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了歪头,似乎对他的这句话不少很能理解。
楚子伊吞了吞口水说,“一直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她的视野掠过他的肩头,落在了轩窗外的庭院,“这,是哪里?”
虽然这里看起来与君山的天水一方如出一辙,可是忘兮再君山住了那么多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君山。
楚子伊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楚国,你已经昏迷半年了。”
她神色罕见的平静,漫不经心瞥了自己十指上的疤痕,被琴弦割破太深,怕是此后都无法抚琴了,更确切的说,她造下这样重的杀孽,师尊交给她的一切术法都不能用了吧。
“在想什么?”他见不得她这般出神的样子,仿佛已经不再人世。
忘兮说,“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眼底的慌乱来得这么突兀,又一把抱住她,“活着不好吗?你知不知道,我多感谢上苍你还活着……”
忘兮只目光平静望着竹屋的屋顶,“我已经没有任何巫师的能力了,帮不了你什么。”
“你以为我是想利用你?”他面上薄怒。
忘兮平静如初,“我于你无用,你还会待我这般?”
他似乎被她气的不清,有些凶狠的吻上她的唇,虽然只是一触即分,但还是心跳如擂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她还是有些茫然。
楚子伊低低叹了一声,扶着她躺下,“罢了,日后你会明白的,我先去给你重新煎一碗药。”
半年前那逆天一战,王权剑斩断山脉,封了琅琊城,从此古越只是一个活在传说中的王朝,诸侯国死伤惨重,倒是一直被她护在结界中的楚国士兵没什么伤损。
忘兮在楚子伊为她重新建立的这个天水一方住了下来,她还是不习惯要人伺候,自己每日种种花,打理一下院子里的草药。
楚子伊一日三餐总往这边跑,偶尔得了什么名贵奇花,也都往这里搬,昔日种花总把自己抹一脸泥土的少年,如今也是种花一把好手了。
时光平静得叫人心惊。
变故来源于那个月夜,陌生的宫装女子闯进这个深深藏在皇宫的小院,趾高气扬说要楚子伊白天送来的那盆碧玉牡丹。
忘兮爱花,却不爱这些娇贵得不得了的名花,那个美艳得张扬的女子,是楚子伊的妻,她无心与她多言,大方让出了那盆碧玉牡丹。
那天的晚膳,楚子伊没有来,她望着竹桌那边多出的一副碗筷,眉头深深皱起。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一日不来,她便觉得心底有些不安。
她与他,到底是亦师亦友,还是什么?
这个问题那一世的忘兮想不清楚,也从来不打算去想。
一连三日,楚子伊都没有再踏进小院一步,忘兮兴许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忘得很快,她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生命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第四天早上,脸抹得比宣纸还白的太监带着御林军进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院。
“古越妖女,迷惑君王,秽乱宫廷,包藏祸心,在送与王后的碧玉牡丹里下了麝香,谋害皇子,其罪可诛!”
暗不见天日的天牢,一百零八种刑罚。
身下的刑架已经被鲜血染红。
受了王后旨意的天牢狱卒们都忍不住嘀咕,“难不成她真是妖?这么多酷刑,就是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怕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你还别说,这太邪门了,她身上那么多伤口,又没敷药,早该溃烂脓化了,可是竟然自己愈合了!”
“这样的妖女,就该一把火烧死她!”
“听说是陛下从古越带回来的,古越巫女蛊术毒术那叫一绝,指不定给陛下种了什么蛊,陛下才每天跑去她那里!”
……
忘兮眼皮颤了颤,掀开一条缝,望着自己没了指甲的十指,嘴角牵出一个算不得笑的笑容来,“师尊,你可害苦了徒儿……”
冥月砂怕她有什么不测,给她下了一道驳命纹,不管怎么,都死不了。之前忘兮不知,在天牢受过这些生不如死的酷刑,又联想到自己之前打定主意和古越一起覆灭,突然活过来的事,她才明白这是冥月砂之前做的手脚。
“师尊,你怕我死了,可是徒儿现在巴不得死了呢。”眼角滑落一串晶莹,混入面颊的血色里。
真的很痛啊,为什么这么痛啊……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做错的唯一一件事是降下王权剑大开杀戒,可是现在她知道还做错了一件事,她不该遇见楚子伊。
眼前有人影晃动,繁琐宫装,云鬓发髻,金玉步摇,是王后。
“这个贱人害死了我儿,让你们给她点颜色瞧瞧,你们就是这样做的?”
“王后息怒,小的,真的把这天牢里能用的刑罚都用了一遍了啊……”
王后冷笑,亲自拿起旁边火炉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忘兮身上,滋滋升起的白烟让两个狱卒都别过了眼。
王后狰狞大笑,“你用什么勾引的王上?嗯?这张脸吗?让我看看,还真是倾国倾城呢……这络铁的滋味儿痛吧?你知道我看着王上每天去你的小院心底是什么感觉吗?我的心里也跟这烙铁烙过一样!”
她把烙铁扔回火炉里,拿起另一个烧红的烙铁,捏住忘兮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这张勾人的脸蛋上全都烙上贱奴的铁印,你说王上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粘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涌出,沾染了王后华丽的衣摆,她轻蔑一笑,“贱人,本宫好好一件衣袍,都叫你给毁了!”
抬手要打耳光,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王后惊愕回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孔,脸上的笑就又变得轻蔑起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病怏怏的五王爷啊,您不在王府好好养病,跑来这天牢做什么?”
楚连城直接一把扣住了她的咽喉,手背青筋暴起,眼底通红似乎有泪光,“你这般对她……你怎么敢这般对她!”
狠狠一掼,把王后的头按进了烧得通红的火炉里,很快就响起王后撕心裂肺的瘆人惨叫,被楚连城的暗卫制止的两个狱卒险些被这般狠佞的手法吓得晕过去。
天牢外,有巡逻的狱卒听见那惨叫声忍不住碰碰身边的同伴,“叫的这么惨,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另一个狱卒老神自在道,“王后亲自去了,肯定是在折磨牢里那个女人呢,你小子傻啊,这时候过去,想王后赏你板子?”
狱卒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那个女人也挺可怜的。”
“可怜?”年纪稍长的狱卒冷笑,“若是她手段再多些,说不定如今再里面受折磨的就是王后了,帝王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听说陛下挺宠这个女人的,没有哪一天不去那个女人那里。”
“是不是还宠还说不准呢,陛下在她那里过过夜了?这般把人推上风口浪尖,谁知道帝王什么心思……”
楚连城把忘兮从刑架上放下来,整个手都是抖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安静如一个染血的瓷娃娃,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主子,楚王亲自来天牢了!”暗卫打探消息回来道。
“从暗道走!”
暗卫手起刀落解决了那两个狱卒,又跳进了他们打通的暗道里,楚连城抱着忘兮也进了暗道,她身上的血,像是蛊虫,顺着皮肤爬进了他心底,让他的心一阵阵的揪痛。
“对不起,我早该猜到他带回来的那个古越女子是你的!”
“要是我早一点知道你在天牢就好了!”
“忘兮……忘兮,你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城了!”
眼前已经有了光亮,是暗道的出口。
接应的马车早就侯在那里了,不过有三辆,楚连城抱着人上了其中一辆马车,另外两辆马车由暗卫们驾走混淆视线。
他用帕子擦尽忘兮脸上的血污,手一直是抖的,“楚子伊,你该死!”
有温热的水珠砸在忘兮脸上,是他的泪。
原本安静的仿佛没有呼吸的人,睫羽颤动了两下,虚弱掀开一条缝,“是你……”
他想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十指抖被人拔了指甲,也上过竹架,手骨畸形的扭曲着,让他连触碰抖不敢。眼中滑落大片大片的水泽,他哽咽不能出声,那双手曾经多好看啊,不管是抚琴,还是斟茶,抑或是祈福时凝结结印……
心底的恨意那般鲜明,让他想把楚王和王后千刀万剐,他似乎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他到底哪里好啊……你曾经对着他笑,对着我,就一丝表情也没有……”
她唇角轻轻挽起,“我……做错了事……”她不该认识楚子伊的。
“我……想……回家……”她的气息已经很弱了。
眼底的泪怎么也止不住了,楚连城揽紧了浑身是血的人,“好,我送你回家!”
对着驾车的暗卫吩咐,“去君山。”
“爷,古越已经被横断的山脉封了路,去不了啊!”暗卫为难。
“去君山!”楚连城吼了一声,像是在努力压制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