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将军府。
青砖红瓦,雕梁画栋,丝丝金光穿透淡薄云层,投射在廊檐庭院内,泛着暖暖春光。又是一天,晴的正好。
一大一小两人,不时笑语,穿过幽幽长廊。
一如往常,渔夕要给祖母请安。
“明日夜宴太后会来。舞,要跳好,去罢。”
“孙儿知道了。”
厅堂里,祖母比前几日愈加冷淡。渔夕也不愿多言,跪了安便沿着妩心湖畔走着回去。
“孙小姐,你的舞蹈练的如何了?听说明日将军大婚,太后与太妃凤驾到府道贺,老夫人方才吩咐,要您在家宴时候献舞呢!可要好好表现啊。”
渔夕笑嘻嘻的望着大红灯笼,若有所思 ,一会儿方拊掌道,“跳舞好啊,这个我在行!”正说着,迎面锦婆婆带着一堆五六岁的女孩儿走过来。渔夕正看的愣神 ,只听碧桃说道,“锦婆婆,怎么把舞坊的小丫头都带来了?”
渔夕停了脚步,看着她们,眨眨眼睛,嘻嘻一笑。这些小女孩陪自己练舞已经两年有余,又是拂衣姑姑亲自挑选,都
是极其熟悉的,也都在锦婆婆身后抿嘴而笑。渔夕瞧了瞧,却少了琉璃。锦婆婆只拿眼瞅着渔夕,笑道,“这些平日里陪小姐练舞的丫头们,也没特殊管教。今早儿,说是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要来观礼,老夫人便让奴婢带着她们教些礼仪。虽是仓促了些,却也还是不晚。这琴棋书画舞,咱家孙小姐可一样不能落下,咱孙小姐可是未来的帝后呢不是!”
渔夕嘻嘻笑道,“锦婆婆,近日舞坊里可有新来的小孩子么?”
锦婆婆眯眼笑道,“孙小姐的意思 ,奴婢不是很明白。“
渔夕走近了两步,嘻嘻比划道,“就是长的和我差不多身高,脸面也有些像我的,这样的小孩子有么?”
锦婆婆收起了笑容,缓缓道,“孙小姐说笑了,这天下哪有长的如孙小姐这般富贵命的小女孩。孙小姐如果没有什么事儿,奴婢就先告退了。”
渔夕瞧着锦婆婆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摘了个柳条捏在手里,冰凉冰凉的。
眉心微蹙,小人儿叹气道:“碧桃姐姐,你说我老么?”
碧桃掩嘴笑道,:“小姐还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老?”
渔夕回头一笑道,:“那锦婆婆每次和我说话怎么都像见了祖母一样。”碧桃忍不住,捂着袖子笑了起来。
这会儿,金诺从假山外刚刚练完剑,站在高处,一眼瞅见渔夕,使用了“翩若白鹤”这招,身影一晃,就拦住了锦婆婆去路。嘴里惊道,“哎呦,这舞坊里的小丫头,怎么个个长的还挺像我妹妹?”金诺彼时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眉眼日渐疏朗,颇具风神 俊秀之姿。只因去岁秋季在湖边练习轻功,时常执迷于自己湖里倒影所呈现的衣角翩飞之态,故让渔夕给他这轻功取了个名字叫“翩若白鹤。”
这些小丫头们听人说话,纷纷抬头。待看清了是他,又赶紧低下头去。这府里谁不知道他身份尊贵,更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锦婆婆躬身行礼,嘴里笑道,“奴婢不饶小王爷雅兴,这就退下了。”
金诺随手一摆,小丫头们跟在锦婆婆身后,缓步离去。金诺这才走到渔夕身侧,摸剑笑道,“家宴好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妹妹跳舞呢!”
渔夕笑了一笑,福了一福,道,“金诺哥哥,今早儿请安的时候,听说姑姑还派人来催您赶紧回宫温书呢!”
金诺忽地心烦气躁,大手一挥,道,“本王渴了,去喝点儿茶!”话为落音,转身便走。
渔夕与碧桃两人眸光一对,哈哈大笑。
白日里练舞,晚上金诺非要拉着耍剑,一日过去,渔夕累的躺在床上。见四下无人,又拿出娘亲的小像看了起来。看着娘亲的样子,眼泪儿不觉又掉了出来。不料碧桃早已立在上方,愣愣的看着渔夕出神 。
渔夕猛然抬头,惊了一跳,慌忙把书复又藏入怀里,“碧桃姐姐!”装模作样提。碧桃照常给渔夕梳了垂鬟分肖髻,捡了几颗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插在髻上,半惊办骇,心无所定。只听渔夕疼道,“哎呦,碧桃姐姐,你看着点儿,这珠花都插到了脑后勺了。”
金诺听后,哈哈大笑,转着珠花道,:“这以后若能做成暗器,不能伤人,也可防身。”
碧桃只好重新来过,刚梳理完毕,就听门外有人来唤,原来是前院的丫鬟翠儿,说是拂衣娘娘已到正门,要出门准备
迎接。碧桃更惊,心道,今晚必定要出事了。
一路上,碧桃交代渔夕让他跟着小王爷,渔夕点头答应。心思 却全在叔叔何时回来上,一路不停追问金诺。金诺只好
答道,马上就到,马上就到,总不会误了拜堂吉时。渔夕也是欣喜难耐,快到前院的时候,忽地想起要送叔叔的礼物,便对金诺说道,“我回去把叔叔给我的金绣棚拿了,也让叔叔看看他送我的礼物,我都好好存着呢。我那牡丹也已经绣好了,要送与叔叔做贺礼!”
金诺说了声好,就让翠儿与碧桃先等着,但是坚持与渔夕一起返回。渔夕拿了绣棚,忽又想起那医经。心道,刚换衣时还在枕下,我把它带着,就像娘亲坐在我身侧一般,便也一同拿起,揣在怀里。金诺看见自然要抢过来看,渔夕说道,“哥哥,这是女儿家的书,男子不可看的。”
金诺哪里肯信,渔夕在他面前翻了几页,金诺见满页都是女人抖腿弄胳膊的姿势,就没了兴趣。渔夕笑了一笑,复又
将书揣入怀里。
四人这才两前两后一起来到大门前,只见老夫人早已带领众人在再此等候,还未到渔夕向老夫人问安,众人先向金诺行了礼,渔夕倒也习惯了,金诺在这宅子里一向横行惯了,犹如入无人之境。金诺笑嘻嘻的道,“免了。”手里却拿了个红通通的果子,手指大小,红艳欲滴。
渔夕很是好奇,便笑嘻嘻问道,“金诺哥哥,这个果子叫什么名字?”
金诺低头笑道,“刚才翠儿给我的,是番邦进贡的岱红,只此一颗,我都舍不得吃,你尝尝。”
酸酸涩涩,像极了,樱桃。
外面家丁跑过来,急急地报道,“老夫人,太后与娘娘的凤驾已到正街,即刻就到!”
老夫人恩了一声,忽又听另一家丁跑过来,急急的报道,”少将军怕误了时辰,带着两位夫人,走的是水路,船已将近妩湖了,让小的特来通报!“
金诺拉起渔夕,“走,我们一起去迎接母妃!”
只听锦婆婆咳了一声,老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小王爷,这样总是不太合礼数。小王爷若是心急,前去迎着,妹妹在这里等着就好。”金诺回,见渔夕像模像样的立在那里,一身拖地百花裙,梳着整齐高耸的乌,倒是乐了,说了声“妹妹,我先去瞧瞧母妃可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嗯。”渔夕点头微笑作答。
金诺刚走,渔夕便觉腹痛难忍,又不敢声张。忍了一会儿,额头渗出层层薄汗来。碧桃顺手一摸,探到额头热,再摸手心,也是烫的惊人。小声禀告了老夫人,老夫人恩了一声。锦婆婆一边说道,“你带孙小姐先下去瞧瞧,别误了吉时。”
偌大的将军府,因都集到前院跪拜去了,只闻两人沉重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
碧桃不敢怠慢,扶着渔夕刚到妩心湖畔,就见几个家丁正缩手缩脚的摆弄船只。碧桃心道,怎么还有家丁在这里?只
看了一眼,就背着渔夕,往青城阁方向走去。
其中一个家丁上了岸,好似认识碧桃,说了句,“来了,”一时又上来两个家丁,不由分说,夺过渔夕就走。碧桃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两个大汉的硬抢,只听有个压低的声音狠狠道,“快把这小孩子给我,要不然我连你一起捅死!”
碧桃大惊,还未喊出救命二字,嘴已被捂得严严实实。一个大汉拖住碧桃,另外一个抱着渔夕已经上了船了。这府里
后院哪里有人,几个大汉急步上船,湖里划船而过。渔夕腹痛难忍,无力叫嚷,只看到碧桃踉踉跄跄跑向前院,船已划出蔡家。
渔夕揉了揉眼睛,又要做梦了么?
众人随老夫人跪了一地,碧桃扯了扯金诺袖子,拉他到僻静处,“小王爷,孙小姐被人抢走了!”还未说完,泪急急的流了下来。
金诺挑眉,笑道,“你这丫头,竟混说,那不是渔夕么?”碧桃顺着手指方向,见渔夕立在那里,上插着红梅珠花,巧笑嫣然。
碧桃一愣,恍惚道:“那红梅有一颗是插在脑后的,不是这个!”
金诺略微一愣,只见锦婆婆笑着向这边招手,“碧桃。”
金诺微笑道,“碧桃,锦婆婆叫你呢,你快去啊。”
碧桃愣愣的张了张口,而后向渔夕走去。只觉头重脚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流云彩袖轻轻一拂,一纤细小手,一明艳女童,随着太后太妃一步步,落于主位下方。安然巧笑的目光,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身影。
太后慈爱一笑道,“丫头,又见面了。”
梅花疏影里,走出一个鹅黄宫装的女子,金诺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直跟着母妃的覃儿。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殿下,难道要亲......置自己的母妃于死地么?”
金诺愣愣的立在原地!
彼时,天尚未黑,整个院落,却被大红灯笼,摇的一片朦胧。
一只冻得红的小手轻轻挑开马车绣帘,风雪一紧,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瘦削的身子微躬,双手复又垂入长袖之中。
“楼主,回来了......“守门的小女孩眉目之间淡淡一笑,微侧的目光之中透着与年纪不想仿的沉静。
乌高耸缀以明珠,大红烟罗长裙拖曳于地。丝缕幽香随着地上落影前移,隐隐浮于风雪之中。临月楼楼主杏眸微垂,轻轻点头示意,眉梢眼底一片柔和。
“昨日带回来的糕点,人人都抢着吃,你为何不抢?”
小女孩躬身缓缓道,“蒙楼主照顾,奴婢只做守门的轻活。楼里的姑娘少主们,比奴婢辛苦的多,理应是他们先吃。”
灯影之下,楼主脸上一片柔和,温柔笑道,“三年了,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么?”
小女孩微微吃惊,她不知道她的秘密她何时知晓。只略微想了一想,也并不表现出来,只摇摇头道,:“还没有。”
楼主执袖,微微一笑,盯着她神 情不放。片刻之后,又一丝笑意越加越深,举步向楼内走去。小女孩见她离去,微微
松了口气,却在这时,见她忽地回头一笑,对她一字一句问道,“你想坐拥临月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