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招风耳是叛徒!”霍恩坐在马鞍上,向齐拉抱怨,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父亲的决定就跟太阳会从东边升起,就跟长途跋涉后脚趾会长出水疱,就跟骑马太久大腿会被马鞍磨破一样,没有人能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他以为自己早就尝过恐惧的滋味,在年幼时不慎落入望月湖,在北城森林狩猎碰到黑熊,在第一次偷酒被母亲现时,就已明了。可这份信心却在半个月前,他们凯旋返回的路上完全被推翻。那些家伙几乎夺走了他的一切:朋友、信心、希望、勇气、以及南征的资格。
任务负伤归来后,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然后才星夜兼程,追上南征大军。他们的小队由五十名联盟军骑士,以及数百名在尼普尔剿匪任务中负伤的骑士组成,其实霍恩早就可以下床走动,但迈克叔叔命令他们必须集体行动,所以他只得百无聊赖的躺了半个月,才随那些老骑士追上队伍。
越过北城桥后,他现南面也没啥特别的,一样长着橡树,一样有村庄,就连入秋后的夜风也一样冰冷彻骨。
那日,他在一片巨大的橡树林外找到父亲,父亲当时正在一座破烂墓碑前,低声祈祷。在北城时,他很少见父亲去神院祈祷,父亲或许不是个虔诚的纳穆神徒,他和母亲不同,可那天他看上去却无比虔诚。“霍恩,埋葬在这里的,是父亲这辈子最忠诚的勇士,马文·弗格林。”父亲在墓碑前放下一袋马奶酒,扭头告诉他。
而在那之后,仅仅只过了两天,他就收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传达消息的人是父亲的亲兵艾登,箭术老师那天急匆匆地撩开帐帘,一脸哀怨地告诉他:领主大人已经帮你备好了马匹和食粮,你将和塞尔西大人的儿子齐拉一起,连同三十名联盟军最出色的骑士,返回北城。
返回北城?
“真该死!我不过杀了一个伯爵的儿子,招风耳是叛徒啊!你难道没有告诉我父亲,告诉迈克大人吗?他当时向‘尼普尔西部领主’投了降,脱得连他妈裤子都不剩!他是我部下,他背叛了我,背叛了联盟军,背叛了我们视比生命还重要的荣誉,他难道不该死吗?!”队伍行至亚述边境时,霍恩又一次向齐拉抱怨。
“老大,我耳朵已经长茧啦!”齐拉坐在马鞍上,无奈地说。
“招风耳他该死!‘尼普尔西部领主’该死!决定这件事的人也该死!他们通通都该死!”霍恩愤怒的吼道,惊起一片林中飞鸟。
他思念母亲,也思念北城,他爱那儿的一瓦一砖,一花一木,甚至连北城的老鼠也显得可爱至极.....但不是现在。他如今更想随父亲和迈克叔叔南征,与酒无关,那种在日月星辉下策马驰骋疆场,与敌人浴血奋战的畅快淋漓令他向往,那种胜利凯旋,即便有牺牲也值得的浴血战场令他向往。“如果他们让我跟着,等南征结束,搞不好我就是公爵了!”他向齐拉宣布。
“您是北城的少城主,”齐拉撇撇嘴,“您父亲早在第一大就是公爵啦,您爷爷也是公爵,爷爷的爷爷也是,所以对于公爵这个位置,您应该没啥兴趣才对。”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能在战场上为北城做出杰出的贡献。”霍恩换了个说法。
“老大,回北城有什么不好?”齐拉低头躲过一根树枝,“自从哥哥遇难后,我就一直想回北城。”他伸手挠挠肩膀,那个贯穿伤正因结痂而痒,“我不怕死,你知道的,可如果我真的死了,母亲她.....她已经失去哥哥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
霍恩的脑海中立刻出现母亲流泪的模样。“是的,我明白,”他最后说,“抱歉,齐拉。”然后他用更小的,齐拉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抱歉,乌尔夫,我想你了,我的兄弟。”
每天夜里,霍恩都会梦见那场战争中丢掉小命的同伴:被领头人一剑刺中脑袋的乌尔夫,被大锤砸扁脑袋的奶牛布拉克,被长枪贯穿肚肠的麻脸康恩,被暗箭射穿脑袋的香肠嘴派恩,被四五人同时举剑刺死的小弯指梅德,而稻草头泰达临死前还叫喊着“联盟军万岁”.....他想念这些伙伴,他们比谁都勇敢。
于是,尤金长老所教授的那些悼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每个惊醒的夜晚他都会低声祈祷,有时会吵醒齐拉,然后他们两人一起祈祷,偶尔诅咒招风耳波德。
日复一日,沿着鬼影森林,白天赶路,夜晚祈祷,直到树木变得渐疏,眼前出现那片熟悉的湖泊,最后是阳光普照的原野,蜿蜒的溪流和绵延起伏的山丘。
“等回了家,我要好好大吃一顿!”齐拉那天坐在马鞍上,看着已经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北城说,“你呢,老大?”
但他们那天走了一整天,第二天又走了大半天,才终于回到北城。
母亲在南城门下等他,塞尔西叔叔也在,还有温妮阿姨。乌鸦当然会比他们先到,否则她的眼睛不会这般痛红。“孩子们,你们瘦了。”母亲露出那再熟悉不过的微笑,眼泪随之滑下眼角,“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那天的晚餐由母亲亲自下厨,每道菜都极其精致,更重要的是,塞尔西叔叔让他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小约翰在旁不停的给他斟酒,而坐在一旁的母亲竟也没有阻拦,他至少喝了六七杯香醇的葡萄酒,直到最后酒壶见底,母亲也没有多说半句。
饭后,塞尔西叔叔突然离开座位,在他面前跪下:“霍恩·道尔顿,从今开始,你便是北城领主,在您的父亲回来之前,我奉命将北城交由你统领。所有一切事务你必须竭尽全力,因为这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也是我们北城人一生的心血。”
霍恩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别让我们失望。”母亲似乎从未如此严肃过。
霍恩点点头,起身搀起塞尔西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