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挑衅
第二天早上，夏绘溪洗漱之后坐在餐桌前，看着厨房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兴致勃勃：“一会儿你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苏如昊微笑不答，看着她喝完一杯豆浆：“外边的广告全撤了。”
她尚有些发愣：“这么快？我还没和crix那边联系。”
“我想，拖的时间越长，对你，对他们，都不是好事。”苏如昊若有所思，“裴越泽的反应很迅速。”
她随口“嗯”了一声：“我还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清楚。”
苏如昊放下手里的杯子，饶有兴趣：“对了，你们心理咨询做得怎么样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毫无进展，只能说：“马马虎虎吧。”
他似笑非笑：“马马虎虎？这不像你平时的治学风格。”
夏绘溪叹口气：“他不愿配合，我也是没有办法。”她想了想，又多说了些，“比如上次做语词测验吧，他的反应词，全是有意识地想过后才回答的。我判断的依据，只能是反应时间。”
他“哦”了一声，面带微笑：“我从来没有用过那个测试，总觉得有些玄。”
“是呀是呀！你老是觉得精神分析那一套太唯心，是不是？”夏绘溪打断他，眉眼弯弯地笑，“看来我们真的不是一条路上的。要是我告诉你我都坚持记录自己的梦快两年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救药了？”
“倒没觉得不可救药……很佩服你的毅力就是了。”苏如昊沉吟了一下，想起那句话，那个疑问在唇边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再问出口，“吃完了？”
他要站起来收拾，却被她拦住：“我来就好了。”
于他们而言，这个寒假已经提前开始。苏如昊把她要用的东西都取了过来，也不让她出门，整天就在屋子里待着。沙发边堆了很多零食，她抱着电脑看美剧，甚至压根忘了导师还布置了任务。
有时候苏如昊也会提醒她，她就懒懒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语气无辜地说：“出版社的编辑都放假了，我找不到人讨论啊。”又或者一脸闷闷不乐，“你上次说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要开心一点。怎么，现在反悔了？”
他无语，转头夏绘溪已经一脸得意地盯着电脑了。
她穿着睡衣，赤着脚盘坐在地上，大约剧情到了关键的地方，耸着肩，又闷着头，似乎在强自抑制，不叫自己惊呼出声。
也只是从那一晚起，才看着她将自己的面具一点点地卸下来，像是寻常的女孩子，爱笑爱闹，也爱偷懒。苏如昊出神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长发随意地扎了一个马尾，发丝亦有些翘起，带出并不服帖的弧度，仿佛勾在自己的心口。电脑的屏幕闪了一闪，她轻柔的身体随之轻颤，那翘起的头发亦微微地拂动在如玉的颈边，瞬间灼热了自己的呼吸。
凶手掩着脚步，慢慢地靠近毫无警觉的小姑娘。
夏绘溪本来就有些提心吊胆地看着，冷不防被人从后背抱住，心脏几乎顿住，她的第一反应是吓得要大叫。数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扭头，苏如昊俊朗的面容正一点点地在贴近，他的目光中，不知何时，有了几分魅惑，眼角飞扬，仿佛有灼亮的光芒欲蓬勃而出。
原本的惊惧，刹那间变成了异样的情愫。只是这一次，除了亲吻，他似乎想要的更多。她的睡衣被悄悄地掀开，此刻身体异常敏感，指腹上的薄茧从自己的小腹上滑过，绕过半个身体的弧度，又缓缓地往上……带来比身体更烫的温度，带来轻痒而躁动不安。
夏绘溪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想要阻止他，可他轻轻地笑了笑，靠近她的耳廓，将气息尽数蘸在她敏感的耳侧：“别动，乖。”
他用吻封住她的不安和慌乱，不让她乱动，这样暧昧的姿势和动作，不知维持了多久，她勉力推开他，气息还有些紊乱：“我要接电话。”
他的唇角不依不饶地追随着她已经偏开在一侧的唇，左手依然抱着她，右手却比她更快地寻到了手机。掌心浅浅的震动，一点点地传到自己的心底，他随意看了一眼屏幕，正要将手机扔开，却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身子一僵，终于还是慢慢地往后一靠，嘴角的微笑含义未明：“你先接。”
夏绘溪的耳朵都还有些红意，明艳又不失娇媚，如同即将绽开的白玉兰，汉白玉般的色泽上有着浅红的脉络，又像是画师精心用工笔绘上的图案，精致难言。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颊收回，看着她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怕自己又靠过来，才接起了电话。
“嗯，明天下午？好的。我会准时到。”
“上次我提到的道具呢？……好的，谢谢。”
他侧过了头，那些对话似乎听在耳里，又似乎没有。刚才还在体内燃烧的情感和欲望，倏然被扑熄，直到她轻轻地叫自己的名字：“苏如昊……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
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什么？”
“你送我出去一趟好不好，免费司机？”夏绘溪笑得有些调皮，“好不好？”
他没说什么，将她零乱的衣襟理好，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吃过午饭，他们一道去逛超市。夏绘溪看着超市里来来往往的人，扣着苏如昊的手说：“我想过了。裴越泽那边，我不想再做下去了。”
他推了购物车，听她这么说，倒是愣了愣，顺口问了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其实他没什么心理疾病，我也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反正也不差那份兼职的钱，对吧？”她将几袋贡丸放进车里，又觉得大卖场里太热，将脖子里的围巾拿了下来，v型领口露出精致而明显的锁骨，“今晚我们吃火锅好不好？——喂，你别发呆啊！”
他反应过来，淡淡地微笑：“那我们再去买个电磁炉，你还要吃什么？”
她掰着指头数：“生菜，金针菇，牛肉，羊肉……你吃不吃香菜？”
最后装了大袋小袋的，一直推到了停车场，将东西塞进了后备厢，夏绘溪坐回副驾驶的位置：“你要等我啊，不许先偷吃！”
苏如昊眉梢轻轻一挑，唇角一抿，大约觉得这样的话太孩子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还有啊……鸡汤你会不会熬？”
她一路絮絮叨叨过去，苏如昊等红灯的空当，转头对她一笑：“你这是去做心理咨询吧？”
“嗯，是啊——”
“哪个咨询师这么多话？”
她愕然，又有些气急败坏，最后嘟了嘟嘴，彻底沉默了。
红灯正在倒计时，10，9，8——
他却笑着凑过来，趁着她不注意，轻吻她的唇角：“可是我喜欢你这样。”
那座宅子本来是在山间，有些隐蔽。可她只是说了地址，他便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她在路口下车，又对他挥手说：“不用来接我。他们应该会送我回去。”
他伸手拉住她，语气有些古怪：“他住在这里？”
虽是冬日，可是依然绿意甚浓。宅子黑瓦白墙，仿佛孤岛，自然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苏如昊的唇线仿佛绷紧的弓弦，侧脸的线条紧致，阴郁而散发着寒意，眼神莫名地锐利。
夏绘溪进门的时候心不在焉，被门槛绊了绊，差点没往前扑在地上。小张及时伸手拉了她一把，低声说：“夏小姐，小心。”
地上苔痕如古，青郁郁地在水磨石上错综，如同精致的绿色蕾丝花边。夏绘溪想起苏如昊的眼神，莫名地打了个寒战，随意笑了笑：“这个房子……裴先生一直住着吗？”
助理顿了顿，小心地回答：“我不清楚。”
“哦，看这座房子历史也挺长了吧？是他祖上的房子吗？”
小张依然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夏小姐，我进crix没多久，对这些不清楚。”
她没再问，只是留了个心眼，进房门的时候踏在了门槛上，又轻盈地跳下来，迎头撞上裴越泽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
裴越泽负手看着她，似乎难掩笑意：“有没有告诉过你，踏门槛不是一件好事？”
夏绘溪愣了愣，咕哝了一句：“不是寺庙才有那个规矩吗？”
他随意地靠着桌子，长长的腿休闲地微曲着，面对着她莞尔：“我只是提醒你。”
房间里还有一个沙池，按照她的要求宽高30寸，沙深3寸，漆成了蓝色，里边装满了湿沙。
夏绘溪将包扔在一边，又脱了外套，微笑着望向裴越泽：“我们来玩沙吧？”
他靠在那边没有动弹，嘴角的笑轻忽而缥缈：“我以为，你至少会先问问我别的事。”
她拿起小铲子，又递给他：“比如？”
“比如，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一直不在学校吧？”
“哦，这不是别的事，这是我的私事。”夏绘溪强调了一遍，又盈盈地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他显然在仔细地观察她，直到确定她嘴角的笑并没有什么异样，才舒心地叹了口气：“我会尽量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是啊，要谢谢你这么快地撤下了广告——虽然，这样看起来，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没什么。这种事，总是有个炒作热度的，过了就好了。”
“看起来，你并没有对那个人的死有特别的感触。”他漫不经心地抚着自己的袖口，目光轻微地一抬，倏然间叫人觉得明锐而锋利，“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裴先生，既然这样，我不妨对您解释一下。那位女士，我试图帮助过她，对她的一连串遭遇也十分了解。她的去世，并不是我的错造成的。”她顿了顿，“我很同情她，并不代表我会为不是自己犯下的错误而感到愧疚。”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碰触，谁也没有退让，裴越泽迎着他的目光站起来，语气似乎有薄怒，又有些克制：“好，我们不说这个。”
他不再看她，只是捋起袖子，和她一道蹲在沙池边，语气低沉：“今天要干什么？”
其实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好，夏绘溪稳了稳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玩沙吧？”
他的薄唇轻轻地一扯，似是在细致的品酌一个“玩”字，最后淡淡地说：“又是玩？”
“你还没有告诉我……上次玩的游戏，效果究竟如何？”他将沙铲插进了泥土中，一道月牙形的刻痕如同沟壑，倏然在平整的沙堆上出现，而他好整以暇，“商人总是要回报的。咨询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或者建议？”
空气中有细细的旋涡在卷动，煽起无数的灰尘。彼此的呼吸声都轻缓而不可闻，他们的面容平静，谁也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这种无声的对峙，似乎是从他们初识起，就存在着，次次如此。
夏绘溪忽然觉得疲倦，她将手里的铲子一扔，站了起来，似笑非笑：“你要建议？好，我这就给你。”
他们面对面站着，她比他大约矮了半个头，可是身段纤长，目光清亮，一字一句地说：“你很正常，心理上完全没有问题。没必要花那么多钱来咨询减压——所以，我正打算告诉你，这次结束之后，我不干了。”
裴越泽的呼吸轻轻一顿，从她的应答里，完全听不到负气的味道，似乎关于这个建议，她已经酝酿很久了。
“你不干了？”他的手闲闲地插进口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光溢彩，又像是有晶芒欲出，“这算是过河拆桥吗？”
夏绘溪噎了一噎，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那里，忽然觉得无法和这个人沟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慈善的赞助拿到了，电视台的主持也由着你的性子，这次出了这样的事，连夜替你善后——你对我说，你不干了？”他一只手抽出来，慢慢地拧上她的下巴，语意冰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炙热，“你以为你是谁？！”
他目光中的光芒愈来愈盛，夏绘溪忽然觉得害怕起来。他的语气强势而表情温柔，看着她，又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人。
目光落在他的领口，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忽然袭入了她的脑海，是和那个语词测验有关，她想要捕捉住，可是那点思绪像是飘丝，五指之间，始终是空空落落，难以把握。
裴越泽的手劲很大，甚至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愈扣愈紧。看着她乌黑而倔强的眸子，又笑了笑，说不出的轻慢。
“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过什么，我都当作没有听到。好不好？”裴越泽不顾她的挣扎，一点点地凑近她，“下午的飞机，我们去海边度假。”
“你疯了！”夏绘溪挣扎不开他的钳制，只能拼命地往后仰着头，努力逃避他无处不在的气息，“我没有欠你什么，凭什么听你的！”
“你没有欠我什么……是啊，你没有欠我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笑了笑，眉宇间却全是缱绻与温柔，又轻而易举地从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拿出了手机，往身后一扔，啪的一声惊心动魄，“一直以来都是我欠着你，xua……”
瞬间的恐惧袭来，夏绘溪听不清他最后吐出了一个什么字，只知道自己后颈一阵酸紧，随即身体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
电磁炉开到了火锅一档上，苏如昊给餐桌的另一边添上了一双筷子。有咕嘟咕嘟地冒泡声音响起，鸡汤特有的清淡香气顺着锅盖小小的缝隙弥散开，很快充盈在了整个屋子里。这个时间回来，正好可以把菜下锅。他习惯性地看了眼客厅的沙发，电脑边的一袋零食还敞着口，只吃了一半。
这样的一幅情景，她虽然还没有回来，却也让自己觉得安心而温暖。
桌上火锅的盖子被热气一掀，啪的一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分外的响亮。苏如昊又看了眼手表，皱了皱眉，拨了个电话。
其实猜到了是关机。做咨询的时候她不会开着手机，或许出来的路上就忘了重新开机。
他将电话搁下，又将电磁炉的温度调得低了一些。屋外的天色，黯沉无星，浓重的铅云压在城市的最尽头，像是最不详的气氛在世界蔓延。
时钟静静地走到了八点。
苏如昊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电磁炉的按钮上摁下电源切断键——一滴小而炽热的汁液如同雾水般，轻轻地溅到了他的手背，嗤啦一声，正快速地蒸发。就像是一点小小的火星，灼进了心底。而他恍然不觉，疾步出门。
苏如昊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这样的不安，仿佛晚了一步，自己就会失去什么。车子急速地驶向城外，天际的乌云时近时远，他戴上蓝牙耳机，隔上短短的一刻便给家里拨个电话，隐隐希望她已经到了家。
然而每一次，都是单调而乏味的嘟嘟声。他索性摘了耳机，烦躁地扔在了一边，全神贯注地开上山道。
身处的世界太清净，车前大灯的光线强劲，笔直地射向云山深处一般，将小小的路径照得通亮。又似是一道亮光，将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照得纤毫毕现。他不自觉地咬住牙关，将侧脸绷得极紧，肃然冰冷。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嘎嘎着飞远而去，消逝在天色的尽头。
他下车，来不及去寻找门铃监视器的位置，重重地敲门。
每一下都沉钝如同暮钟敲响，直到里边有人急匆匆地跑出来。
庭院的灯已经打开了，将院中的纤竹映得笔挺而修长，亭亭玉立。开门的是个中年阿姨，她狐疑地上下打量这个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问：“请问，你找谁？”
苏如昊目光冰冷，视线在院子中微微扫视而过，说：“我的朋友下午来过这里，大约三点左右。”
“哦，是那位小姐吧？来找裴先生的那位？”阿姨抱歉地笑了笑，“和裴先生一起走了，很早就走了。”
苏如昊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重复了一句：“走了？”
凌厉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阿姨连声音都开始打颤，结结巴巴地说：“是啊……四点多的时候走……”
“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愈加惊慌，几乎不敢直视年轻人的眼睛：“我……不知道……裴先生他……没说。”
幸好他连这句话都没有听完就已经匆匆离去，阿姨急忙关上门，想了想，还是给张助理打了个电话。
回到家的时候，依然空无一人。屋子里保持着原样，打开的零食，结了一层薄衣的鸡汤，精心调好的酱料。苏如昊抬手开了灯，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焦躁，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又把电磁炉打开，开到温度最高的一档，慢慢等着汤水沸腾。
将贡丸倒进了锅里，又将金针菇放进去……满满的一锅，有的沉在锅底，有的浮在表面，不知要煮多久。
他记得她在超市，挽着自己的手，笑容清丽而温暖：“今晚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后来是在车里，馨香的呼吸还在自己的耳侧，絮絮的关照：“不许先偷吃！”
苏如昊耐心地等着锅开，又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嗯，帮我查查他去了哪里。”
嘀的一声，温度到了极限，指示灯自动跳灭了。他拿起漏勺，舀了一个贡丸，放进了碗里。
手边的电话响起来，苏如昊却并不急着接起来。
直到不急不忙地吃完，他把电话接起来，嗯了一声，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你继续查。帮我订最早可以过去的机票。”
苏如昊的指间握着高脚酒杯，微微地摇晃，深红的液体在杯壁粘连出错落有致的纹案。他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在不算暗的光线中依然熠熠生辉，凝视着虚无的某处，语气自然流畅：“裴越泽，这一次，想从别人的手上夺走什么东西，你以为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吗？”
夏绘溪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有些发疼。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是觉得嘴唇干燥得想要裂开，于是又闭了闭眼睛，等晕眩感过去了一些，终于坐了起来。
侧过头就看见两条极修长的腿，悠闲地架起。一份报纸挡住了那人的脸，只看得见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西裤，将这样一幅画面衬得闲适而贵气。
报纸簌簌地抖动了一下，大约是翻过了一页，他身子不动，声音淡然：“醒了？”
夏绘溪从宽大的椅子上坐起来，转头看了眼飞机隔板外的黑夜，大惊失色：“这是去哪里？”
裴越泽依然在翻报纸：“你最好再躺一会儿，小心头晕。”
她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抽走了报纸，语气仿佛寒冰：“我可以告你绑架。”
他的头微微仰起来看着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带起了微笑纠正她：“是度假，放轻松一些。”
她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俊美的脸，握紧了双拳，最后声音像是从声带挤出来的，还嘶嘶地透着凉意：“你怎么把我弄上飞机的？我要回去。”
他低下头，从她手里抽走已经被捏成一团的报纸，在手心抖了抖，又展开，懒懒地说：“总有办法的。”
夏绘溪牙齿咬住了下唇，看见了他的腕表上的时间。猛然间想起来，此刻苏如昊不知道是不是急着到处找自己，强压下心头的焦躁愤怒，缓缓地说：“我的手机呢？”
“这是在飞机上。”他依然低着头，慢悠悠地提醒她，“另外，你男朋友是去找过你。不巧的是，没有碰上。”
夏绘溪心跳微微一滞，愤怒仿佛是飓风，一下子掠过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毛孔——她扬手，哗啦一声巨大的响声将报纸撕破，她的一字一句伴随着激烈的动作：“裴越泽，我不管你把谁的感情投射到了我身上，我请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
裴越泽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如同缓缓运动的齿轮，一点点地移动往上，直到挪移到了她因为极度生气而微红的脸颊，紧紧地噬咬住，没有一丝放开的意思，语意亦渐渐地变凉：“你说什么？”
她并不惧怕，反倒轻轻勾下腰，似笑非笑。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地探过去，指尖拂在他领口松开的地方，又不经意地擦过他的锁骨，冰凉的触感却带出了炽热的轻痒——他一把抓住她手腕，目光在刹那的迷离后变得冷厉：“你要干什么？！”
似乎有骨裂的声响从腕骨处传来，夏绘溪却依然微笑，她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条细细的链子，然后轻巧地一勾，倏然有一缕银色的月光在指间绽开。
她心中倏然升起了复仇般的快意，忍着剧痛，迅捷而用力地往下一扯，一道猩红的指痕仿佛是画家快速而直截的一笔素描，绘在了他的颈间。趁着他一愣空党，夏绘溪挣开了他的禁锢，又后退了一步。
她将那根银色链子攥在手里，微扬着头：“你的秘密……在这个小小的挂坠里，对不对？”
她嘴角的那抹笑显得气定神闲，或许还有着悲悯，姣好的唇角勾起莫名的弧度，美丽得不可思议。
裴越泽站起来，目光是墨黑色的，有些空洞，却又深邃不见底，叫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的表情不辨喜怒，只是慢慢的地靠近她，一举一动，仿佛是鬼魅，毫无声响。
脚步声又像踏在了夏绘溪血脉的地方，他每走一步，她的额角就突突痛起来，心脏亦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笑容渐渐地僵在了唇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那句“你要干什么”噙在了唇边，却只零乱地逸出破碎的音节，直到膝盖一侧磕到了座椅，剧烈的疼痛沿着神经往上，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裴越泽只是盯着她，容颜雪白，发丝零乱地散落在额角，露出大半个光洁而美好的额头……她的眼神中有着隐隐的戒备，可是亦充斥着绝望和无助——
他灵魂最深的地方，像是有一个火星被点燃了，而整一片森林因为这一点火星而刹那间成为了火海，熊熊地燃烧着，咆哮着，火龙在刹那间窜了起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地笼罩起来，他的目光倏然变得赤红，踏上一步，带了巨大的迫摄力道，将她逼得难以呼吸。
夏绘溪手中紧紧握着那条项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又泛起浅浅的后悔。或许，她不该一时气急，将他激怒到这种地步。
深呼吸，思维飞速地运转，她努力地想着种种方法，试图缓和这个看上去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俯下身来。
那张英俊无瑕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急速地放大，他似乎浑然忘了项链的事，语气低沉，温柔得能溢出水来：“你要逃到哪里去？”
迥异于此刻他近乎狂乱的眼神，他的两片唇却仿佛是行将枯萎的花瓣，带着轻颤，小心翼翼地触到了夏绘溪的唇，轻而缓地摩挲着。刹那之后，像是被彼此的气息所濯湿，又像是饱食了鲜露，重又湿漉漉地鲜活起来。
夏绘溪已经跌倒在座椅上，半身被他压制着，动弹不得。愈是这样，她越发不敢闭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僵直了表情，似乎想要看清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裴越泽一手抓着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恰到好处地制止了她的挣扎。只是维持这样的姿势，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落下来，阖住了双眼，似乎在为此刻两人对峙的平静而觉得欣喜。
除了手腕上被箍紧的力道，和紧贴着的唇——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让夏绘溪略微安心下来。她尽量保持平静，只是略略地将头偏移开来，艰涩地说：“你……”
她的双唇微微开了一线，形状纤弱而美好。
他极快地睁开眼睛，将她的头扭过来，这一次，在那丝空隙之间，重而深沉地吻了进去。
他的气息在她的唇齿间翻滚、纠缠，像是企盼了千年，从最初的体贴，到后来的放纵，似乎在放出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
这样的吻实在太惊心动魄，夏绘溪只觉得所有的气息都被掠夺一空，脑海里只剩下缺氧般的空白，和不知所措的恐惧。
激烈的动作和喘息，直到他看到她眼角的湿意，终于慢慢地和缓下来。
裴越泽并未放开她的双手，只是环着她的腰的手已经无声地松开。他的眼神还带着迷惘，又想要去拂拭她眼角的泪滴，语气有些无措，似乎还有悔意，低低地说：“别哭了。”
飞机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体抗拒不了惯性，重重地往椅子的扶手上撞去。夏绘溪身体在下边，眼看要撞上金属椅臂，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隔在了她的头和椅子之间。
闷闷的声响，就像什么东西砸在了骨头上。夏绘溪只觉得他的掌心弯成一个弧度，护住了自己的头顶，而他微微地蹙眉，似乎有片刻的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是这样剧烈的撞击带来的疼痛，让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裴越泽终于将手抽开，又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地站了起来。
夏绘溪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腕，淡红色的印记分外明显，她伸手擦了擦眼泪，一言不发地将那串链子递还给他，一低头看见他手背上一块淡淡的淤青——或许过上一段时间，会变得更加明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抬头望向窗外。
她固执地一直在往外看，似乎想在幽深的黑夜中寻找答案。关于一个女人的答案，关于一条项链的答案，关于一个随时会因此而情绪难以自控的男人的答案。
他在自己身后，也是无声而寂静的，或许在看着自己的背影，或许在查看那条小小的链子。
此刻回想起来，自己的挑衅是多么愚蠢和轻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唇，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刚才的触觉抹去，然而头脑却不受控制，回忆起他弄晕自己之前的那一幕。
他的身子微微地前倾，伸手拦住她发软的身体，那根项链从他的领口滑出来，一晃一晃……她看不清心型吊坠上那张小小的照片，似乎是个小女孩，只记得是浅浅的白色，就像自己曾经说的那个词——“天使”。
飞机已经降落下来，她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望向窗外灯光闪烁的机场，一动不动。
男人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夏绘溪浑身一抖，往前挪了挪。
而他似乎预计到了她的反应，沉默地将手拿开，平静地提醒她：“到了。”
最后开口的时候，夏绘溪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调适了心态：“我跟你走，也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裴越泽站在她的身前，背影清落，却没有给她回答。
出了飞机，热带特有的温暖和潮湿，夹杂在夜风中，铺面向人席卷而来。
她依然穿得厚实，整个身体像是被卷裹在了暖暖的旋涡之中，肌肤上都渗出薄薄的湿意。车子就停在前边，裴越泽替她拉开车门，等她坐进去。
而她立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向他伸出手，平声说：“给我手机。”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终于淡淡勾起了一丝笑，仿佛是在暗夜中绽开的大丽花，有着难以言语的俊美：“这是你的条件？”
夏绘溪深呼吸，空气中还有着海水特有的咸味：“我男朋友会担心。”
她的眼睛仿佛是猫的瞳仁，在夜色中有着清凌凌的光亮，像是一颗剔透的琉璃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而他终于妥协，向司机点点头，递给了她一部手机。
夏绘溪坐进车里，开始拨电话。
苏如昊的手机关机，而他家里，却无人接听。她拨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失去耐心，看了眼手机的屏幕，几乎以为是电话坏了。
裴越泽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慢慢地转过头，又将车窗放下一些，任由海风吹拂进来，不动声色地说：“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她讽刺地笑笑，“哼”了一声，手指一再地在自己唇上拂过，重复了一遍：“不会对我怎么样？把我弄晕，然后还……”到底还是没说出来，然而心底的愤懑无处发泄，重重地扭过了头。
他却仿佛将一切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呼吸声也隐秘而不可闻，隔了很久，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夏绘溪，你不能每次都怪在我的身上。你自己说，是谁先挑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