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瞳军知道慕容忤重建屠城的意图所指,所以将川帅的骨灰撒在了这条通道上,让每一个进入屠城的人都可以践踏川帅的灵魂。而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代表诅咒的小人像,估计也是从幽瞳军那流传出来的。”
“践踏?”薛莹喃喃,“他们凭什么?”
“就凭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薛莹横生悲愤之情:“川帅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面对这样的质问,蔡铧也只能回以沉默。
薛莹解开系在腰间的小包,倒出一把泥土:这是她从明途师父的坟头拿来的。
缓步上前,将泥土撒在路上,她在心里默念:明途师父,只要能陪着他,哪怕被千万人践踏,你也是愿意的吧?
现在,再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使命可以阻止你们在一起了。
走到城门外,蔡铧说:“现在幽瞳军已经被悉数歼灭,他们的本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你要明白,你和慕容忤做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你是穿越者,可以干干净净地脱离这个世界的因果,但慕容忤不能。”
薛莹哑声问:“什么意思?”
“被这么多人日夜诅咒,他就算死了,恐怕也无法得到解脱。”
薛莹的泪水静静滑落:“所以呢?”
“所以,你别恨他。”
“别恨他、别恨他。当初我爹害我的时候,他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他害我,你又这么跟我说。身为受害者,我怎么就连恨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了?”
“别人怎么想,他是不在乎的,但你不一样。反正他就要死了……”
薛莹打断他的话:“他不会死。”
蔡铧一怔:“什么?”
薛莹咬牙切齿:“他不会死。我会让他活着。”
蔡铧过了好一会才感慨:“你是有多恨他?”
“我就是恨!我不想释怀,我不想放下!”薛莹呜咽,哽咽不已,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告白,“我不想忘记他。”
“所以,让他活着,到底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恨他?”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有多残忍?这个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人恨他、诅咒他了,你就非得再插一刀吗?”
这话让薛莹差一点就动摇了。做出这个决定,她经历的矛盾挣扎和痛苦谁能理解,可是:“我想让他因为我而痛苦。”
“然后呢?”
“然后,活着就会有希望。”薛莹抹掉眼泪,“说不定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适合他的好姑娘,陪着他、让他过上好日子——不管是多久,哪怕只是短短几天,就足够了。”
蔡铧不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又爱又恨吗?”
“是啊。”薛莹哑然笑了,“爱和恨同样的浓烈、同样的执迷不悟、至死不渝,很可笑吧。”
蔡铧沉默许久:“算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给出微不足道的祝福了。其实,你们两个都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薛莹沉默了:昔昔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她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
噩梦如同泥沼,将人困在其中。
薛莹走上祭台,抬头看城墙的最高处。
蔡铧换上了白袍,举手时风鼓满了衣袖,飘然欲仙。
古老的语言从他口中溢出,带着苍凉的咒语唤醒了地底下通天国的幽魂,狂风从地面旋转生起,天色陡然阴暗下去。
然后,蔡铧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下,坠落在薛莹前方不远处,鲜红的血花在她的裙角绽开。薛莹抽出身旁的战旗,挥下。
城门被打开,被困许久的人们如潮水般涌出,但原本富饶平和的稻田早已化身炼狱,沟壑纵横,将逃窜的人潮分割成块,烈火、洪水、毒气,无数的人在惨叫和哀嚎中倒下。
有人看见了祭台上的薛莹,意图冲上去,却被守在周围的士兵如同收割稻谷般斩下了头颅。
空旷的原野慢慢被尸体淹没,血水涌动,汇成河流。
有人侥幸地逃过重重陷阱,冲到最外围开始往山上爬,守在山顶的疆北军却用箭雨和大石头将他们死死压制住。手无寸铁、瘦骨嶙峋的人们根本不是装备齐全的疆北军的对手,只能发出绝望和悲愤的怒吼,在倒地的那一刻仰望日月无光的天际,圆睁死不瞑目的双眼诅咒造成这场悲剧的元凶。
人太多了。
尽管疆北军的守卫将祭台围成了铁桶,但源源不断的人潮还是将铁桶的范围逐渐压缩,守卫沿着祭台的台阶一步一步后退,而每后退一步,那一层台阶都会被鲜血染红。
看着那些充满仇恨、冲自己疯狂咆哮的人潮,薛莹面无表情,计算好时间,抽出另一边旗帜。
这时,大地忽然轰隆隆传来巨响,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天。
暗无天日。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大地裂开一道道口子,如同巨兽张嘴,将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吸入口中。
一个人落在她身边,对她说了什么。
但此时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回头看着那个人,露出凄婉的笑意,做了三个字的口型:
“结束了。”
“不……”躺在床上的人青筋暴突,浑身的肌肉紧绷至近乎炸裂,挣扎着想要从梦境中醒来。
但梦境没有结束。
他看见鲜血从祭台的最高处蜿蜒而下,他看见薛莹的头颅被挂在城墙最高处。
大地的轰鸣声静熄了。
他踩过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步步走近那座城。眼里所有的景象都是黑白的,只有那一颗头颅,如此清晰。
“慕容忤,我诅咒你,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倏然睁开眼,耳朵里先是一阵嗡鸣,然后归于寂静。
他挣扎着起身往外冲,经过的士兵无不惊骇地看着他,有人在冲他喊什么,但是他已经看不见这些人了,一心一意往那个方向狂奔。
他的身影如此之快,没有人能阻止他。
可是,到了他印象中的那个地方之后,他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场景。
填平了。
屠城所在的盆地被完完全全填平了,一望无际的戈壁看起来那么安静,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跪地,伸手无意识地扒拉了几下,然后绝望地发现这么做根本就是徒劳无功。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呐喊,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