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态,汪明丽微愣着盯着顾乔的手指,怎么也不相信一个不小心便会弄出这样的伤口来,以她的性格,一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不忍心问出来了,她只是长叹出一口气。
“当然要矫正治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能落下这种毛病呢。”
武笠点点头,对她的决定十分赞同。
“既然要矫正,等一会儿体检都结束了,再去拍几张片子,定一个合适的治疗方案,这种矫正,宜早不宜迟。”
见何浩成夫妻二人仍是一脸愁容,武笠站起身,安慰的拍了拍何浩成的后背。
“行了,别皱着一张脸了,不是什么大毛病,顶多四到六周就好全了。老何,我告诉你啊,再耷拉个脸,我可当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啊。”
何浩成敷衍的笑了笑,他突然有些后悔那么轻易的就放过李凤英了。
除此之外,武笠还给顾乔做了一些全面的生化测试,对肌肉、骨骼、神经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系统性评估。
结束了这一切,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报告结果。
尽管之前听说过一些关于何浩成找到一个天赋极佳的女孩的传闻,但直到拿到手上的这份体检报告后,武笠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孩子的身体条件是有多么的出色。
几张化验报告在他手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武笠指着其中的数据连连赞叹。
“从检测结果来看呢,各项数据表现都相当出色,柔韧性非常好,爆发力、耐力也都相当不错,但是力量这部分就要差一些,不过女性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在一块上有所欠缺,只要加强训练就能弥补。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太瘦了,得把体重升一升。”
他先是猛夸了一顿,继而转向汪明丽安顿一些运动员饮食上的事宜。
在武笠和汪明丽讲一些注意事项的时候,透过窗户,何浩成发现了门外站立的人影,那人微胖,影子自然也显得敦实,耳朵十分有特点,圆圆的耳朵迎风招展,活脱脱大耳朵图图的放大真人版,叫人一看便知来者何人。
何浩成冲武笠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站定后打了声招呼。
“陈局。”
陈秋荣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时任沪江市体育局副局长,分管田径。
两个人也是多年交情了,说起来话来,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何浩成将报告递给对方,直截了当的发问。
“您觉得怎么样。”
陈秋荣当年是练铅球的一把好手,退役后,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他一副圆润的身板,年轻时候略显凶横的五官也变得圆润和善不少。
“浩成,你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了,报告我都看过了,这孩子的天赋有多难得,我比你清楚。”
“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您就直说吧,这孩子收不收吧。”
“收,你见过有人把送上门的金疙瘩往外推的吗?只是…”
说到这里,陈秋荣的语气突然有几分迟疑,他似乎有什么顾虑,何浩成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我能不能当这孩子的主教练啊,我想过,我现在…”
见何浩成飞速耷拉下来的脸,陈秋荣哈哈大笑,收起刚才的玩笑话,拍拍何浩成的肩膀。
“一会就领这孩子去报道吧,顺便去后勤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空宿舍,这几天就安排她住下来吧。”
这一次,反而轮到何浩成迟疑了。
“陈局,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让她正式来体校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先在学校学习,同时把身体补起来,等有一定的体能基础后,再开始高强度的专项训练。”
陈秋荣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说道。
“老何,我明白你的顾忌,可两手抓的话,孩子会更辛苦的。”
何浩成看了他半晌,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
“你我都是十多岁就进体校苦练的孩子,知道训练有多苦有多累。顾乔现在处于发育期,而她的身体状况比同年龄的孩子还差的多,更别提和专业运动员相比较了。在她基础运动能力还未发展起来的时候,过早进行高强度专项化训练,会造成什么后果,您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听完何浩成的理由,陈秋荣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本就是运动员出身,自然明白何浩成的顾虑。
过早的进行高强度的专项训练,的确会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运动员的潜力,但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的损伤青少年的肌肉关节发育。
而短跑的训练强度尤其大,过早的进行这样的训练难免会导致肌肉疲劳,损伤。这些不起眼的小伤累积下来,往往会造成关节的灵活性不够,会使运动员出现运动链中断、动作代偿、运动损伤等情况,甚至可以轻易终结一个人的运动生涯。
以残酷的训练来压榨运动员的身体,再以他们的身体健康换取成绩,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行业里默认的潜规则,而陈秋荣与何浩成都是这个体制下的受害者。
这也是为什么早些年体制内的运动员往往都运动生涯短暂的缘故。
既然何浩成搬出了充分合理的理由,陈秋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做出一些退让。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照你的方法办吧。不过,得给我个大致时间。”
“最少三个月,最多半年,主要还得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何浩成拍着胸脯保证,拿到他的保证,陈秋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先让这孩子在田径队里当个短期的试训队员,试训期结束后,通过省队测试,她才能正式成为省队在编的一名田径运动员。”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
结束了一天的体检,待他们回到家后,已是晚上九点了。
简单吃过晚饭,汪明丽拿出洗漱用品,安顿顾乔去洗澡。
站在淋浴头底下,浑身赤裸的顾乔感到有些迷茫,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隔着一层薄薄的陌生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
在此之前,她仅仅使用过几次水龙头而已,抬起头,女孩只能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花洒发愣。
很明显,这东西不会根据她的意愿喷出热水来的。
大约等待了两三分钟,凉气渐渐攀上每一寸肌肤,顾乔双臂抱紧自己的身体,小步挪到浴室门口。
轻声呼喊着汪明丽的名字。
听见声音的汪明丽从厨房出来,走到浴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顾乔,是你在叫我吗?”
咔哒一声响,浴室的门开了一天小缝,从卫生间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怯,听着对方以细软的声音轻唤自己:“汪阿姨。”
汪明丽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极其柔和。
“怎么了?”
“我…不会用…”
对顾乔来说,展示自己的无能的确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含糊不清的话语刚说了一半,汪明丽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求助,一拍脑门。
“看我这个脑子,那阿姨进来帮你好不好?”
顾乔点点头,让出一条缝,方便对方进入。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水波涌动声。
顾乔双手撑着墙壁在淋浴头下面闭着眼睛冲了一会儿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洗澡方式。
温热的水从头顶顺着脊背流到腿上,寒气在瞬间就被驱散,顶着满头的泡沫,顾乔只觉得温暖又踏实。
与她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汪明丽的一颗心如同被柠檬水浸泡,又酸又涩。
手指轻轻划过顾乔背后那些青紫斑驳的痕迹,汪明丽尽量放轻动作,不弄疼她。
女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好几条未愈合的伤疤,看着这些伤痕,不难想象出这孩子遭受过怎样的对待,汪明丽瞬间就想通了造成顾乔左手小指的骨折的原因。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汪明丽的声音如同流淌在皮肤上的潺潺细流一样。
顾乔低着头,眼中闪着泪花,泪水终于从眼眶中跌落,与热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不敢,我怕身体上有残疾,教练会不收我。”
有那么一两秒,汪明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
“不会的,无论是我,或者是你何叔叔,我们都不会那么做的。”
收回手,她顿了顿,轻叹一口气。
“顾乔,你要学会喊疼。要知道,受到伤害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它不代表你不够好,它的存在只是说明,有些人足够的坏,不要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顾順喜闻言身体一颤,低头不说话,手却紧紧攥起来。
汪明丽或许只是很会安慰人,但她的目光是那么真诚,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投射过来的都是善意。
顾乔更想哭了,她拼命的低头,使劲想把那股情绪憋了回去。
汪明丽不知道的是,此刻能够得到这样的对待,她已经是心怀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