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两点。
杨子建要带妹妹、弟弟离开学校。
“妈妈下午三点半会坐班车到车站接你们,到时你们就要坐汽车回家,明天还要学校上课。”杨子建跟他们解释道。
“我不走,爸爸会打我。”子珍鼓着小脸,两条小辫子甩在后面,双手紧紧抱着床铺的柱子,瞪着眼睛气呼呼道,“哥哥是大坏蛋,我不回家,我要住在这里。”
子设脸上阴沉沉的,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他这次“拐带”妹妹离家出走,犯了大错,非常担心父亲会狠揍他。
杨子建劝着弟妹道:“放心吧,我早上打过电话,爸爸知道错了,不会再打你们了。而且我以后会常回家看你们的。子珍,等一下我带你去江滨公园玩,给你买气球、布娃娃、冰棒,好不好?”
“哥哥,真的去公园,买布娃娃?”妹妹眼睛一亮,态度松动了。
“当然。”
今天多云,秋风飒飒,天气稍稍凉爽。由于南风把南剑火电厂的烟尘吹进城区,整个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从城西到城南的主干道上,回来行驶的有一半是自行车。
江滨公园是一座开放性公园,位于南区,夹在江滨公路与闽江之间。园内有仿古的亭台、花坛、雕塑、喷泉等,还有各种观赏植物,如南洋衫、榕树、桂花、香枫、法国梧桐、黄金竹林等等,绿树成荫,优美凉爽。
杨子建背着子珍,后面跟着子设,三人走在江滨公园里散步观赏。
一路上,他给妹妹买了一个小气球、一个小布娃娃,一个小魔方,她嘴里还含着一条冰棒,高兴得小手乱舞,小脚乱踢,小身子还散着红药水味,脚底的水泡伤痛也忘了。
弟弟杨子设仍然一脸阴沉,手里紧紧攥着哥哥给他买的崭新钢笔。
杨子建知道弟弟的心结,认为是哥哥上高中才害得家里一片惨淡,这也是父母为堵住他们买衣服零食要求的一个借口,弟弟心里一定在怨恨:现在家里那么穷,哥哥却还有钱给他们买礼物!
杨子建认真道:“子设,现在这些钱,是我自己写文章挣的,以后,我不会再向家里要钱了。”
“骗人。”杨子设不信,他低着头道,左右脚不断踢着地面的一块小石头。
杨子建从裤袋里取出样报,摊开报纸,把那《霜月的记忆》的作者名字给他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学习,以后读高中、大学,我挣钱了,会替你支付学费。”
“嗯。”子设看了报纸半晌,这才相信了,脸上、眼中泛出一层希望的光彩,“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真的考上一中,你要不给学费,我就再跑来学校赖上你。”
“行。”子建笑道。
快三点半了,杨子建背着子珍带着子设,来到江滨公园附近的车站,等了五六分钟,班车到了,然后看到母亲惶急地跑了下车门。
“妈妈!”子珍在哥哥的背上,高高的挥舞小手上的气球喊道。
母亲是一个很粗壮的农家妇女,她激动地走到孩子们前面,摸了摸子设和子珍,然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子珍手上的东西,埋怨杨子建道:“别乱花钱,现在家里……”
杨子建打断她的话,将样报信封递给她道:“妈妈,这是我挣的钱,我的文章在报纸上表了,我成了作家,可以自己挣钱,以后家里不用再借钱给我了。”
母亲知道儿子作文写得好,但不敢相信他会成为作家,因此半信半疑地接过报纸。
杨子设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指点妈妈看哪个页面哪诗歌。
妈妈小学毕业,看得懂文字,很快就找到儿子的名字,惊喜地叫道:“是真的,杨子建的名字,我儿子成了会写书的先生,难怪排八字的严先生说你是文曲星下凡,难怪我生出你的时候,天空掉下两个火球……”
这可真是胡扯了,杨子建打断问道:“爸呢?”
母亲忿忿地骂道:“别提这个没用的东西,他一大早就去田里干活了。哼,他哪还有脸进城接儿子女儿啊,你舅舅、姑姑、伯伯们都在骂他。”
杨子建苦笑了一下,从衣袋取出五十块钱递给母亲道:“这钱是我的稿费,妈妈拿去用,家里困难,我以后会写更多文章,挣更多钱,给家里补贴。”
母亲立即推回来道:“你挣的钱,你留着,慢慢攒起来,以后讨老婆。”
杨子建听了想笑,又觉得感动,再递了过去,但母亲坚决不收,杨子建知道母亲有这个硬气,只好把钱递给子珍道:“妹妹,你帮妈妈拿着。”
“好的,哥哥。”九岁的子珍立即拿起钞票,放进她的小口袋里,右手紧紧捂着。穷人孩子早当家,知道钱的重要性。
杨子建又询问了家里的情况,特别问明了父亲向“邱伯伯”借的钱,当知道并不是高利贷后,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刻钟,回镇的班车要开了,母亲接过女儿抱在怀里,然后带着杨子设,依依不舍地上车,三人伸出窗口与杨子建挥手依依惜别。
班车缓缓启动,开进柏油路,然后飞快地驰向城外,蜿蜒曲折,留下一片灰尘和挂念。
走时兄妹三人,回时只剩杨子建一个,独孤地走在回学校的人行道上。
优雅的法国梧桐树枝繁叶茂,云越压越低,风越吹越大,树叶沙沙作响,纸屑垃圾卷来卷去,一片狼籍,好像快要下暴雨的样子。
路人行人匆匆回家,这时,他听到一家音像店传来孟庭苇的《往事》——
如梦如烟的往事
洋溢着欢笑
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
依然轻唱老歌
……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
听你唱永恒的歌声
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
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
背了妹妹半天,杨子建早累得腰酸腿抽筋,便倚在青白色的树干上听歌吹风,烈风很快把全身的汗水吹干了。他抬头看着阔大微黄的梧桐叶子,听着这记忆深远的歌曲,一时间双目湿润了。
是啊,在一中呆了一个星期,他都差点忘了,在家乡还有一个暗恋的女孩,虽然这份感情早已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