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尘喝道:“报上你的姓名!”
黑衣人淡淡说道:“将死之人,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态度极为狂妄,根本不把柳轻尘放在眼里。
柳轻尘没有生气,控制情绪是江湖高手的必修功课。
“几天之前,有人暗中偷袭我们的马车,那就是阁下的杰作吧?”
“不错!”
“手法巧妙,心思灵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过奖!可惜那时没有找到杀死你的机会。”
“现在又有机会,阁下千万不要错过!”
适当的节奏,适当的距离。
冷漠的对峙。
黑衣人挽起了右臂长袖,四指中夹着三柄飞刀,闪动着冰冷的光芒。
暗器的威力,取决于发射力量与相应的距离,又取决于适当的时机。
一个人做出某一种反应,在意识与动作之间,存有一丝极为细微的时间差异。怎样利用这个时间差异,达到毁灭对手的目的,就是暗器大师毕生研究的工作。
不仅要研究进攻,还要懂得防守,将自己置身于对手的可攻击范围之外。
柳轻尘的防守姿势非常完美,长剑护住了上起咽喉、下至小腹的要害部位;而且有利于反守为攻,一旦反击,势道必定强悍无比。
双方争先体现出稳健的防守姿态。
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那么就要创造机会。
黑衣人忽然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远赴苏州,明明水路更近,为什么舍近求远,采用步行的方式?”
柳轻尘随口说道:“因为我的朋友想要体会一下田园生活。”
他无从知道,恰恰是由于笑靥姑娘选择了陆路,时而率性地流连忘返于水乡景色,耽误了前行的时间,居然避开了好几次潜在的危机。
他知道的是,时机已现。
一道银光,飞出长袖。
矫健的身躯弹射而起。
黑衣人大叫一声不好,随即发动反击。
三柄亮闪闪的飞刀,划出弧线,绕过柳轻尘的身躯,直奔端坐着的笑靥姑娘。
身形如陀螺般旋转不定,周身上下的暗器倾囊而出。
满天花雨。
这是一种最常见的发射暗器的方式,既长于进攻,又利于防守,足以将对手的整个身躯打成筛子一般,许多武林回忆录中都有所记载。
最差的结局,就是换取防守的时间。
可惜,他犯了一个最为严重的错误——偷袭笑靥姑娘。
柳轻尘没有想过退让。
长袖化作一面盾牌,硬生生拍落身前各式各样的暗器,长剑奋力刺出。
那一刺,倾尽了全身力量。
咽喉,人身最脆弱的两大部位之一,被冰冷的剑锋无情地贯穿。
鲜血,激射,幻映出大片的血花。
黑衣人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像死猪一样瘫倒。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一大片绚烂、娇艳的血花。
后人整理了这一次交锋的记录,批评黑衣人死的过于窝囊。
在不恰当的时候,妄图使用言辞来扰乱敌人心神,反而被敌人所利用。
作为一名精擅暗器的高手,被不擅长暗器的对手利用暗器撕破了防线,而那件暗器不过是一块碎银。
柳轻尘绝不会怀疑卫无嗔的本领,仍然回首望去,见到笑靥姑娘安然无恙,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剧痛!
他也受了伤!
一支袖箭钉入左臂,大腿上有两道深深的血槽,大概是铁蒺藜留下的创痕。
他来不及处理伤势,因为吴常已经扑了上来。
那是饿狼一般恶狠狠的攻势。
身形如鬼魅,刀光似雪片。
吴常以身法诡秘闻名于世,单论轻功,绝不在柳轻尘之下。他步步进逼,将销魂十二式的刀法施展得无比凶残,一时间大占上风。
柳轻尘尝试几次,都不能摆脱对手,干脆横下心来,以力相拒。
刀剑不断在撞击,声音刺耳,火花耀眼。
假若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柳轻尘必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伤势以及后果。
大腿固然流血不止,更讨厌的是臂上袖箭颤动不已,而每一次刀剑相交,反震之力更增大了袖箭的颤动幅度,令人十分痛苦。
纠缠越久,血液流失越多,绝非好事。
柳轻尘费尽心机,想要解除这种困境。
他陡然变换剑势,轻飘飘一剑,劲力若有若无,正是师门秘传剑法。
紧接着,身躯顺势直挺挺摔落地面,利用瞬间的机会,不顾锋锐的倒钩,硬生生拔出袖箭,极为隐秘地交于左手。
那一刀斜斩之力何其强劲,空荡荡斩向了虚空,没有丝毫受力之处。
吴常的身体几乎失去平衡。
他想不到柳轻尘会使用这么粗鄙的身法,更猜不到柳轻尘的意图;他只知道,绝不能给柳轻尘任何喘息的机会。
刀势已老。
收刀,出刀,一气呵成,恶狠狠拦腰砍去。
刀剑再次撞击,力道之大远胜以前。
长刀高高荡起,吴常控制不住身形,踉踉跄跄倒退而去。
柳轻尘背靠大地,无形中占了便宜,反震的力量完全被地面的弹力所抵消。
他左手一挥,甩出了袖箭。
腰腹何其重要,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全靠腰腹的力量维持着,才不会倒在地上;而恰恰在这一时刻,腰腹丧失了灵活的闪躲能力,易于受到攻击。
哧的一声轻响,袖箭正中目标,几乎贯穿吴常的小腹。
吴常稳住身形,眼中喷出火一般妖异的光芒。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能顺势斩杀柳轻尘,就注定了自己的败亡。
他稳定一下心绪,回首说道:“诸位,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逃生去吧!以他的声望,不会轻毁诺言,为难你们。我所持宝刀乃是师门信物,希望你们替我交回师门,必有重酬,也不枉大家相交一场。”
刀横颈项,血雾飞溅。
自刎,通常属于最为悲壮的死亡方式。
用在吴常身上,却增添了卑劣的意味。他用这种方式,换取同伴逃生的机会,更是换取报仇的机会。
柳轻尘凝视着死尸,唯有叹息。
“宁死都不做好人,叫天地间的好人情何以堪!”
笑靥姑娘默默地站立着,任由清风拂动面纱、长发。
挑动的秀眉,透露出内心的郁闷。
柳轻尘怀疑地望向依旧正襟危坐的卫无嗔。
卫无嗔急忙说道:“小姑娘见你血染衣襟,催促我替你出战,我婉言相拒,她就生气地站在一旁了。”
语气有些不自然,急于摆脱责任的心态表露无疑。
笑靥姑娘不满地说道:“才不是!我是在恨我自己没有学过武功,在关键时刻,空自一筹莫展。”
卫无嗔顿时觉得心情平缓了许多。
“原来不是生我的气,这就好!不过,此事关乎男人之间的承诺,我们不便插手,就算你天下无敌,也是无用。”
“承诺……”笑靥姑娘幽幽一声叹息,“换作是我,也会信守承诺,无论将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柳轻尘隐隐觉得不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包扎好伤口,整理完包裹,应该起身上路了。
卫无嗔决定留下来,帮助酒肆解决难题。
十几条人命,与酒肆无关,不过,当官府无法找到犯案人员而无法结案的时候,酒肆就会面临无尽的烦扰,弄不好就是关门大吉。
有卫无嗔在,那就不同了。以他的名望,辅以适当的红包,案件马上就能了结,结局不是见义勇为,就是正当防卫。
酒肆的老板早已闻讯赶来,满怀感激之外,无非陪酒道谢而已。
渡口。
两只渡船扬起风帆,缓缓划出水面。
还有一只小型渡船。
没有客人登船。
十来个零散的客人,有人在设法搭讪,有人在远眺水景,完全无视渡船的存在。
笑靥姑娘四望一下,拉着柳轻尘的衣袖,向渡船走去。
“姑娘,不要坐那只船。不仅船只简陋肮脏,而且船老大蛮横无理,很快就有别的渡船过来。”
善意的提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船上人听到。
“谢谢!”
笑靥姑娘的决定,绝不会改变。
无人乘坐,正好避开拥挤,图个清静自在。
船老大极不耐烦地将两人让上船去。
他有理由生气!
不久之前,渡口仅有这一只渡船。
他望着大批客人,心情何其畅快!
眼看就要腰包鼓鼓,偏偏前面发生了凶杀案件,大家一窝蜂去看热闹。热闹看完了,别的船也来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们,纷纷挤上了后来的两只渡船。
于是,渡口又只剩下这一只渡船。
他恶狠狠地瞪着岸边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咒骂不已。
唉,那一对陌生的男女不再跑掉,就算谢天谢地了!
他心中烦恼,忍不住回头望去。
不可思议!
无法想象!
那一对小男女把船头彻底清理了一遍,坐下来有说有笑。
船面依然破旧,不过干净多了。
第一次有客人做这种事情,呃……是不是自己手下的两个小伙计太懒惰了?
“船家,请你过来!”
第一次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船老大一边心中嘀咕,一边走了过去。
“什么事?”
“你可以开船了!”
“开船?”船老大望望四周空荡荡的情景,鼻子差点气歪了。
“这只船我们包了!”
“你先付钱。”
“找他!”
柳轻尘反应非常快,递过一小锭银子。
幸福来的如此之快?!
船老大掂了掂银子,尴尬地说道:“今天生意不好,无法找补,到达目的地以后,再解决这件事情。”
柳轻尘说道:“不必找补,就算我请你改善一下对客人的态度吧!”
船老大不耐烦地说道:“我天生就是这副态度,改不了!我靠摆渡为生,绝不多赚你一个铜钱!”
笑靥姑娘认真地说道:“怎么,我们还没说什么,你倒想赶我们下船了么?就算我们不会要求官府封掉你的渡船,你自己就问心无愧么?你不必将客人视作衣食父母,只需付出一点点关心,将他们当作偶遇的朋友,大家不都很开心么?”
反常的是,船老大没有发作。
这一瞬间,他联想到隔壁阿二家那只愤怒的小公鸡,多么令人可怕!
这时,一个小伙计跑了上来,拉开了船老大。
“老大,小心点儿。听说刚才就是一对小男女惹出的凶杀案件,你看会不会是他们?咱们不能吃眼前亏。”
“去你妈的!我是想和他们讲道理,谁想着揍人了?”
船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奇怪!
自己一向蛮不讲理,现在怎么会想着和人讲道理?而且是和一个女人讲道理?
算了吧,遇到女人,有理也说不清。
“开船!”
缆绳已经解开,船板还没收起。
“等等我!”一道身影,以老人特有的姿势奋力地奔跑着。
“干什么?”船老大喝道。
“我要上船。”
“船被人家包了。”
“我有急事!”
“急事?刚才怎么不上船?”
“别人都不上,我也不敢上。”
“就不让你上!”船老大生气了,老不死的东西,什么玩意儿?
“船家,让他上来吧!”
那软软的声音,似乎是在协商,而不是在命令。
船老大承认自己又一次败给了女人,因而在老头儿登船的时候,船老大还主动搀扶了一把。
不要小看这一细微的动作,岸边的客人都看在眼中,从此之后,这只渡船的生意逐渐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