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我爱你
夏绘溪推开门,借着灯光的微亮寻找苏如昊的身影。她小步跑过去,牵住他的手,微笑着说:“我们怎么走!”
就像是从一个有着层层束缚的世界挣脱开的两个人,陌生的世界,颠倒的节气,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自由而新鲜。她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悦耳,像是小花在春天的时节绽开,有着迫不及待的生机与活力。
苏如昊侧头看她一眼,却有着和她格格不入的肃然。
“怎么了?”夏绘溪悄悄伸出手,扣住他的手指,“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他不答,伸手对路边的一辆车示意了一下,牵了她的手走过去。
坐进了车里,他的表情才像是微微舒展了些,淡淡地问她:“你最后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等到回去的时候,咨询会继续。”夏绘溪很快地说出来,仿佛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压力,又惴惴地看了苏如昊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不安地动了动。
他的目光不可思议地灼亮了一瞬,放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
“你不问我为什么?”
“是啊。”他微微挑起了眼角,一字一句,“我等着你告诉我原因——被他胁迫来这里之后,我没日没夜地赶来找你,你说还要和他继续合作下去。”
司机踩了刹车,夏绘溪的身子往前一冲,五脏六腑也向前挪动了一下,有些晕眩,又有些反胃。
他皱眉注意到了,脸色依然是不霁,犹豫了一下,依然伸出手,慢慢地在她的小腹靠近胃的地方轻轻地按摩打圈,又“哼”了一声:“还没吃晚饭?”
动作轻缓,又很熟练,掌心温热,像是将热气注进了她的身体。夏绘溪觉得胃痛和晕车的不适都在消失,她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扣在他的手背上,又慢慢地握住,最后停下来:“你那么快就来了,我……在等你。”
他笑了笑,抽出了手,目光又掠向窗外。
“我决定继续做下去,是因为,现在看来裴越泽有潜在精神分裂的症状。可能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夏绘溪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可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样看的话,他的一些行为就很好理解了。”
苏如昊终于回过头,目光中有着震惊,又像是不可思议,重复了一遍:“精神分裂?裴越泽?”
夏绘溪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只能点点头,简单地说:“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他的一部分人格非常的强势,以至于这道裂痕存在着,可是又被遮掩过去,让人看不出端倪。我的初步判断,就是这样。”
苏如昊的神情严肃起来,微微地直起身子,目光炯亮地望向前方的道路。很久之后,他问:“依据是什么?”
夏绘溪的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地抚摸着那张纸的边角,有些薄,又有些硬。她极缓地抽出来,又展开,递给苏如昊。
苏如昊低头看了半晌,或许是因为光线不够明亮,他看得十分仔细,甚至司机喊他都没有听到。
“苏先生,到了。”
他依然恍若不闻,只是将那张纸叠起来,还给她,沉吟着问:“这是他画的?”
夏绘溪点点头。
“还是不对。”他慢慢地分析,“你确定他是在放松,而非有意识的情况下画的吗?这张画图形线条太精心,一笔一画像是有人将记忆里的东西复制上去,还有修改的痕迹,不像是自由联想下的作品。”
夏绘溪目光中滑过一丝钦佩,对他解释:“这是我的复制。他的画在沙滩上,没办法保存下来。”
他点头,不再说什么。门童已经替他们拉开了门,等了很久。
“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晚。”苏如昊回身对她伸出手,“来都来了,就玩几天吧。”
三亚的喜来登酒店,这个时间,夜色素沉,而灯光仿佛璀璨的珠宝,愈发显得金碧辉煌。夏绘溪走进大厅的时候,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拖鞋上自己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苏如昊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很快地办好手续,又牵着她的手去房间。
房间并不算很大,可是也异常奢华。落地窗外是一个海景露台,观景的角度绝佳。因为是夜晚,远眺出去,迷雾茫茫的一片,叫人分不清是天还是海。
客服很快地送来了餐点,一样样地罗列在桌上,夏绘溪吃了几口通心粉,回头看见他依然在灯下仔细地分析那张图画,不由得开口问他:“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他抬头笑了笑,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
“构图中最值得注意的,当然是这条把图片一分为二的刻痕。它将整幅图画割裂开,这是分裂症的特征之一。你加粗了这个线条,想必他在沙滩上作画的时候,这一条也是着重往深挖掘的。”
夏绘溪点点头,想起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自己第一眼也是注意到了那条如同割裂镜面一般的线条。这在学术上被称为分裂性线条。其实又不止是出现在了这一处,每一颗星星的周围,每一朵花的周围,都有隔绝开的线条,显示了精神结构上的裂开。
“还有,整个画面呈现一个花瓶形状。这个容器是他本身的一个精神上的衡量。说明他试图将不同的东西在这个容器中融汇在一起。呈倾斜状态,是因为结构不稳,所以倒向了分裂的其中某一个方面。”他探询地望向她,“这张图确实暴露了裴越泽精神上所有的冲突,带了典型的分裂特征——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夏绘溪默默地接过那张纸,看着几个显著的意象:鸢尾,星星,藤蔓。她看他一眼,抿紧了唇线,决定不说话。
而苏如昊的身体却一点点地欺近过来,一直到和她相距寸许,紧紧地盯着她:“那支伸出瓶外的藤蔓枝叶,代表什么?”
夏绘溪将头微微地侧开,急切间什么也顾不上说,只是摇头,低声说:“不晓得。”
他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又用拇指抹去她嘴角一点点的番茄酱,目光灼热而复杂,柔声说:“他喜欢你,你怎么会不晓得?”
夏绘溪大窘,脸都烧透了,一把拍开苏如昊的手,又瞪着他:“你不要乱讲。”
啪的一声,似乎还在余音缭绕,打完自己的手心还有些发疼,她又有些后悔,看了看他的手背,已经浮起了淡淡的指印,不由得又把语气放柔缓了:“你不要乱说,他不喜欢我。”
苏如昊身子慢慢地靠回椅背,意态闲然地说:“不用这么激动。他喜欢你,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你。还记得吗?去俄罗斯的飞机上。”
夏绘溪脸上的红晕正慢慢地褪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压低了声音,确凿,又不容否定地说:“他不喜欢我。我就是知道的。”
苏如昊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看得夏绘溪心里有些发闷。他没有和她再争辩下去,起身去了露台。
她留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又看看露台上的身影,到底还是放不下,推开了门。
他的身影拢在暗色之中,像是虚无,又像是黑洞,站在那里,有些凌厉,又有些落寞。
像上次那样,她想悄悄地走过去,环抱住他的后背。
手臂即将触到他的那一刻,他却比她快了一步,不再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搂抱,倏然转身,将她带进自己怀中,紧紧地搂住,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唇。
像是极浓烈的相思,又像是炽热的念想,这个吻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绪。许是因为缺氧,脑海中大片绚烂的色彩,像是璀璨的烟花在绽放,一蓬又一蓬,应接不暇。
海风,虫鸣,呼吸交错,发丝纠缠,他的吻一路往下,流连她的颈侧,轻轻地在她锁骨的地方啃噬。
这种感觉,就像激起了身体里的某种渴望,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唇齿间含了一声拒绝的意味,可是手指痉挛地抓着他的背,却无法真正将那句话说出来。
苏如昊的动作却慢慢地停下来,薄唇克制着离开她温热美好的肌肤,又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侧,突如其来的,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头脑中还有些混乱,身子又忽然一轻,已经被他抱起来,放在了露台上那张双人躺椅的一侧。夏绘溪怔怔地看着他俯身下来的脸,隔着落地玻璃,室内的灯光有些迷乱地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下形状不一的阴影和光斑。
“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发脾气。”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喜不喜欢你,其实和我们没有关系,是不是?”
声音低柔得叫人发颤,这样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块美玉,而表情像是渴望回应的孩子,带了小小的不安和脆弱。
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夏绘溪费力地想了很久,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良久,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目光像是清风,拂遍了她小小的脸,才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不语,只是握着扶椅的手紧了紧。
夏绘溪以为他没有听见,微微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除了这句话,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了。她正想着要不要再重复一遍,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唇,低声轻笑:“我听到了。”
空气中泛开叫人觉得舒心而愉悦的因子。
他并没有再吻她,只是躺在了她身边,一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让她像小猫一样蜷着。晚上的温度比起白天来低了不少,他伸手拿了一旁的毛毯裹起她的身体,低声询问她:“我们在这里玩几天再回去?”
夏绘溪的脸蹭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继续问:“他是怎么把你带过来的?”过了片刻,又摁了摁自己的眉心,“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依然沉默,一动不动。
苏如昊以为她睡着了,也不再说话,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我们早点回去好不好?快要春节了,这里这么热,我觉得怪怪的……”夏绘溪的身体动了动,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我想要回去。”
苏如昊笑了笑:“好。”
“昨晚的火锅没吃成。”
“明天我们就回去,晚上就能补上。”
“你怎么找到我的?”
“想尽了办法呗……”他轻描淡写地笑笑,吻了吻她的额角,“总不能让你这么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还有……刚才你是不是吃醋了?”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掐在他腰间的地方,“说!”
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无声地摇摇头:“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但是这个工作……我真的想做下去……他不是坏人。而且,有时候,也觉得他挺可怜的……”
这句话没有说话就被打断了,苏如昊淡淡地说:“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你要小心,处理这样的病例的时候,对分析师来讲,不是没有危险的。”
这些切切的关照,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苏如昊再一次低下头的时候,她已经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地睡着了。
毛毯十分柔软,而她的身体被裹在其中,轻软得像是一片羽毛。苏如昊把她抱回房间,借着灯光,出神地看着她熟睡的侧颜,忍不住,一遍又一遍,亲吻她的脸颊。
她的睡颜十分美好,唇角微翘着,像是小小的花瓣。关灯的刹那,苏如昊有些不舍,失去了光线,就只能在记忆中找寻她的容貌——他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地在胸腔里跃动。
他知道,这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完完全全所拥有的美好了,就像……他的天使。
早上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吃完早餐,他们便退了房,赶去机场。苏如昊去办登机手续,也多亏他细心,还带了自己的证件过来。机场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过来海南过冬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个,行色匆匆,赶着回去过年。
靠着苏如昊的肩膀,一觉醒来,两个多小时已经过去,空姐甜美的声音提醒乘客注意系上安全带。短短的两天时间,前后亦不过四十八个小时,她却觉得发生了很多事。
沙滩上那些细小的沙砾还沾在自己的脚底,裴越泽的故事还在自己的脑海里生成一幅幅的画面,他就已经找到了自己,又安安稳稳地将自己带了回来。夏绘溪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风衣被寒风带起一角,侧脸沉静,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低地问:“冷不冷?”
其实刚出机场大厅,她觉得这样的温度也还好,而他的手十分温暖,彼此交互握着,更加察觉不到寒意,可是回答却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句:“有点。”
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替她拉了拉衣襟,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在其中,而自己只穿了件衬衣和深海蓝的针织毛衣,立在她的身前,修长而挺拔。
直到回到他家里,夏绘溪都止不住嘴角的微笑。一回头苏如昊正探究地看着自己:“你老在笑什么?”
她不肯说,看见一桌那天剩下的火锅食料,又看了一眼那个酱料小碟,“啧啧”了两声:“苏如昊,你还是瞒着我偷偷吃了。”
他挽起袖子收拾,语气波澜不惊:“是啊,饿死了我,看看还有谁能千里迢迢地去找你?”
她愣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忙碌,忽然眼角发酸,跨了一步上去,狠狠地抱住他的腰,口中低低地说:“嗯,只有你。”
手里一大锅汤水差点泼出来,他好不容易稳住。那么重的器皿,又实在有些沉,可他没有说话,任由她抱着。
这样的冬日,只有彼此取暖,才会觉得幸福。
第二天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顺便买了个手机,又去移动厅补办了卡。看着新手机里空空荡荡的名片栏,夏绘溪觉得那些丢失的号码有些棘手,正在调试的时候,彭教授打电话来。
快到小年夜了,以往这个时候,彭教授也都会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去吃饭。夏绘溪很愉快地接起来。
果然还是老规矩,让她去吃饭。夏绘溪满口答应,忽然听到老师说了一句:“把小苏也叫上。”
外人提起了,夏绘溪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迅速地看了苏如昊一眼,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哦,好的。”
苏如昊在开车,并不看她,随口问:“彭教授?”
夏绘溪点点头:“他让我们一起去他家吃饭。小年夜。”
他笑着答应:“好啊。”
彭教授的一双子女都在国外,过年也不常回来,只要他们老两口不在春节的时候出国探亲,年夜饭倒总是喊夏绘溪一起吃。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选了花,又买了果篮,才上门做客。
师母满面笑容地来开门,又回头招呼说:“老彭,小夏和小苏都来了。”
和老师打完招呼,夏绘溪熟门熟路地挽起袖子,就对师母说:“我来帮忙。”
彭泽在客厅招呼苏如昊说:“来,我们去下棋。”
师母一边在腌海蜇,一边和她闲聊家常,看起来她也很喜欢苏如昊,悄悄地对年轻女孩子说:“我觉得小苏不错啊。以前总是催着老头子帮你留心合适的对象,想不到这种事啊,还真是要巧,姻缘这种事,总是老天注定的。”
夏绘溪的脸有点红,没有接话。
师母放下手里的海产,又洗洗手,剥了两个柳橙:“其实年纪也差不多了,见过小苏的父母了没有?”
夏绘溪一愣,这句话提醒了自己,苏如昊确实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父母的事。这个想法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含含糊糊地说:“还没有,我觉得还太急了些。”
“也是,女孩子总是矜持点好。”师母将橙子切好装盘,又递给她,“去给他们送去。”
夏绘溪连忙擦擦手,端了果盘,就去书房。
书房的门掩着,她正要敲门,又怕打搅老头考虑棋局,几乎所有认识彭泽的人都知道,他爱在棋局上较真,万一输了,指不定就要怪旁人打断自己的思路。她想了想,还是悄悄地拧开门把,想把水果放下就走。
门还没打开,她就听见里边一老一少在聊天。
彭泽的声音中似乎有着淡淡的忧虑:“是啊,上边的审查批准已经下来了。现在是试生产,可是我总还是有点担心药物的稳定性。你知道,之前不是没出过事的。”
“既然审批下来了,说明还是没有问题。也不用太担心这点。”
“不,这次速度这么快的原因是什么你也清楚。crix那边一催再催,我现在很怀疑,是不是他们那边用了什么手段,不然新药的审批进入试产,不会这么顺利快速。”
夏绘溪微微皱眉,她没参与这方面的工作,自然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只是想起裴越泽对自己提起过,那个女孩子曾经得过抑郁症,不由得怅然想到,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这么急迫地想要新药投产吧?
一怔的工夫,屋里的话题似乎又转到了裴越泽身上。
“他的性格确实非常不稳定。两年前,我们所一个项目的资金也是crix赞助的,后来出了些事,项目被紧急冻结,甚至连原因都没有对外告知。我总有些担心……”彭泽慢慢地说,“可能是我老了吧,倒是越来越相信感觉了。”
苏如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身后师母“咦”了一声:“还没送进去呢?站在门口干吗?”
夏绘溪连忙敲了敲门,推开进去。
其实两个人并没有在下棋,倒是一人拿了一份文件,在仔细地研读。彭泽拿下了眼镜,问她:“论文集校订得怎么样了?”
夏绘溪偷瞥了一下苏如昊,他果然移开了目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嘴角的笑明显带着顽意。
她硬着头皮:“快完成了。我已经和出版社那边联系过了。”
“哦,大过年的,也别太拼命了。”彭泽站起来,又招呼苏如昊,“来来来,我们下一局。”
他们这一局下完,屋外已经饭菜飘香了。小区里有人开始放鞭炮,放眼望去,青色的淡烟弥散开来,像是一层薄纱,罩在视野之前。夏绘溪探进头来招呼:“师母说吃饭了。”
彭泽迅速地站起来,哈哈一笑:“不下了,不下了。”
夏绘溪猜导师是快输了,正好有理由不下,她走到苏如昊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就让他一下,小心回头他又嘀咕你。”
他微微含笑:“要是故意让他,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其实都是家常菜,腌蹄髈,白斩鸡,红烧鱼……其实不外乎是大鱼大肉,过年特有的一份油水。随口聊天,一直吃到了八点多,最后开始收拾桌子,夏绘溪要帮忙,彭泽向她招了招手:“让你师母收拾吧,小夏你过来一下。”
夏绘溪“哎”了一声,跟他进了书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微微跳动得快了一些。
彭泽戴上眼镜,表情有些严肃:“是这样,这件事,我还是早点告诉你的好。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夏绘溪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院里其实在期末就做了决定,下个学期,你的课要换讲师。”他说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容易接受一些,“主要是课程设置的问题。下学期的课还有案例分析,他们觉得,你之前出了点事,有点不合适。怕学生有意见。”
前一段时间,自己躲在了校园和社会之外,原来……这件事的影响,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夏绘溪想要辩解什么,又想到决定是早就下来的,老师也不过是在通知自己,于是心灰意冷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还有,本来上半年还有一个出国访问学者的名额,年前的时候我就想留给你的。不过,女孩子嘛,一个人出国太辛苦……现在你和小苏处得也不错,所以我想,下学期开始,你还是转到研究所来上班,怎么样?顺便也准备下你的博士论文。”
夏绘溪低着头,半晌没吭声,最后语气有些委屈:“彭老师,其实……”
彭泽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你是挺委屈的。前因后果我听你说了,当时你那样做没有错。至于一般人,误会也是难免的。这件事影响过去了,就好了。”
她还是没开口,坐在那里想了想,努力地将那股沮丧的心情压下去,抬头笑了笑:“其实我挺喜欢当老师的。不过,彭老师,这件事我真的没想到影响会这么严重。其实也算我行为不当吧。学院对我有处分,那也是应该的。我会把心态调整好。”
彭泽赞赏地看了学生一眼:“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其实小小的挫折没什么,自己想通了就好了。唉,其实那个女病人突然死亡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抗抑郁药物的副作用太强烈,她本身的身体状况又出了些问题……”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也都是巧合。”
回去的路上很冷清,因为是小年夜,大概也有许多的家庭在吃年夜饭。偶尔有一两支爆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炸开,愈发显得寂静无声。
难得地在城市的主干道上没有堵车,连等红灯都只有他们一辆车,显得有些孤零。
夏绘溪探过身子看看苏如昊的脸色,叮嘱了一句:“你小心点!”
他“唔”了一声,忽然低低地说:“我喜欢这个城市的红灯。”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觉得有温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随之而来的,还有浅薄如水汽般的酒味,氤氲在自己的面前。
她把头微微一挪,他偏偏不依不饶地贴上来,甚至伸手固定了她的脸颊,喃喃地说:“别动,就几十秒的时间。”
片刻之后,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苏如昊主动地停了下来,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她指指前边:“绿灯了。”
他眼中些微的意乱情迷正在褪去,目光亦清明起来,边开车边问:“后来彭老师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过了假期我会去研究所工作,下学期的课取消了。”她尽量平静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有课业负担,论文的进展会顺利一些。”
他踌躇一下,只是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前一晚在老师家里喝多了酒,半夜还起来找水喝。夏绘溪睡了懒觉才起来,一开机才发现数个未接电话。
她拨回去,是鲜花快递。
对方十分耐心地问:“是夏小姐吗?请问您在家吗?”
她报了现在的地址,刚刚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找了。
来人被淹没在一大束蓝色的鲜花后边,只递了快递单请她签收。
夏绘溪匆匆忙忙地签了字,只来得及看见快递单上一行字:“蓝色鸢尾。”
一回头看见苏如昊倚着墙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谁这么殷勤?大过年一早就给你送花?”
夏绘溪嘻嘻笑了笑,将花往桌上一放,又退后仔细端详了几眼,叹气说:“蓝色鸢尾啊,很清冷的花。”
就是鸢尾,大大的一束,远远看着,仿佛凝成了一泊湖水,莹莹汪汪。再凑近一看,那些花朵又像翅翼上沾了露水的蝴蝶,正要展翅欲飞。
她想起那张图的上部,盛然灼放的大束鸢尾,有些好奇地想,那个人,和这花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两个人都默默地看着那束花,一时间谁都没开口。
最后是苏如昊打破了沉默,从花束间拿起那张小小的卡片。因为轻轻一触,无数的金色花粉和着露珠扬扬洒落,仿佛许多水晶溅落在地。
夏绘溪看了一眼,卡片上写了地点时间,算了算,低声说:“下个星期。”又把卡片递给苏如昊看了一眼,扬眉一笑,“是约了心理咨询的时间,你别多想。”
他没看,只抛给她一句话:“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夏绘溪有些死皮赖脸地跟着他:“要不你跟着我去,在外边等我一个小时?”
苏如昊有些好笑地停下脚步,回头捧着她的脸:“你觉得我已经这么闲了,每天就跟着你当保镖?还是要我再天南地北地去找你一次?”
夏绘溪讪讪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说:“那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