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的使命
远处的天空中，几只蛊雕也被朱蛾战队追得落荒而逃。微尘将军打了一声悠长的呼哨，朱蛾战队嗡嗡地掉头飞回。艾昆看到，朱蛾战队损失也很惨重。出去的时候，朱蛾军队是一片完整的队形，回来时却零零散散，看起来只有刚才的一半。
微尘将军从高坡顶上冲下来，踩着一片草叶，借着草叶的弹性，跳到艾昆的肩上，六只脚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半天才说话：“艾昆，你吓死我了。”
艾昆一身虚汗地站着，这时，有人拽了拽他衣衫的下摆，他低头一看，是披头散发的瑞汶王子。瑞汶王子深深地弯腰作揖，细细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多谢艾昆救命之恩，在下瑞汶铭感于心，他日定当涌泉相报。”危险解除，瑞汶王子又开始行礼了！
艾昆尴尬地咧开了嘴，学着瑞汶王子弯腰回了一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尘将军从他的身上跳到干将剑上，看到剑鞘竟然完好无损，她点点头道：“果然是好剑，你这么小的力气，剑还未出鞘，就将那么大一只蛊雕击飞几十米远，厉害！”
艾昆突然想起那场干将求自己救莫邪的梦来，他握着干将剑的剑柄，拔剑出鞘，空气中立刻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像是微风振动了琴弦。
艾昆将剑递给微尘将军看：“你再看看，‘干将现，莫邪随’后面还有什么字？”
微尘将军低头察看：“这一面就是‘干将现，莫邪随’几个字。我来看看另一面。”艾昆将剑翻了个儿，微尘将军的目光顺着如龙游凤舞一样的字迹向下移去，并念道：“昆仑再逢一轮回。”艾昆也认出了一个“一”和一个“回”字。
看来梦中干将说的还真是一字不差。
“怎么回事？”微尘将军抬头问。
艾昆看着几只蛊雕消失的天空，说：“微尘将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们山海经世界的救星，但我知道自己现在除了找到妈妈，还多了一个使命——那就是我要去救出莫邪剑。”
“什么？”微尘将军瞪着艾昆，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要去三危山，救出莫邪剑。我已经答应干将剑了。”艾昆认真地说，干将剑的剑身突然一阵震颤，低沉如呜咽似的琴音响起，深远辽阔。
起风了，东南风带着琴音向西北方向飘去。须臾之后，一阵更清亮的声音穿越远方的旷野，隐隐传了过来，与干将剑的声音相互应和。艾昆仿佛看到两种声音像两缕烟霞，在旷野上空缠绕，追随，起舞，飘荡。隔着时光的长河，久别重逢；远远相和，却依然相隔五百里之遥。
微尘将军听着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缓缓地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凿齿这么频繁地派蛊雕骚扰我们了，因为干将剑出土，莫邪剑一定有一些反常的迹象。他想夺走干将剑，拥有绝世双剑干将莫邪的远古神力。如果凿齿得到了莫邪剑的神力，再加上蛊雕凶兽，对于琥珀地宫、周饶国，还有不远处的瓯丝之野，都会造成巨大的威胁。”
远方的声音消失了，干将剑的震颤渐渐平息，低沉如中提琴的声音也慢慢隐去。艾昆手持干将剑，坚定地对微尘将军说：“所以，我必须趁凿齿还驾驭不了莫邪剑的时候，去救它！”
“你说得简单，你可知道凿齿在三危山屯了多少魔兵？据说他已经挖空了山体，将整个三危山都当作他的巢穴，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机关。如果他这么看重干将、莫邪剑的话，一定会将莫邪剑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会轻易让人发现。”
“我知道夺回莫邪剑困难重重，可是如果我不去做，就违背了我对干将剑的承诺。”
“你？”微尘将军看着艾昆，重复着他的话，“你是说你一个人？不是我们？”
“是的，是我一个人。”艾昆的右手还握在干将剑的剑柄上，幽深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觉察的坚定，他说，“琥珀地宫事物繁忙，微尘将军，你还要保护周饶国和远处的瓯丝之野，责任重大。而且，是我在梦里答应了干将剑，我没有理由要求你跟我一起去犯险。也许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拯救山海经世界，但寻回莫邪剑是我答应干将剑的事情，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微尘将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虽然心有不甘，却也认为艾昆说得没有错。良久，她才说：“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一直相信你有一些我和涂山永远都不具备的品质。那种品质催生出的力量，是任何能力都没法比拟的。虽然我很担心你，但是我也不阻挠你。那么，我就派出一队朱蛾前锋军护送你去三危山吧。”
艾昆摇摇头：“你的朱蛾前锋军急需补充新的成员，我就不需要了。我想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这样目标小，反而更好得手。”
微尘将军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艾昆坚持的眼神，才终于点点头：“好吧。”
“那么，我们就要分别了。”艾昆的声音突然沉重起来，“如果我没有顺利救出莫邪剑，我就不会回到琥珀地宫了。如果我顺利救出了莫邪剑，我会从三危山出发，继续往昆仑山去。微尘将军，再见了。”
他伸出手，微尘将军从地面上跳到他的手上。艾昆将手托举到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的地方。现在，他能清晰地看到微尘将军琥珀色的大眼中璀璨如金星的光斑，烁烁地闪耀着。这双眼睛与他第一次对视，是在他将微尘将军从应龙的眼皮上拔下来的时候。那时，这双大眼里充满了怒气和惊恐。现在，这双眼变得柔和、平静、不舍，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感。那些情感凝结成一种光芒，像草叶上的露滴折射着金色的光斑，璀璨迷离，被风一惊动，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
艾昆将微尘将军的脸靠近自己的脸，这样，微尘将军的孩子们就分不清到底是艾昆在落泪还是微尘将军在落泪了。
微尘，她是朱蛾女王，是王者轩辕亲自封的将军，统帅着山海经世界数量最庞大的朱蛾军队。但现在，她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艾昆的朋友。
“艾昆……”微尘将军摸了摸艾昆眉间的月牙。
“什么事？”
“记得那次在魔兵的船上，我说过，我知道一个怎么治疗你这旧伤的法子吗？”
“啊，记得！”
“其实我不知道。”
“嗯，我猜也是。”艾昆毫不意外地答道。
微尘将军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小聪明救了自己，到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你的善良和单纯救了我。嫘祖娘娘这么多年一心一意种桑养蚕，令我敬佩不已。我也是从瓯丝之野回来之后才悟出来一个道理：心地是最好的土地，很少有人能坚持种好它。”
“唉，你现在跟涂山一样了。你们这些活了那么久的生灵啊，老是将道理说得这么深奥。”艾昆摇摇头。
“今天你觉得深奥，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会啦。我和涂山都曾怀疑你不是我们认定的那个天地赤子，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相信，你就是那个预言里的天地赤子。”
艾昆摇摇头：“你又开始和涂山一样了。能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吗？你别忘了，我很笨的。”
“你比我和涂山所了解的那个艾昆更聪慧。这种聪慧不是所谓的小聪明，而是你认准了某个目标后，就会朝着这个目标日复一日地坚持。这种坚持往往具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艾昆一脸认真地说：“好吧，我终于听懂了半句话。没错，我现在认准了的目标就是找到我的妈妈，外加救出莫邪剑。”
微尘将军突然笑了：“艾昆，我真想再为你举办一场送行宴会，再哄你吃汤谷扶桑的果子吃到差点儿着火，然后再推荐你喝一杯冰川水扑火……哈哈！唉，可惜你又长成这么高了，连琥珀地宫的门都进不了了。”
“哎呀，微尘将军！”艾昆拍着微尘将军大叫，“你终于说了一句我完全能听懂的话了。说到吃的，我现在真的好饿。”
“快把我放下来，我让朱蛾给你备一些路上吃的东西。到三危山之间有五百多里路，有山有河，够你这两条腿走的了。”微尘将军跳下艾昆的手掌，用触须轻轻地碰了碰身后一只朱蛾的触须，那只朱蛾就急匆匆地飞走了。
“艾昆，艾昆！”那是瑞汶王子的声音。他拉着艾昆的衣服下摆。瑞汶王子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束到头顶了，刚才的狼狈模样已经一扫而光。
艾昆蹲下身来，瑞汶王子仰着脑袋，双手作揖，费力地看着他和微尘将军说：“艾昆，微尘将军，请你们暂且听我一说。昨天半夜宿在我们皇宫的旅人，他是来我们这儿提取一年前预订的辂车的。那辆辂车是我们周饶国全部的工匠花了半年的时间，花费重金打造的，专门为身材高大的人定做，性能非常良好。现在那个旅人因为乌斑豆失效导致他受伤，一恼之下，取走了订金，不要这辆车了。因为艾昆救了我，我想，如果艾昆不嫌弃，我们周饶国就将这辆车送给艾昆，用辂车代替脚力还是不错的。”
“有辂车，这真是太好了！”微尘将军惊喜地说道，随即又有些发愁，“虽说有车，但是没有拉辂车的马也是个问题啊。”
瑞汶王子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的！我们养了一匹吉良，是犬封国特产的宝物。吉良长得像马，鬃毛却如同火焰，尾巴像山鸡的长尾，眼睛则闪着金子一样的光，是一种神兽。这匹吉良日日养在后山的山坳里，由专人护理，养得膘肥体壮，正好可以作为长途拉车之用。”
“可是，吉良这么珍贵，你真的舍得吗？”微尘将军问。
“瑞汶的命都是艾昆救的，一匹吉良、一辆车又算得了什么？”
“瑞汶王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微尘将军很亲热地拍了拍瑞汶王子的肩膀，表达自己的信任。
“那就请艾昆和微尘将军稍等，我快马加鞭回国，半个时辰左右，吉良和辂车就会送到这里来。”说完，他躬身道别，作揖退后，然后翻身上了那辆小辂车。
小马一声嘶鸣，拉着辂车，车轮骨碌碌转动，像小孩子的遥控玩具车，转眼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艾昆想，周饶国和朱蛾国真是友好和睦，相互之间出个国，再回个国，跟到邻居家串个门一样便捷。
此时，一大群朱蛾合力背着一只巨大的金丝软袋出来，行到艾昆脚下。艾昆拿起软袋，发现里面装着不少扶桑果、桑葚、松露、坚果，还有一些鳛鳛鱼干，最让他意外的是镶嵌在一颗巨大的镂空钻石里的迷榖花。他记得昨晚自己将已经颓败的迷榖花摘下来放在了床头，但现在这朵迷榖花却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新鲜柔嫩，盛开在折射着璀璨阳光的钻石里。
微尘将军指着那迷榖花说：“昨晚你睡着之后，周饶国的匠人用独特的工艺将迷榖花封到钻石内，将它制成了永生花。有了这朵永生迷榖花，你在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中就不会迷路了！”
艾昆笑了，也不说感谢，只是将那永生迷榖花慎重地别到领口上，又将金丝软袋系在自己灰绿色背心长衫的腰带上，和嫘祖娘娘送的黄龙玉壶靠在一起，最后将干将剑系在另一边。
微尘将军将一直珍重地系在腰间的那条红色编织布解了下来。红色编织布是用荒芜极地的材料织就的，做工粗糙，与其他的礼物相比，显得特别寒酸。微尘将军拉住编织布，又用嘴颚一咬，编织布从中一断两半。她将一半编织布慎重地托起，捧到艾昆的面前，郑重其事地说：“艾昆，这一条编织布曾经救了我一命，是我最珍惜的东西。今天，我将它的一半送给你。如果你将来遇到了危险，或者有任何需要我微尘将军帮忙的地方，请将这编织布上的一丝纤维交给任何一只你遇到的朱蛾，我朱蛾女王就算踏破千山万水都将前去助你。”
艾昆同样慎重地接过那半条编织布，将它藏到自己背心长衫的内袋里，妥帖地放好。微尘将军将另外半条编织布重新系到自己的腰间，然后踩着一片草叶，跳到艾昆的肩头。
他们都不再言语，而是享受这酣战之后难得的平静一刻。
远方的旷野一片碧绿，碧绿中点缀着姹紫嫣红，无数春花正开得烂漫。
往年这个时候，艾昆会跟着小伙伴们春游踏青，风筝在天空飞舞，笑声醉了阳光。自从雾霾来袭，春游的计划往往要择日进行。虽说择日，快乐却是每年都不少的。只是这一年，他却在山海经世界里，看着这个完全不一样的春天。这个春天里，有很多从前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来，路口出现一匹高大俊俏的白马，火红色的鬃毛、同山鸡尾巴一样的长尾——是神兽吉良。那匹吉良果然长得很健壮，奔跑过程中，它的肌肉像波浪一样滚滚起伏。吉良身后拉着一辆精致的松香色辂车。辂车用金子和宝石装饰得流光溢彩。
吉良仿佛天生是为奔跑而生的，自从被圈养在山坳里，它时刻都在思念着速度和激情。现在的它以极快的速度奔跑到艾昆的面前，一阵仰天长嘶，两腿人立。等吉良和辂车都停下来，艾昆才发现驾车的是三个周饶国人，叠罗汉成“品”字形坐在车辕上，这车一停，三个人控制不住，滚下了两个。三个周饶国人弯腰作揖，跟微尘将军和艾昆道别回国了。
微尘将军看着艾昆刚蹬上马车的车辕，吉良就长嘶一声，甩开蹄子奔跑起来，她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声再见，辂车就已经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吉良载着艾昆奔跑着，艾昆的思绪也随着吉良的步伐飞向远方。原本以为只是悄悄来山海经世界看一眼，只要大声呼喊妈妈，妈妈就一定会马上回头，跟自己一起回家。可是，艾昆不仅没有找到妈妈的下落，还在山海经世界越陷越深。
如今，艾昆告别了嫘祖娘娘和微尘将军他们，他身穿妈妈送的护心衣和嫫母娘娘织就的火浣衣，手持重见天日的干将宝剑，却是要独自一人身赴三危山险境，与传说中的凿齿相抗衡。艾昆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快点见到妈妈，而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救出干将剑的妻子莫邪剑。
艾昆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妈妈又是否像嫫母娘娘说的那样平安无事，一直在某个地方等着与他重逢。九尾狐涂山依然不见踪影，艾昆的心又一次觉得空落落的。
涂山，你在哪里？
（敬请期待：《山海经世界?昆仑传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