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一切就绪。
最后回望一眼孔雀山庄,还有千万分舍不得的青雀,陈怀音坐上花桥,向武当行进。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晴空,一路也很平稳,坐在轿子里的陈怀音差点又要再睡上一觉。只是头顶的发冠沉重,发饰繁多,要是不小心睡了等到了武当又得再摆弄一次了。
陈怀音披着纱稠红盖头,揭开花轿的帘子也能看到点外头的路,「什么时辰了?」
「回大小姐,就快晌午了,马上大家就要停轿用餐了。」
那估计一半路都快赶完了,陈怀音吁了口气又坐回轿内,拿起一边的扇子扇了扇风。
按礼仪而言,她的盖头在见到新郎之前是不能掀开的,所以等到大伙儿去吃饭的时候,她只能静候在轿子里发呆。
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块南枣核桃糕跟一口甘露茶,熬了两三个时辰下来,她已饥肠辘辘。就在这时从帘幕外探进一只手来,那手她看着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但看他手中拿的也不知什么,陈怀音接下打开纸,里头包着三四块她喜欢的核桃糕。
等她偷偷用完,轿夫跟随行的护卫也都整齐回来了,她再掀开帘子,却只瞥见个丫鬟,完全没见到有什么靠近的男子。
这一路畅通无阻,完全出乎意料,就在日暮黄昏来临之际,花轿也离武当山只有不到十里地了,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就能赶到。
此次出嫁常翠羽也早就为她准备好万全之策,沿途各个驿站都有她安排的人接应,用食也都是经过严格筛查,所以行至此处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之事,倒不知是不是陈怀音想多了,她总觉得前方即将穿行的那片竹林,似乎传来一些不太一样的风声。
这声音她在孔雀山庄也听到过一次,便是风声夹杂着刀剑争锋的火星四起声,此时轿子停了下来,前面不知发生何事,引发了些骚乱,陈怀音撩开前方轿帘就看到数十人在竹林里拖着一个个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的人,清理干净道路后,轿子再次抬起上路。
陈怀音大致明白了,前面安排的人这是刚完成了清障。
这江湖上不乏一些为财卖命的暗杀者,有的武功甚至不会在名门正派弟子之下,即便孔雀山庄势力庞大,也无法完全掌控整个武林,所以今日的婚事还是引来了一些被重金悬赏的勇夫,企图阻挠孔雀山庄与武当的联姻。
等轿子进入竹林没多久,多支不可耳闻的暗箭又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误的射杀了挡在帘幕两侧的两个丫鬟,轿夫们也反应迅疾,随即将花轿放下,围住新娘,剩余的随从也训练有素的将以陈怀音为中心的花轿层层包围,围得水泄不通。
陈怀音被顿地那一下惊着,握紧了手中圆扇,屏住呼吸,亦如诸位保护她的勇士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须臾之后,冷箭犹如天女散花般防不胜防射来,不仅射杀了数名护卫,更是将轿子周围射得千疮百孔,就在那一箭要突破射入帘幕时,此刻从天而降一名玄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剑花如雨横扫掉全部突击的冷箭,此时孔雀山庄的队伍也架起弓箭,朝着暗箭射来的方向反击,随即就听到无数中箭倒地的惨叫声。
段政颖立于花轿之上,手持利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黑暗中的偷袭者将目标转换为他,三支冷箭朝他发射,段政颖旋身躲掉两支,最后一支被他抓住,擦破掌心,横眉冷眼的他此刻已无半点耐心再跟这些鼠辈玩阴招,便听声辨位一箭回击,将对方最得力的弓箭手于黑暗中一击溃败,肆无忌惮的宣言道,「敢不敢出来啊!」
陈怀音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仰头,随即轿顶一声重塌,她拉开前方帷幕,一眼就看到跳下轿子站在她跟前的段政颖,那一抹红发带还在杀气的肆意下不断翻动。
段政颖侧过头低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这时暗中埋伏的杀手们也都一一现身,人数之多,出乎所料,孔雀山庄剩下的二三十人也都有所忌惮的退后数步,将花轿重新围起。
新的一轮厮杀转瞬开始,彼此双方都拼尽全力,一方不顾一切刺杀,一方奋不顾身保护,陈怀音揪着心口的衣服,再次掀开轿帘,慢慢走了出来。
这竹林的人没一会儿就全都倒在了血泊中,分不清敌我,也数不尽有多少。向四处看去,站着的就只有她一人,陈怀音没握紧的扇子掉落在地上,步履维艰的朝前走了几步,「……段政颖?」
没人回答她,回复她的只有从高空传来的剑锋撕咬声,「段政颖!」
身后不远处有一人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暗地里举刀向背对着此处的陈怀音砍去,结果尚未跑到她跟前,一路鲜血已从他背后警告划出,倒地之前的杀手回头,见到的便是浑身染血冷酷到底的段政颖。
段政颖往前走,陈怀音就要回头,可他大声命道,「向前跑!不要回头!无论听到什么。」
陈怀音颤抖着手拉起冗长的嫁衣,踩过一具具尸体,跌跌撞撞的朝前、朝武当的方向走去,身后各种诡异厮杀声她都不管不顾,更不敢回头看那血溅三尺的画面,「……」
这竹林路面坎坷,颇不好走。她跑得又快又急,当真是逃命一般,穿梭在夕晖笼罩的竹林中,头上红纱也被枝叶勾走,直到竹叶划痛了她的脸颊,她才停了下来。
虽说脸上没被划破更没流血,但轻轻触碰一下就疼得不得了,四处张望的陈怀音早已泫然泪目,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段政颖……」
听不到回应,她的心就剧烈跳动起来,直到有人将她的手一把拉过,陈怀音旋身之际,头上珠翠撞击发出轻响,段政颖这才完完整整的站在她眼前,「……」
他并非安然无恙,浑身上下都是斑斑血迹,不知是他还是谁的,陈怀音想伸手去碰,却又怕碰到他伤口,只能这样怔怔的看着他。
才经历过厮杀的段政颖一口气也来不及喘就急匆匆的拉住了即将跑出他视线的陈怀音,等握到她的手时才发觉陈怀音也担心受怕到战栗发冷,但这经历这一切的腥风血雨他还能看到一身凤冠霞帔美到仿佛九天玄女一般的陈怀音,那就值得了。
「……没受伤吧?」
陈怀音摇摇头,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好不心疼,「别哭……」
段政颖亦想用手抹掉她的眼泪,但无奈他杀戮太多,双手早已被血染透,只能悻悻松手,「走,继续去武当。」
只要有他在,这一路无论有多难多远,都无人能伤害到陈怀音一分一毫。
走出竹林的时候前方又是传来纷乱的打斗声,不等段政颖前去探路,这厢武当的十三剑也快马加鞭而来,刚刚解决掉埋伏在竹林外的一批杀手,段政颖一时没看清晰,杀红了眼差点又要上前,好在陈怀音及时拉住,「是师兄他们!」
段政颖吁一口气将陈怀音护在身后,武当十三剑进入竹林清场,个个惊呆道,「居然……这么多埋伏……只是成个亲,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但令他们更加感慨的自然是杀出重围的段政颖,这些死掉的人大都一招毙命,剑法快而狠,其决绝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初在武林大会上的赵允容。
这时忧心忡忡的赵允容也等不及赶来,一见满身血迹的段政颖差点就要误会,好在陈怀音阻拦上前及时解释道,「师兄!他、他不是来抢亲的,他是送我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段政颖此刻盯着赵允容的目光没有一丝和善,那气势跟抢亲的别无二样,也难免赵允容见陈怀音盖头都不翼而飞会这样动容。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差,似是随时准备要打一架,还好白鹄从中劝阻,「怀音师妹没事就好了!我们快回武当吧!」
段政颖自然而然的跟上,赵允容不解,「人已经接到了,你还跟着作甚?」
段政颖吸一口气冷冷道,「还没到武当,我不放心。」
「你觉得——」赵允容还要说什么,却被白鹄再度拦下,「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再说送佛送到西也不错,马上就到武当山脚了,待会儿段英雄也可以上去喝一杯我师兄跟师妹的喜酒。」
这时段政颖才撇头看别处较劲道,「不喝。」
他执意要跟上,武当的人也不再过问,就让他一个人默默跟在身后,但这一路很快就到尽头,他的任务也就到此结束了。
陈怀音被赵允容抱下马后偕同各位师兄弟上山,最后在山门口回望他一眼,他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但还是叫住了她,「等等。」
陈怀音转身停下,身侧的赵允容蹙眉等待。
段政颖慢慢走上前,从怀里将先前捡到的挂在竹子上的红纱拿出,动作温柔的给陈怀音披上,陈怀音也顺势低了下头,聆听他最后的道别,「……去吧。」
白鹄站在不远处的山门口等候着,无奈摇了摇头,「……哎,怎么有种老父亲在送别女儿的伤感,这常夫人也没他这般难过吧?」
段政颖眼中的这点感情连赵允容都看不破,但看他转身潇洒离开,背对着此处挥了挥个手,便牵起陈怀音道,「……走吧,我扶你。」
黄昏已过,夜幕降临,段政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这星星点点的夜色中,不知去向了何处。
在武当举行的婚礼从简,并未邀请什么外人,都是自己人在庆祝,但也热热闹闹,温馨美满。
陈怀音的心总算从白日里心惊肉跳的追杀中沉寂下来,三拜之后被人扶去赵允容的房间,静静等候他从宴席上回来。
大概是白天波折了一番,她此刻饥饿难忍,便掀开了一半红纱去找吃的。
然而除了桌上的酒水跟床上的桂圆枣子以外,愣是没找到一点吃的。
桂圆她不喜欢,花生也不知道有没有炒熟过,她最终捡起了些红枣背对着房门一个人慢慢的偷吃了起来。可惜她还没把手里的一捧吃完,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居然是这么快就敬酒回来的赵允容。
不,现在应该说是她的夫君了,毕竟都夫妻对拜过了。
「在吃什么……饿了吗?」
陈怀音一愣,连忙把红枣放到桌上,再默默将红纱盖好,「……有一点。」
赵允容忍俊不禁,「那我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陈怀音惊喜道,「行吗?」
「为什么不行?」赵允容已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你要……一直盖着盖头跟我说话吗?」
陈怀音如获大释就要掀开红纱,赵允容也帮了她一下,低头与她视线交错之时红烛点点全都洒在她的眼眶内,看起来好像满目星辰一般美好。
赵允容有一瞬的迟滞,找回刚才的话题道,「那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陈怀音又突然拉住他,「等等……」
赵允容心跳漏了一拍,只听她道,「师兄能不能帮我把这凤冠也摘一下,戴着脖子疼。」
赵允容扶她到梳妆镜前,打算给她卸下头上这么多珠钗首饰,但发现有些无从下手,「这……要怎么弄?」
「先帮我后脑勺那边的两支金钗拔一下。」
赵允容照做不误,动作轻柔,甚至连一根头发都不想扯痛她,等陆陆续续卸下固定的几支花胜后,陈怀音对着镜子自己慢慢将顶冠摘下,顿时一身轻松。
赵允容顺势抚摸她的长发爱不释手的给她梳理起来,陈怀音才放松下来,这下又激起一身爽快战栗,酥酥麻麻到头又有点晕,「……师兄,什么时候帮我去拿吃的啊……」
赵允容马上反应过来,放下梳子,「……这便去。」
陈怀音耐着性子等了不多久他便回来了,赵允容像是有准备一样端来了她喜欢的几个菜肴,一盘竹笋青豆小炒,一碗银耳羹,还有一份冻豆腐热汤,菜虽然简单但还是热的,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原本坐在桌边伏着的她一闻到这味道就坐正了,开心得将长发理了下全部披到身后,方便吃饭。
「吃吧。」
陈怀音这便开动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师兄不吃吗?」
赵允容倒了两杯酒,抿唇思忖了下,笑出两个酒窝,「你……吃完我再吃。」
陈怀音根本没用大脑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见赵允容给她推过一杯酒,拒绝道,「我不喝酒,我晚上喝酒很容易醉倒的。」
赵允容笑起,「是交杯酒啊……也不喝吗?」
陈怀音立马正襟危坐,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那、那还是得喝一下……」
赵允容被这话逗笑,挪了下凳子到她身边,与她靠近伸出手来,陈怀音也照做不顾,一饮而尽。
快速的走完这个流程,赵允容又贴心道,「继续吃吧。」
陈怀音一个人吃总有些不自在,在赵允容的注目下,她最终也没能大快朵颐将这些热腾腾的饭菜一扫而光。
「不吃了吗?」
陈怀音最后喝了一口甜汤,「……嗯,饱了!」
「那我端出去了。」
等赵允容出去,陈怀音的心这才剧烈跳动起来,如果按流程来说的话,他再回来就是这最后一步洞房了,她现在紧张期待兴奋害怕种种滋味袭上心头,竟觉得有些窒息。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甚至战栗了下,然后一脸惘然的看向赵允容。
穿着红衣的赵允容有种别样的风致,像是孤寒雪原忽然被桃花覆盖的那种美景,清傲与温柔相得益彰。
赵允容再上前一步,她径直坐倒在床沿,头有些晕眩,赵允容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突然醉意跟睡意全部涌了上来,就快看不清赵允容的脸。
赵允容还以为她是白日里刺激太大,此刻松懈下来便力不从心,殊不知陈怀音只是单纯的被酒跟他醉了,「……师兄,我好像……有点困了。」
赵允容也不想为难她,毕竟来日方长,便温柔的托住她,「好,那便宽衣入睡吧。」
陈怀音模模糊糊又做了一个很惊艳的梦,梦里那只火凤围着她飞旋起舞,而她正拿着一支五色翎羽在招惹他,「帝君!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