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韩一笑垂眸发了会儿呆, 刚准备闭眼休憩, 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熟悉的味道钻入了鼻腔。
味觉带着嘈杂的记忆归来, 急冲冲的涌入大脑,拥挤的人群,混杂的味道,干燥的烟草味混着咸腥的海风味扑面而来, 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眼前闪过七彩斑斓的灯光, 韩一笑恍然惊觉,不好, 是那群alpha。
她翻身下床,反锁了房门, 又奔回病床,按下了床侧的求助键,环视了下周围的环境, 找不到任何趁手的武器, 只好拉开玻璃窗,沿着铺陈的管道, 向上攀爬。
烈烈疾风卷起微卷的长发, 拂过脸颊, 身侧是车水马龙, 身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稍有不慎,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攀爬了一阵,她侧身一望,看准了即将驶过来的公共飞车,纵身一跃,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车背上。
与此同时,怒气冲冲的alpha踹开了大门,被求助键呼唤过来的医生和护士也紧随其后的挤进了病房。
医生两眼茫然,“人呢!?你们是来探视病人的吗?”
小护士瞄了一眼气势汹汹的alpha,捏捏索索的答道,“我也不知道.......”
呼呼的风声灌入病房,一个alpha将头探出窗外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心头憋着一股恶气,咬着牙道,“又让她跑了!”
搭乘了几站免费的公共飞车,韩一笑眼看周围的环境不甚熟悉,待飞车停稳,飞速溜下车,混进了人群。
“欢乐之都?”这是哪?
虽拥有原主的记忆,但‘罗伊’明显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蜗居者,除了曾跟着林绍光去打过童工外,平日里基本都缩在房间里不动弹。
复杂的味道冲得她鼻尖发酸,她四下张望,高耸的建筑密集的叠放堆砌着,好似把人类圈进了密不透风的牢笼,通道两侧摆满了荧光色的标牌,乱七八糟写着什么“abo”“二手”“h500”“n3000”等字样。
标牌旁的白布上大多散乱的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或小盒子,还有一些电子产品和装饰品,旁边盘腿坐着一两个人,或肩靠着肩,或仰头靠着身后的白墙,或点燃一根烟,烟火在指缝间明明灭灭,或抱着背包,张望着过往的行人,不时吆喝几句,“特价了,特价了,买五送三!”
白墙忽然被灯光点亮,娇俏的声音随着逐渐占满白墙的绚丽画面响起,“欢迎来到欢乐之都,美食和欢乐的魅力之都,不知道今天会是哪位抽中我们的幸运大奖呢。”
娇媚明艳的身影一闪而过,系统公布了上期的统计数据,“真是可惜呢,目前还没有人打破历史的最高记录哟.......”
余光里闪过一个高瘦的身影,蓄着胡须的alpha蹲在了一个小摊面前轻声和卖家交流着,两方很快达成协议,卖家将小铺交给同伴照顾,拎着背包,跟着alpha走进了长长的通道尽头。
韩一笑收回了探寻的目光,抽着烟的青年瞥过来一眼,对她招了招手,双唇一张一合,声音却含在口腔里,并未发出来,“过来.......”
“你叫我?”韩一笑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看身形不够结实,似乎是个beta,他顶着过分长的乱发和小胡子漫不经心的说,“omega?来这种地方,怕是不要命了。”
“这里......”怎么了?
青年打断她的话,随手从白布上捡起一个瓶子,往手心倒了颗浑圆的药丸递了过来,“吃了它,这是高度浓缩的beta信息素,至少能维持三天。”
韩一笑没有去接那枚药丸,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钱。”
她倒不是怕他别有用心,光凭味觉,她就能判断他所言非虚。
“那就算了。”青年收回了手,无趣的吞吐着烟圈。
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信息素一直在招蜂引蝶,吸引着alpha,也不是什么好事,思量之下,韩一笑尝试着压制这股浓烈的气味,将之压缩在身侧,非近身不能嗅闻。
“谢谢......你的提醒。”
青年有些微愣,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韩一笑搭乘上了免费的老旧巴士,隔着玻璃窗,好奇的张望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和绚烂缤纷的世界,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世界的空气贫瘠得可怕,所蕴藏的元素含量极少,天上也看不见一颗星子,漆黑如锅底。
搭乘到最后一站,她走下车才发现,这是处废弃的垃圾场,黑黢黢的,各种破铜烂铁堆积在深黝的地面,好似是从深不见底的地底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而她现在正处于垃圾场的顶端,一脚踩在一架破败的飞行器上。
“这是......”
漆黑的地底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光,顺着那光,极目望去,一个背着背包的矮个子,拎着一截发光棒,熟练的踩着堆积的垃圾从一旁攀爬上来,抬头乜她一眼,微微侧过身体,避免了直接接触,一脚跨进了巴士。
韩一笑也退了一步,掉转方向,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
矮个子戴着顶米色的渔夫帽,脖子上还缠着深蓝色的围巾,长衣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觉察到韩一笑的目光,又往里缩了缩,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和她有目光接触。
巴士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值夜班或刚下班的beta,或拖着一身疲惫,或一脸木然的靠着座椅发呆,或衣着整齐的拎着公文袋,或抬着手,对准了手腕上的手环,喃喃自语。
韩一笑在来往人群最多的一站下了车,跟着人流,混进了一家装潢瑰丽的大楼,远远地瞥见前方监管严密,又调转方向溜了出来,一脚踏进了破败的小巷。
说是小巷,也不过是两栋大楼间的狭窄缝隙,宽不过一米,地上却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瑟缩在墙根,根本没有她落脚的地方。
她无所目的的游荡着,踏上黝黑坚实寸草不生的荒原,走过漆黑无光的黑暗里,穿过衰败得几近坍塌的老旧房屋,寻找着元素密集的区域,却一无所获,这个世界的元素分布,不太正常,较之大荒世界,差别并不大。
而后,她跟着钻入鼻腔的纷杂的味道,拐入地下通道,准备搭乘飞车回到醒来的那栋破败大楼时,眼前扬起一阵水雾,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身体虽然沉睡着,可意识还清醒着,眼前隐约摇晃着斑斓的光晕,她似乎被人扛在了肩头,向着五光十色的世界走去,烟草的味道在身旁一闪而过,谁停顿了一下,转头乜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迈开了步伐。
味觉如同一条细线,从她被人迷晕的地方跟随着她向远处蔓延,起起伏伏,左拐右移,绕着城市边缘,进入了一家热闹的,弥漫着海风味道的酒馆。
韩一笑心知肚明,她还是走上了原著中的老路,被人拐.卖到了地下交易市场,然后被贺楼陈出高价买下?
有人站起身来,挪动座椅,朝着边张望,“哪弄来的?”
“捡的。”粗犷的声音回道,一手抬起一大扎生啤,仰头咕咕的喝光,“细皮嫩肉的,准能卖个好价钱。”
“味道不是很浓烈,是不是没发育好?”有人杵着拐杖靠近,“还是用了beta的信息素?”
有人嗤笑道,“这瘦弱矮小的样子,就算用了alpha的信息素又能怎样,装也装不像。”
“omega不就是喜欢自欺欺人?嘴里喊着不要,一嗅见alpha的信息素,身体却很诚实。”
七八八舌的咂舌品谈声渐渐远去,虽闭着眼睛,但眼前似乎越来越暗,似乎一直在往楼下走,这是要去地下室?
不一会儿,眼前廓然开朗,发黄的墙壁上挂着昏黄的灯管,照亮了一节节凹陷的砖石楼梯。
韩一笑被扔到了散发着霉味的大床上,那人往她手腕上随意套上了镣铐,扬长而去,似乎很放心她待在这里。
晃动的灯管影影绰绰的光打在脸上,韩一笑微微张开了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几乎没有什么陈设的衰败砖墙,也没有什么尖锐和易碎物,泛黄的碎花墙纸有些斑驳,没有窗户,也没有看护人,兜兜转转,她还是走上了原剧情里的老路,命运还真是恶心。
镣铐并没有卡得死紧,宽松的挂在手腕上,稍微一用力,就挣脱了出来,那个alpha应该是笃定她没那么快醒来吧。
她尝试着推了推门,门外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挂了锁,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空气中的元素和能量又极为淡薄,根本不足以她吸收抗衡,忆起往昔,一个邪恶的念头悄然爬上脑海。
精神力化为无形的丝丝缕缕,猛地像四面八方爆裂开,寻着熙熙攘攘人群而去,扎进他们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吞吃着他们的生命和能量。
韩一笑靠在房门坐下,抬头仰望着微微晃动的灯光。
惨白的灯光斜斜的打在微微凹陷的脸颊上,凌乱的长发搭在肩头,她双眼微红,眼神空洞,瞳孔猛地张大,似乎因突如其来的,吸收能量的强烈感觉触动,连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紧握的双拳攥得更紧,平淡不惊的脸上有了波动,脸色也逐渐红润了起来,像吸饱了水份的花朵舒展开了花瓣。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一紧,红绳若隐若现,楼上传来了沉重又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怒骂和嗤笑,两方似乎起了冲突。
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轻快的脚步声一路向下,堪堪停在了房门外。
急切的声音隔着房门响起,“快打开!”
韩一笑心里一咯噔,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肌肉狰狞的壮汉狠狠地剜了一眼身着洁白军装,气势迫人的贺楼陈,迫于他们手里最新的武器,心不甘情不愿的摸出了钥匙,插.进了锁眼。
“罗伊,你还好吧?”
贺楼陈拉开房门一看,罗伊一脸镇定的站起了身,脸上没有欢喜,也没有震怒,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很好......”韩一笑乜了一眼面目可憎的壮汉,对方嚼着唾沫,歪着嘴巴,一脸不屑。
“没事就好......走吧,”贺楼陈瞥见她手腕上的擦伤,见她平安无事,领着她往外走,“医院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别怕,我会安排好你的去处。”
饶是她的反应不太寻常,既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哭流涕的说着害怕,贺楼陈心下疑问绕肠,也没有立即点破。
一笑也不推拒,跟着贺楼陈往外走,又怕距离太远精神力吸收的速度受影响,猛地加快了剥离能量的速度。
壮汉突然眼前一花,捂着头蹲了下去,在两人踏上楼梯往外走的瞬间,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起来。
听闻动静的贺楼陈回身一望,“他怎么了!?”
跟随在贺楼陈身边多年的副将夏林发觉异常,慌忙将电棍塞入他的口腔,避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踏上转角的贺楼陈眉头紧皱,乜了一眼脸色未变的罗伊,强压下疑问和不安,沉声道,“叫救护车!”
壮汉像只死鱼在地上挣扎抽弹,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掐紧,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双眼充血,脸颊憋得通红又转向青紫,两手无助的抠挖着地面,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窒息,何为生不如死。
夏林和几个beta费力的试图将他抬起送医,不停抽搐的壮汉却突然停止了挣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还止不住的微颤着。
“好了?你再坚持下,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夏林和几个beta一鼓作气,抬起症状稍缓的高个子,送出了阴暗霉臭的地下室。
酒馆里看戏的闲人饶有兴致看着韩一笑坐上了贺楼陈的飞行器,离开了灯火辉煌的欢乐之都,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死期也不远了,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他们的全身脏器会迅速衰老下去,直至两腿一蹬,如同待宰的胖头鱼被抛晒在天台上,享受着烈日的炙烤。
天色渐亮,天地高远,阳光明媚,飞行器一路疾行,每家每户的阳台上稀稀落落的码列着各式各样的飞行器,反射着初阳的辉煌。
蝴蝶轻轻挥动着翅膀,湛蓝色的小花堆满了枝头,微微的弯下了花骨朵,好似撞见了情人,羞红了脸。
飞行器还没完全降落,韩一笑的目光就被一丛丛湛蓝色的花朵吸引了。
贺楼陈眯起了眼睛,眺望阳光洒落在花丛上的光晕,“......我怕和你住在一起不太方便,还是把你安置在星云那里比较放心......”
等飞行器停稳,韩一笑拎起了轻巧的行李袋,翻身跳下了飞行器,又转过身,郑重其事的朝贺楼陈弯腰致谢,“谢谢你。”
赵星云拉开了大门,邀请她入内,“楼陈已经和我说好了,请吧,这段时间,你暂时住在这里。”
与其说是暂住,不如说是放在眼皮底下监视,能提前觉察alpha的靠近,爬窗而逃,罗伊的所作所为和毫无惶恐,无比镇定的心理状况,实在不像是个屈居在贫民窟的omega,更像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alpha。
鼻翼之下,充盈着香甜的气味,撩拨着他的理智,赵星云状若无事的对贺楼陈挥了挥手,“你先忙吧。”
“好,罗伊就交给你了,”飞行器准备掉转方向的一瞬,贺楼陈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目送着贺楼陈的飞行器渐渐飞远,韩一笑回身而望,眼前晕染开大片大片的鲜蓝色,密密麻麻的交织成蓝绿色的海洋,却紧闭着花骨朵,好似不打算绽放。
刻意封闭的内心渐渐融化,她突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了。
韩一笑的声线微微颤动着,“......是你种的?”
星云面不改色的朝里走去。
韩一笑愣了下,缓步走到了湛蓝色的花丛面前,弯下腰,浅闻低嗅。
赵星云转过了身,微风招摇,朵朵伞状的小花在一瞬间争相绽开,迎着灿烂的阳光,仰起头,摇晃着饱满的花枝,好似在说,终于等到了。
那人站在花丛中,回过身来,眼中带泪,轻轻浅笑,看似纤弱的身影似乎和梦境里挥之不去的影像重叠,赵星云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想说的话,就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那个对他微笑的身影。
韩一笑轻轻念道,“花开了......我回来了。”
心里的声音在说,我不会抛下你,抛下你们一个人逃出永恒世界的,我要带你们一起走!
如果不能,那就陪你们一次次的轮回下去,直至你们.......
赵星云突然背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脸红心跳和无法控制的反应。
对外,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意志力强悍,能抵御omega分泌的信息素的诱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对omega的信息素免疫,根本无法标记omega,更无法让其为之孕育后代。
可是.......他怎么会对......罗伊有反应?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脸颊发红,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着站定在面前的罗伊,脸颊飘红的赵星云逃跑似的迈开步伐,推门入内,“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