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饱受煎熬的人而言,半炷香的时间已经很长,足以发生许多变化。
或许,在痛苦的煎熬中,更容易激发大脑的潜力,吴常的思维在跳跃着,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快。
经过分析双方的形势优劣,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先发制人!
对峙,有害无益!
其一,以定力而言,没有把握胜过柳轻尘,坚持下去的结果,必然是自己先一步耐心耗尽、体力衰竭;
其二,柳轻尘名动江南,人脉极广,随时会可能遇到至交好友;横空杀出一个卫无嗔,已经令人头痛,万一再招来一个类似的高手,就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纵然眼前的局面不利,仍然有办法可以扭转。
“柳轻尘,你能认出我的身份,让我颇感意外,不知道你如何做到这一点?”
“鬼影之名,远播天下,几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象征。不过,一个人的行踪无论多么隐秘,总会留下一些印迹。我与公门中人打过交道,因而对你的作案手法了如指掌,足以推断出你的身份。”
柳轻尘信口胡吹,他根本没必要让吴常知道信息的准确来源。
吴常不由紧皱双眉,想不出在哪一方面出过纰漏,假如不问个究竟,纵然逃过眼前的劫难,将来也不免吃亏。
“柳轻尘,莫非你愚弄于我?我一向谨慎,百密而无一疏,岂会留下印迹?”
柳轻尘几乎想笑出声来,这家伙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一定是在试探自己。无所谓道理抑或歪理,只要言辞恰当,就足以将其迷惑。
“百密而无一疏,只能说明你天生就是犯罪的行家。问题在于,你不该为了逃脱大规模追捕,反复使用同一种手法。”
“似乎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我恰巧遇到过一名神偷,也擅长这种本领。于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捕快空忙一场,却连你的影子都没见到。”
“哦?”吴常不禁愣住,又有些不太相信。
“吴常,你不必怀疑。几天以前,你偷袭笑靥姑娘的时候,我立即反身拔剑,自然是吃过同样的亏,所以有了经验的缘故。”
“不错,你的反应异于常人,确实有这种可能。”
“不要轻看天下之人,你的异术屡屡奏效,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高手而已。你模仿江南口音,语调、语速虽然没有问题,却始终缺乏一点流畅自然的特质。”
“好吧。我再问你,上次相逢于瞬间,你并没机会得窥我的容貌。而这一次,我刻意改变了装束,又没说过一句话,你怎样看出了破绽?”
“仇人相见,终究克制不住内心的忿恨,你的眼神冰冷而充满怨毒,就连笑靥姑娘都感受到了寒意,还能骗得了别人么?还有,你左肩之处微微鼓起,自然是负伤以后使用绷带缠绕的缘故,这不是很简单的推理么?”
“在柳大侠面前,敝人算是栽了。”
语气中充满了懊悔,变得客气了许多。
心中更是悔恨不已,何苦去招惹柳轻尘?没事的时候,听听小曲、看看美女,该是多么惬意!
大概是以往作案太过于顺利,逐渐变得骄横起来,竟然忘记了师父的谆谆告诫。
——任何时候,不要轻视任何对手。
尤其像柳轻尘这种人,没有任何背景,完全靠着自己的奋斗,跻身于名侠行列,岂是侥幸所致?
吴常当然不会改变自己邪恶的本性,脑海中迅速产生一个想法,应当顺势利用一时软弱而产生的和善语气,创造出有利条件。
柳轻尘淡淡说道:“你我还没有交手,何必自隳其志?”
吴常不禁苦笑了一声。
要是必须通过交手,才能了解对手的厉害,他早死过十几次了。
“柳大侠,不如你我公平一战,一决生死。”
“怎样才算是公平?”
“你放下手中弓箭,我们凭借真实武功一决胜负,既然卫大侠偶然经过,就不必参与此事。作为回报,我们释放这三名人质,而且采用逐一挑战的方式,不会联手进攻。”
“听起来好像对你们不太公平呢。”
吴常心中充满了憎恨。
柳轻尘明明认为对他自己不利,却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难道所谓的名侠都是这么虚伪么?
无论如何,必须迫使柳轻尘接受这一条件。
“柳大侠,世间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弓射之术虽然了得,假如我们七人分头杀出,最多也不过伤及一两个人,你又能如何?其实,我的建议对双方都有利。假如卫大侠不肯退出争端,就是群殴的局面,最先死亡的人一定是三名人质。再说,万一有人不小心伤害到那位姑娘,你岂非抱憾终身?”
“难得你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全,就这么办!”
柳轻尘何尝不愿意如此,只是一直被吴常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应该想个办法增加对方的压力。
他很快继续说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对付你这几位朋友的意思。所谓除奸去恶,不过是诛杀元凶首恶,岂能尽诛所有参与的人?假如他们六人愿意离开,我保证不会危及他们的安全。”
这一番说话,确实是阴损无比。
吴常心中焦急,鼻尖上渗出滴滴汗珠。
他太了解人性了。
道义之交,舍生全义,绝不会含糊;至于利益之交么,嘿嘿……
他不敢想下去。
甚至都不敢回首观望,以免看到一些不想看到的神情。
唯一的办法是彻底改变被动局面,以免生变。
“柳轻尘,你的言辞十分令人鄙夷。我们之间的交情,岂能轻易毁于你的离间?若论武功,我就未必输给你,否则,我怎能轻易赚取无尽的财富?”
称呼的改变,表明双方陷入不死不休的境地。
适当的暗示,当然是为了打消同伴的疑虑。
这意味着,万一他能取胜,贪生怕死的人必然受到严厉的报复;相反,要是大家同仇敌忾,安然逃过此劫,必然将大批财富与同伴共享。
利诱伴随着恐吓,应该足够了吧?
话虽如此,他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柳轻尘冷笑说道:“好,难得你这么自信,出来吧!”
产生施压的效果,已经足够,他并不奢望轻轻一语就能瓦解对方的同盟。
吴常迟迟没有得到共鸣,心有不甘,必须想一个主意,断绝同伴的妄想。
“柳轻尘,假如我愿意弃恶从善,重新做人,倾尽余生去做一个好人。你愿意放我一条生路么?”
这真是一个恼人的问题!
谁规定坏人不准弃恶从善?
历史上就有相似的情形发生。
柳轻尘迟疑了片刻,无法回答。
最终,他决定将烦恼扔给吴常,要是继续想下去,恐怕会陷入无尽纠缠之中。
“你真愿意做一个好人么?”
天呀!
怎么办?
轮到吴常焦头烂额了。
绝望漆黑的夜晚,乍然出现了一丝曙光。
生命何其宝贵?
可是,当他想到所谓好人的下场的时候,心就凉了。
从幼年时期慈爱的父母到不久前在南京杀死的刘员外等等,贫富不一,谁能逃脱那凄凉悲苦的命运?
好人的命运着实太恐怖了!
这时,他身后传来同伴低低的斥责声。
“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学人家做好人?你疯了吗?”
吴常终于解脱了,长长吐出一口气息,顺手拭去额头的汗珠。
“柳轻尘,不必多说,刀剑无情,生死由命吧!”
柳轻尘何尝不是出了一口长气?
他不再犹豫,立誓杀死眼前这个恶魔,替许多无辜的亡灵讨回公道。
吴常还没有走出门口,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吴常,麻烦你搬张长凳出来,老夫累了!”
老不死的!
吴常勉强忍住怒气,没有发作。
算了吧!
生死关头,何必节外生枝?
万一卫老头儿以此为借口,扰乱战局,岂非大大不利?
他顺手绰起一张长凳。
长凳抛起,又高又远。
卫无嗔冷笑拔剑,剑尖颤动,轻易抵消了长凳上的强劲力道,就像变魔术一般,将长凳定在了半空。
随着手腕的动作,长凳跟随长剑的轨迹,轻轻落在地上。
卫无嗔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然后邀请笑靥姑娘坐在自己身旁。
在这紧张刺激的时刻,时光流逝的速度,令人难以想象。
长剑穿透细小的缝隙,刺中对手的手臂,留下不深不浅的伤痕。
伤不致命,也不算轻,恰好足以消除对手的战斗力。
这已经是落败的第二名高手,他同样心有不甘,愤愤退在一旁。
柳轻尘抬起左脚,用靴底蹭去剑尖的血痕。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怀中不可能带有太多手帕,所以模仿别人,采用了这种不太雅观的方式。
先前所击败的两名对手,没怎么听说过名字,说明恶名不重,略作惩戒即可。
上天赐予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同样宝贵。
杀戮,越少越好!
吴常紧咬牙关,缓缓拔刀。
连败两阵,锐气挫动,战局极为不利!
或许,再等下去,他连拔刀的勇气都将消失。
能否在绝望中杀出一线希望,在此一举。
“吴兄,稍安毋躁,这一阵交给我。”有人缓缓说道。
“这……柳轻尘这么厉害,你又何必强自出头?”
“哈哈哈哈,你花了那么大价钱请我出山,关键时刻,岂能不替你分忧解难?难道你忘记我此行的任务了么?区区一个柳轻尘都不能对付,教我怎么闯荡江湖?”
接连几句诘问,冷静而且自信,众人躁动不安的情绪立即缓和下来。
这种人,天生就有领袖的气度。
别人心中,无非想着逃生而已;而在他心中,犹然想着趁此良机,扬名立威。
日复一日,接受最严酷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