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刘迦将众人安住下来,有哥们儿急道:“兄弟啊,刘迦好不容易进了冥界,怎么老不进他的办公室瞧瞧啊?为啥老在外面晃荡啊?他这看似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是在走城门儿呢?还是在旅游啊?大家伙跟你这书,都好几年了,高中生上了大学,大学生进了社会,单身汉结了婚,结婚的都有孩子了,而刘迦还在路上做些不三不四的事,你对得起大家乎?”哥啊,想当初释迦佛从凡夫而成道,还花了三个阿僧祗劫呐,刘迦能这般速成吗?
那朝着一个人生目标死奔而去的做法,是咱们生活中习惯的做法,是急于有所得、急于看到某个结果、急于揭开某个谜底的做法。刘迦的修行,却是一种有心为之、无意成之的过程,是一个损减、舍弃、放下的体验,这个过程以观心为重点,所得正好是得无所得之处。这个过程若说有所追求,那追求也是为了放下妄执知见,包括放下这个“放下”的念头,看似有所为,但又无所为,看似无所为却又所为的大境界。这个过程虽然需要的是勇猛精进,可这勇猛精进又不能渗杂半点急功近利,否则努力勤奋换来的必是另一个更难以发觉的执见。那“有心栽树树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用心,微渺难言。
更何况,修行者的故事对偶们而言,常常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聊时咬咬舌头的对象,可破口大骂,可嘲弄鄙视,也可心生向往而憧憬,也可想入非非而臆淫,有心呢可超凡脱俗,无心呢亦可破假见真。总之是生命的选项多多,生死并非一个绝对的开始和结束。咱们不妨将心放在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上,轻松自在地看着刘迦等人如何寻死觅活,悠哉游哉地看着他们如何颠三倒四,偶们自己的视野也随之从眼前推到遥远,从有限而无限。用一休哥的话来说,就是“不急不急,休息一下,休息一下”,看故事嘛,今天看不完,明天再看,今生看不完,来生继续。咱们此时这受身不是无限的,过得一天就少一天,别老是急着向前冲啊。
众人刚刚安住下来,不到一会儿,却见小阿菜“咦”了一声。这群人最怕听见这样的声音,特别是“咦?”,“啊?”之类的带有疑问的语气词,因为那代表着有意外发生了。
岐伯见小阿菜只“咦”不语,稍等一会儿,见小阿菜只是坐着发呆,忍不住道:“天王,能不能麻烦你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如何?你只是这么咦了一下,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乱猜想起来,这后面的时间如何安静得下去?你有啥感觉不妥之处,不妨全说出来,大家伙有个准备如何?”
小阿菜被他打断沉思,笑道:“哪有什么不妥,我只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祺诺天父的灵体就在附近。呵呵,这定是我的妄想了,当年祺诺天父形神湮灭,这么些年来,早该轮回到不知何处去了,哪会在这里出现?”
一说起祺诺,众人尽回想起当年在修罗天的日子来,一时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临将臣当时并未加入到这群人当中来,是以不知。当他听说祺诺是一位大梵天的创世者时,更加不屑,只在一旁晒笑道:“梵天境界的修行是有问题的,虽然老夫不知那问题在何处,但据说选择创世法门来修行的梵王,没几个成功的了。”
小阿菜见他言语中对梵天的人多有不敬,心中颇为不满,但摄于临将臣强悍的修为,不敢上前反驳,同时再加上他这些年渐渐从禅修中悟得息心之法,心态平伏了许多,也不大愿意与人争论。
临将臣见他眼中光茫稍起即逝,知他心意,又笑道:“小阿修罗,你定是对老夫刚才的话不爽,但又不想和老夫争论,是吧?倘若你能打得过老夫,必将老夫碎尸万段,也来个什么形神湮灭吧?”
但见小阿菜低头不语,他心中忽然起了怪念头,暗道:“这小子的遭遇其实和老夫差不多,都是对自己的修行未来完全没谱的那种,也不知他们所说的梵天创世法有什么稀奇古怪,老夫倒有点想瞧瞧。”
他对梵天的境界并不稀罕,甚至压根儿瞧不起,但梵天的创世法却在诸界大有名气,他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暗暗觉得那法门多半是梵天的人自己没本事捉摸透,说不定让我临将臣瞧瞧,倒能发现其中的真谛所在呢。
念及此,他对小阿菜道:“小阿修罗,如果你们刚才说的那祺诺真在此处,你想不想见他?如果你想见他,老夫可陪你去把他找出来,只要他真得在此处。”
小阿菜听见此话,心中一凛,立刻有些兴奋起来。他对祺诺的记忆甚深,心中多少认为自己刚才的感觉不会凭空出现,一时凭添对祺诺的挂念,但他又知道自己的修为在冥界之中显得太渺小,要想在冥界寻找一个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便把那寻找故人的念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可临将臣的修为却不同,见识也远非他能比,所以临将臣的话让他忽起信心。
当即对临将臣道:“前辈真有助我之意?”转念暗道:“临将臣是独来独往的人物,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帮我?”因此又道:“前辈帮我找人,需要以什么交换?”
临将臣摇头笑道:“你的东西,我没一样看得上,就算看得上,我也不用交换。”言下之意,倘若我临将臣看上了你的东西,那还需要交换吗,直接抢来就是了,难道你敢不给?
临将臣见他疑惑,便坦率笑道:“给你实说了吧,我忽然对梵天的创世法有点好奇,想去了解一下。本来呢,老夫大可冲进梵天,抓几个梵王,赏他们几顿肥揍,一问即知。可老夫现在是小白脸的护法,小白脸这个人又喜欢做那些扬善惩恶的傻瓜事,老夫不方便得罪他,所以不便去干这种事。但如果我陪你去找你那天父,便又不同了。替朋友找人,这该算是善举吧?”
众人闻言恍然,以临将臣的修为和气魄,如果不是因受到刘迦的威摄,真想做一件事,便是一口气打上梵天、光音天也是小事一桩,哪会这般拘束地憨守在此处?一时间人人心中均暗道:“古语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整,小白脸虽然一脸慈眉善目的样子,可凶恶起来也不是个吃素的呢。”
小阿菜见临将臣说了实话,心中明白临将臣归顺刘迦后,对祺诺无害,因此大喜,一跃而起,对临将臣道:“前辈,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人如何?我感到祺诺天父就在附近!”
众人也对此事非常好奇,再加上这群人游荡惯了,要安心于此,就像猴子屁股落在了铁钉上,简直是坐立不安,因此都跃跃欲试。
岐伯见玄穹依然安坐,上前对玄穹道:“玄哥,你不和咱们一起去?”玄穹摇头道:“我就在此处静修吧,自己都度不了,如何度人?”
岐伯道:“玄哥,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祺诺现在多半就是个灵体,咱们倘若能找到他,就算帮不了他,可却能把他带给小白脸,让小白脸帮他嘛,这……这也算助缘吧?你是咱们这里唯一的正人君子,这种助缘的善事,哪能少得了你啊,倘若少了你,就算是助缘,多半也会变成助恶缘了。”
李照夕从旁笑道:“岐伯兄说得不错,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写日记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算起来,已写到二十九部了,这一部的主题就是助缘,玄哥不妨应一下这主题的深义,待到故事下一部的主题变为‘打坐’时,你再回来安心打坐如何?”
众人听得大笑,玄穹也禁不住众人盛情相邀,当下笑道:“各位说得也是,咱们如果能让那位梵天修行者得到刘迦兄弟的帮助,也确是大善举一件。”说罢不再固执,站起身来,与众人相伴而行。
这玄穹为人赤诚,哪里知道这群人的心思?这群人中,除了小阿菜确有相助祺诺的心思以外,其他人等纯粹是觉着坐在这里无聊,想到处走走散心,但又怕不小心惹下是非,刘迦必定会对众人大加责备。但如果能拉上玄穹这样的正人君子,就算闯下祸来,也因为有玄穹这样的人参与,那坏事也可以被认定为“好心办坏事”,从而具有了截然不同的性质了。同时这群人中,名声不好的居多,倘若遇上一些分别心较重的正义人士,众人被对方随意定义为妖魔鬼怪的机率极高,弄不好一旦惹祸,又是一顿肥揍。但有玄穹在侧,大家被外人定义为英雄豪杰和侠义之士的机率,则又大大提高了。因此,人人都想拉上玄穹。
这种事就好像学生逃课一样,如果逃课的人中,不乏有三好学生或优秀学生干部,不仅大家会觉得心安理得,连老师也会因为有好学生参与逃课,会更加深入地去思考逃课的原因:“会不会真是老师安排的功课太重了?”同时,外人看到一群学生在上课时间游手好闲地徜徉于大街上,明明知道是贪玩好耍的原故,但由于看见其中有知名的优秀学生参与,大家也会多想一层:“大概这群学生是出来参加社会调查的吧?或者是参加义务劳动的吧?”
那临将臣双手与小阿菜互握,让小阿菜把他对祺诺的印象完全传递过来。他修为甚深,同样的信息,在他这里,得出的结果完全不同。
体会片刻,临将臣已得出结论,道:“这叫祺诺的家伙,对梵天创世法的认识绝对是错的。”小阿菜道:“不可能,天父创世虽然做得不完美,但对创世法的认知却很深刻,否则哪能创出一大天界来?”
临将臣大摇其头,道:“老夫和你那天父没啥交情,没必要贬低他,不过以老夫的修为和见识而言,梵天创世法大有问题,不信咱们找到他,仔细一问便知。”
临将臣放眼探识,将小阿菜所感区域遍寻过去,稍得一会儿,似感有一处感应与小阿菜的记忆相似,正待确认,已听得四周人群之中,有人在传音喝道:“哪里来的僵尸?!在这里乱探什么?!”紧接着数个声音相随而至,或骂,或怒。
临将臣感到耳根有些鼓荡,微感吃惊,暗道:“能随便识破老夫的探识的,修为本身已不低了,还能通过传音直接震荡老夫的耳根,这里高手不少。”他不是个怯懦的人,即知自己的行为被人发现,也就不想偷偷摸摸,当即站起身来,准备自报身份。
岐伯做人圆滑世故,见他一副昂然挺胸的样子,念头急转处,已大概测到他要干什么,赶紧急道:“前辈,现在可不是急着暴露你身份的时候!咱们在这冥界走得步步维艰,也挺不容易的,你老人家忍辱负重一下如何?等小白脸的菩萨身份转正了,咱们也成了菩萨眷属,有了江湖话语权,你再回过头来痛揍他们如何?”
临将臣并不是一个极端鲁莽之辈,当下点点头,道:“嗯,老夫不和这些宵小计较吧。”说罢他对小阿菜道:“咱们就从前面这条林荫道走过去,祺诺的感应就在前面。”
小阿菜大喜,当下话不多说,转身就走。
众人走得几步,忽然想起来,现在所处这空间内,其实很多人都是并肩而坐的,不少人相互间的距离不到三尺,这宽阔的林荫道从何而来的?玄穹想了片刻,忍不住赞道:“造此幻境的高手修为真是了不起,明明就处在同一个地方,居然能让这幻化的密林和亿万的人群重叠相错,并且互不干扰,真是厉害。”
众人一边走一边看,越看越觉着无比奇异,偶尔能透过密林远远地看到一两个人静坐,可是那距离绝非三尺,而是上百米,甚至是几百米的距离。不知造此空间的人,如何能把现实的距离随意扩展开来。这不是普通缩地法神通的反用,而是真实地将原来的空间扩大,又与原来的空间重叠,相互间却并又不排斥。
想起刘迦一路上来于种种境界下所显现得神通妙用,这群人越来越感到所谓神通,大概真得像刘迦所说的那般,其实并没有神通异变,只是人的知见不同而已。不同的知见结构,决定了不同的世界观,心量越小的时候,知见所形成的世界观越狭隘、越有局限,越像井底蛙看世界一般。心量越广阔,世界越广阔,越量无边时,越界也无边无际。当心量没有任何滞碍时,便没有一丝可定义的知见在,心的自身也彻底超脱自由,不再被任何自造的知见观念所束缚,自在无比。
玄穹一边跟着众人向前,一边试用那忘形之心来打破眼前这幻境。他既有忘形之能,也有忘境之功,心变连连,好几次都已破至心中的境相知见,但每次见那两个空间重叠处,总是被两个同时出现的空间相干扰,终又被假境界牵引回来,最后依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变幻后的空间触感。
他长叹道:“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身体的感觉却总是那么真实呢。这脚下的路,身旁的树,花花草草,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一切的触感,还就那样真实不虚,人的知见所起的支配作用,真得是太坚固了。”
玉灵子笑道:“玄哥,你说得不错,老道在这林荫道上走得极是舒坦,没想到冥界竟有如此妙境,我兄弟当年生活的环境大是优雅呢。”
玄穹摇头道:“玉灵老弟,诸菩萨为度众生出离苦海,让自己也入苦海,他们可不是为了享受这幻境舒适而来的。”
玉灵子没听进去,只是一边走一边摇头笑道:“那有什么区别?我听我兄弟说过,菩萨不仅要入地狱,还要庄严地狱,可见菩萨做的就是这活,他们做得很开心呢,不然为啥我兄弟成天都是笑意满面的?何时见他愁过?既然他不愁,那就是很享受啦。等老道击败药师佛以后,也搞一个地狱什么的,让大家同受老道的恩泽。”
众人渐渐习惯玉灵子的思维后,已不觉得他的话有啥稀奇古怪了,反而是听着滑稽搞笑,一时间都哈哈大笑起来,玄穹只是无奈,默然无语。
这群人深知此处高手如林,因此路途上不敢用神通,一则怕被人笑话,二则挨打的次数多了以后,越发地低调起来。可走起路来,那距离却看似遥远得很。临将臣越走越感怪异,数次疑道:“这空间真得怪,老夫明明感应到祺诺的灵体就在附近啊,怎么走了老半天还不到啊,这几百步的距离,怎么变得像几千公里长似的。”
正说话间,忽然林中飞来一物,临将臣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叫道:“啊?!这是怎么回事!小白脸的头被人斩来扔了!”此话一出,明正天脑血急冲,头晕眼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大熊猫扭头对夜猫子道:“小白脸的头飞过来了,咱们该怎么来理解这件事啊?”夜猫子低声道:“大概可以理解为,你真要换主子了呢。”大熊猫心中一喜一忧,喜得是多半新主人就是文香了,可旧主子就这么没头了,自己好像也不大舒服。
非所言乍见异事,心中也多有不安,再听见两个怪物的悄悄话,从旁骂道:“我早就知道畜生不可靠,无情无义,果不其然呢。”
大熊猫有些吃惊,对夜猫子道:“换主子这种事,好像要被人骂的。”夜猫子冷笑道:“谁敢骂你,让你新主子灭了他!”非所言暗暗吃惊,不知这两个怪物在想些啥。
玄穹一步上前,站在临将臣身边,看着他手中之物,正是刘迦的脑袋!这脑袋与身体分离,独立地飞了过来,正好被临将臣接在手中。众人也跟着过来,人人都认得那正是刘迦的头!只不过这无尸之头,被人斩得甚至是齐整,颈部断痕显示出绝非一般兵刃所致。
玄穹心潮微起,努力镇定下来,对众人道:“大家先别急着乱想,刘迦兄弟的修为非我辈之境界,这……有头无头,对他而言,应该没有太大关系的,上次他不是被波旬害得来整个身子都没有了吗?这一次仅仅是头没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说罢他自己也觉着这解释有些靠不住,忍不住还想细细解释一下,但看了看众人的眼神,他知道多解释也太大的作用,只好又道:“反正我的意思,刘迦兄弟没事,大家不用太担心了。”
余者众人都不说话,不知该不该去确认刘迦发生了何事。毕竟刘迦的头已在此处,就算顺着头飞来的方向去找,最多也就找到没头的尸体,难道这群人有本事把无头尸和无尸头接在一处,将人救活不成?
好一会儿,袁让因才低声道:“要不,咱们还是去找找大哥的尸体如何?如果能找到尸体,和头接起来,好歹大哥有个全尸。”
话音刚落,却又见临将臣奇道:“咦?怪啊,小白脸这头正在缩小哩!”
众人更是吃惊,一起围过来看,果然见到刘迦那无体之头正在渐渐缩小,多看得一会儿,那头已经缩至不到一个巴掌大小。再看一会儿,那头已缩至一个桃核般大小了。随着众人啧啧称奇之声,那头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粒细沙,最后竟从临将臣掌中消失了。
这群人哪见过这种事,人人嘴巴张得老大,惊骇无比。
蓝沁转头向崔晓雨道:“晓雨妹妹,你也算是修行奇才了,你倒说说看,小白脸这脑袋是怎么回事?”崔晓雨也跟着众人一道在关注着此事,此时听得蓝沁问起,这才道:“刚才这头,我看不到它背后的业识结构,不知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化身什么的,我哥应该没事。”
聆听见众人无语,终于叫道:“大家别瞎想啦,老哥没身见,有头无头全不在乎。”众人大多不理解他的话,但只是见他说得颇有自信,忍不住都齐声道:“聆听,此话当真?”
聆听极不耐烦,点头道:“我本来不想理你们这群笨蛋,只不过大家伙都傻呆在这儿,好无聊啊,我也想快点去看看那个创世者的灵体如何了呢。咱们压根儿不用替老哥担心,只要别让他为咱们担心,就算是功德无量了。走吧走吧。”
明正天听见此话,浑身上下舒坦许多,立时对聆听赞道:“聆听哥,你这善解人意的功夫,只怕诸界罕有呢。”聆听不屑和他交流,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明正天讨了个无趣,悻悻然暗道:“我早知道这怪物不可爱。”
众人放下这半路上的小插曲,依然寻道而去。
却说刘迦离开众人后,直接将身相现在离众人不远处的一个位置,那位置离假刘迦极近。
他刚一坐下,已听见身旁的林中有人道:“这白脸好讨厌,忽然这么跳出来,让人瞧着好不爽!”刘迦一楞,回头看过去,这人一身灰袍,面目棱梢,神色凝重,他应声笑道:“老兄,我坐的地方离你远着呢,不可能干扰你吧?我又没闹腾,如何干扰得了你?”
那人见他答话,似乎更加不爽,几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刘迦,恶着脸,骂道:“我最讨厌油腔滑调的小白脸,你在这里,干乱我修行,滚吧!”说着他自己也觉奇怪,又低头自语道:“说来也怪,我怎么一看见你,心中就不爽得很呢?我从前见过你吗?你是哪条道上的?”
刘迦听见这句“我怎么一看见你,心中就不爽得很呢?”,心中一凛,法眼透出,直解对方背后的业识结构,细查其迁流过程,立时明了,暗道:“原来这人的前生,死在紫荆灵院,当时他被我所杀,这次受身后虽然继续在修行,但尚未了解前生往事,因此只知道看着我不爽,却不知道背后的原因所在。”
他此念刚起,小云宇宙内的众灵体立刻热闹起来。
有人道:“咦,上次小白脸在兜率天外院打转转的时候,不是有成千上万的人要来杀小白脸吗?当时那个惨哟,小白脸被砍得血肉飞溅哩。这小白脸从前惹得事不少,到处都有讨债的主,瞧瞧,这不又遇上了不是?”
又有人道:“嘘!大家小声些,那边一群灵体,他们所来处好像和咱们不同,咱们是从厉鞅那混蛋那儿逃到小白脸这里来的,那群灵体则不同,好像是在小白脸业债,上次在空林寺的外面,趁着小白脸应劫时来讨债的。他们和外面那小子,只怕前生都认识哩。”
果然,不远处赵玄坛正对四周灵体道:“你们当中,多有恢复记忆的,可曾记得当年小白脸在紫荆灵院杀我等一事?”不少灵体都确认道:“当然记得!只是这小白脸的修为如此厉害,咱们不知何时才能报仇?”
赵玄坛看了看众人,摇头道:“各位先别急着报仇,我最近在定中看到不少前生往事,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大概内容我还记得,我记得许多生以前,我和许多妖魔鬼怪的修行者,曾为了夺取某个出家人的神通,而对此人痛下杀手。这出家人很是厉害,不断被我们杀死,又不断现出新身体,我们杀了他千百万次,他也复活了千百万次。甚至到最后,许多人都杀得累了,对夺他的神通也没多少兴趣了。”
众灵体听得新奇,都问道:“这人是谁?”
赵玄坛沉吟片刻,道:“我也不能肯定这人是谁,但感觉中,这人就是此时小白脸的某个前生一般。”众灵体奇道:“啊?你是说,你和很多人,前生都杀过这小白脸,因此今生才会遇上小白脸来杀你?”
赵玄坛点点头,又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把许多事思前想后地过了许多遍,我在想,如果前生我不杀那个出家人,小白脸今生也不会遇上我,更不会毁掉我的肉身;如果他不毁掉我的肉身,他在应劫时,我便不会在昏沉中随着业力驱使去找他算帐;如果我不去找他算这笔帐,我也不有机会在此处落脚;如果我没在此处落脚,我也没机会亲眼观察这小白脸是如何修行证心的,更没机会见到许多从未想过的修行真义。”
见众人沉默,他又道:“各位想想看,你们都是很有经验的修行者了,见识也很丰富,你们的人生经验中,可曾见到过小白脸这样的神通?各位扪心自问,全靠你们自己修行,有没有可能超越这小白脸,或是达到和他一样的境界?”
众人无语,各自缓缓摇头,有人黯然道:“大神通我是见过的,可没见过小白脸这般随心所欲的,更没见过像他这样,把一切神通全归为不同知见形成的假相的说法,这小白脸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他的境界,我连听都没听说过,要超越他,更不知从何做起,”其他众人都有这样念头,只是不愿口中承认。
赵玄坛长叹一声,道:“我的境界无法明白世间因缘是如何聚散起落的,但现在的结果却是,我由于过去的种种因缘,造成了今天与这小白脸同行,亲眼见证他如何一步步向前突破,亲眼见证他每一个境界转换,亲眼看着他如何证明他的种种修行理论。若说做了灵体后,损失了肉身和从前的修为,可我此时得到的,却远远超过我失去的……真得很难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真是至理呢。”
众灵体依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有人道:“赵兄说得有些道理,自从在这里面落脚后,我长时间受这小白脸的熏染,自我感觉那修行理念也变了许多,起码视野和心量比前广阔了,对修行观念的理解也有更完整而系统的认知,我对这小白脸的恶感,似乎不如从前那般强烈了。”
忽从一侧传来另外的声音在叫道:“哎呀,小白脸被人打了!”众人闻言大惊,齐齐看了过去。
原来刘迦刚刚看完对方的业识结构,得知这人的前世因果,尚未说话,那人又在道:“小白脸,我让你从这里滚开,你听见没有?”
刘迦心中拿定主意,笑道:“这地盘又不是你的,我爱坐这儿,你管不着。你有种就一刀砍了我,一则消解你的怒气,二则杀了我以后,你眼中没了我这个讨厌鬼,正好是眼不见心不烦。”
那人闻言大怒,道:“你故意找死?!”
刘迦怕四周有人见到二人争吵,暗中五指撑地,阵阵波动由心而出,透过两人之间的地面,已将方圆三米内的空间锁定屏蔽,是以这人的声音虽然粗野,但四周并没有人听到。
他见那人嗔怒已起,笑着点头道:“你现在的情绪,摆明了有一种想灭掉我这小白脸的冲动。可冲动是魔鬼,一个人冲动起来做的事,往往事后要后悔的,想当初我也冲动过,做过不少傻事,事后想起来,这些事难道真得就非做不可么?瞧瞧你吧,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我有这么讨厌么?一个修行者啊,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如何救助别人来着?咱俩也算有缘,不妨聊聊……。”
那人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如此罗嗦,忍不住“啪”地一耳光扇他在脸上,却见刘迦脸颊一歪,转过头来,又继续笑道:“打了我一巴掌,是不是感觉爽一些了?如果你爽够了,咱们继续聊,你不是在这儿参加义务救助吗?我倒觉得你不妨先救救自己如何?你看不惯我,说明你有人我分别相,我执重,这我执只要在,轮回少不了……。”
那人刚才一巴掌深含其修为精髓,本以为这小白脸就算能硬撑着不被打个稀巴烂,必定也会晕过去,谁知刘迦啥事没有,继续开讲。他惊怒之下,双手幻影抖动,十指瞬间化作百指,刹那即分光百道,疾点刘迦身上所有大穴。
谁知刘迦好像没事人一般,继续笑道:“你要是能明白这身体是个假货,就能知道封穴闭脉这种事没多大意义了,你想想看,你能封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的穴脉吗?你能封住虚空吗?”
那人越看越惊,心中恐惧道:“这人如此强悍,难道是我的冤孽故意来找茬的?”咦,他有此一念,那先下手为强的念头立刻宣染成杀机,看着刘迦一副笑意堆脸的样子,直是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大喝一声,掌间化出一片光影,向刘迦颈间直抹过去。
那光影过处,刘迦的头顷刻即飞,只留下一个无头尸体坐在原地。那光影极是厉害,削过刘迦的头颅时,不仅伤口平整光滑,而且在刹那间将伤口处封合住了了,连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
那人依然在气头上,骂道:“小白脸,这下没话了吧?嗯?作无体元神好不好玩?”
他修为极高,那光刀一过,既能摧毁对方头颅,对方的元神修为也会被他毁去一半。他见惯了各种魂灵,因此对修行者失去肉身这种事,并不十分在意,心中大有想通过此招来教训这小白脸的意思。对方变成无体元神之后,恐慌之下,必定会低三下四地来求自己。因此他一招得手,心中大感快慰,火气也得以宣泄。
可过得一会儿,却并没见到刘迦的元神出离,他微感诧异,对着那无头尸叫道:“不要怀疑啦,你己经没头了,那身体没用了,元神自己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那无头尸内毫无反应,他暗道:“这小白脸难道不会用元神出体?不会吧?如此简单地修为都没有,还敢到冥界来混?”他试着探了过去,这才发现,无头尸内哪有什么元神,就只是一个没用的身躯而已。
他这才有些不安起来。刚才光刀发出的片刻,他已确定了刘迦并没有分身,此身即是正身,正身既在,元神必在其内。可偏偏这小白脸的头没了,连元神也没了。以他的经验,这种事要发生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业力太过深厚,轮回速度太快,从肉身的死亡到下一个轮回受身,只在刹那之间,连一点点滞留的时间都没有。
自己刚才本来只是想惩戒一下对方,却无意中造成对方真得直接轮回去了,心中渐感不安起来。
他连连感应四周,依然毫无结果,心中微感失望,对着无头尸叹道:“你这小白脸,自己修为差,就不该找人挑畔,现在人死了,连灵体都不知转移到何处去了,只怕已在瞬间轮回了。我只是想教训你一下,可谁知你的修为这般差劲,连灵体都保不住。你既然连灵体都保不住,还敢和人较劲?真是活腻了呢。”
看着那无头尸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似乎在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他心中有些难受起来,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参加义务救助团,帮助更多的生命脱离苦海,而非来杀人的。只是连他自己都奇怪,何以刚才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杀人的冲动。
那人在原地呆了片刻,心中稍有悔意,似觉自己的行为确有些过激,但又不愿承认这事实,忍不住对着刘迦的无头尸骂道:“是你这厮自己找死,与我无关!”
但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却逃不过内心的自责。心中隐隐觉得,对方虽然讨厌,可还没到需要受死的地步,况且自己先前打他,这小白脸也并没还手……想到这里,他又道:“虽然他没还手,可他的嘴巴很讨厌。”
可转念又暗道:“那对方的嘴巴讨厌,就是自己杀人的理由吗?对方有骂自己吗?这小白脸确实太罗嗦,可罗嗦能判死罪吗?”
这越来越多的念头,在他杀了刘迦之后,在他心情恢复平静之后,竟渐渐地涌了上来,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起来,甚至看着那无头尸安静地坐在地上,也觉着有些可怜了。
他心中的情绪已由开始的冲动,渐渐变成现在的懊恼和烦乱,他不想老在这情绪上纠缠,暗道:“唉,这事算我错了,以后多救一些人,算是弥补这过失吧。”
念及此,他又安坐下来。可刘迦那无头尸却像有吸引力一般,老是让他忍不住去看,心中总是安定不下来。他本是发了极大的愿望,来此处自度度人的,没想到此举却让他觉得自己不仅前功尽弃,反而开始认为自己有些虚伪了,那心中不断有一个念头在问:“我连一个看不顺眼的人都要杀,救那么多人有什么用?难道救那么多人,就能抵消我杀人的过失么?”
他越想越难以安宁下来,越想心中越是后悔,忽然忆起刚才刘迦说过的话,那句“一个人冲动起来做的事,往往事后要后悔的”,犹然在耳,心中叹道:“真是报应呢,他刚才说过的话,现在我已经在应验了。”似乎觉得这小白脸早已看透了自己。
他情绪低落下来,难以继续刚才的事,叹息道:“唉,我真不该杀这小白脸的。”抬头又对着那无头尸,柔声道:“小白脸,如果你来生有知,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全力弥补今天杀你的过失,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却见那无头尸微微晃动,一个头颅从断颈处郝然长了出来,那小白脸正笑嘻嘻地摇晃着脑袋,对他乐道:“瞧瞧,我说你早晚要后悔吧?如何,真后悔了不是?嘻嘻。”
那人惊恐万状,后背生出一股冷汗,一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