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琛怔住。
那段记忆,君长羡自己也是混乱的。
那一年出征,
他的亲身父亲,护国公,在三军点将台上亲自为他斟了一碗酒,就是那碗酒,在他身体里种下了蛊虫。
大战在即,边关环境恶劣,不少将士都种南疆人的蛊毒,自相残杀,生吃同袍,那样的场景至今想起,都还是君长羡的噩梦。
他记得自己是和将士们一起战死了的,可是混混沌沌醒来,又是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他也很奇怪,曾经试着找出路出去,终是无疾而终。
经常会响起让他头痛欲裂的竹笛声,有人靠近过他,在他身上翻找什么东西,甚至用刀刃划开他的皮肉,他发狂的时候杀了不知多少人。
后来意识更加淡薄,唯一记得的就是杀。
被人装进石棺里送回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和尚,那和尚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渐渐有意识了,虽然大多时候还是想杀人,可至少懂得控制自己了。
直觉告诉他,那个和尚和之前关押他的不是同一伙人。
去江南的途中,他看见水中的幻影是他的发妻林初,一时间乱了心神,才被蛇藤拖入了水中。
在临安暗河里,他见到了护国公,也见到了一个让他异常意外的人,传言中已经去世的林初父亲,林家老太爷。
一开始他并不确定,因为他印象里的林家老太爷是个满脸皱纹,须发灰白的老者,可他见到的分明是年轻时的老太爷。
林老太爷说,林初把东西留给了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并不知晓。
后面护国公抱着一个婴儿来血祭,据说那是他五弟的孩子,血祭之后他意识又陷入了模糊。
再次清醒来,是在林家庄子上的地窖里。
林老太太问他是不是见到了林老太爷,他不知林家出了什么事,只得如实作答,林老太太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流了不少泪。
也把所有的事和盘托出,都告诉他了。
林家乃古越皇室遗脉,在几百年前古越灭国之后,十大圣巫就带着林家祖先隐居避世,也教习他们巫蛊术。
利用古越留下来的遗产,发展成商人,到了林老太太那一代,林家势力已经如日中天了。
林老太太是嫡系,林老太爷是旁支,她们二人结亲后不久,林老太太就发现林老太爷跟身边的丫鬟有染,当时心灰意冷,林老太爷一口咬定是自己醉了才做出此等荒唐事,并要杀了那个爬床的丫鬟。
此事闹了许久,终于在丫鬟产下女婴而死后平息。
但林老太太和林老太爷间终是有了间隙。
林老太太当年也是海上经商一把好手,为了散心自己亲自出海,没想到遭遇海盗,混战之时林老太爷替她挡了致命一刀,危在旦夕。
后来局面被林家人控制,寻了大夫给林老太爷医治,大夫说林老老太爷重了剧毒,只怕熬不过了。
林老太爷拉着林老太太说了许多愧疚的话,那时候的林老太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是可以把命都豁出去的,林老太爷为她挡那一刀,她心底的芥蒂和隔阂早就没有了,又听了那么一堆煽情的话,便是随着林老太爷去死也愿意了。
林老太爷就扯到了林初和林大爷身上,说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天底下又不知多少人盯着林家的生意,他放不下她们。
林老太太一想也是,又听林老太爷无意似的说,若真有传说中那令人起死回生的蛊虫就好了,他舍不得孩子,舍不得林老太太。
林老太爷是林家旁支,对于林家是古越皇室传人这一点,知道的没林老太太多。
林老太太犹豫几番,还是用自己的蛊虫救了林老太爷,经历过生死,又是夫妻,林老太太决定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古越的事都告诉了林老太爷。
林老太太对养蛊算是极有天赋了,年纪轻轻就练出一只蛊君,但蛊君给人续命还行,真正能让人起死回生,甚至长生不老的,怕是只有蛊皇。
林老太爷表面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暗地里却是开始练起了蛊,人蛊,兽蛊,他都练过,但连一只蛊王都没有练出。
孩子们渐渐长大,林老太爷又常年经商往外跑,林老太太也没注意到林老太爷的异常。
直到她无意中说漏了嘴,说女儿林初炼出了蛊皇,怕是古越要在这一辈人中崛起,林老太爷才丑态毕露。
明里暗里找林初要过不少次蛊皇,林初看似温柔,实则心思细密,察觉不对劲儿就告诉林老太太了,林老太太只觉得心惊。
想到自己可能养了一头财狼在家十多年,她就心头发冷,怕林初有什么不测,她当即同意把林初嫁去镇北王府。
后来设计抓住了林老太爷的把柄,这样心存异心的小人,骗了她十多年的伪君子,林老太太本来是要清理门户的,被林老太爷三两句话软了心肠,又被林老太爷钻到空子,废了筋脉,失了武功,从此形同废人。
君长羡听林老太太讲述这些的时候,内心是极度震惊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幕后之人会是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想追求永生,想要独霸江南林家的财产,乃至整个古越留下的财宝。他一直试图拿走林初手里的蛊皇,后来又和南疆联手,壮大了实力。他要蛊皇,而南疆人想要培育蛊皇的真正方法,毕竟巫蛊之术,源于古越,流传至今,南疆掌握的大多是旁门左道的毒蛊。
从上次在临安见到林老太爷来看,林老太爷似乎已经找到驻颜的方法了,就是不知有没有得到永生之法。
君长羡以为林老太爷拿到了林初炼出的蛊皇,但林老太太说没有。蛊皇在他身上,君长羡突然就明白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了。他被幽禁的那几年,想必也是在找他身上的蛊皇。
后来护国公带来血迹的那个孩子,是想用血引出他体内的蛊皇,不过最后失败了。
不过他也因此丧失了一段时间的神志,最后在林老太太的帮助下恢复,才知晓那个孩子恐怕不是君家血脉,血祭才没有奏效。
护国公为何会跟林老太爷联手,君长羡能想到到,只有野心二字。
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再进一步,他要的便是皇位了。
自己的父亲是这么一个人,为了权力不惜杀死自己的儿子,君长羡对护国公可以说是完全冷了心肠。
君琛听完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也是沉默良久才道,“那个和尚能凭一人之力救父王出来,想来应该不是泛泛之辈,诸国之中,有名望的大师不少,可武功高深莫测的,怕是没有几个。”
君长羡说,“你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想从当年救我的和尚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是自我清醒之后,就一直让君氏云骑打探,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君琛眸色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长羡又问起了之前那个问题,“子臻,京城如今这般局势,你到底有何打算。”
君琛踩了一脚落在庭院里的秋叶,语气没什么起伏,“什么打算也没有。”
君长羡打仗从来都是稳扎稳扎,不看清接下来五步棋,他绝不会轻易落子,此刻听了君琛的话,眉头不由得皱起,“你把京城的水搅混了,现在抽身,那这烂摊子谁管?”
君琛看了一眼天,“谁爱管就谁管吧,这天下如何,与我何干?”
他现在只想守着君兮,一分险也不想冒,一刻钟也不想离开她。
失而复得,没有什么能让他再分心分毫。
君长羡看了他许久,才道,“京城若是彻底乱了,各方势力割据,过了那个混乱点,再想收复就难了。”
君长羡是出了名的仁将,在战场上不放弃自己任何一个兵,待他们如亲兄弟,战后让士兵给老百姓修桥铺路也是常有的事,他怜悯天下苍生,知道天下一乱受苦的还是百姓,才想让君琛控制住局面。
君琛还是摇头,“父王,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拍着君兮,一起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他语气顿了顿,“父王还不知道吧,君兮怀了三胞胎,她如今这样,我真的放心不下。”
这话是一个重磅炸弹,君长羡眼底有欣喜也有惊讶,“兮儿她……”想到君兮如今的样子,君长羡心头又沉重起来,“也好,你安心在山上陪着她吧。”
他是一个仁将,但也是一个父亲,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亏歉了君兮。
君琛回去的时候,君兮还蹲在那里看金鱼,不过看得没之前那么专心了,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就转过头来了。
白玉似的小脸缩在衣领边的白狐毛里,叫人只想咬上一口。
君琛走过去极为自然的把人抱了起来,坐到榻边,“你啊,越来越淘气,几个月后还得给我生三个小淘气出来。”
他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想到君长羡同他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有几分试探他的意思。不过他笑得释然,“为你袖手天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