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春瞪着一双老眼,足足楞了半晌才低叹道:“走吧,边走边说。”
说完转身径自往前,栾明只得跟上。
两人重新踏上出山的路,两个身影就这样穿梭在暮色沉沉的山间小道上。
他们并不知道,从家里出来的一路上,有好多双来自不同位置的眼睛,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趁着暮色的掩护,悄悄尾随着他们的脚步。
见栾明听话地紧跟在身后,叶永春继续说道:“我用以前在千手组织学到的出千术,轻轻松松就赢到了三千块钱,但也因为这样,暴露了我的身份。”
“阿爸,你想要隐瞒什么身份?”栾明顺口接问了一句,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就是我在千手组织的身份。”叶永春低叹道:“说来惭愧,以前在苟叔的茶馆,我也是靠着这些皮毛功夫,赢取那些乡邻的钱,来供你上学的伙食费。”
栾明似有所悟地接道:“照这么说,你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身份吗?”
“不然我们怎么会把家安在这深山老林。”叶永春略微气急地回道:“千手组织是一个非法的组织,在解放前就被国家瓦解了。”
原来如此!
暗暗心惊的同时,栾明忍不住追问道:“既然被瓦解了,那些千手组织的人怎么会又找上你?”
言下之意,既然组织都瓦解了,叶爸爸怎么又欠下那三万块钱的巨额高利贷?
“这正是我大意的地方,”叶永春低叹道:“本来我想着到县城的地下赌场捞一笔,神 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还是被千手组织盯上了。”
说完,叶永春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口气。
栾明的眼前浮现出那部彩屏女式手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同时也为叶永春的身份而吃惊不已。
按照叶永春目前所说的情况,以前他都是在苟叔的茶馆里面小打小闹,因为要凑够叶志广需要的三千块钱,才不得已去县城冒险赌博,虽然赢得了叶志广所需要的数额,但也因此被已经瓦解的千手组织所盯上。
如此说来,那叶志广真的是个混球,害得叶家人不得安宁的罪魁祸。
栾明为叶永春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心酸,从而更加激起了心里的那份责任感。
突然栾明想到了此刻还在激昂私立中学等待的叶妈妈,随口接了一句:“那你在千手组织的身份,阿妈知道吗?”
叶永春再次停住脚步,回头死死盯着栾明的国字脸,没有说话。
“阿爸,你怎么又停下了?”被叶永春盯得有些慌,栾明不知所措地反问道。
”好吧,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吧。”叶永春郑重其事地接道:“本来我是打算等你回到学校后,让你妈妈慢慢给你解释的,但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顿了顿,叶永春又道:“志广,希望你在听到这些以后,不要埋怨爸爸,是爸爸隐瞒了你这么久。”
“阿爸,我咋会怪你。”栾明由衷地应道:“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的,要怪也只能怪我。”
“志广,你有这份诚实,阿爸感到很欣慰,你比失忆以前要懂事很多。”叶永春转回身接道:“看到你现在这么明白事理,爸爸我真的放心了。”
叶永春边继续朝前走,边接道:“如果没有生这件事,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把这些事告诉你,但现在搞成这样,必须得让你知道,不能再让你不清不楚的。”
从叶永春的言辞中,流露出对儿子的信任,这也表明他要开始讲诉关于千手组织的情况。
栾明不由得竖起耳朵,紧跟在叶永春的身后,生怕漏掉了每一个字。
“志广,先你要知道,这千手组织可不是什么好的组织,当年我和你妈妈也是逼不得已才加入这个组织的。”
“阿妈以前也在这个组织?”栾明惊得追问了一句。
叶永春低叹道:“不错,我们就是在千手组织才认识的。”
这声低叹包含着太多的无奈成分在里面,栾明假设出这样一个情景。
当年叶志广的爸爸和叶妈妈在千手组织相识相恋展成为情侣,怕被门主追责,才悄悄脱离组织,躲进这几乎与世隔绝的鹅宝山里面,隐姓埋名地生活。
然而事实并非如栾明所假想。
随着叶永春不断的解说,一个充满神 奇的过往呈现在栾明的眼前。
这是一副何等曲折的传闻,简直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严格来说,我和你妈妈是在逃荒的路上认识的。”叶永春继续着阐述:“当年大闹饥荒,我只身一人走在逃荒的路上,很幸运认识了你妈妈和你小姨妈。”
“还有小姨妈?”栾明愈感到震惊,喃喃自语般接了一句。
“对,当时全国大闹饥荒,各地的难民都奔走在逃荒的路上,那个时候要是能够吃上一口稀饭,都算是很奢侈的美食,正好千手组织就能够提供这样的美食。”
可以想象,在那种逃荒的路上,能够得到热喷喷的米饭充饥,任何一个难民都无法拒绝,只会趋之若鹜。
“那一年全国大闹饥荒,我和家人走散了,就随着逃荒的难民一起漫无目的地走,遇到了同样和家人走散的冷家姐妹,”叶永春接着说:“也就是你的妈妈和小姨妈。”
栾明没有再打岔,静静地听着叶永春的描述。
“我和冷家姐妹同病相怜,便相约着一起逃荒,随后就遇到了千手组织的负责人。”叶永春的语气开始变得沉重:“那一天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包括那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随着叶永春深入的描述,一幅逃荒大军的情景在栾明眼前浮现。
就在这群逃荒大军中,有三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分别是和家人走散的叶永春,以及同样和家人走散的冷家姐妹。
或许是因为年龄的相近,三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很快就糅合到了一起,继续前行。
在这逃荒的过程中,不断有体力不支的老年人饿得昏倒在路边,继而昏死过去,随行的亲人只能含泪舍弃,继续朝前行。
因为他们没有目的地,只能这样慢慢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头。
直到遇上千手组织的负责人。
叶永春记得很清楚。
那天傍晚,已经连续两天滴水未进的三个人实在是走不动了,便相拥着坐在路边,等待昏死的到来。
或许在那个逃荒的年代,死反而是另外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