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警民英模表彰会在人民舞台大剧场隆重召开,大会由市长主持,市委江书记作了重要讲话。江书记在讲话中高度赞扬了江北市的公安队伍敢打硬仗,面对强敌,果断出击,取得了巨大的战果,保护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为和谐江北、平安江北的建设作出突出贡献。同时,江书记也对广大市民的配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江书记在讲话中重点表扬了江岸分局副局长谢安然和派出所实习女警胡蓉,这两位同志以大无畏的勇气冲在第一线,和丧心病狂的劫匪做殊死斗争。尤其胡蓉同志,身为一个女同志,又是经验不足的实习警官,面临危险迎难而上,深入虎穴,断然处置,击毙劫匪,保全了人质的生命安全和国家财产,鉴于这种英勇行为,市局已经向省厅汇报,为她申请公安英模称号。
随即,市局马局长宣布了嘉奖令和调令:所有参战公安干警,一律荣获集体嘉奖一次;江岸分局副局长谢安然,调任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实习女警胡蓉,提前结束实习期,授予三级警司警衔。
市长对着话筒说道:“下面,有请我们的两位英雄上场。”
聚光灯亮起来,满场掌声雷动,当女警官胡蓉和干练挺拔的谢安然走上主席台的时候,音乐也很适时地响了起来: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为了母亲的微笑,
为了大地的丰收,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在场所有公安干警都不约而同地起立,随着慷慨激昂的旋律唱了起来。几个少先队员捧着鲜花奔上台去,将鲜花献给了英雄。此时此刻,胡蓉已经不能自已,她热泪满眶,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妈妈,你在天堂看见了么,我已经站在了英雄的舞台上。”
市委江书记和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胡跃进分别为谢安然和胡蓉颁发任命书和新警衔。
看着父亲亲手将银光闪闪的一杠一花肩章别在自己肩膀上,胡蓉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台下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随后,市长宣布,在这次警方的行动中,一些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参与进来,协助警方制服劫匪,为了表彰这种行为,市委、市**决定设立一个“好市民奖”暨见义勇为基金,先期由金盾公司和交通银行各捐助五万元。首届“好市民奖”授予协助警方破获这起银行劫案的刘子光同志,并给予五千元现金奖励。
市长说:“由于刘子光同志仍在医院养伤,奖杯、证书和奖金由市光同志的母亲代为领取。”
刘妈妈在一片掌声中登上了主席台。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她幸福得有些眩晕。
夜市,“地地道道”烧烤摊,被老四派人砸烂的摊子重新开了起来,而且大棚比以前更大更新了,小马扎、小桌子和铁皮炉子都换了新的,甚至还在后面用三合板搭建了一个临时厕所。和以前相比,可谓鸟枪换炮。
大棚的正中央,整齐地排着一溜烧烤专用折叠小桌子,足有十来米长,两旁摆着清一色的大号塑料啤酒杯,二十来个壮小伙子围着长条桌子坐下,统一把上衣扒掉,露出健壮的肌肉,还没办理出院手续的刘子光就坐在桌子头上,身上缠着绷带,斜披着风衣,高高举起啤酒杯:“兄弟们,走一个!”
二十多个大号啤酒杯举起,随着一声声“干”字碰到了一起。黄澄澄的啤酒,白腻腻的泡沫,伴随着青春激荡的笑容,飘扬在大棚中。
十个不锈钢啤酒桶一字排开,谁想喝自己倒,冰柜里的肉串可劲地吃,吃到后面来不及穿串,就直接拿刀割下一条条的羊肉,扔到铁篦子上烧烤,撒点孜然、辣椒面,管他半生不熟,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今天老大请客,弟兄们敞开了吃喝。”
“据说老大这回得了一个什么好市民奖,有五千块的现金呢。”
“本来还有上主席台的机会,可是老大说了,那玩意矫情,没意思,还不如和兄弟们一起乐呵呢……”
今天刘子光很高兴,倒不是因为拿了那个有机玻璃的好市民奖杯,而是让母亲出席了表彰大会,充分享受了一次被所有人尊敬的感觉。大杂院的邻居们都对老刘家的孩子赞不绝口,老爸老妈容光焕发,说话的底气都比以前足了许多。
为人儿女,有什么能比让父母骄傲更开心的呢?
江北市的夜市大排档历来不缺乏卖艺者的足迹,通常他们都是挎一个吉他,背一个小电喇叭,嘴边挂着麦克风,在各个大排档间流转,唱一首歌五块钱,都是沦落风尘的穷苦少年,所以一般摊主也不会驱赶他们。
正巧两个卖艺的小伙子走进“地地道道”的大棚,看见长条桌子边坐着的汉子们,下意识地想扭头避开,却被刘子光叫住:“把歌本拿过来我看看。”
卖艺小伙递过覆着塑料薄膜的歌曲单子,刘子光随便翻了一下说道:“唱这个,《挪威的森林》。”
小伙子刚要唱,刘子光又说:“就你俩太少了,再喊几个过来,这种男人的歌,就得合唱才有味。”
说着,刷的拔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过去,小伙子两眼放光,奔出去叫了三个同行进来,五位流浪歌手站成一排,拨动吉他开始演唱: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流浪歌手沙哑而饱经沧桑的嗓音演绎着这首《挪威的森林》,别有一番感觉,大家听得摇头晃脑,不知不觉跟着哼了起来。忽然刘子光想起一个人来,问一个叫张军的保安同事道:“你知道王志军在干什么吗?怎么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刘哥,好像志军家里出了点事儿,挺麻烦的。”张军答道。
虽然和王志军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刘子光很清楚这兄弟绝对是值得一交的好哥们儿,他家里有事,作为兄弟就要伸出援手才是。
拿出手机拨了王志军的号码,和以前几次一样,依然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回音。
刘子光挂了电话,脸上有些担忧,问张军:“你不是志军的同乡么,知道他家里的电话么?”
张军摇摇头:“他家一直没装电话。”
“那你认识他家的地址么?”
“虽然我们是一个县的,不过距离挺远,志军所在的那个乡挺偏僻的,我没去过。”
“这样一说,更得去看看了,我好像记得公司档案里有大家的身份证复印件,我回去找找,明天开车下乡,去志军家里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随即又问马超:“明天跟我跑趟长途,去南泰县,你看开哪辆车好。”
马超说:“南泰县整天修路,挖得乱七八糟,还是开捷达吧,皮实,能走烂路。”
“那好,明天一早你开车到医院去接我。”
电视台,新闻部办公室,江雪晴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秃顶的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地望着她:“小江,还没想通么?”
“想不通,做得那么好的节目,怎么就毙了呢,到底哪点不好?”江雪晴摇着头,撅着嘴,生气的样子很让秃顶主任心疼。
“小江,这是台里领导的意思,你要理解嘛。咱们作为新闻工作者,要配合大局、弘扬主旋律嘛。”
“草莽英雄难道就不值得弘扬了么?我看台领导是吃错药了。”江雪晴这小丫头就这样,脾气上来,亲娘老子都不认。
“唉,当然值得弘扬了,不过凡事总要分主次嘛。现在的主基调是宣传公安英模,其他的可以暂时先放一下的。”
“这是偏见!”江雪晴忽地站起,扭头就走,低腰牛仔裤包裹着的小屁股左右摇摆着,透着一股青春气息。
这小丫头,怎么还是长不大呢?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马超开着白色捷达来到医院,刘子光昨晚已经回办公室拿了王志军的身份证复印件,再加上王志军的老乡张军,三个人一同驱车前往南泰县。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刘子光藏在后座下不敢抬头,因为急诊室就在大门附近,万一被方霏看见他偷跑出去就糟了。
“刘哥,你躲谁呢?”张军一脸的纳闷。
“没啥,我躺下歇歇。”刘子光很自然地打了个马虎眼。
捷达加足了油向南驶去,出了市区又开了四十公里,宽阔的柏油马路终于到了尽头,换成了破烂不堪的水泥路,由于道路忽然变得狭窄,车流在这里遇到了瓶颈,几辆大卡车在路口一堵,后面一长串的私家车、小货车,拼死地按喇叭。
这时候就显示出马超过人车技的优越性了,方向盘一打,捷达直接冲上路边的田地,沿着田埂往前开了几十米,瞅准一个空当又回到路上,然后再左冲右突,不到五分钟便钻出这片车阵。
刘子光拍着马超的脑袋说:“你小子可以啊,有机会帮你报个名,参加个达喀尔拉力赛啥的,准行。”
马超傻笑两声:“我纯粹瞎玩儿。”
沿着破破烂烂的水泥路继续往前开,现在倒是不堵了,不过路面差得不像话,连马超这样的高手都不得不放慢车速,规避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虽然只有一百公里的路程,依然用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南泰县城。
和破烂马路截然相反的是,南泰县城倒是整齐划一,高楼林立,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旁,种着高大的椰子树,这让刘子光有些惊愕,江北市属于温带地区,怎么能长出这么高大的热带树木?仔细一看才明白,这椰子树原来是水泥树干、塑料树叶的。
“这是咱县的新城,怎么样,漂亮吧,这是县法院,这是县公安局,这是县检察院。”同行的张军骄傲地指着远处一栋栋高大雄伟的建筑物,向刘子光介绍道。
“妈呀,那不是美国白宫么?”马超指着路旁一座庞大的白色欧式建筑物惊叹道。
“嘿嘿,那是县委大楼,壮观吧。”张军说。
“嗯,壮观,牛×。”刘子光和马超异口同声地说道。
捷达车穿城而过,继续往南走,王志军的身份证地址是南泰县大河乡朱王庄二队七号,这大河乡位于南泰县最偏僻的角落,经济相当落后,道路更是年久失修,加上前两天下了点小雨,这路便泥泞不堪起来,多亏开的是捷达,如果是底盘偏低的本田雅阁,怕是要趴窝了。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左右,满身泥巴的捷达车抵达了大河乡。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镇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刘子光等人没有心情逛街,找路边拉客的三轮摩托车问了朱王庄的路线,便驱车而去。
朱王庄距离镇子五里路,开车很快就到,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原乡村,土墙外面刷着各种各样的标语:“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共产党”;“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买家电,到镇富荣商厦来”……
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泥胚房子,上面铺着茅草,里面已经没有人住,依然能看见外墙上隐约的陈年标语:“毛主席万岁”。
村里绿树成荫,茅草垛子边,黄牛悠闲地吃着草,各种颜色的狗成群结队地跑着,黑色的大肥猪悠闲地逛游着,背着小孩的农妇坐在大门口,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的老汉坐在太阳地里,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这辆风尘仆仆的白色捷达轿车。
刘子光下车,很热情地叫住一个路过的拾粪老头,递过去一支烟问道:“大叔,请问王志军家住在哪里?”
老头把烟卷架在耳朵上,一指远处:“南头,大槐树底下那户就是。”
刘子光道一声谢,便要上车,路边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过来自告奋勇道:“你们找王校长吗,我带你们去。”
刘子光一听正好,让小孩上车,引导着马超开向村子南头,不多时,一棵茂盛的大槐树映入眼帘,大树的遮蔽下有两个院子,一东一西,东面的是两层的农村土别墅,黄色琉璃瓦,水泥墙面,铺着五颜六色的马赛克,在它的旁边,是一个土墙垒成的小院子,矮小的平房,狭窄的院子,相形见绌,如同蜷缩在彪形大汉身边的乞丐。
小孩一指土墙院子说:“这是王校长家。”然后下车跑去敲门:“王校长,你家来客了。”
院门打开,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看眉眼和王志军有点相像,那小孩看见她便喊道:“王老师好。”
妇女扶了扶眼镜,摸着小孩的脑袋,有些狐疑地望着捷达车,刘子光从车里钻出来说道:“大姐,我们是王志军的同事,来看看他。”
“哦,是二弟的同事啊,快进来。”妇女赶紧招呼他们进院子。
三个人下车进了院子,才发现王志军家有多穷,低矮的房子怕是有几十年历史了,一半是土块一半是砖头,院子里还有个小猪圈,不过里面没有猪,只有几只鸡在刨食。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见动静从堂屋里走出来,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带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钢笔,看起来就像是个农村教书匠。
“爹,这是二孩的同事,从城里来的。”妇女介绍道。
“大叔你好,我们是志军的同事,也是朋友,他受伤之后还没看过他,这次特地过来探望一下,带了点小东西,是个心意,大叔千万别客气。”刘子光说着,示意张军和马超将礼物放下:两桶金龙鱼调和油,一袋子水果,两大盒维维豆奶粉。
“哎呀稀客啊,老婆子,快搬几把椅子出来。你们也真是,来就来,还拿东西。”老头热情地招呼着,请刘子光他们坐下。
王志军的母亲是个五十多岁的农妇,搬着两个凳子从屋里出来,看见有客人来,一脸的喜色,但细心的刘子光却发现,老人家的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三人落座,王志军的姐姐给他们倒了茶,这才开始说话。
“大叔,志军呢?”刘子光问道。
院子里一阵沉默。
“大兄弟,志军他……被乡派出所抓去了。”姐姐低声说道。
怪不得王志军一直没有消息,原来是被抓了。刘子光赶紧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大姐扭过头看了一眼旁边高大的红砖院墙,低声道:“还不是这堵墙给闹的。”
刘子光这才注意到这堵墙,这是王家和隔壁共用的一堵墙,是新砌成的,上面还没涂泥灰,高大平整,和王家的低矮黄泥墙不可同日而语,但正是由于这堵墙,王家原本长方形的院子变得更加狭窄。
刘子光有些明白了,他问道:“怎么你们两家共用一堵墙,中间连个过道都不留?”
王大姐说:“本来两家中间是有一条过道的,上个月隔壁老朱家盖屋,硬是把墙砌到这边,强占了俺家的宅基地,正好二弟受伤从城里回来,气不过就和他们争起来,结果动起手来打伤了人,这才被公安抓去。”
王志军的母亲补充道:“他兄弟,俺家二孩是冤枉的,隔壁老朱家兄弟四个,都是有名的二流子,四个人打俺家二孩一个,末了还倒打一耙,说俺家二孩故意伤人,惊官动府逮进老监,到现在没动静,可怜俺的孩子啊,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说着就抬起袖子抹眼泪。
王志军的父亲严肃地说:“老婆子,别瞎说,二孩确实动手打人了,**绝对不会冤枉好人的,一定要相信组织。”
母亲哭道:“谁不知道朱家老二和乡派出所的人熟,整天一起喝酒耍钱,咱家二孩这回是出不来了,非得蹲老监不可,可怜他还没娶媳妇呢……”
老父亲也烦躁起来,摘下老花眼镜揉着鼻梁,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王大姐幽幽地说:“我和我们家那口子都是村上民办小学的代课教师,不会打架骂人,俺爹娘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从来没和乡亲们红过脸的,姓朱的一家人欺男霸女,作恶一方,跋扈惯了的,要是平时俺也就忍了,偏巧这回二弟回家,正碰上他们在俺家闹事,把俺爹都推倒了,二弟才忍不住动手的。”
刘子光说:“志军的脾气我知道,不是逼到绝路上他是不会动手的,这朱家也太欺负人了。”
马超和张军都不说话,拳头暗暗捏紧,恨不得这就上门把隔壁姓朱的暴揍一顿,为志军出气。
院子里再度沉默起来。半晌,王志军的母亲抹一把眼泪站起来:“该吃晌午饭了,都别走,我杀鸡给你们吃。”
刘子光他们赶紧站起来:“大娘,千万别忙活,随便对付一点就行。”
即便如此,王大娘还是杀了一只小公鸡,炒了几个鸡蛋,还有地里现摘的青菜、辣椒、黄瓜,做了一桌子菜,王大姐回家把丈夫叫来陪客,顺便拿了一瓶农村人自家酿的苞谷烧酒招待客人。
按照农村的规矩,妇女是不能上桌的,就王大爷翁婿两人陪着刘子光他们三个吃喝,席间双方推杯换盏,刘子光再度了解了王志军的家庭情况。
王志军的父亲是镇上完小的校长,女儿和女婿都是代课老师,儿子退伍回来,留在城里做保安,自家的二亩地,全靠王大娘一人耕作,一家人的年收入也不过几千块,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隔壁老朱家就不同了,兄弟四人都不是好东西,从小就是村里的二流子,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是家常便饭,不过越是这种人越是吃得开,再加上朱王庄里,姓朱的是大户,姓王的是小户,朱家四兄弟在村里更是横行无忌。
朱家盖新房,把墙头砌过来强占了王家的宅基地。争抢宅基地、坟地这种事情在农村很常见,谁家的男丁多、拳头硬,谁就占便宜,农村人不喜欢惊官动府,只愿意私了,一般的小事,能忍也就忍了。
王大爷是小学校长,也算知识分子了,打了几次电话报案,可是乡派出所迟迟不来人处理,相反却把朱家兄弟惹来了,跑到老王家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正巧遇到回家养伤的王志军。
王志军是当过兵的血性汉子,咽不下这口气,便和朱家兄弟打起来,他骨折的伤还没好利索,硬是以一对四,把朱家四兄弟打得抱头鼠窜,这回乡派出所出警的速度却是极其的迅速,一个小时后就来了辆警车,把王志军拘走了。
志军被捕以后,朱家兄弟耀武扬威地回来,跑进王家破口大骂,把两只还未长成的小壳郎猪也给宰了,这才作罢。
“这场架到底是在朱家院子里,还是在咱家院子里?”刘子光忽然问道。
“是在咱家院子里,他们过来找事,把俺爹都打了。”王志军的姐夫答道。他是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瘦得好像豆芽菜。
“朱家兄弟到底有没有受伤?伤的多重?”刘子光提出第二个问题。
“打架嘛,肯定要挂彩,不过肯定不算很重,他们四个都是自己跑走的。”
“打的时候,志军动家伙没有?”
“没有,铁定没有!”姐夫斩钉截铁地说。
大家都停了筷子,仔细听刘子光和姐夫的对话。就连锅屋里正拉风箱的王大娘也停下动作,支起耳朵来听,他们都敏锐地感觉到,这位城里来的朋友,会提供一些帮助。
“最后一个问题,志军被拘留了多少天,拘在哪里?”
“俺找人打听了,就关在乡派出所,到今天有二十天了。”姐夫答道。
“胡闹!”刘子光一拍桌子,“朱家四兄弟跑到咱家来打人,志军为了保护家人才动手,又没动用凶器,只能算正当防卫,凭什么抓人?抓了人也要有个说法才是,要么治安拘留十五天,要么刑事拘留十四天,案子要是严重,直接转看守所、移交检察院,就这么不声不响关在派出所算什么事?”
听他这么一分析,还真是这个道理,王家一家人顿时对刘子光刮目相看,这大兄弟,懂法哩!其实,刘子光这点法律知识,都是他在看守所里待着的时候学来的。
“这样吧,吃完饭我就去乡派出所看看,要个说法回来,惊官动府咱不怕,哪怕官司打到县里、市里都没事。”刘子光拍了拍胸脯说。
王大娘高兴得热泪盈眶,赶紧招呼女儿:“大丫,快去再杀一只鸡!”
“大娘,大姐,等我们回来再杀鸡也不迟啊。”刘子光笑着说。
饭后,马超开车,姐夫坐在前排,带着刘子光他们去乡派出所办事。
派出所就在乡**旁边,是个仿古式建筑,金黄色的琉璃瓦上,装着红蓝相间的警灯,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大河乡派出所”,一块是“大河乡治安联防队”,大铁门里面,停着两辆没有牌子的面包车和几辆沾满泥巴的摩托车。
捷达停在门口,几个人下车走了进去,派出所门口竟然没有人,走进办公楼一看,走廊里空荡荡的,除了厕所门是开着的,其他的屋门都是紧闭。
“有人吗?有人吗?”刘子光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找到门上挂着“值班室”牌子的房门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无奈之下只好先上二楼,所长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如雷的鼾声,刘子光刚要敲门,忽然姐夫拉一下他的袖子,指着走廊尽头:“志军就关在那里。”
走廊尽头就是拘留室,一扇坚固的防盗门紧锁着,姐夫给王志军送被褥的时候来过一次。
刘子光直接走过去拍打着铁门:“志军,你在里面么?”
里面传出惊喜的呼喊:“刘哥,是你么?你怎么来了?”
“你这家伙,家里有事也不说一声,兄弟们都想死你了,我是来捞你的,等出来了可得好好罚你几杯。”
正说着呢,忽然所长室的门开了,一个红脸大汉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不锈钢的老板杯,一脸的怒色:“干什么的!”
刘子光上上下下瞅了他几眼,问道:“你就是所长?”
红脸汉子被他的气势暂时镇住了,再加上刘子光的江北市口音,更让他摸不清对方的底子,便收敛怒气答道:“我姓朱,是大河乡派出所的所长,你是谁?”
刘子光摸出一包中华,却根本不给所长上烟,自己叼在嘴上,马超很有眼色地帮他点上,喷出一股烟雾,刘子光才开口道:“我是王志军的朋友,我想问问朱所长,王志军犯了什么罪你要抓他,又为什么超期羁押,该转看守所你就转,该移交检察院你就移,老关在派出所算什么事?”
朱所长被他的态度和话语激怒了,中午刚喝的烈酒又涌上了头,他激动地拿粗胖的手指点着刘子光:“你是干什么的,敢在这里教训老子!”
姐夫吓坏了,刘子光居然采取这种态度来对付派出所所长,这不是帮倒忙么?他赶紧悄悄去拽刘子光的袖子,暗示他冷静一些。
刘子光不为所动,冷笑道:“朱所长,公安五条禁令你知道么?工作时间饮酒,还是穿着制服,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让你脱衣服?”
朱所长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这小子不简单,可能有点来头,此时从楼下上来几个穿便装的年轻人,上来就问:“门口的白色捷达是谁的?”
马超应道:“我们的车。”
朱所长下意识地扭头朝外面看,从二楼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停在门口的捷达车,车身上遍布污泥,牌照也是很普通的私家车牌照,看不出任何有权势的特征。
朱所长的经验非常老道,凭这辆捷达车他断定这些人没什么背景,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以为几句狠话就能吓倒自己,哼哼,过一会儿就让他们现原形。
朱所长说:“这几个人在拘留室门口探头探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那几位大河乡治安联防队的年轻队员立刻心领神会,横眉冷目,摩拳擦掌要过来抓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但他们错了,这回刘子光真的不是扮猪吃老虎,他正拿着手机在通话:“……对,就是这个情况,宋局,要不你和他说说?”
说着,刘子光笑眯眯地将手机递给朱所长:“市局老宋想和你说话。”
朱所长有些疑惑,还是接过了手机,大嗓门响起来:“我是朱刚健,你哪里?”
电话里传出宋剑锋沉稳有力的声音:“我是江北市公安局副局长宋剑锋,找你们领导说话。”
朱所长冷笑道:“你要是局长,我就是局长的爹!少给我装腔,小心我查到你号码,上家逮你去!”
说完,直接将手机丢到一边,吆喝手下上去抓人。
马超和张军的神经都绷紧了,可是刘子光却温和地笑笑,很配合地拿出了身份证等待检查。
联防队员才不看他的身份证,直接扭住胳膊,刘子光也不生气,反倒用怜悯的眼神望着朱所长。
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朱所长暗道,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哪里出了漏子,难道还能有啥事不成?
忽然,办公室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朱所长走进去一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头上的汗珠就下来了。
朱所长抓起了话筒:“喂,周局长……”
“朱刚健,你还知道是我!中午喝了几斤假酒?竟敢顶撞市局领导,我看你是这身警服穿够了吧!宋局说了,这就下县考察工作,你等着,我要是挨训了,绝对饶不了你!”
电话听筒里传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训斥,朱刚健被县局周局长训得一张胖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汗,那点酒劲全出来了。
放下电话,朱所长看见刘子光还被几个联防队员扭着,顿时大怒起来:“乱搞!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
联防队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朱所唱的哪一出,迟疑着放开刘子光,朱所长这才换了脸色,伸出两只手去和刘子光握手:“哎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宋局长的朋友,误会,纯属误会,哈哈。”
刘子光也笑道:“朱所长客气了,也怪我,一时心急没说清楚。”
朱所长豪爽地一拍大腿:“唉,还说啥客气话,都是自己人,晚上大河酒家,我请客。”
刘子光笑眯眯地掏出烟来给朱所长上了一支,又帮他点燃,又示意马超给联防队员们上烟,大家都点上后,气氛已经变得相当融洽。
“朱所长太客气了,晚上我一定到,我兄弟王志军的事情,您看……”
朱所长拧起眉毛,很严肃地说:“前段时间我不在所里,有些情况不太了解,这样吧,等我看了案卷,马上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子光点点头说:“那好,就麻烦朱所长了。”
“哪里话,都是自己人嘛。”朱所长很客气地要留刘子光坐下喝茶,被他婉言谢绝,带着马超、张军和王志军的姐夫,下了派出所的楼。
回到车上,马超就纳闷道:“刚才还横鼻子竖眼地要逮咱,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自己人了?这朱所长的嘴脸变得还真快。”
刘子光笑着说:“要是不打那个电话,恐怕哥几个都要在所里过夜了。”
王志军的姐夫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问道:“大兄弟,你真的认识市局的领导?”
刘子光淡淡地说:“嗯,有点儿来往。”
“那可太好了,俺家二弟终于能出来了。”
刘子光笑着点点头:“那是肯定的。他本来就是冤枉的嘛。”又拿出三百块钱给马超,吩咐道:“去买两条紫南京给他们送过去。”
马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还要给他们送烟?”
“你真不懂事,照哥哥的话去做就好了。”刘子光说。
“哪能让你出钱?我来!”姐夫按住刘子光拿钱的手,非要自己掏钱,但哪里争得过刘子光,马超接了钱飞快地下车跑开了,在派出所旁边的烟酒店买了两条烟,用报纸裹起来送上了楼。
五分钟后,马超下来了,一脸的鄙夷道:“那帮联防队的小子还真好意思,给他们就拿着了。”
刘子光说:“愿意拿就是好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过一会志军就出来了。”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王志军便扛着铺盖卷出现在派出所大门口,人比在至诚花园的时候消瘦了不少,精神也很萎靡。
捷达车的四个车门同时打开,四个人走出来迎着王志军走过去,王志军眼睛一亮,疾步走过来,紧紧握住了刘子光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刘哥!”
又和其余三个人打招呼:“姐夫,张军,马超。”
刘子光伸手将王志军背上的铺盖卷接了过来,大手一挥:“没事了,回家!”
驱车回到朱王庄,离得老远就看见王大娘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捷达一直开到跟前,车门打开,王志军一头钻出来,含泪喊了一声:“娘!”
“二孩,你回来了。”王大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手颤抖着,有些无所适从,乡下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激动心情,只是回头朝着院子里猛喊:“老头子,二孩回来了。”
王校长和王大姐听见喊声,忙不迭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果然看到王志军活生生地站在跟前,把个王校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王大姐也悄悄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
这边欢天喜地,惊动了隔壁老朱家,二楼上打开一扇窗户,伸出张紫红色的胖脸,狐疑地朝这边看过来,刘子光注意到这个人,伸出手指朝他点了点,发狠地笑了笑。
不管老朱家怎么想,先将王志军迎进家里,几个男人搬了板凳坐下抽烟说事,王大娘和王大姐忙活着张罗晚上的饭菜,今天是二孩重获自由的好日子,怎么都得好好喝一盅。
王志军抽着烟,说了自己被抓进去之后的遭遇,倒也没吃多少苦头,就是关着不放人,听说是朱家托了关系,要多关他两天,再罚点钱,杀杀王家的威风。要不是刘子光来了,还不知道要关到哪一天。
儿子被刘子光救了出来,王校长很激动,老泪纵横,连声道谢,王志军的眼中也是晶莹闪烁,拉着刘子光的手说:“刘哥,啥也不说了,我没有哥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刘子光也紧握住他的手说:“好兄弟,没说的,在小区门口咱俩站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你这个弟弟,我认了!”
王校长接着说:“二孩啊,以后可不敢打架了,这回多亏了你刘哥帮忙,下回就没那么好办了。”
王志军咬着嘴唇说:“爹,难道非要忍着姓朱的蹲在咱们头上拉屎吗?”
王校长摆摆手:“唉,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爹窝囊,实在是斗不过人家啊,咱家就你一个独苗,万一有个啥好歹,唉,你就听爹一句吧。”
王志军气鼓鼓地不说话,刘子光呵呵一笑,劝道:“王大爷,志军,你们爷俩就别怄气了,姓朱的要再敢欺负咱,回头我料理他们,绝对一次治改,永不再犯。”
说着说着,天就擦黑了,王大姐出去割了五斤猪肉,买了两条鱼,两瓶带纸盒子包装的洋河大曲,王大娘在家也收拾了两只鸡,一些青菜豆腐,锅屋里飘出酒肉的香气,是那种纯朴地道的农家田园菜肴味道,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动。
可是刘子光却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说道:“你们先吃,我还要出去办点儿事,马超,开车跟我走。”
一听这话,王校长可急了,王大娘也从锅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这孩子,怎么不留下吃饭?大娘烙了鸡蛋煎饼了。”
刘子光说:“没事,把酒给我留着,回头来喝。”
劝不住他,只好看着他和马超开车走了,王志军奇怪地问张军:“刘哥干啥去?”
“不是约了派出所朱所长喝酒嘛?哪能失约。”张军答道。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捷达车才开回了朱王庄,老王家人全部都没睡下,等着刘子光呢,车门打开,一股浓重的酒气冲出来,马超跳出驾驶室,要去搀扶刘子光,被他摆摆手制止了。
“七八个人就想放倒我,还欠点儿。”刘子光从车里钻出来,虽然脚步稍微有些发飘,但是眼神却是清澈无比的。
“喝了多少啊?”王校长关切地问道。
“起码三斤,只多不少!对门朱家老二也去了,派出所那个所长本来想说和一下的,没想到他那么不给面子,三句话不和就走了。剩下派出所八个人,对我们光哥一个,铁盒装的口子窖整整十二瓶,光哥一个个和他们喝过来,最后全都给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就我们光哥一个人没事。”说起刚才的酒桌恶斗,马超依然是一脸的兴奋与崇拜。
“这孩子,咋喝那么多啊,身子都要喝坏的。”王大娘心疼得直搓手,跑进锅屋就去烧热水。
刘子光倒是没事人一样,进了堂屋往椅子上一坐,把王志军叫过来说:“志军,派出所那边都打点好了,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看着隔壁那一家子欺负你们家不管了。”
王志军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哥为了他的事情,豁出命来和那些家伙拼酒,有这么仗义的兄弟简直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
“哥,你坐着,我去给你端热茶来醒酒。”
等王志军端着热茶、马超捧着洗脸水从锅屋过来,却看到刘子光坐在椅子上,早已鼾声如雷,睡熟了。
一家人顿时鸦雀无声,王大娘从柜子里拿出给儿子结婚预备的床单和被套,铺在堂屋的床上,几个人帮刘子光脱了鞋子和外套,七手八脚抬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