻轻一颤,顺利着陆。他站起来,薄唇抿得成了淡淡一道刀锋的模样。

    “欢迎下次再次乘坐本航空……”舱口送别的空姐笑容甜美可掬。

    而他恍然不闻,这个时候,大概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了吧……他脚步疾快,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大西北的尼萨魔鬼城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机器轰鸣声。

    距离杜微言失踪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根据报道,社科院的语言考察小组在前天起开始穿越尼萨,并预计在四天后到达魔鬼城的另一端。本次科考的目标,是考察一个素来隐居在大漠边缘的西北民族的语言。然而就在刚刚深入尼萨的第二天,一次停车休息整顿中,小组中唯一的女队员杜微言去拍摄一处雅丹地貌,不幸与队伍走散。同伴确认了她没有携带任何的食物和清水。这也意味着在沙漠这样的极端生存环境下,生存期不会超过三日。

    搜寻工作已经进行了整整一日。电视上拍到的场景是有搜寻人员手中的金属探测器响起来,扒开土层,最后发现的不过是一个废弃很久的易拉罐子。专家在被记者采访的时候,忧心忡忡地说:“魔鬼城中的巨岩土质很松,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随时会倒塌下来。我们担心失踪者会因为精疲力竭而躲在巨石下边的阴凉处休息。如果被倒塌的巨石掩埋住,土层可能深达二到三米。如果是这样,对我们的搜救工作来说,希望就很渺茫了……”

    搜救人员都看过杜微言的照片。那是在进入尼萨魔鬼城前,所有队员的一张全家福。她站在前排,对着镜头微笑,露出脸颊上深深的梨窝,相当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正因为这样,在场所有的人愈发觉得惋惜。

    在时间上这一轮搜救显得尤为重要——最宝贵的生存期即将过去,如果还是不能找到,那么她的生存希望会大大降低。

    救援队的队员开始登记这一轮搜救派出的车子。不远的地方,有一辆越野车扬起了尾尘,向东北方向驶去。

    “东北方向,带队是谁?”

    “这里呢,编号1个中年人举了举手,“马上出发。”

    那人困惑地抬了抬头:“咦?那辆车是谁开走的?”

    一行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说:“哎,刚才赶来的杜微言的亲属呢?”

    有人记起那是一个年轻男人,从南方的临秀省匆匆赶来,跳下越野车就去救援指挥的那个帐篷里查看地图,脸色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

    “他……不会自己开车去找了吧?”有人结结巴巴地说,“带他来的人呢?人呢?”

    魔鬼城中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巨石,褐黄色,被黄昏的阳光一扫,又带了一种血红的铁锈色。杜微言知道这种时刻她不能躺在那些阴凉的巨石底下。这些没有成岩的沉积层看似无害地静静矗立着,可是一旦垮下,只要一瞬间,没有人能逃过。

    嘴唇已经开裂了,有一滴血珠蹦出来,瞬间就被沙漠的高温给蒸发了,在唇上结成极薄又泛着腥气的血痂。

    或许真的会把命留在这里吧?她无力地想,唇角轻轻一动,嘴唇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她慢慢地坐了下来,身子底下的沙砾烫得可怕,隔了一层衣料,自己的肌肤仿佛都被烤熟了……她毫不怀疑真的会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被晒成肉干。

    而这时,还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条蛇。

    造物主总是这样神奇,在这样酷烈的环境下,也有生命力顽强的动物存活着,并随时向入侵者亮出獠牙。

    它在离自己两三米的地方,高高地昂起蛇头,细长的蛇头吞吐间,仿佛是一个精密的仪器。杜微言回忆着那些急救常识,她要镇静,尽量不要移动身体……可那条蛇,似乎还在缓缓地靠近,s形的身躯后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白涎痕迹。

    “莫颜……真对不起……”杜微言将目光从那条蛇的身上移开,挪移到那轮看似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上,心底喃喃地说,“对不起,你等了那么久,可还是会让你失望……”

    或许这就是生命即将终止的前一刻吧。

    很多事不可遏止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的话,她的躲避,他们共同的命运……

    如果她还能活着回去,她会告诉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十年也好,一辈子也罢,只要他们愿意在一起,她再也不会介意什么。

    晕眩感铺天盖地地将自己席卷之前,她有些恍惚地想,莫颜……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嘴角渐渐地凝出了笑意,再见的时候……大概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