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跃进亲自帮女儿将武装带解下,给她套上防弹背心,仔细地扣上快速搭扣,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望着女儿,久久没有说话。

    胡蓉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和父亲对视着,两个技术人员在她的防弹背心上加装着摄像头和麦克风,周遭的警察们也忙忙碌碌着,重新布置狙击手、安排押款车、疏通道路、疏散群众,周围嘈杂万分,但是在这对父女眼中,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是啊,很久没和父亲面对面了,上一次还是在自己报考警校前的那个晚上。

    父亲老了,两鬓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细密,紧绷的嘴角和坚毅的眼神,都显示出他的硬汉本质,但是胡蓉知道,父亲的心在哭泣,母亲已经早早地离开了他们,现在又是女儿要以身犯险,不论是作为公安战线上的老兵,还是一个父亲,他都很难面对这种抉择。

    但是,胡蓉不单单是他胡跃进的女儿,还是一名公安战士,头顶着金盾,肩负着重任,既然选择了这份光荣而又危险的职业,就不能在人民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的时候退缩。

    年轻的实习女警胡蓉,肩章上还只是两个拐,就要担负起深入虎穴、与丧心病狂的持枪劫匪殊死周旋的任务,她的眼神竟然如此镇定沉着,这让这些在公安战线上拼搏了多年的老前辈们都为之赞叹,到底是我们老刑警的女儿啊!

    摄像头、麦克风还有GPS追踪仪等技术设备安装完毕,胡跃进亲手拿过一支手枪放在胡蓉手里,这是专门装备反恐部队的八四式微型手枪,体积极小,比六四、七七都要小上一圈,最适合隐藏,虽然威力欠佳,但是在近距离内还是有足够的杀伤力的。

    胡蓉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匣和弹膛,“哗啦”一声推上子弹,将手枪藏在防弹背心内特制的暗格内,再次检查各种装备,一切准备就绪,在场的领导一个个走了过来,轮番和她握手。

    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有关切的眼神、简单的叮咛,轮到胡书记的时候,这位江北市政法一哥却并没有去和女儿握手,而是摩挲着她的头发,说了一句:“晚上爸爸烧汤,等你来喝。”

    一句平常的话语,在此时却显得如此的不平凡,在场的几位女警官眼圈都红了,胡蓉却坚定地点点头道:“爸,我一定去。”

    说完,胡蓉义无反顾地转身钻进了已经准备好的押款车,转动钥匙发动汽车,朝银行驶去。

    此时银行门口堵着的那些警车已经撤开了,让出了一条通道,远处大路上也实施了交通管制,一条宽阔的马路空荡荡的。

    看到胡蓉驾驶着装甲押款车驶来,两个劫匪相视一笑,眉眼中都带了喜色,矮个劫匪更是摸出一包烟来,甩了一根给老三:“你小子可以嘛,干脆跟着我们混算了。”

    老三受宠若惊,点头哈腰,接过烟卷自己点上,惶恐道:“不敢,不敢。”

    趁着对峙的空当,劫匪已经将银行内的现金席卷一空,两个大口袋装得满满当当,此时正踩在脚下,两个家伙得意洋洋,自信满满。

    “大哥,还是放几个人质吧,也好让人家心安不是?”老三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倒不是真心实意为人质们着想,而是为了自己考虑,他心说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怎么着也得头一个把我放了吧。

    劫匪点点头,用枪指着人质中的几个老弱病残:“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出去。”

    被他挑中的几个人如蒙大赦,挣扎着往外跑,无奈腿肚子转筋,只能互相搀扶着蹒跚而行,老三苦着脸,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大哥,我……”

    “你还有用,再陪老子一会儿。”劫匪道。

    老三懊恼得不得了,一股恨意升上心头,要是换了平时,他早就把这俩小子整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不过现在被人家枪口指着,只能乖乖装孙子。

    八个人质被释放,他们钻出卷帘门,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十几个警察当即冲上去,两个架一个,快速将他们掩护到安全地带,医护人员随即上前救治,这些人质都是中老年人,保不齐受了惊吓来个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

    几个公安头头也赶紧过去询问情况,但悲剧的是,这些人质从一开始就被吓蒙了,啥都想不起来,即便在启发下回忆起一些片段,也是互相矛盾、错漏百出,有人说劫匪有三个,也有人说四个,有人说劫匪拿的是双枪,有人说是***,还有人说是机关枪手**,总之这些老人被吓得记忆错乱,语无伦次,完全无法提供有效的线索。

    劫匪释放了一批人质,但依然保留着四五个人质,等胡蓉进来之后再释放。

    胡蓉将车停下,挂空挡,也不熄火,径直打开车门跳下来,面无表情地拉开后车门,向劫匪展示着空空如也的车厢,表明里面并无埋伏。

    此时银行的电动卷帘门已经升到一半的位置,押款车停在台阶下面,这样就形成一个角度差,在银行里面正好可以看清楚押款车,劫匪确认没有伏兵之后,却并不出来,而是喝令胡蓉进来。

    胡蓉正有此意,只有掌握了劫匪的准确人数,警方才能应对,此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也在微微地颤抖,虽然她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虽然她是胡跃进的女儿,虽然她是一名勇敢的女警察,但是,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怦怦跳动的心脏安抚下来,慢慢地走上台阶。随着一步步向上走,银行里面的情况尽入眼底:几个人质瑟瑟发抖地站在前面,后面站了几个男子,一高一矮两个穿黑色衣服蒙着头套的家伙分明就是劫匪,矮个子手里端着一把***,高个子一手握着手枪,一手抓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还有一个留大分头、穿夹克衫的男子,嘴上叼着一支烟,表情很奇怪地和劫匪站在一起。

    看到胡蓉出现,那个男子很尴尬地将抽了一半的烟从嘴边拿开,悄悄丢到脚下踩灭,这个动作更让警校高材生胡蓉心生疑窦,这个男人,可疑!

    对了,他不就是前面绑架小孩的那个男人吗,怎么和劫匪混到了一起?她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李有权,希望能用暗藏在胸前的摄像头拍到这个男人的脸。

    老三心中一慌,懊丧不已,刚才矮个劫匪给了他一支烟抽,为了表示自己的乖巧顺从,他很配合地点上抽了起来,偏巧他又是个大烟鬼,这半天没抽烟都快憋死了,点上以后就放不下,直到胡蓉走进来,疑惑的眼神投向自己,他才恍然醒悟,赶紧把烟头丢下。

    这下麻烦了,和劫匪站在一起抽烟,还被胡书记的女儿看见,可真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日后追查起来,很难说清楚啊!

    金盾公司是市局的三产,不光有押运业务,还有一些技术工程,所以老三对技术侦察手段很了解,凭着直觉他猜到胡蓉的身上可能安装有摄像头,如果拍到自己就麻烦了,于是,老三又做出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微微侧头,对高个劫匪低声道:“注意她身上可能有摄像头。”

    高个劫匪立刻举起枪瞄准胡蓉道:“站住,转身!”

    胡蓉此刻已经走进了银行大厅,她顺从地站住了,缓慢地转身——在枪口下面谁也不敢逞英雄,但是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指挥车里,几个领导都从镜头里发现了老三的身影。

    “这个人是谁,干什么的?”宋副局长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镜头晃动了一下,显示屏瞬间变成了雪花。

    在场的几个领导心中一紧,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银行里传出一阵爆豆般的枪声,间隔极短,或许是三枪,或许是四枪或五枪,谁也判断不出,但可以确信的是,出事了!

    所有人一起拔腿往银行里猛冲,江北市的政法一哥胡跃进竟然冲在最前面!

    刘子光一直在蛰伏,听话顺从,不声不响,为的就是关键时刻的雷霆一击。

    蹲在银行角落里的每一秒钟,他的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着的,两只眼睛紧盯着劫匪的一举一动,两手垂在腰部位置,随时可以抽出手枪击毙两个歹徒。

    但他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下手,因为这把枪是偷来的,如何才能把谎话圆过去,是他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但始终未想出一条万全之策。

    事态在一步步地进展着,警方和劫匪达成了协议,以警察换人质,解除封锁,提供车辆,似乎危局已经豁然开朗,但是刘子光却明白,警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向劫匪妥协的。

    而且那个前来交换人质的警察正是和刘子光打过几次交道的胡蓉,对这个疾恶如仇、脾气倔强的年轻女警,刘子光印象非常深刻,当她出现的时候,刘子光下意识地预感到,绝对会出事!

    果不其然,胡蓉进入银行大厅,老三就眼神闪烁,对劫匪轻声咕哝了一句,虽然声音极其轻微,但正巧蹲在老三背后的刘子光却听得一清二楚:“注意她身上可能有摄像头。”

    高个劫匪立刻举枪瞄准胡蓉,喝令她站住,转身。

    胡蓉立刻站住,缓慢地转身,同时将两只手抬起来,表示没有武器。

    高个劫匪一挥手枪,示意同伙过去检查,矮个子快步上前,伸手就从胡蓉的防弹背心上扯下一个扣子大小的零件,后面还连着细长的电线。

    “这是什么?”矮个劫匪厉声吼道,暴怒之极的他揪住胡蓉的头发往地上猛掼,胡蓉势单力薄,被他粗暴地摔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劫匪拉动了***枪管下的唧筒,“哗啦”一声推弹上膛。

    胡蓉的头皮一炸,下意识地伸手掏枪,但她的速度还是慢了半拍,八四式微型手枪还未完全掏出来,劫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脑袋。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只看到劫匪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似乎张嘴骂了一句什么,然后那颗脑袋就炸开了。

    血红一片,似乎整个世界都变色了。

    当矮个劫匪将胡蓉掼到地上的时候,刘子光就知道机会来了,此时高个劫匪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他们身上,老三更是惊慌失措,无暇他顾,那些人质都是面朝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自己。

    矮个劫匪将上膛的***指向了胡蓉,就在开枪前的那一瞬间,刘子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枪,断然开枪,两颗子弹以极短的间隔,射入了矮个劫匪的脑袋。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刘子光的枪口就转向了高个劫匪,又是一个干净利落的Double Tap,两颗子弹穿胸而过,一股血箭飚出来。

    矮个劫匪的躯体如同推倒的墙垛子一样,重重地倒下去,劫匪手中的***也摔了出去,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向后飞去,正好落到老三脚下。

    由于高个子劫匪站的距离偏远,更重要的是这把老五四的精度堪忧,刘子光为了确保命中,在转移枪口的一瞬间,选择了射击面积更大的目标——劫匪的前胸。

    高个劫匪被子弹巨大的力量打得一个顿挫,向后飞起,同时抓着妞妞的手也松开了。

    妞妞被吓傻了,撒开两条小腿向前狂奔,那边胡蓉单手支撑着身体刚爬起来,看见小女孩迎面奔来,赶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这把*****里一共有五发子弹,在出手前刘子光就盘算好了,两个劫匪每人一个Double Tap,然后最后一颗子弹赏给老三,把他打死灭口,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但是正当刘子光掉转枪口准备对准老三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中枪的高个劫匪竟然没死!他躺在地上艰难地举起了手中枪,由于伤得很重,已经难以转动胳膊来打刘子光,只能勉强对准胡蓉和妞妞。

    形势万分紧急,刘子光大喝一声:“小心!”身躯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瞄准射击,两把五四同时迸射出耀眼的膛口焰,两颗子弹几乎是擦肩而过,一颗正义的子弹射中了高个劫匪的眼睛,当场爆头,结束了他苟延残喘的生命,另一颗子弹则命中了刘子光的右胸,打得他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正好面对着胡蓉。

    但见胡蓉满头满脸的鲜血,面容狰狞恐怖,右臂迅速抬起,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刘子光。

    坏了,这丫头疯了,刘子光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念头,他动作再快也阻止不了胡蓉的射击,只能硬挨这一枪了。

    枪声响起,刘子光一咬牙,可是并没有被击中的感觉,回头一看,老三手持***,眉心一个小小的血洞,两眼空洞无神,身子摇摇欲坠,晃了两三下终于砰然倒下。

    再回过头来,胡蓉的胳膊依然平举着,枪口青烟袅袅。

    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队警察冲了进来,胡跃进手持六四手枪冲在最前面,看到满脸是血的女儿,他猛回头大吼起来:“担架!急救!”

    刘子光高举双手,手枪滑落在地,众警察不由分说将他按在地上铐起来,掉在地上的手枪被踢开,一身黑色BDU战斗服的特警队员们鱼贯而入,呈专业的CQB队形搜索整个银行大厅,确认劫匪全部死亡之后,才发出安全的信号。

    警方清理现场,吓傻了的人质们被救了出去,与此同时担架也抬了进来,胡书记抱着自己的女儿焦急地喊道:“蓉蓉,你哪里中弹了?”

    胡蓉说:“爸,是别人的血。”

    但细心的胡跃进还是在女儿的制服衬衣袖子上发现了一道焦黑的痕迹,老公安出身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子弹擦过的印记,卷起袖子一看,果不其然,胡蓉的胳膊上一道血糊糊的伤痕。

    连胡蓉自己都惊呆了,啥时候中枪了都不知道,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这一枪是那个高个子劫匪在最后一息射出的子弹,在穿透刘子光的身躯之后擦伤了自己,假如没有刘子光替自己挡了这一枪的话,那颗强劲的七点六二毫米子弹将会重重地打在自己身上,如果打在没有防弹衣保护的位置,肯定会重伤。

    对了,刘子光呢?胡蓉站起来望过去,只看见四个强悍的特警按着刘子光的脑袋,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押送出去。

    “错了,他不是坏人!”胡蓉失声喊道,但此时现场杂乱,谁也没有听见她的呼喊,胡书记指挥着急救人员将女儿抬上担架救走,而那个哇哇直哭的小女孩,则一直被胡蓉紧紧抱着。

    银行大门口,警戒线还未解除,大量记者已经涌了上来,毅然只身犯险、解救人质化解危机的巾帼英雄——女警察胡蓉坐在担架上,在万众瞩目下从正门抬了出来,她一出现,无数的闪光灯便此起彼伏地亮了起来,掌声雷动,上百名公安干警,特警队员,武警战士,报社、电视台记者,以及人质家属等等,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场面热烈,难以言表。

    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沈芳快步冲了上去,满脸都是泪花,从担架上的胡蓉手里接过了女儿。看到这个感人至深的镜头,现场再一次沸腾了,照相机的快门声响得像机关枪一样。

    不知道是谁捧来一束鲜花献到了胡蓉手里,胡蓉有些手足无措,接过了鲜花,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父亲欣慰的笑容,宋副局长和分局谢副局长如释重负的脸庞,还有欢欣鼓舞的人群,这一切不都是自己一直梦想要得到的么?

    可是,为什么此刻却开心不起来?

    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胡蓉看到刘子光头上套着黑色的塑料袋,被特警们押解着上了那辆黑色的装甲车。

    胡蓉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