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两月,再度回归云府,云无辈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是松缓了下来。
这两月来,自幽东清风峡谷开始,每走一步均是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圣灵谷殁龙潭的生死悬于一线、陷空山的腹背受敌、云路之中的杀戮争命。
短短两月,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
这一切,让云无辈的心神疲惫不堪。
好在这一路的艰险,总算是收货不菲,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贪狼宫玄天殿中,聂远与楚天琦二人转习贪狼煞诀,又有无边煞力之助,殿外一月,殿中却已过了近三载春秋。
如今两人俱是金丹境修为,虽然腹中金丹尚未开窍,亦不曾凝魄入金丹,但凭借二人筑基前那雄厚的根基,战力已不在等闲金丹真人之下。
玉面书生王伦,其杀道剑意已彻底觉醒,只是在无边悲痛之下,整个人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无异。
不过此人在进阶金丹之后,一举凝聚尸狗魄入金丹窍穴,已是金丹第一境大成的真人。当日在贪狼星比斗,聂远与楚天琦二人联手,竟只在这位玉面书生手下撑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双双败北。
“不知不觉间,已有三位金丹战力在手,再非当初的孜然一身,呵。”
自语一番,云无悲行在府中石径之上。
一路上,众多丫鬟家仆纷纷的匍匐恭送,比之当初由东临回归时,却是多了许多敬畏之色。
“嘿嘿,这不是三剑斩无常的云公子么。”
这时,自游廊之外传来一声震天的虎啸,转眼间,两只插翅巨虎带着凛冽的阵风呼啸而至。
片刻之后,自虎背上飞身跃下两人,正是云无忌与无咎二人。
两人挥退众多仆婢,躬身拜下,笑道:“拜见兄长。”
云无辈脸上笑意升腾,望着兄弟二人,心中却是欣慰之极。
短短两月功夫,无忌与无咎二人,俱是少了几分跳脱浮躁,而多了几分稳重。无忌爽朗之意不失,而无咎眉宇间的戾气也愈发迫人了。
示意二人起身,莞尔一笑,“什么三剑斩无常?你二人竟也敢调笑为兄了。”
“嘿,兄长有所不知,短短半日功夫,整个府里都传遍了。”说着,云无忌掐起兰花指,故作女儿态,嗲嗲得模仿道:“咱们那位三剑斩无常的大公子回来了呦——”
说罢,兄弟二人笑作一团,惊起府中园林飞鸟无数。
良久,笑声渐渐弱了下去,无咎正色道:“之前兄长名声不显,行事低调,多有小人乱嚼舌根。当初在清风峡谷,兄长一鸣惊人,三剑败退那索命无常崔世雄,在咱幽州地界得了一雅号,曰:三剑斩无常。”
三人两虎,信步云府前苑。
两径清泉涌动,穿流林间,泠泠的水声伴着虫鸣鸟语,一片祥和。
天际飘荡的雪花洒落,未至云府,便被府中大阵阻隔,融化开来。
府外落雪缤纷,府内却是满园春色。
云无忌携着云无辈衣袖,信步满园春色之中,漫不经心的问道:“兄长当日入了通天云路,定然是大饱眼福了。可惜与无咎身在东临卫中,无缘得见那通天碑出世的盛况,也不知那位冷夕秋与红霓仙子是何等样的仙侣美眷。还有那位紫极,连战众多英豪,一飞冲天,好生令人憧憬艳羡呢。”
“可不是么,云城这一连串的盛况,如今传的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能一睹那几位绝世翘楚的真容,何其快哉!”
云无辈尴尬一笑,也不多言。
几人绕过一片假山绿水之后,那座飞楼插空的‘分仙阁’便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紫柱碧瓦、斗拱飞檐之下,那扇“葱茏树色分仙阁,缥缈花香泛御沟”的紫金巨匾仍旧散发的盈盈的光辉。
就在紫金巨匾之下,赫然站立一人。
黑衣紫带,束发金冠。
只是不经意的一望,云无辈心中徒然生气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恰在此时,那紫冠黑衣人也循声望了过来,桀骜不驯的狞笑在其脸上绽开。
云无辈悚然一惊。
足下步伐略微一滞,带着满心骇然,迅速将面容之上的异色隐去,而后不动声色的对那黑衣人拱手一礼,便携着无忌两兄弟径直从分仙阁走过。
足足走出数百步,直到满园山水再度将分仙阁遮掩之后,云无辈这才满脸凝重的看向无忌二人。
“玄阴圣宗之人?”
无忌二人相视一眼,虽满腹满腹狐疑,仍旧对云无辈说道。
“不错!一月之前,天祖协同定阳候府楚真人、以及北地散修水月真人,阵斩黄普景元于幽东高原,诛除三成宁死不从的世家,又调云无天接任凤阳太守。自那之后,府中便总有玄阴圣宗之人出入。”
这一番不明所以的话语,使得云无辈顿时僵在当场,脸上笑意凝滞,一抹彻骨的寒意徒然席卷周身。
良久,云无辈苦笑起来,失声叹息道:“哎,果真是走到了这一步!”
庆朝皇族齐氏弃幽州之地,听云宗按兵不动退避三舍。靖边候府若不想坐以待毙,当那杀鸡骇猴的刀下之鬼,必然是要另寻出路。
而这出路,果不其然是寻到了玄阴圣宗头上!
玄阴圣宗缘何意欲吞并幽州之地,云无辈并不知晓,但诸天星辰异像必然是其中因由之一。
若是在一月之前,诸天星辰异像两度在幽州现世,大梁鲸吞幽州之地后,必然是要挖地三尺的。而靖边侯府在幽州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自有玄阴借重的地方。
而今青黛老妖祸水东引,血甲巨汉携假的诸天星辰异像现身虞州,如此一来,实属与虎谋皮!
如此想着,云无悲面色愈发阴沉,心中焦急万分。
在无心思漫步府中,疾声吩咐道:“无忌,你速速将惊云卫叶风歌十二人调入东临军中,没有为兄虎符,哪怕族中长辈亲至,也不可擅自调动。”
云无忌不明所以,仍旧轰然应喏。
而后云无悲又将目光转向云无咎,“无咎你去凤阳走一遭,令云无天持凤阳军虎符来见我。”
无天与兄长素有仇怨,是否不妥?”
无咎犹豫之际,云无悲面色蓦然间阴沉,厉色一闪而逝,断然说道:“族中能赐予他凤阳太守之位,我云无悲亦可翻手将其再度打落尘埃,如何抉择全凭他心意。”
话语一滞,云无悲沉吟片刻,森然笑道:“为兄之言,大可一并告之!”
。。。
当晚,玉兔东升,夜幕微沉。
靖边侯府崇明阁,灯火通明,近百府中侍卫手持长戈,明火执仗。
云无悲暗令青黛老妖在整个崇明阁四周布下禁声法阵,便径直走入了进去。
此时天色渐晚,诸多长辈俱已告退,偌大的崇明阁一层只余父亲云烈武与其亲随忠伯二人。
满殿紫绡帷帐之下,云榻之前。
云烈武闭目盘膝,身前两尊飞鹤鎏金熏炉之中,袅袅淡香卷着薄如蝉翼的烟霞,四下飘摇。
云无悲躬身上前,推金山倒玉柱,拜在地上。
眼角余光撇到父亲两鬓骤然多出雪色,又想到两月来数度徘徊于生死间的经历,一股苦涩自其胸中升腾,转瞬已蔓延至唇齿之间。
“父亲大人,孩儿——”话到嘴边,却被哽咽之声取代。
云榻之上,云烈武鼻中白气吞吐如柱。
许久,双目睁开,锐利的目光看向云无悲,关切之色溢于言表,语气却严厉之极。
“我儿回来就好,休作女儿之态!”
接过忠伯递来的茶盏,小抿一口,又上下审视云无悲许久,豁然起身,朗声笑道。
“短短两月便从筑基初期,进阶到了筑基后期,我儿好机缘,却是比为父强了不少。”言语之间,面上欣慰之色愈重。
挥手止住欲言又止的云无悲,一身紫衣随风荡起,信步至崇明阁围栏之侧,淡淡的笑道。
“通天云路之行如何,我儿不必细说,能安然回来便好。”
话音略顿,待得忠伯退下之后,云烈武神明英彻的面庞上,愁色渐起,须臾又被掩盖在满脸的泰然之下。
“天意莫测,凡人难明。世间种种,自有其缘法,故而这十余年来,为父对我儿周身种种疑云,视而不见,也从不过问。”招手让云无悲上前,而后父子二人并肩依栏远眺,良久叹息:“我知无悲你不喜世间种种尔虞我诈、蝇营狗苟,这也正合为父之意。这偌大的家业,上下数千族亲,自有为父一肩担之,我儿大可随心所欲,逍遥一世。”
远天,乌云垫月,夜黑风高。靖边侯府大阵之外,风雪愈发的迅猛了。
云无悲紧了紧衣衫,斜依在围栏之上,扭转之间换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轻轻的笑了起来。
“若无通天彻地的实力,何以得逍遥?父亲可是嫌无悲手伸的太长了?”
云烈武不可置否的微微颔首,隔空射来一尊银灿灿的小壶,抬手举壶,直到盏满盈溢,这才淡然笑道:“你尽诛烈空一脉,为父不怨你,族中也无异议,实乃他咎由自取,此事亦被为父压下。可如今幽州,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无悲你此时擅调两万东临卫入濮阳,又意欲何为?”
眼见云无悲沉默不语,云烈武怒意骤生。
只是在目光触及之间那翠绿的扳指之后,神色又蓦然间暗淡下来。脱口而出的声音亦是萧瑟了几分。
“族中已有人怨为父纵容太过,说我儿不知轻重,无法无天!”
崇明阁内,淡淡的烟霞夹杂着悠悠的清香,沁人心脾,轻拂在父子二人脸颊,一抹清凉荡漾开来。沉寂的气氛之中,云无悲神色黯然。
方才父亲怒气骤生,在看了那翠绿扳指之后又强压下去。
那一幕,他看的分明!
而在这十数年之中,同样的情形不止一次的出现。年少时,为解心中之惑,他甚至刻意惹怒父亲,结果依然如是。个中缘由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只能归结到自家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身上吧?
但父亲的脾性,他清楚的紧。若父亲不想说,哪怕是刀刃及身,也休想问出半个字。
这些杂念在云无悲脑海一闪而逝,云无悲嘴角扬起,不由自主得冷笑了起来,忖道。
“肆意妄为?无法无天?果然不出所料,在云府诸多长辈眼中,自家始终是一不谙世事的小辈罢了。”
一瞬间的意兴阑珊,云无悲再无秉烛夜谈的兴致。
昂首将盏中香茗饮尽,深深的望了一眼父亲手中的碧绿扳指,云无悲深沉说道:“幽州有诸天星辰异象现世,天下宗门大教闻风而动。而今,这异象根源已在虞州!”
半个时辰之后,云烈武心事重重的侧卧云榻之上,神色凝重至极。
“无悲之言,忠叔以为如何?”
“无风不生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着这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云烈武满脸愁意隐去,一抹笑意徒然升腾。
“阖府上下,都小觑了我儿无悲,如此也好。”云烈武说话间,自云榻之上直起身子。
话锋徒然一转,脸上笑意却是不减反增。“且不说这所谓的‘诸天星辰异象’,玄阴与听云二宗十年一次的比斗,此番却是大败亏输,故而幽州这场浩劫在所难免。”
云榻下首,那玄袍老者轻轻的笑了起来,也不理会云烈武的诧异之色,道:“若无悲所言确有其事,族中近来的举动无异于跳梁小丑,徒惹人笑尔。事到如今,烈武你仍不肯低头么?”
话音未落,云榻之上便有一声冷哼传下,老者颇为痛惜的喟叹一声,不再言语。
挥袖熄灭殿中灯火,而后颤颤巍巍的行至崇明阁门外。
“烈武,你可知方才崇明阁外,有金丹之上的高人暗布大阵?”再度叹息一声,老者身形愈发的颓然,“无悲一走,那大阵便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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