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一年,正月十一,夜。
鹅毛大雪纷飞,莲花更漏,细数。
风急,万重宫幔层层叠叠,旋起,复又交叠。
一两片落白,轻飘入殿,还未及灯火,化作点滴寒冷湿意,凝滞在未及的祥云地毯之上,泯灭。又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此起彼落。
“淘气!怎么又将殿门打开了?”
柔柔软软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似落花沾衣,让人忍不住想回再听第二遍。
侧门边,一绝色女子,手执素色绢帕,在眉间鼻翼轻蘸细汗,盈步而来,状似疲惫,却别具风情。万盏灯火,倾斜在
她暗花云锦宫装上,流彩。随着长裙拖曳,温暖了一室流光。
小童抬眼,见那女子眼神 温和,眼底含笑,嘻嘻一笑,躲了两步,滚爬到一旁的软塌上,藏在一个白衣男子身后,探
出头来,深邃灵动的眸子星光闪闪:“父皇,母后要打儿臣呢。”
两个守在门侧的宫女低头微微一笑,顺势关上了殿门,跪在了下侧。
雍和帝轻轻一笑,任那孩子趴在肩头,伸手将那女子的纤手包在掌心,“伊儿,方才笑什么?”
帝后瞧了一眼在侧俊颜,又是一笑,:“这般折腾,怕是金枝。”
雍和帝仰起头,眉头微皱,:“午时就进去的,怎么还未见出来?”却顺手将她轻轻一拉,拥在身侧。
“伊儿,累了么?”他望着她,眸底是深深的关切之情。
帝后轻轻摇头,微微笑道,“祉谦,先去歇着吧,这儿我看着呢。”
雍和帝感激一笑,抬手轻抚她如墨长,一阵咳嗽急促而来,雪白脸上瞬间染上潮红,青丝犹在他指尖,停留片刻,
而后,滑落。
“父皇!”
“祉谦!”
宫女们更深的低下头去,那一声声轻咳,仿佛咳在了她们的心里,让人心颤不已。这位温文尔雅,时常含笑的帝王,如果不是这身顽疾,该是多么的好。
叹息无声,灯花静落。
良久,万籁俱寂。
雍和帝终于缓过气儿来,见身边美人,状似微嗔,泪光莹然,微微一笑,故意问道,:“伊儿,是生了我的气了么?”
帝后知他如此故意说,也故意说道,:“当年玉凰出生,也未见皇上如此上心。如今尚书夫人分娩,陛下倒是上心了?”
雍和帝不觉舒心一笑,轻轻道,:“你呀你。”手还未打下来,脸上早已被温柔润成一片。
身后的小童见父亲并未真打,且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不禁也破涕为笑。
话音未落,只听有一宫女低语来报说是位千金。
盈盈水波,清丽眸瞳,帝后对墨卿祉谦微微一笑,走入后殿。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个绣金丝龙凤大红包裹,包裹
的上方,隐隐露出一角。
一直躲在身后的小童,一见那小娃娃,立马从卧榻上连滚带爬的跳下来。摇着那包着小娃娃的锦被,不停嚷嚷道,“母后,母后,让我看看小娃娃,让我看看小娃娃,母后!”
小童昂了半天脖子,没有瞧见,自然很是不乐意。撅着粉红小嘴儿,趴在一边,气呼呼的看着父皇母后。
花伊瞟了他一眼,却故意扭过身子,弯腰下来,将小娃娃轻轻放在雍和帝面前,掀开一角,笑道,:“祉谦,你看看。”
小童见两人有说有笑,半天也不喊他过去,只得悻悻挪步,走到跟前,伸长脖子,不停的转着圈圈。
两人心领神 会,相视而笑。
“别急,别急,让你看,让你看!”花伊牵着他的小手,生怕他手重,碰到了小娃娃。
那小童满脸欣喜的掀开小被子,只见一小娃娃,,对不起,哥哥,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下来。
那一股悲伤竟然没有来,他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丢下剑柄,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是谁大哭着说,要和他生
死相依的?
少年的唇角动了动,又勾成了一个弧度。
风雪里,他又看到了母亲。她笑着问他,孩儿,母妃给你做了这么漂亮的靴子,你要送什么来感谢母妃?
他穿上靴子,在屋内走了一圈。他调皮一笑,母妃,我掬一片明月光,送您。
母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可那笑,他抓不住。
她,依北风,散似雪。
母妃!他叫喊起来,他大哭起来,可是没有一个音节。他的嗓子已经被高烧烧的完全封住,不出任何声音。母妃曾
经告诉他,玄北的男儿是只流血不流泪的。可是,他的心里为何那么痛,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性命,如果他不哭了,她就可以活过来么?他试着停止流泪,可连母妃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怎么可能?他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狼!
母妃,母妃,母妃......您,为何不带上我?又一串眼泪从少年的眼眸中流出。
昏睡几日后醒来,他才现原来自己被一对好心的商人夫妇所救。愣愣的望着床,他要是真的像尚帝一样,想哪里打哪里也就算了。他偏偏少了那份雄心,却心呢,又不甘。见不得人家有什么好事,就想上去分一杯羹。”
国君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二姐夫,听太后如此说,随口附和道,“母后说的是”。转而一想,又问道,:“玄北二十几年无战事,他们忽然兴兵讨兰斯,难道真的是为了良驹宝马?”
太后冷笑,:“北漠的马匹难道会比兰斯的差么?他此番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去阔展疆土罢了。玄北虽大,却是水草之地,不适合种植作物,经济也难以展。打仗最需的可是银子。而在它左下方的兰斯,富的流油,难免他不眼馋。如
今,三丫头家的小娃尚幼,孤儿寡母,正是他一鼓做气,拿下墨卿王朝的最佳时机。他料定了青黄不会出手,三丫头自顾尚且不及,而哀家已是风烛残年,而你又喜文厌武,这东方的霸主啊,他还真的想坐上去了。”
年青的君王浑身一震,豁然明了。一声叹息,焦急道,:“母后,那该如何是好?”
太后也是一声叹息,这个眼前文弱的青年男子,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却无半点儿男儿的血性。这样的一国之君,让
她如何心安呢。
太后刚要撑起身子走下榻来,君王便走上前去,轻轻将她一扶,母子相视一笑。
太后望了望窗外纷飞大雪,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厉之色,都是她的孩子,却偏偏要她做出取舍。还要多少年,他们能.......
只怕有生之年,他们都不会消停。太后叹了口气道,:“孩儿,你下令将右将军麾下的所有人马尽数派去兰斯。只说是,营救公主回国。见到玄北之兵士,需要灵活应对。尚帝自负其骑兵彪悍,派出的这支部队并不是最为精悍的。我们呢,也是疏于练习,就派出最强的一支,数目上也要压倒他们,一夜之间,就要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务必要,以
快致胜!”
“母后放心,我这就去派兵。”
君王转身就走,他对母后的决定从不迟疑,只是有些疑惑道,:“母后为何前几日不派兵,单单今日派兵?”
太后一声冷笑,“前几日派兵,四丫头勉强能活命。今夜派兵,他日她便可作兰斯帝王。”
殿门大开,狂风骤起,鹅毛大学飘入殿内。一股强冷的空气将君王的呼吸化为淡淡轻雾袅袅,君王顺着殿门走了几步
,鹅毛大雪不时落在他的乌,脸上,冰凉一片。他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几滴小冰水,化在了他的手心里。
雪夜里,他凄然一笑,谁说帝王家里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