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叫了名字,肖容亦是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姑娘,辨认出她是何人之后,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无奈瞧了良玉一眼,过去将她扶了起来:“你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姑娘哭得更伤心了:“我娘同大娘前些日子吵了起来,眼下我们在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娘她不便出府,便让我出来避上几日。”
良玉早已瞠目结舌,原来竟还是个熟人?她登时觉得不自在起来,拉了拉贺修的袖子,带着悔意道:“我方才……我方才其实也不是有意将她踢到那边的,若是知道她认识肖容,我便将这桌子让给她了。”
贺修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应当是她不讲理在先,你是什么人我自然是知道的。”
良玉只差跪在地上给贺修磕几个响头了,他这么一安慰,不得不说,她心中好受了许多。
肖容扶着那姑娘在长凳上坐下,给良玉介绍道:“这位是杨叔父的次女,杨宛若。”
杨宛若是何人良玉不知道,但杨应龙的次女她是知道的,就是那位被肖容悔婚了的姑娘。得知她的身份后,良玉又觉方才那一脚很是解气,眼下若再想补上几脚大约是来不及了。
良玉唔了一声,反应不大:“那你们慢慢聊,我坐累了,上楼去歇一歇。”
贺修也跟着起身:“我也不打扰你们了,马兄你有什么事便让人来知会我同良玉一声。”
回了房间,良玉窝在椅子中,一颗心却还在楼下。
贺修自然瞧出了她的坐立不安,善解人意的开了口:“要不我们去街上逛逛?听说东街头有个铺子,专卖些匕首之类的东西,想必你会喜欢。”
良玉自幼便喜欢这些东西,此时听贺修一提,登时打起了精神,一脚将踏出门槛时又转回了身,破天荒拿过桌上的铜镜照了照,须臾才道:“走吧。”
二人下楼时,肖容正同杨宛若坐在桌前说话,杨宛若此时正抽泣着,肖容则正襟危坐,见良玉同贺修一前一后出门,眉心几不可察的皱了下,余光追随着良玉的身影,直至不见。
走在街上,良玉似有感慨:“京城还是要比忠州繁华一些。”
这是自然,京城地方大,街道也不少,良玉同贺修闲庭散步般走过去竟也用了一刻的工夫。贺修口中这条街位于城内东边,一眼望去皆是卖匕首等装饰类武器的铺子同小摊。良玉双眸一亮,不自觉搓了搓手,似是难耐,双眼发直向前走了没两步,便同迎面走来的两人撞到一起。
那两人身着劲装,虎步生风,一瞧便非寻常人。
贺修见那两人面色不善,不动声色将一脸不悦的良玉从地上扶起拉至身后,淡然开口:“二位兄台对不住,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良玉自知理亏,虽被人撞翻在地亦是满腹怒火,但也从善如流的未开口。
那两人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多说其它,只没好气瞪了良玉一眼,绕过她扬长而去。
经此事这么一打岔,良玉顿时失了兴致,拍了拍身上的灰:“算了,突然不想逛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贺修摇了摇头:“那便回去吧,肖容也该着急了。”
良玉冷嗤一声:“他能着什么急,眼下应当还在安抚着他的碧玉娇妻,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想回去了。”
贺修见她耍性子,顿觉好笑,当下便乐出了声:“许久未见你这副模样了。”
初见良玉时,她正处水深火热之中,因替那女童背了黑锅,是以被全镇百姓孤立,后来那女童的母亲得知此事,领着自家女儿当众下跪认错,而后,镇上百姓见自己误会了良玉,立马脸色一转,口风一致道:“我便说秦家姑娘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么!”
良玉当时站在人群最前处,闻言斜睨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步子十分利落,只是眉眼间的愁云立时散开不少。
这么想想,那些日子竟也过去这么久了。
良玉闷不作声,良久才道:“白盏被软禁在府上,不如我们去他府上转转?之前有他我才幸免于难,这个恩情是要还的。”
贺修挑了挑眉:“他府上有人昼夜监视,我们这么光明正大的去定然连门都摸不到。”
良玉嘿嘿一笑:“许久未做那些偷鸡摸狗之事了,偶尔为之倒也不错,只是眼下天色尚早,我们再等等。”
待月上中梢,良玉同贺修才从酒家出来,两人早已换了身行头。
街上人烟渐少,小贩皆收摊回了家,只余几家酒肆同勾栏门口尚掌着灯,这么一瞧,街上登时冷清不少,良玉边走便侧头打量一身藏蓝劲装的贺修,满面真诚:“没想到你白白净净的,套上这夜行服倒也有那么些梁上君子的模样。”
贺修淡淡然瞟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抚了抚袖口的褶皱,生生将这话承了下来:“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两人挑小路行至白府后门,见明灭的光亮之下,有两名侍卫肃穆立于门前,良玉示意贺修在阴影处藏身,自己则灵巧一跃,攀上对面的屋顶,身手异常矫健,而后俯身向前行了几步,拾起脚边石子掷向巷子深处。
夜本沉静,这石子声便异常清晰,那两名侍卫大喝一声:“谁在那里?”
说罢有一人跑向发声处,另一人则转身进院去找同僚。
良玉急忙从屋顶跳下,趁机拉着贺修运气攀上一人半高的红砖墙头,在暗处见侍卫们举着火把从游廊上走过,步伐整齐统一。
待那行人走过后,良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问贺修:“你可知白盏的屋子在哪?”
此时两人蹲在一处,原本贴的便极近,良玉这么突兀一回头,双唇似乎擦过片柔软,她愣了愣,后知后觉猜到方才那触感来自何处,心当下一紧。
低头掸灰的贺修动作亦是一僵,抬眼见良玉面色十分不自然,紧接着一张俊脸也灼热起来,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尽量坦然道:“咳,那个……知道。”
良玉咽了口唾沫:“那个什么,你在前头带路。”
两人一路十分别扭的前行,偶尔双手碰到一起,皆触电般收回。
片刻后,贺修指了指身前的屋子:“就是这里了。”
窗纸上倒映着一道身影,听声音主人似乎十分淡定:“不是说了不要打扰?”
在白盏的声音更洪亮之前,良玉自然的拉着贺修从半掩的窗上跳进了屋内。
白盏正在案前闭目养神,听闻响动略有惊诧,似是未料到有人会如此猖狂唐突。
“放肆!”睁眼一瞧身前站着的两个人,白盏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后半句“滚出去”便生生吞回了腹中,小声道:“你们这是?”
良玉也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嗓音道:“贺修惦念你,我们便来了。此番我随行主要是来谢你当日救命之恩的。”顿了顿,煞有架势问:“那帮兔崽子可有怠慢了你?若有,我这便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白盏从未见过良玉这般的女子,朝一直未作声的贺修瞧了瞧,一时语塞:“这……”
贺修不以为意,抬了抬眼皮:“这几日你便好生在这歇着,莫要急着同外界联系,眼下弹劾你的折子不少,几乎全被申先生压了下去,此时万万不可落下什么把柄,申先生自有安排。”
白盏应了一声,问:“皇上还是不肯让皇长子出阁么?”
贺修闻言也叹了口气:“还不曾批准,你这篓子这次捅的有些大,申先生眼下因此事正处水深火热之中,是以这几日大约顾不上你了,你且保重,待有消息我再来找你。”
白盏倒是一脸的平静:“好,凑巧我累了,这几日歇息歇息。”而后又望向良玉:“这位是?”
良玉拍了拍白盏的肩:“你竟不记得我了?也是,那时我被那伙山贼打伤,的确是瞧着柔弱了些,你认不出倒也是正常。”
白盏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彻底说不出话,贺修在一旁倒是笑的开怀,毕竟白盏这副形容万年难遇。
临走前,良玉再三叮嘱道:“若有人欺负了你,你便将他的模样记下,老子非打的他满地找牙不可!”
白盏连连作揖:“好!自然!”
两人出门时一路闪躲才勉力避过已提高警惕的守卫。
白府同良玉下榻的客栈离得甚远,良玉拿不准此时马千乘是否睡下了,便拉着贺修漫步,打心里不愿撞上他同那个杨宛若说话的场面。
贺修难得来京中,心中感叹万千,又加之身旁走着秦良玉,自然也希望时间过的慢些。
寒风扫叶,在角落出掀起一阵小旋风,两人身上皆着劲装,有些单薄,好在贺修心细,方才从白盏府上出来时向他要了件披风,黑衬镶金边,瞧着十分大气,此时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他抖开披风,罩上良玉肩头,察觉到掌下身子瞬间僵了僵,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而后若无其事收回手:“天凉了,姑娘家要穿的暖和些。”
良玉轻轻应了声,面色再度不自然起来,伸手拉了拉领口:“你不冷么?”
贺修微微一笑,如三月暖阳,将这寒风照的暖了些:“不冷。”
良玉搔了搔头,没话找话:“明年要会试了,你回去应当静下心来看书了。”而后语气沉了下来:“再往后你便入京为官了,我们……见面便不容易了,老子会想你的。”
贺修皱了皱眉,垂眸瞧了她一眼:“眼下说这话还早。”
良玉远眺夜幕:“日子过的是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