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中,庭院之中又传来脚步声响。
之前,潘辰来的时候,也踩出了脚步声,那是故意而为之,以引起屋中人的注意,免得大家尴尬。以他的武学修为而言,落地无声,岂能听到脚步声?
目前,显然是两个不谙武功之人即将到来。
有人开口说道:“老哥我一生勤苦,就是为了老年之后,能有此等清居之所。不知此处山石,能否入老弟之眼?”
一个苍凉声音答道:“山石布局,各流派自有讲究,何必我来评价。来日方长,如若镜老需要兴动土木之时,我不会袖手旁观就是。”
这两个人不谙武学,便借助说话的方式,来提醒屋中人,与潘辰故意发出脚步声响乃是同一用意。
否则,两个人相互交流,实在没必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潘辰立即起身,说道:“飞云,有空再来看你。”
方镜爻已经走进屋中,急忙说道:“潘公子既然在,就是有缘,不可离去。如若坚持离去,显得我耽误了你们兄弟相逢之情,让我心中非常不安呢。”
潘辰微笑一下,陪着二人落座。他深知这种人精于世事,长于言谈,自己若是离去,就显得不够大方。
方镜爻说道:“两位公子,我今日来此,是想介绍个朋友给两位认识。”
他朝着旁边的清瘦老人微笑一下,才回首说道:“我这位老弟姓雷,单名为开,乃是京师人士。近来偷闲,流连于南京城,被我遇到,便请来和两位见个面。将来两位公子要到京城游玩,我这老弟必定欢迎。”
雷开轻轻向二人点头示意。
潘辰心下一凉。
姓雷?
坏了,莫非是京师雷家的传人?
原先藏剑楼还抱有一丝希望,想要最后努力一下,这下可以全然放弃了。
燕飞云打量了一下雷开。
老人虽然满面风尘之色,可是眼神锐利而坚定,必定是性情坚毅之人。
雷开笑着说道:“燕公子,在黄河北岸,杯水之赐,老朽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燕飞云猛然想起一事,说道:“哎呀,原来是你!”
当年,他受朝廷征调,赶赴黄河一带辅助治水,在工地上有一位老人指挥工匠施工,挥汗如雨,颇为劳累。
他急忙亲自捧水相赠,原来那老人就是眼前的雷开。
“唉,燕公子。朝廷急于见功,当年治水,若能仔细斟酌,采用我们雷家的方案,黄河之患可保百年无虞。”
雷开的语气之中,依然充满遗憾。
“老弟,那些陈年旧事,不必提及啦。”方镜爻笑着说道,“故人相逢,只准谈些风花雪月,谁也不许提起公事。”
莲心楼!
最大的雅间里,杯盘交错。
燕飞云如坐针毡,他不喜欢这种应酬,尤其那王少庄主的言语最为无聊,满口都是官场见闻。
人们私底下谈论官场见闻,通常都是些丑闻,极力描述那些官员的丑态,才能吸引听客的注意,也可显出自己身份高贵。
燕飞云晃了晃头,是不是自己对王少庄主颇有成见,才觉得他最无趣呢?
方镜爻身为主人,自然要使宾客满意,偶尔颔首,表示同意王庄主的看法。
潘辰听得很入神,他毕竟年轻,或许是想听取一些经验。
他们藏剑楼和官府之间,应酬很多,通常都有专人处理,而在重要场合,老楼主必须出面,潘辰本人很少和官员们直接往来。
雷开不同,他精擅营造之法,而不擅人情交流,因而举止有些拘束。
所以,燕飞云最羡慕的是对面的卢真。
卢真自斟自饮,并不迎合众人的谈话。他已经上了年纪,身材清瘦,但气质上佳,从眼神和举杯的右手来看,应是精于掌法。
燕飞云没听过这个名字,想必是隐逸江湖的武林名家。
他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起身,以解手为借口,便走出了雅间。
跑堂的伙计一看有贵客出来,急忙上前伺候。
燕飞云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事情。
他刚要前行,忽觉杀气袭身,紧接着精芒闪动,一柄利刃直袭前胸。
他一惊之下,酒意醒了不少,急忙侧身出手。情急之下,出手反而比平时更快更准,他一把扣住对方脉门,手指发力,内力迅即发出。
没有想到的是,落指之处柔韧无比,想是对方戴有特制护腕,专门保护脉门要害。
他不暇思索,急忙抬膝,护住裆部。
肉搏之中,那是最重要的防守部位,他岂敢大意?
对方出招凶残,果然是抬膝来攻击燕飞云的裆部。
双膝相撞,力道极强,二人各自身形巨震,几乎要借对方之力才能站稳。
刺客正是那名伙计。
他贸然采取近身肉搏的战术,没料到燕飞云如此难以对付。
二人同时陷入危境,这种近身肉搏,全凭反应和经验,稍不留神,便命丧敌手。
燕飞云刚刚稳住身形,就听到身后剑器破空之声。
又快又险!
剑尖的寒意几乎已经抵达后心。
他手无兵刃,无力抵挡,全凭脚尖发力,斜斜掠开身形,方才避开这一危机。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音不高,却极为凄厉。
燕飞云急速喘了口气,方才回首观看。
那伙计倒在血泊之中,一柄长剑赫然刺透前胸。
一名灰衣女子俯身扶着那伙计,双目含泪,神情悲戚。
那伙计口中含糊,说道:“你……走,隐迹……江湖,你……”
他的嘴巴还在动,却没有力气发出言语。
他想告诉他的女人,她绝不是那年轻人的对手,不要妄图给自己报仇。
那年轻人的指力太邪门,自己的手腕上裹了特制的护腕,仍然被那道劲力透入脉门,半身发麻,因而对于爱妻的夺命一剑,竟然无力闪避。
他还想告诉她,就算是自己死在她的剑下,他并不怨她,无论以往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从来没有埋怨过她。
可惜,他已经无法表达这一切。
喉头一震,喷出大口的血块。
死于非命。
厅堂里站着不少人。
大多数都是江湖上的人物,这种凶杀场面吓不倒他们。
他们只是观众,冷冷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
那灰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神情已经表达出她的恨意。
纵使将燕飞云斩为肉酱,也不能稍解她的恨意。
因为这个人,自己的丈夫竟然死在自己手中。
他是如此的爱护自己,遇到他之前,自己心中只有对人世的愤恨,遇到他之后,她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她恨,那一丝温暖如此短暂,消逝得如此之快。
她恨,那偷盗他们宝物的贼人;若不是那该死的小偷,他们夫妇何必近身行险?
她恨,他们出道以来,从没有失过手,正是自己的极力坚持,丈夫才勉强答应先行完成任务,再去寻找失落的宝物。
或许,当发现宝物丢失的时候,他一定感觉到了血腥的先兆,可恨自己居然耻笑他的茫然失措。
长剑泛着寒光,随着人影而前行。
燕飞云伸脚一钩,挑起一条长凳。
他的身后,便是雅间的大门。
他知道潘辰等人已经开始在门口观望,厅堂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了任何人。
当然,方镜爻手下四大保镖严密把守住大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小心她的化血神刀,更不要让她近身。”厅堂上忽然响起卢真那枯燥的声音。
那灰衣女子嘴角抽搐一下,暗杀道的人物一向隐秘,竟然有人能认出她的踪迹,真不可想象。
不过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定得死。
长剑倏然荡起。
直刺。
没有丝毫的变化,全凭速度和力道。
或许,她对自己的剑势过于有信心了。
燕飞云也出手了。
原本他对那女子还有一丝怜悯之心,听到化血神刀四个字,出手立即变为杀招。
他听过这种暗器,江湖上闻风色变的飞刀绝技,刀下已不知有了多少冤魂。
他反应极为迅捷,长凳化做一面盾牌,硬生生接住来剑。
力道相击,精钢长剑拗成了一个大圆弧。
燕飞云飞起一脚。
这一脚来得无影无踪,几乎凝聚全身劲力,正中那女子心口。
那女子连人带剑飞了出去,一口污血喷出多高。
可怕的是,天花板被那口污血击出了几个细小洞口。
几缕阳光立即渗透进来。
许多人都感到眼前明亮起来,那些许的光线似乎扫尽了厅堂的阴霾,也融化了片刻前的危机。
卢真缓缓走到那灰衣女子身前,淡淡扫了一眼,便下了结论。
“好功夫,心脉尽碎,深得武当派穿云脚的精髓。”
祸从口出,自古如此。
不过他说出话来,灾祸似乎是别人在承受,那灰衣女子就被他一句话送上了西天。
此刻,有人开始斜睨着燕飞云,一副心生忌恨的模样。
“骄兵必败,居然连惯用的宝物都不随身携带,逼得连碧血箭的功夫都施展出来。”卢真当然会有感慨,“搏狮要用全力,搏兔也要用全力,方是智者所为。”
燕飞云内心暗暗吃惊,他知道碧血箭是什么功夫,若非卢真指点,险些吃了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