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会面(上)
满玉阁,名为“满玉”,却不是玉器楼,而是间雅致的茶楼。能进入满玉阁的人非富即贵,这富贵中又剔除了那些粗鲁劣质之人。没有人知道满玉阁的当家是谁,只知道这当家的是个有权有势之人,即使是再强硬的来头也不能在满玉阁里闹事。这般下来京中凡有些追求的人便以进不进得了暖玉阁来彰显身份。
今日李玄约她的地方便是满玉阁,领路的那青衣内侍脚步走得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引着她往里边走去。林立夏也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悠闲地看起了四周。
那路过的厅堂内静雅淡致,走过的小桥流水引人入胜,她暗暗感叹,真不愧是那些有才华有钱的人待的地方。
大约走了十分钟的蜿蜒走廊,青衣内侍终于停了下来,扣响了面前的房门恭敬地开口道:“主子,林小姐到了。”
屋内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那青衣内侍转过身来对林立夏熟练地一笑:“我家主子就在里面,林小姐进去即可。”
说完也不看林立夏的反应,低头迈了步子便走。
林立夏淡淡地瞥了瞥他离去的背影,暗自捏紧了袖中的双手,接着垂下眼睑推开了门。
大小正佳的房间内摆设雅致,墙上没有多余的点缀,只挂了一幅简单的山水画,寥寥几笔却勾出了无限风景。那偌大的红木书桌上放着雕琢麒麟图案的香鼎,袅袅幽香正缓缓散开。
镂空的花形窗边立着一名男子,他一袭淡蓝色的锦缎,全身没有任何装饰,只那头乌黑顺亮不输于女子的青丝用银色丝带松松系起。他微微侧过了头看向进门的女子,茶色的眸子内水波荡漾,别样诱人。
他浅浅勾起嘴角,俊美的脸上淡笑如风:“你来了。”
温润的嗓音如温泉般暖入人心,林立夏听得微微一窒,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学着那内侍恭敬地说道:“立夏见过皇上。”
李玄看着眼前对他屈着身子的林立夏,凤眸内闪过一丝不悦,他淡淡一笑说道:“立夏难道要和我来这套?”
林立夏闻言直起了身子,似开玩笑地回道:“我现在对着的可是当今圣上,自然要恭敬点。”
李玄见状稍稍放宽了心,他转头看向窗外说道:“立夏,你过来和我一起瞧瞧。”
林立夏没有迟疑地迈开了步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外面。刚才她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美景,而李玄此刻指给她看的却是一片荒凉之态。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深冬,那本是繁茂树叶的枝头已光秃落寂,只剩下硬枝干不懂柔情地保持着姿势。树身干裂,不少沟壑纵延其上,显得既苍老又无助。
林立夏听到身边李玄低沉地开了口:“不管往日多繁华,最终也是这么个结果。”
林立夏沉默了一会,接着不动声色地回道:“即使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往日它也是繁华过了。”
“终归是寂寥,繁华身后又是多少不甘与悲哀。”李玄轻轻说道,眼中大雾弥漫。
林立夏豁然一笑,眸子光亮异常:“皇上可听过一句话,‘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李玄抬起眼:“哦?你也是这么想的?”
林立夏淡笑不语。
李玄眯了眯眼:“我只知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这结果又必须是自己想要的。”
“世间的事情十有八九不尽如人意。没有了好的结果,那便去回味这过程。有了好的结果那就别去计较那旅途。若有了满意的结果却依旧执着于完美,那样便是过了。”林立夏淡淡说道,情绪不露半分。
李玄轻笑一声,茶色眸中暗火若隐若现:“立夏可真是豁达。”
她的豁达却叫他颇为火大。
“皇上过奖。”
她有礼的回话最终还是惹恼了李玄,激得他伸手关上了那窗户阻隔了外面的景色。他视线有些凌厉地看向林立夏,温和开口道:“你非要和我这么生疏吗?”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林立夏又怎么会不知自己再这样下去会更加激怒李玄,可心底总有那么一把暗火烧得旺,即使用力克制也无法阻止那溢出的尖锐情绪。她仍是平淡无奇地开口回道:“皇上可是九五之尊,立夏自然得注意言行,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再是以前那个和她谈笑风生的子玄。而她仍旧是外界传言的那个林大小姐,与这新帝没有任何可以供人相提并论的地方。这是他们跨越不了的沟壑,既然跨不了了,那就远离,干净利落地转身。
李玄心中有着异样的焦急,林立夏的表现无一不说明了她的态度。她不再当他是莫子玄,不再当她是易简之,她想斩断他们之间的情丝,她会舍弃掉她对他的那些爱恋。
这让他别样地恐慌。
他现在算得到了天下,可小九开出的条件是不能留住她,要她自己选择。而无疑她会走得干净利落,就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没有一丝留恋。李玄眸子沉了下来,那他算什么?难道她就没察觉到他的真心他的挣扎和痛苦?凭什么她可以决定得那么潇洒,划分得那么清楚?
他抬起头看向了对面那面容恬静的女子,伸手牢牢将她拉进了怀中。他俯下身子脸埋入了她的颈边,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馨香甜美:“立夏,别和我斗气,我想你了。”
亲昵的语气,暧昧的动作,他的胸腔内沉稳的心脏正跳动着,叫她安心却无限仓皇。
她伸手推开了他,动作优雅:“立夏深感荣幸。”
深感荣幸。深感荣幸?深感荣幸!
李玄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温和,露出如孩子般脆弱的表情说道:“立夏,别这样对我。”
林立夏挑眉,别这样?那哪样?他是皇帝,他要接受这个国家,他要仰视天下,他要……和别人一起分享这天下。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还望皇上不要执着。”
“怎么会是过去了呢,你还在这里,而我也在这里,不会变。”李玄向前迈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
林立夏突然就觉得怒火中烧,她讽刺地勾起了唇角:“不会变?你确定不会?”
李玄抬手抚上了她的脸:“至少你我不会变。”
林立夏心里不厚道地笑了,李玄,你可知人总是跟着环境走,只要环境变了,那人就逃不过改变。“你何必自欺欺人?又或是还相信我会留在你身边?”
他浅浅一笑却隐约带着邪恶,俊美的面容如月华般惑人:“你还是喜欢我,不是吗?”
她呼吸猛然一窒,瞳孔收缩了下:“是又如何?”
她不喜欢欺骗自己或欺骗别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李玄笑了起来,微眯的凤眸里亮光闪动:“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只要她喜欢,那他就不会放手。哦不,即使她不喜欢,只要他还喜欢,那他就绝不放手。
“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立夏别开了眼睛,“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你不想要的将来也会属于你,你有能力坐稳这个位子,我提前为你高兴。”
江山,权力,美人。那位子代表的是无上的尊贵与傲然,他该满足的。
他轻摇手指,晶莹的指尖泛着光泽:“为我高兴?不,我要你和我分享这荣誉。”
林立夏猛地抬眼:“你的意思是?”
李玄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立夏,等我。”
她只是冷笑,等?“等一天?一个月?一年又或是十年?”
他目光炯炯:“相信我,只有你配和我分享。”
她不禁想起了刚才那几人的谈话,笑出了声。配?她是最不配的那个才是吧。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伸手触上了他俊美的五官柔声道:“子玄。”
李玄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流连,愉悦地享受着这种温情。“嗯?”
她眼中已没了冷漠,红唇吐出的话却叫他僵硬住了身子:“别这么自私好吗?”
李玄沉默不语,闪动着的眸子里意味不明。
“你那么自私,你可以在利用了我以后说爱我,可以在不能实现你的诺言的时候说想我。你那么残忍,你明知道我很痛苦却引诱我堕下深渊,明知道我要面对的是多大的折磨却依旧不肯放手。”她似一个孩童般简单直接地控诉着,不看李玄那愈来愈不悦的表情,“为什么不放手呢?”
“那为什么要放手呢?”李玄笑得温雅无害,却暗藏犀利。
她的指尖在他的眉上流连不已:“你知道我喜欢你,可你却要我面对你将要娶别人,或者很多人的场景,这对我何其不公。”
心底似有锥子在扎,痛得她只有咬牙才可以忍下咽呜。
李玄伸手揩去了她睫毛上的泪珠,将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立夏,这里只会有你一个人,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林立夏愣愣地看着那交叠着的两只手,掌心下他的心跳平稳有力,如同他曾经给她的感觉。可是凭什么?
“你凭什么要娶别人可还理直气壮对我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你凭什么毁了我的爱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稀罕你的心!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愤怒地捶上了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李玄任由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怒气,许久之后才坚决地握住了她的手:“因为我爱你,我放不下你。”
林立夏咬紧了唇瓣,他爱的是她,还是紫宸?有淡淡的腥味从唇间漫开,她不知疼痛地继续咬着,直到他俯身疼惜地吻上她的唇。
他伸出舌尖将鲜红色纳入唇内,接着细细地舔食起了她的甜美,他越吻越深,迫切地渴求更多,即使充满了她的唇腔也不满足,从一开始的浅尝到了后面的霸道吮吻,如同那明黄色的袍子一样霸气无比。
她被动地接受着他掠夺性强势的吻,心中苍白地想着,为什么她认识的那个温润子玄会变得这么残忍?
物是人非,又或者是人是心非。
出了满玉阁后林立夏有些恍了神,她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想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轿子依旧慢吞吞地移动着,轿子里的人却不断回想起刚才那人的话,无比的苦涩涌上心间,叫她克制不住红了眼眶。
真是没用,还是会难过会哭,她真的是没用。可是她是个女人啊,女人永远都过不了情这关。她委屈地仰起了脸,不让眸中的眼泪滑下。微红的鼻尖和泪眼让她就像一只兔子般惹人怜爱,只是这怜爱里藏的是多少无奈与挣扎。
她不坚强,她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也想和孩子般无理取闹质问他,可是她做不到那样,因为她终究不是个孩子。
精神恍惚地回到了林府,她将自己扔进了被子里,希望可以暖和暖和自己冰冷的手指。
麦穗安静地推了门进来,看到床上的林立夏后眸中闪过疼惜。情这一字多么伤人。
“麦穗。”床上的女子突然叫道。
麦穗立刻走近了床边:“小姐,怎么了?”
林立夏露出了脸,表情平淡:“我要见你的主子。”
麦穗闻言僵住了身子。也对,她怎么会以为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呢,恐怕小姐的心里和明镜一样透亮。
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三天后。
林立夏今天穿了件白色狐裘,巴掌大的脸被毛茸茸的领子衬得愈发小巧,那上勾的杏眸则是黑亮异常。
她跟着麦穗左弯八拐进了个弄堂,又稀里糊涂走了一大段迷宫一样的路,最后才在一扇简陋的门前停了下来。
麦穗转头对她微微一笑:“小姐,到了。”
林立夏点了点头:“嗯。”
麦穗伸手推开了门,林立夏便看到了一个鸡飞狗跳的院子,和一个背对着她们的男人。
之所以用“鸡飞狗跳”这个词,是因为院子里鸡真的在飞,狗真的在追着跳跃着。
麦穗挫败地垂下了脸,对着院中男子说道:“主子,你怎么又这样了。”非要让鸡和狗们一起起哄吗。
那男子闻言转过了身爽朗地笑了笑:“原来你们已经来了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收拾收拾院子。”
黝黑的皮肤,大大咧咧的笑容,以及格外雪白的牙齿。
林立夏倒吸一口气,惊讶地失声叫道:“面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