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课堂上的幻境
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艾昆的课桌忽然变得疯疯癫癫的，再也不回答艾昆的问题了。不管是在上课还是在课间，每天它都重复着同样的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三月初三，混沌迷瘴。六界始乱，帝出苍茫……”艾昆怎么让它住嘴，它都不肯。
就在刚才的语文课上，课桌又开始神神道道，艾昆拼命示意它安静，不要影响自己听课，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幸好，上语文课的李老师虽然很生气，却没有罚艾昆留堂。
今天绝对不能被老师留堂！艾昆对自己说。
因为今天是艾昆的生日。妈妈出差一个月了，她答应过艾昆无论如何今天会赶回来的，还要给艾昆带特别的生日礼物。要是自己被老师留堂，就不能很快见到妈妈了，更不能很快地拿到妈妈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了——说不定那又是一块神奇的橡皮呢！
“小课桌，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上课的时候安静点儿！”坐下后，艾昆假装生气，低头轻轻敲敲课桌。
这会儿课桌倒是安静了。它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和任何一张普通课桌没有两样。
李老师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课，可是艾昆一点也听不进去。
平时，老师和同学都觉得艾昆很奇怪，因为他竟然把一张除了划痕多一点以外没什么特别的普通课桌当成唯一的朋友。而现在课桌真的不理他了，艾昆却再也听不进老师讲的课了。
艾昆百无聊赖地摸着课桌桌面，忽然发现，天蓝色的桌面上有无数的粗糙划痕纵横交错着，但这些划痕似乎并不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律的，在那些划痕下面，隐约有几道淡紫色的线条。艾昆好奇地瞪大眼睛，手顺着淡紫色的线条摸了过去，隐约感觉到这几道线条组成了一个八边形图案。他又睁大眼睛仔细辨别，只看到表面的划痕乱七八糟的，桌面被破坏得很严重，仿佛是要故意掩盖这个图案一样。但只要细心看，艾昆还是能看得出八边形里面有一些长长短短的淡紫色线条。
艾昆正在发呆。他叹了口气，随手从课桌肚里掏出一张草稿纸，又从笔盒里随意摸出一支红色水彩笔，对着那个八边形图案在纸上临摹了起来。
艾昆画完了八边形，又开始画八边形里的线条。线条长长短短，看起来简单，但要是想每一笔都画到位，还是挺考验耐心的。
此刻，窗外的阳光穿过厚重的雾霾，绵软无力地照射进来。艾昆想，也许课桌说得不错，现在正是“三月初三”，大概真的有什么“混沌迷瘴”之气在到处渗透。
一枝合欢花树枝斜斜地伸到玻璃窗边，被风儿吹得晃啊晃，晃得艾昆的眼睛都花了。怎么会有金色的光芒从刚刚画好的图案里透了过来？那些光芒透过线条，好像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
艾昆停下笔，惊讶地瞅着图案越来越亮，金色的光芒消失了，新的色彩渐渐出现。纸上的图案明明只是用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的，现在却显现出了天空的碧蓝、树木的翠绿和土地的红褐色。艾昆揉揉眼睛，仔细再看——那是真的天空、绿树和土地！八边形的图案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八边形窗口，窗外面是一片陌生的自然风光。
“课桌、课桌！这是怎么回事？”
课桌沉默着，没有理他。
“喂，你醒醒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课桌好像睡着了，沉默不语。
艾昆抬头看看李老师，他正沉浸在板书中，没有注意到艾昆这边。
艾昆的目光又落到了八边形窗口外的风景上。真神奇，艾昆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电视一样：八边形中阳光明媚，天空瓦蓝，树木生气勃勃。艾昆想，自己要是能去呼吸一口那里的干净空气就好了。
这么一想，艾昆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周身变得暖融融的。他再抬头一看，太阳明晃晃的，闪耀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往周围一看，李老师不见了，同学们不见了，就连整个教室都不见了！现在，他的身边是高耸的树木，脚下踩着干燥的泥土。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两声婴儿的啼哭。艾昆侧耳细听，真的是婴儿的哭声呢。
艾昆去年跟着妈妈去探望了一位刚生宝宝的阿姨，那位才生下来的宝宝就是这么哭的。他扭头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心想：是谁将才生下来的宝宝丢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呢？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我得去看看。
不远处是一条潺潺的小溪，他决定顺着小溪走。因为溪流的来向就是风来的方向，婴儿的哭声就是顺着风吹来的。
小溪边长满了形状很像韭菜的野草，全都开着蓝色的小花。水流里有一些背着“紫色小屋”的螺蛳。那些螺蛳一听到艾昆的脚步声，霍然一惊，立刻将身子缩回到美丽的螺壳里。不过下一秒钟，螺蛳又纷纷伸出头来，晃动着细长的触角。艾昆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些螺蛳是在跟他打招呼一样。
要不是急着寻找小婴儿，他可得跟这些螺蛳玩上好一会儿。
沿着小溪往上游走，树木越来越稀疏，溪流中的螺蛳也越来越少，倒是有一些黄灿灿的光芒晃人眼睛。艾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溪水里有一些金色的珠子。金珠有大有小，形状不一，很像真正的金子。再往上游走，溪流里的金珠越来越小，石头变成了青碧色的，上面布满了黄色、绿色和紫色的花纹。艾昆在商店的珠宝柜台里见过，那种石头叫玉。
水面越来越宽，远处传来激烈的水流声。看来水源就快到了。
艾昆又听到了一两声小婴儿的啼哭，感觉小婴儿就在附近，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艾昆弯下腰，低头爬过一层低矮的灌木。灌木上的尖刺划破了他的裤子。他的鞋子里面钻进了细小的沙砾，硌得脚掌生疼。不过，眼前的景象让艾昆惊呆了，他一时顾不上划破的裤子和疼痛的脚掌。
他站在那儿，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老大。
带尖刺的灌木的这一边和另一边晴空丽日、碧树蓝花的美景有天壤之别。以带尖刺的灌木为界，这一边的天空好像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温度也低了好几摄氏度，吹过来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艾昆的前方是一处非常狭窄的平台，就像学校大操场上的升旗台一样。平台上有两根正在燃烧的枯木，交叉绑在一起，仿佛试卷上老师写的巨型大叉。
他慢慢走近平台跟前，抬脚跨上平台，想看个仔细。
燃烧的枯木哔哩作声，火焰上浮起稠黑的浓雾，大叉中心悬浮着一抹亮紫，灿若烟霞。定睛一瞧，那是一块玉，不是刚才溪流里那种不成规则的玉，而是一块八边形的、晶莹剔透的玉。
八边形的玉隐隐地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仿佛正在抵抗着枯木上火焰的烧灼。
艾昆第一眼觉得那块玉很眼熟，但是他没空再细细查看。
背对着带尖刺的灌木林，赤褐色的地面以艾昆站立的平台为半径往前延伸，面积大概有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寸草不生。周围都是密密匝匝的树林，乌云正是从树林的上空层层叠叠地压过来的。
树林里的树和刚才见到的树也很不一样，它们形状扭曲，枝叶稀疏，树干的颜色倒是很鲜艳，竟是红黄相间的。
在树林的一侧边缘处，巨大的瀑布仿佛从天而降。瀑布前的石桌边，坐着两个奇怪的生灵。艾昆实在不知道该把它们归到哪一类，到底是人还是动物？因为它们明明像人一样坐着，却都长着动物的样子。
面对着艾昆的那一个长得很像老虎，它浑身通红，嵌着土黄色的条纹，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却又长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背对着艾昆的那位看上去像一只猩猩，两只手臂比身体还要长，手臂上生着奇怪的褐色螺旋形花纹，它正在伸展比身体还要长的手臂去拿长桌子另一边的香蕉，另一只手在头顶上挠来挠去，一根同豹子尾巴一样细长的花尾巴在石凳下甩来甩去。
石桌上堆着满满的食物，这两个家伙正坐在那儿大快朵颐。笑面虎好像吃得高兴了，从食物堆里取出一小块食物，向空中扔过去。
倏忽间，一只奇怪的大鸟猛然飞来，一口衔住了空中的食物。
这只大鸟羽毛灰白，眼睛赤红，头上长着两只同山羊角一样弯曲的长角。此时，它正斜斜地杵在石桌边的一棵枯树顶上，机警地扭头四处张望。大鸟又一次叼住笑面虎扔来的食物，一口吞下，满足地伸头梳了梳翅膀的羽毛，啼叫了两声。
艾昆听到大鸟发出的啼叫声，心中一惊，脚下一滑，差点跌跤。刚刚怪鸟张嘴的时候，他又听到了小婴儿啼哭的声音。
现在他终于明白，之前他听到的啼哭声竟然是从奇怪的大鸟嘴里发出来的！
一只鸟在啼哭，开什么玩笑！
不过，下一秒钟，艾昆就觉得这不是开玩笑了。
因为，他的到来已经惊动了那两个半人半兽和那只奇怪的大鸟。现在，它们的目光全都紧紧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这让艾昆想起了同学们的目光，显然，这三道目光可不像同学们的那样容易被忽略。
笑面虎的脸上依然笑眯眯的，双眼却突然瞪了起来，凶光四射，它同时撮圆了嘴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叫，叫得艾昆头皮一紧，头发都竖了起来。
怪鸟随着那声尖叫，展开巨大的翅膀，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过来。
艾昆慌张地爬了起来，一脚蹬倒了那两根燃烧的枯木。那块紫色的玉石失去束缚，缓缓地坠落下来。艾昆不忍心看它摔碎，顺手接住了它，然后低头冲进灌木丛。
艾昆完全不敢回头，顺着溪流连滚带爬地朝山下飞奔。他听到猛烈的风从耳边刮过，后脑勺凉风习习，他抬头一看，怪鸟翅膀尖粗糙的羽毛正好擦过了他的头皮。要不是那层带着尖刺的灌木保护着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成了大鸟的口中餐了！
紧接着，他又听到两声啸叫，这次除了大鸟呼啦呼啦扇动翅膀的声音，还有其他窸窸窣窣的响动，就仿佛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脱毛衣发出静电声一样。艾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很后悔。
他茫然地看着从灌木丛的缺口处涌出的流水，那流水红黄相间，发出如同液体流动一样的声响。
水流近了一点。艾昆发现那根本不是流水，而是一大群长着红黄毛毛的虫子！最前面的那几条不过一指长，身体像红黄色的绶带一样。它们游动的样子像泥鳅，更像蛇，速度飞快。
“天哪！”艾昆忍不住喊了出来，他的大脑瞬间空白。随着他的喊声，天空好像也顿时黑了。
艾昆一抬头，一对闪着寒光的眼睛近在眼前——是怪鸟逼近了！他感觉到怪鸟翅膀扇起的风将自己的卷发朝后吹开。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怪鸟伸出了两只带着尖锐弯钩的爪子，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地抓来。艾昆本能地伸出手，对着怪鸟的脸左右开弓地拍打。
“你别过来！”艾昆紧紧闭着眼睛，手还在颤抖着拍打。
怪鸟眼神一滞，动作瞬间停顿了一下。艾昆睁开眼，发现它的脸上显出一左一右两道鲜红的划痕，就像试卷上老师批的大叉！怪鸟转而怪叫着，一头扎到了地上，拼命地挣扎起来。艾昆低头看看，右手中握着的是他刚才在课堂上画画的红色水彩笔！
刚刚逃出怪鸟的魔爪，又有几条红黄色的毛毛虫绕过怪鸟蜂拥而至。
艾昆转身继续奔逃，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异样。他心想，不会又有什么危险的怪物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呀？仔细一看，还好，只是刚才溪水中那一大群紫色的螺蛳。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全爬到了岸上，这会儿都拖着沉重的螺壳，成群结队缓慢移动着。艾昆躲避不及，只好从螺蛳群上踩过去。他的脚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炸爆米花一样。螺壳碎了，艾昆的鞋底沾上了紫色的汁液，又稠又黏。
穿过了螺蛳群，毛毛虫也没有追上来，艾昆的腿终于开始发软。他正纳闷为什么毛毛虫没有追上来，扭头一看，原来是成群的螺蛳阻止了它们。
此刻，红黄色的虫群和紫色的螺蛳群纠缠在一起，翻腾着，扭滚着。毛毛虫将头上的尖刺扎入螺蛳的螺壳，螺蛳用汁液黏住毛毛虫，场面十分惨烈。
艾昆正看得发愣，突然一道黑影腾空而起，怪鸟一个俯冲，又来攻击了！怪鸟的脸上带着那两道可笑的红色水彩笔印迹，凶猛之余又显得有些滑稽。
艾昆看看远方越来越稠密的森林，再看看飞速滑翔过来的怪鸟，他已经无路可逃。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中的水彩笔，像亮出自己唯一的武器一样，对着那只越飞越近的怪鸟发出愤怒的大吼：“啊——”
艾昆的手握紧了水彩笔，朝前直直地伸出，嘴巴依然大张，喊叫的余音还在教室里回荡。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特别特别安静。可怕的安静持续了一分多钟，然后，惊呆了的同学们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
朱丹笑出了眼泪，一手指着艾昆，一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这个白包子，在课堂上莫名其妙地吓傻了，哈哈哈哈！”
只有蔡雅雅紧紧抿着嘴，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艾昆低头看看桌面，只见桌上那张草稿纸的中心，红色的水彩笔画着奇怪的八边形图案。现在，这个图案既不发光，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没有螺蛳和怪鸟，更没有那个仿佛幻觉一样的神奇世界。艾昆涨红了脸，左手紧紧地握了握，他突然发觉手心被硬邦邦的东西硌着——是幻境中的那块紫玉！
没错，艾昆把这块玉带回来了，那个神奇的世界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低头看看这块八边形的紫玉，只见它每边都画着长长短短的线条，跟桌面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但是，艾昆突然觉得，在今天之前，他似乎已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图案了。
李老师已经快步走过来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吼道：“艾昆，你看看你！”
艾昆下意识地将紫玉悄悄放到衣服口袋里，同时低头看看自己。自己的样子确实不太妙，浑身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土，裤子扯破了，鞋子上还沾着螺蛳的汁液。天哪，这下自己肯定逃不了被留堂的命运了。艾昆内心充满了绝望。一会儿妈妈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一准儿会气疯的！
但是，令艾昆没有想到的是，妈妈没有气疯，因为她并没有见到艾昆。
妈妈没有遵守诺言，她根本就没有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