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距离有多远?
是颗心脏的跳动,还是双妙手的起落?
或者是人心的黑白,世情的变幻?
对拂柳对僵面青年,对干瘦老者,对大靖的千千万万人而言,那何止是神话传说?
那根本就是笑话,是妄言,是闹剧!
是本来就不可能生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这不可能生的事情,竟似乎是生了……
这刻,他们看向江慧嘉的目光中,或是难以置信,或是尊崇狂热,或是欣羡敬仰等等,又在种种复杂情绪之外,他们又无可抑制地微妙地竟对江慧嘉生起了难以言述的恐惧!
起死回生,这真的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手捏人心,执掌生死,她竟还能面色平静!
江慧嘉生得极秀美,为了与从前的“江宣”做区分,她近来出门除了戴面纱,甚至还会在额前贴花钿,并稍稍化妆
本来就是九分以上的美人,妆后更是令人惊艳。
此刻她的面纱还被郑锦逸取走了,她身形单薄地站在这里,削肩细腰,楚楚动人。
然而但凡有人再看她此时的动作,便再没有谁会觉得她动人了。
旁观者只觉得可怕!
她生得越秀美,与她此时的动作形成的对比就越强烈。
霍崇心跳暂且回复了,然而这其实还是不够的。
干瘦老者又仔细探头来看,确定了自己方才没有弄错,榻上这人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他心惊着,又猛地退步,口中颤抖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门口的拂柳反而没有人关注。
江慧嘉道:“麻黄汤!”
霍崇心跳恢复,人似乎稍稍有了些许意识,当然要趁这个时候喂药了。
拂柳拍了拍心口,忙端了麻黄汤过来。
因为熬制的时间太短,汤药颜色显得非常淡。
江慧嘉微微皱眉,擦拭了下手,捏开霍崇口唇,叫拂柳喂药。
拂柳忙用手垫了垫霍崇后脑,另手小心灌药。
江慧嘉手指点到霍崇喉间,路往下,快按压各处穴位,霍崇喉间竟出了细微的“嗝”地声!
汤药下去,江慧嘉又道:“丹黄丸,喂颗。”
她做的药都是绿豆大小的小颗粒,并不是大蜜丸,这也是为了方便患者吞咽。
干瘦老者先就取了丹黄丸,这时忙主动来喂霍崇吃这丸药。
“麻黄汤再煮副,加时,煮刻钟。”
江慧嘉重新净手,又取了镊子和针线,继续缝合心包。
霍崇的心跳渐渐比先前有力些许了,江慧嘉飞针走线,双手简直似要舞起来般。
心包缝合,又次清理胸腔内多余出血,填塞药物,缝合肋骨筋膜……
咚咚咚——
室内渐渐安静,只闻众人呼吸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屋顶上,人似脱力般从那顶上翻下。
轻轻闷响声,他落了地。
落地后却又个踉跄!
稍远处座假山后头就几个起落纵出人。
“咦,老九你腿软了?”来人低声嘲笑,“瞧得什么把你的腿都给瞧软啦?怎样?那女大夫可有将人救活?”
话语中带着股对生命满不在意的轻忽。
若是平时,这老九必定要回嘲几句,以证明自己根本不可能腿软。
然而这时,他却似乎失了魂般,只在口中来回,颤声道:“真活了,她把人心口打开,新鲜的心脏,她那么捏,那心脏就又跳起来了……”
庭院中,冬季的寒风簌簌吹过,不论老九,还是他对面那人,都齐打了个哆嗦。
谢府,外院间小厅中,宋熠端坐那里。
当时他用自己的肉躯挡住了那支箭,然而江慧嘉仍旧被掳走了!
他没有来得及再救她次!
那幕幕太过清晰,似乎成了魔咒般,到此时仍旧在他心中不停回荡。
他太痛了,并非身体上的痛,而是种从骨髓里生起的,绵绵密密,直达灵魂的痛!
当时他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痛,时只头脑昏沉,难以起来。
白果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扶他,面上满是泪痕。
“郎君!呜呜……娘子被掳走了!”
“宋郎君!”谢府众家丁护卫也冲了过来。
宋熠撑着白果的手臂,强行站起身。
箭射在他胸口靠近右肩的位置,射穿了右边胸骨,包括肺叶。箭头从他后背露出来,鲜血便从他伤口处,不停地往下流。
这模样简直叫人瞧着都觉得骇怕。
谢府众人中有那管家模样的人忙道:“宋郎君,快些进屋歇息,小的马上……马上派人去叫大夫!”
宋熠捉住他的手,勉强出声:“去……平康坊,叫……刘思源!”
白果泪如雨下,只恨自己太笨,跟着娘子学了段时间医术,这时却束手无策。
宋熠便就近进了谢府静等。
谢昀得了消息匆匆过来,长吁短叹地同他道歉,并吩咐家丁护卫散出去寻人。
他没有提要报官的事,宋熠也没有提。
那箭还插在他胸口,但他并不肯卧倒休息,反而还硬撑着坐在那里。
先有个离谢府最近的齐仁堂的大夫过来给宋熠肩头敷了金疮药,当然,这用处并不大,顶多只是稍稍糊住了伤口,血还是止不住。
大夫又开了个止血补血的方子,宋熠也很配合地喝了。
刘思源还没来,大夫又退了下去。
宋熠忽道:“谢大人,晚生至少可以相信,消息虽然是在贵府泄漏出去的,但我家娘子被掳,并不是谢大人指使。可是……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显然力气不足。
但他此时身受重伤却仍旧端坐,并表情平静的模样,竟使得谢昀莫名有些心颤。
谢昀苦笑道:“我何必多此举,做此蠢事?我身上病症,还要仰仗宋娘子救命呢!”
“那谢大人以为,行此事的,会……是谁人?”宋熠面色惨白,额角还有冷汗。但他黑幽幽的凤眸转过来,目中却仿佛陡然含了无边凉气。
谢昀轻轻吸气,并面露苦色:“宋郎着实为难了老夫,实不相瞒,眼前切扑朔迷离,老夫若能眼看清,如今便不会仍旧只是国子监祭酒了。”
说着,他忽然咬牙:“然宋娘子境况危急,老夫虽能力有限,却至少也要尽全力!此事……若要救宋娘子,必得去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