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正午时飘落。
刘阚在庭院里打了一趟太极拳,披上一件明黄色的大袍,坐在了庭上。
一尊红泥小火炉里,炭火正炽烈。蓝色的火苗子扑簌簌往上窜,将炉上的瓷壶底部包围起来。
壶嘴儿噗噗的冒着蒸汽,让庭上多了一分暖意。
刘阚熟练的摆弄着面前茶盘上的茶具,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茶具,是巴曼在咸阳命工匠打造而成,茶是蒙顶玉露,清香宜人。巴曼也知道,刘阚好茶,于是命人送来了这些东西,以缓解刘阚的压力。随着初冬来临,关中的局面已经渐趋平稳。
赢果似乎还在犹豫之中,只派人到咸阳说,身体不适,故而无法动身。
她这一犹豫,也就给了巴曼足够的时间,来平息关中各方势力。特别是在唐国大军源源不断进驻了咸阳之后,也使得许多忠于老秦的关中人,断了念想,老老实实的向刘唐表示臣服。
这,也正是刘阚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王上,咸阳有使者前来。”
樊哙盯着风雪,迈步走进庭上,插手行礼道。
“快快有请!”
刘阚连忙吩咐,同时心里奇怪,咸阳这个时候派人过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犹豫一下,又吩咐道:“另外,去城外大营中,请子房先生过府一叙。”
“喝!”
樊哙大声领命,转身离去。
说来也奇怪,这人要是有了盼头,精气神 就显得大不相同。如今樊哙和当日刚来渑池的情形截然不同,精神 了很多。楚人多‘喏喏’,来到这关中以后,竟不知不觉的学会了秦人应声的习惯。
秦人应命,多以喊喝,以示豪壮。
若非刘阚知道樊哙的根底,说不得还会把他当成正经的关中人!
心中正感叹,门外走进来了两人。为首一人白衣大氅,衣带飘扬,竟然是奉命镇守陕县的陆贾。在陆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刘阚一看这人,忍不住嘴角一翘,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是卢绾!
刘邦死后,卢绾在萧何劝说下,投降了刘唐。
他现如今在萧何门下充当一名小吏,形容虽然有些憔悴,但看精神 ,却似乎不错。
看见刘阚,卢绾好像有些畏惧。
喏喏的在陆贾身后,向刘阚行礼,“罪臣卢绾,叩见大王。”
“哈,原来是卢绾老哥,快请坐。”
刘阚如今身处上位,昔日的那点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自从唐厉死后,刘阚就经常怀念沛县故人。当年一起征战昭阳大泽,幸存下来的人,如今也不过是寥寥而已,也就更亲切。
“陆郎中,你怎么来了?”
刘阚看着陆贾,诧异询问:“陕县那边,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陕县一切都好,蓝田大营已休整完毕,丞相府命苦行者率部接防,萧丞相命卢绾送信,要我火速前来渑池。”
说着话,陆贾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刘阚,“左护军鹰郎将李左车,连同钟离将军和灌婴将军联名奏报。”
刘阚接过书信,示意陆贾和卢绾都坐下来。
他抖开书信,仔细阅读,脸色先是有些阴沉,慢慢的……却绽放出灿烂笑容。
看罢之后,他突然发生大笑。也就在这时候,门帘一挑,张良迈步走进庭上,见卢绾时先一怔,然后微微颔首,向卢绾招呼,再一拱手,“在门外就听见王上的笑声,不知有何喜事?”
“子房,快快请坐。”
刘阚说着,把书信递给张良,“这是代郡李左车派人送来的消息……哈,蒯彻真不负我厚望。”
张良一目十行,将信中内容看完,起身一揖道:“如此,臣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把书信放在刘阚身旁的长案上,张良表情有些复杂的说:“最初在大王麾下效力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大王身边人才济济。这蒯彻有苏秦张仪之姿,李左车也不愧武安君之后,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还听人说,大王身边尚有一人,亦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不知如今何在?”
“子房说的,可是道子?”
张良笑而不答。
刘阚说:“道子如今另有要务,不在关中。不过子房若想要见他,想来再有三五个月,就可以了。”
是什么要务?
张良不会去追问。
他说:“赵歇既然已被蒯彻先生说降,看样子不数日光景,李少君也该行动起来了。
萧何先生这时候命陆郎中从陕县前来,莫非……”
张良说着,向陆贾看去。
陆贾点头道:“丞相说,如今大王牵制楚军,目的已经达到。
如今山东齐魏,蠢蠢欲动,而彭城楚军兵力空虚,只是发动之时。只要李少君和钟离、灌婴两位将军得手,整个河北之地,将尽归于大王手中。不过河南之地,还需再点上一把火。”
“看样子,陆先生就是要做这点火之人喽。”
刘阚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丞相已有妥善安排,那陆先生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此去魏国,路途恐多有波折……这样吧,就让屠子率部随你前去,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孤在此恭候佳音。”
“如此,臣即刻动身。”
陆贾立刻站起身来,向刘阚拱手告退。
卢绾也完成了使命,神 情复杂的向刘阚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卢绾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轻声道:“大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卢先生请讲。”
“其实,这个问题不是我要问,而是……当年在沛县时,刘季对大王极为青睐。若没有大嫂的事情,可愿与刘季联手?”
卢绾的疑问,实际上已经做了改变。
他本意是想说:当年你落魄时,刘季多次想要招揽你。可是,为何你始终对刘季,怀有敌意?
刘阚愣住了!
他和刘邦之间的事情,有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可否认,刘邦的确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可是他不喜欢!由后世穿越而来,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许多关于刘邦的事情。刘邦也许真是个没能做大事的人,可那刻薄寡恩,薄情寡义,实在不为刘阚所喜。甚至说,从某种程度上,刘阚有点厌恶刘邦,这是从一开始就有的看法。
和唐厉、审食其曹无伤对刘邦的厌恶不一样,刘阚的厌恶,带有主观的情绪。
可当时呢,刘邦虽然好吃懒做之外,倒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缺陷……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刘季,道不同不相为谋,和阿雉没有任何干系。”
卢绾没有再询问,深施一礼后,退了下去。
张良轻声道:“大王,还请勿怪卢绾。
他虽冒昧,但也是有情义的人。刘季死后,敢拜祭他的人,除了丞相等几人之外,只有他了。”
刘阚一怔,笑道:“子房先生不必多心,我并没有责怪卢绾,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张良点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李少君的书信在路上走了多日,如今想来,也快要行动了吧。”
“啊!”
刘阚回过神 ,仔细算了一下时间,轻声道:“恐怕就在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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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炽烈!
从滹池河北岸吹来的风,在穿过井陉峡谷的时候,发出刺耳的锐啸,恍若鬼哭狼嚎一般。
龙且率领骑军,顶着狂风从峡谷中穿越过后,马不停蹄,直扑北岸赵国军营。
风卷着雪,把天地笼罩在一派莽莽的白色之中。
远远的,龙且能看见那兵营依稀的轮廓。呼啸的风声,掩盖住了马蹄声……
龙且心中狂喜,攥住手中大戟,催马疾驰。
眼见着军营越来越近,忽然鼓声大作,号角声长鸣。
白茫茫的雪地上,蓦地当起一片雪尘,紧跟着,一派白色的盾墙,横在了军营前方。
盾墙缝隙间,有明晃晃的长毛探出,正对准了疾驰而去的楚军。太突然了,情况太突然了……战马受到惊吓,希聿聿狂嘶不止。整齐的骑队,一下子出现了混乱,许多军卒被战马掀翻下去,摔在雪地上。
“放箭!”
一座望楼上传来一声冷喝。
楼上赤红色的军旗,在风雪中上下摇晃,紧跟着一阵弓弦声响,嗡……满天箭雨倾泻而来。
那箭矢清一色的三棱箭镞,破空发出历啸,犹如万狼嚎叫。
龙且不由得脸色大变,惊恐的吼叫道:“苍狼箭阵,这是秦军的苍狼箭阵!”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响,龙且忍不住扭头向声息传来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没办法,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依稀间,他好像看到那井陉峡谷方向,有冲天火光腾起。
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醒悟过来,上当了!
遮天蔽日的箭雨倾泻下来,令楚军顿时乱作一团,死伤惨重。
李左车站在望楼上,看着远处的战场,嘴角微微一撇,发出一声冷笑。
韩信在横扫河北之地,连败齐军、赵军和司马卬,令赵歇陈馀惶恐不安。蒯彻适时前往广阳,说降了陈馀之后,李左车立刻率部进驻广阳郡,同时钟离昧和灌婴也兵出勾注山,秘密拿下曲阳县。
至此,刘氏唐国驻扎于北疆的兵马,几乎是倾巢而出。
两军汇合一处之后,李左车就敏锐的发现了韩信的意图,抢先渡过滹池河,扎下了营寨。
不过旗号,依旧是赵军的旗号,用来迷惑韩信。
对于李左车的主意,钟离昧不是太赞同,因为背河而扎营,不符合兵家之法。
但李左车却认为:“韩信是个懂得用兵的人,不可用常法视之。
他要夺取恒山郡的话,一定会穿越井陉峡谷。如果我们于中途伏击,他很可能会有所觉察。
故而,背河扎营,以令其生骄横之心。
今风雪漫天,实天赐于我等机会。待其前军出击之时,韩信主力定然会迅速通过峡谷。我在河畔立营,实一饵矣,以诱韩信入榖。此乃诱敌之计,待韩信主力行动,亦即他覆灭之时。”
对此,钟离昧和灌婴只好同意。
一切正如李左车所预料的那样,韩信上钩了!
眼见楚军以出现混乱,李左车果断下令,“擂鼓,命钟离将军出击。”
营中战鼓声,登时隆隆作响。从井陉小道中,呼啦啦杀出了一支人马。为首一员大将,手持丈八长矟,催马疾驰,正是钟离昧。楚军被一轮轮的箭矢,射杀的狼狈不堪。正惊恐之时,从后面有出现这样一支人马,那里还有半点斗志?不管龙且如何叫喊,可骑军已经指挥不动。
龙且愤怒不已,挥舞大戟,在乱军中冲杀劈砍,凶猛异常。
“那是什么人?”
钟离昧挑杀数人之后,长矟遥指龙且,向身边军卒问道。
有军卒回答说:“此人当是楚军五大将之一的龙且。”
钟离昧听罢,点了点头,催马迎着龙且就冲过去,同时厉声喊喝:“龙且小儿,休要猖狂,钟离昧在此!”
历史上,钟离昧和龙且,都名列项羽麾下‘五大将’之中。
却未曾想到,两人竟战在了一处。龙且也不畏惧,单手轮大戟,迎着钟离昧就是一招力劈华山。
而钟离昧也不躲闪,横矟向外一崩,只听铛的一声巨响,二马希聿聿长嘶不止。
论本领,钟离昧和龙且不相上下。
可钟离昧却占了两大优势,一是他胯下战马是百里挑一的乌孙良驹,远非龙且的坐骑可以比拟。
二来呢,钟离昧的马上配有高鞍双镫,能使出全力。
相比之下,龙且的马虽然也不俗,可比起乌孙天马来,明显差了几筹。最关键的是,他在动手交锋的时候,需要分出力量,以便在马上坐稳,此消彼长之下,只一回合,龙且就落了下风。
不过龙且也不是个轻易会低头的主儿,虽处于下风,犹自凶猛异常。
二人交锋数回合,钟离昧突然一提战马,跳出了圈外,大声道:“龙且,而今韩信主力,以葬身井陉峡谷之中,你何苦做那困兽犹斗之举?我见你武艺不俗,现在下马投降,犹未晚矣。”
龙且一怔,脱口而出道:“北蛮休要乱我军心。”
钟离昧闻听大笑,“我如何乱你军心,如若不信,不妨回头看看,那井陉峡谷如今是何景象?”
龙且下意识扭头看去,这一看却不要紧,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井陉峡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虽然距离甚远,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可龙且也不是傻子,如何能不清楚,那韩信此时面临的危险?
中计了,中计了!
龙且大喊一声,拨马就要走。
钟离昧又怎可能轻易放过他,催马上前,将龙且缠住。
“龙且,我家大王乃天命所归,尔为何不识天数,欲螳臂当车不成?”
“休要胡言,我和你拼了!”
龙且这次可算是发了狠,咬牙切齿的和钟离昧斗在一处。耳边不时传来战马的惨嘶声,还是士卒的哀嚎声。而钟离昧又不时的冷言冷语,令龙且心绪不宁。他还惦记着那峡谷中的韩信,正可是心分三用。本就处在下风,这心神 一分,那里还是钟离昧的对手?
钟离昧看了一个破绽,二马错蹬之时,胯下乌孙天马猛然横里一窜。
只见他,探手从身后抽出一支钢鞭,反手啪的拍出,正中龙且的后背。那钢鞭乃是盘野老在抵达北疆之后,研究出百炼之法炼制而成,坚硬无比。一鞭打得龙且甲叶子乱飞,龙且在马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翻身摔在了地上。
未等龙且起身,钟离昧大矟轻轻探出,蓬的正抵在了龙且胸前。
口中大喝一声,“来人,把这厮绑住,回头送往咸阳,向大王请功!”
十几个军卒蜂拥而上,把犹自挣扎的龙且按在地上,绳捆索绑。这时候,楚军已停止了抵抗,李左车轻车而行,在亲军的护卫下,来到战场之上。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茫茫雪地,李左车与钟离昧相视一笑。
两人同时扭头,朝着井陉峡谷方向看去。只见那浓烟滚滚,煞是惊人,不由得同时轻声叹息。
“这一把火,韩信危矣。”
而钟离昧却叹了口气,“那韩信原本是大王极为看重之人,只是……
不过也好,喜子为了这一天,已等了足足三四年之久。今日这一把火,好歹能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喜子,自然指的是司马喜。
当年始皇帝驾崩,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事之后,韩信砍了司马喜一只手臂,反出楼仓。
一晃四年,司马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韩信报仇的事情。为了报仇,更使得他和戚姬的婚事一拖再拖。
李左车不太清楚这里面的恩怨,可钟离昧却非常了解。
要知道,当年在楼仓时,不管是韩信也好,司马喜也罢,时常到大营中帮忙。那时候,两个人好的如同亲兄弟,而刘阚对韩信的期望,远高于司马喜。可不曾想……钟离昧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少君,此战过后,河北必乱。”
钟离昧回过神 来,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左车一笑,“怎么做?呵呵,就只看接下来,蒯郎中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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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字数不算钱。
停了二十天之后,情绪得到了一些调整,终于能继续创作了。
这本《刑徒》的创作,说起来还真有些艰难。老新在过去的一年里,郁闷坏了……无关创作,而是生活。
虎年了,希望能虎虎生威吧,这也算是老新的一点希望。
刑徒写到这里,基本上已经到了尾声,于个人而言,说不上满意,但也谈不上失望。
不过呢,还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刑徒》的简体版,已经上市了。
延边人民出版社出版,当当卓越都有销售……
再接再厉,还请大家原谅过去二十天,老新的倦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