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水掀开眼皮一看,见君琛手中握着一缕闪着银光的丝线,也是吃了一惊,“真是奇了,有缘人竟然是你!”
他语气里不乏羡慕,不过还是推搡着君琛道,“快,上祭台去,接受圣尊亲自给你祈福!”
在一片唏嘘声里,君琛飞身上了祭台,那一手利落的轻功,引得不少人赞叹。
那一刻的脚步像是灌了铅,明明近在咫尺,可是他生生迈不动步子。
白衣银华的圣尊琼足踏在黑玉祭台上,每走一步,脚下都生出粼粼波光,银线勾勒的扶桑虚虚缈缈的绽放,在她走过几步后又开始幻灭。
那双琼足终于停在了自己跟前,面纱下溢出极致清冷的一声,“跪。”
他看着她的眼,缓缓压下了双膝。
然后那双比冷月还要白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眉心,冰冷的,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却叫他贪恋那触感。
切珠断玉般的清冷音色再次响起,“闭眼。”
他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只停留在他眉心的手一直没有移开,圣尊似乎又用越语唱了什么祭祀的越歌,嗓音低低的,清冷如高悬在头顶的那轮圆月。
古老,渺远,让他仿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的神经有了片刻松懈。
何时停下来的,君琛不记得了,那声清冷的“睁眼”落下,他掀开眸子,只看到满月光辉下沐浴着圣光的她。
千百年前的你,是这般模样么?
《越人歌》写下的或许只是一段风花雪月,野史记下的只是没有感情的对错,能亲临这个已经泯灭的王朝,亲眼看看曾经的你,真的该感谢上苍了。
“起。”她收回落在他眉心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拽住了她的手。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前所未有的快,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第一次拉她的手。
场面似乎该喧哗的,可是祭台四周,只剩一片死寂,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到也没动怒,只三分淡漠三分冷寂三分睥睨望着他,余下那一份,或许是惊讶,“你还有何所求?”
君琛说,“求一人。”
“何人。”
“心上之人。”
她似乎愣了一下,从她成为圣尊那天起,就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一阵夜风,吹落了她面上那层银纱,一张久违的面孔映入君琛眼帘,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唇,熟悉的脸……只有神情是陌生的。
人群里一片到吸气声。
她眸光微微一敛,似有不悦,抬手戴回了面纱,没有半分停留,踩着步子往回走。却有一道极致清冷的嗓音落在君琛耳畔,“爱不得,恨不得,求不得,舍不得,何苦?”
祭祀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君琛看着被巫女簇拥着载歌载舞的人,一声低喃,“不苦。”
前世的情深意重终于在爱恨烟消云散的来生补全了缺憾,这便是因果。
哪怕早已遗忘了彼此的容颜,哪怕当年那篇辞藻华丽的诗赋早被时光冲刷得不剩只字片语,哪怕昔日九重宫阙中的帝王与爱妃都成了茫茫尘世中最普通的男女,几番风雨,几度光阴,可还记得那个传说
烟花炸响在夜空,坠下时拖着无数银色的小尾巴,古越的祭祀歌舞,是叫人震撼的,合着鼓点,踩着节拍,恍惚间给了人沙场的错觉。
楚国的舞蹈是柔情的,舞娘们娇软的腰肢像是江南的水,无声无息就能让人软了筋骨。古越的歌舞,充满了力量的磅礴美,他们敬畏天地圣灵,也信仰圣尊无疆。
林三水原本看的出神,回头正想找君琛话痨两句,却发现他唇角一丝苦笑,不由得愣住,“你怎么了?”
君琛说,“我在找一根人,找到了,她却又不肯跟我回去了。”
林三水便笑了,“是你喜欢的姑娘,肯定是你惹人家生气了,姑娘家都得好生哄着,若是把人家的心伤透了,人家还回来作甚?”
君琛道,“是啊,我总说喜欢她,可是又总让她难过,不怪她狠了心要走。”
林三水愣了愣,“这个……人世间,最说不清的便是情爱了吧?若是放不下,就去找找吧,找到了,求她,她若肯原谅你,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人家不想跟你走了,便作罢吧,三生石上,月老树下,多的的情深不寿,情衷缘浅。”
君琛嘴角那丝苦笑也勾不起来了。
祭祀结束后,圣巫们都如来时一般离去。
君琛望着那顶青烟小轿问,“你们圣尊这是要去何处?”
“自是回君山去。”林三水怕他不懂君山是何地,又解释上了,“君山乃古越圣地,是历代圣尊居住的地方。”
他见君琛还没收回目光,露出一抹坏坏笑意来,“兄台,莫不是被圣尊勾走了魂?”他有模有样叹息了一声,“方才那惊鸿一瞥,便是叫我现在去死也值了。不过还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吧,古越圣尊,是没有爱恨,也不可能嫁娶的。”
君琛疑惑偏过头。
林三水道,“他们是古越的神明,神明沾染了七情六欲,便不是神了。这也算是巫师和皇室的一个不成文约定吧。”
君琛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林三水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挠挠后脑勺。
祭祀完了,簇拥在大街上的人群也散了,一队官兵这才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了过来,“公子,公子,可叫下官好找!”
君琛一瞥那官员腰间的玉牌便知是朝廷中尉官职,他眼底微微一惊,“你是古越国公子?”
林三水又挠了挠后脑勺,“我之前说的那话也不算骗你啊。”
在他眼底,当个古越皇帝,或许真是个闲官。
人群里又来了一队人,见了君琛,单膝跪下,“臣等该死,同公子走散了!”
这次轮到林三水一惊,“父王说这几日有楚国贵客来访,兄台莫不就是名震诸国的子伊公子?”
野史上记载,走访越国的的确是楚国三公子楚子伊。
君琛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晚间住进了古越安排的驿馆里,他头枕着双臂躺在驿馆的屋檐上,望着渐渐西沉的月亮,眉心笼罩着一片愁云。
《越人歌》的传说里,越女只是船上一个歌姬。
可如果这一世的君兮才是《越人歌》中的女子,那她作为古越圣尊,又怎会在游船上唱歌?
更让君琛想不明白的是,那般高贵如神诋的人,是如何与楚子伊有交集的,此刻他全然忘了,楚子伊便是自己的前世。
夜风有些凉,吹乱了他原本乖顺贴在耳边的碎发,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一度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错觉。
披着一身月华,落在房顶的,不是圣尊又是谁?
她已经换下了白日那身庄严隆重的祭祀服,一身白衣在月色下飘渺欲飞,好几次君琛都险些没忍住去抓住她的手,就怕她转身便扶摇回了九天。
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圣尊前来,可是有事?”许久,君琛动了动干涩的唇。
圣尊深深的看进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像是要看进他内心最深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一刻君琛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度清浅又眷念的弧度,“见过。”
圣尊微微皱了眉头,这个人太矛盾了,眼底是地狱才有的幽森绝望,语气却又那般无辜,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受了情伤的痴心郎。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猛然顿住。
那人的眼里,有过三冬之雪一般寒冷是残酷,有过野草般疯涨的野心,有过星火燎原一般炽热的痴狂,却从未有过这般死气和沉寂,仿佛一切都已走到了尽头。
他重重闭上了眼,仰躺在屋顶,仿佛已然是一具尸体。
圣尊眉头越皱越紧,宽大的广袖在夜风里翻飞,最后踩着步子,往回走。
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都说圣尊祈福众生,那圣尊能否听我讲个故事呢?”
她的脚步终是顿住。
他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像是喝了陈年老酒,嗓音微曛,“我有个喜欢的姑娘,可是她走了,我寻了她许久,真正找到她的那一天,她不记得忘了,我该如何?”
他侧过头去看她,目光幽森得像是一口老井,能把人给吸进去。
许是月光不再那般沁凉如水,她声音里也少了几分冷意,“城中太白湖之上,有三座白石拱桥,平安桥边求平安,如意桥上寻如意,长生桥畔歇一一歇,百年不过回头间。若是有情人,手挽手在桥上过三遭,自此便情意绵长,缘定三生三世。”
“圣尊可愿与我在桥上走一遭?”他问。
这话有些轻浮,但他问的深沉。
圣尊眉心又笼了起来,出口却是冷喝,“不知所谓。”
运起了轻功,似要飞离这个地方,原本尸体一样躺在屋顶的人不知何时起身了,出手竟比她还快了几分。
拉住了她的袖口,再次拉扯之间,就扣住了她的腕儿,她指尖已经凝起一道结印要挡,被人轻易就捉住了手腕扣在头顶,他垂下头来,眼底黑漆漆一片,“为什么要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