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见过死人,很多;他也杀过人,不少。
但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那是有多么的痛苦!
就仿佛心里永远都缺失了一块,就连呼吸,仿佛都觉得疲惫。
如果说呼吸困难太过造作的话,那么就是,在瞬间吞下了十个柠檬,内心被那种酸楚瞬间蹂躏千百遍,一来一去,柔肠百结。
就是这样的感受。
酒香还在萦绕,佳肴热气未散,只是曾经坐在桌前喝酒吃菜的那些人,如今却永远的少了一个。
然而想想,其实人生不就是如此么?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憎恶离,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也是天道的一部分。修炼者的一生逆天而行,到了最后的最后,终究还是免不了要顺天走一遭。
南宫看着光点消散的轨迹,默然流泪。
“南宫,别难过……”梁紫轻轻抱住了他,柔声安慰道:“不是还有还阳之术吗?我们能找到一次神 龙,肯定也能找到第二次……”
“没用的。”南宫木然摇头,声音沙哑的说道:“爹的生命烙印已经消散了……就算是神 龙,也复活不了他……没用的了……”
梁紫闻之顿时默然。
就如同天底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天地间的每一个人、乃至每一个生灵,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们或许平庸,或许杰出,或许英姿勃,或者暮色沉沉,不一而足,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体内都会有着天地赐予他们的烙印。
这种烙印,就像一种标记,独一无二的标记。
如果说树叶的印记,是它们表面的纹路,那么人的印记,就是他们的生命烙印。
就仿佛一个坐标,也可以说是一个人生前存在过的轨迹、或者证明。因此,就算是神 龙,想要复活一个人的话,也必须要找回这个标记。
否则,即使将之复活了,那也是另一个全新的生命,而再也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这,就是生命最本质的存在。
梁思 琴之所以能复活,是因为她在世间留下了一滴泪;
安苏娜能够复活,是因为她的遗体被伊莫保存了一千八百年;
当年狼牙军作乱,大唐死掉无数子弟,他们能够复活,也是因为他们的尸骨还在。就算尸骨早寒,也还有遗骸,即使遗骸化作黄土,那也依然还有那一抷黄土。
总而言之,无论多么渺茫,无论失落何方,天地间总会有他们存在过的证明,有他们活动过的痕迹,有他们呼吸过的气息,有他们遗留下来的东西。而这一切的一切,就是生命烙印。
但老皮匠的死,化光而去,回归天地,那是最彻底的湮灭,也是天地对修炼者最严酷的刑罚。换而言之,南宫说的没错,他的生命烙印已经消失了,或者说,他的烙印已经被天地所同化……
再换而言之就是,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复活的可能!
梁紫一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黯然伤神 。
她看着南宫,看着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一起成长、一起走过万水千山的少年,心中痛楚丝毫不在他本人之下。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什么死者长已矣,什么节哀顺变,这些道理大家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在生死面前,天底下又有几人能真的洒脱?
“唉……你想哭,那就尽情的哭吧……”梁紫紧紧的抱着南宫,正如当初她娘去时,他抱着她那样。
眼泪,从来都不是弱者的证明。
它只能证明,悲伤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幻觉。
然而南宫没有哭,因为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只是脸颊上,此时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水花。
沉默,是今晚夜色中的青龙居。
……
……
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微风飘过,门外便随之而走进来一个人,将众人惊醒,回头一看,却现竟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身形窈窕,面容温和如水。看着她,会让人忍不住想起晚霞中袅袅升起的那一缕炊烟。
梁紫皱了皱眉。
她不认识这女子,但她总觉得,对方的眼睛,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然而看清她的面容,却又明明十分陌生。能悄然出现在此地的人,都绝对不会是普通人,那么这悄然出现的女子,到底又是何方神 圣?
而更奇怪的是,那女子见到梁紫,竟对她点头示意,似乎认识,于是梁紫又愣了一下。
这时,见那女子进来,南宫如同木偶般的身躯终于动了一下。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便忽然说了一句:“是您!”
“是我,好久不见。”女子轻声道。
“是啊,好久不见。”南宫勉强笑了笑,却难看得仿佛在哭。
那女子见他的笑容,忽然神 色一黯,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声问道:“他呢?”
他呢?
好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
但南宫却十分清楚她问的谁。他轻轻摇头,深深的看着那女子,索然道:“你来晚了……”
刚出现的时候,女子的眼中还闪着希冀的光芒的,但这时听到南宫的话,那道光便瞬间熄灭了下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呆立原地,窈窕的身躯微微颤抖,眼中有泪珠闪动。
其余众人见她似乎与南宫相识,于是也不便惊扰。
半响,女子忽然开口,幽幽叹息了一声:“哎……果然……我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你早已知道?”南宫问。
“嗯。”女子轻轻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南宫缓缓走了过去,看着那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为什么?”
“你回答我啊!”
他忽然大喊了起来:“你明知道二叔要杀他,你为什么不救他?二叔最疼你这个妹妹,只要你开口求情的话,我爹就绝对不会死的!为什么?!”
“你明知道他重伤垂死,为什么不阻止他来见我?那你为什么不劝住他,为什么不救他?!”
“他虽然不是你丈夫,但他是我爹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你回答我啊……”
“娘!”
说到最后,南宫已经喊得撕心裂肺。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眶再一次湿润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流的不是泪,而是……
血!
血泪!
血泪纵横,如流过荒原的溪水,将南宫的脸渲染得状如厉鬼。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那女子,等待着她的答复。
“对不起,小书……”
“别叫我小书!”南宫疯狂的大喊着,“你不是我娘!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娘!”
“对不起……我……真的来不及……对不起!二哥他……”女子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是有苦衷的,但此时看着南宫,她却只能一声声的说着对不起。
然而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说再多的对不起,又能让死去的人复活过来吗?
可是不说,她又不知如何去面对南宫的质问,一时心慌意乱,实在一言难尽。
此时的南宫,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如果说先前的他,只是将悲伤如同洪水一样积蓄起来,那么如今见到眼前这位女子,这股洪水终于倾泄了出来,一不可收拾。
血泪仍在流着,无助的呐喊仍在继续,但是渐渐的,南宫的身体,却忽然开始变得高大了起来,断掉的右臂处,也忽然出现了一团光。
“不好!他伤心过度,要入魔了!”林轩然面色一变,身形一晃,就突然出现在南宫的背后,然后狠狠地斩出一记掌刀。。
这一击,她是用尽了全力,毫无保留。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南宫的身体到底有多变态。也只有如此,她才能确保自己能够一击将南宫打晕。
南宫此时正心神 大乱,对此浑然不觉。可那女子却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就朝林轩然拍出了一掌。
可是她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只见紫色身影一闪而过,梁紫的拳头就已经出现在眼前。女子顿时一惊,连忙将掌力撤回。“啪”的一声,二人拳掌相交,各自飘身后退。
还好女子修为深厚,收放自如,这才没有受伤。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轩然的掌刀就已经来到了南宫的后脑。
可也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光华大作!
只见一团水蓝色的光芒,自南宫的体内蓬而出,如同光罩一般向外扩散。林轩然的掌刀,仅差毫厘而已,就正好斩在这光罩之上,结果当场弹飞回头,撞翻一地酒菜。
下一刻,突然“吼”的一声狂吼,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自南宫身上猛然爆开来!
顿时,如狂风卷地一般,整座青龙居小院,竟当场夷为平地。而站在风暴正中心的南宫,早已经完全龙化了,双目赤红,犹如恶魔。
“小书!”那女子不禁惊呼了一声。
她从没见过南宫如此可怖的模样,下意识的就想走过去。可脚下刚动,就被梁紫拦住了。
到了这时候,梁紫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当年的那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南宫夫人,南宫他母亲了。毕竟,修为虽然可以改变容貌,但南宫却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当然了,如今的南宫夫人已经恢复了她本来的身份,叫做三娘。
南宫三娘。
“阿姨,我们快走!”梁紫飞快的对三娘说了一句,然后拉着她不由分说便飞快后退。
“可是小书他……”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姨!”旁边正在后退的叶剑藏插口道:“书呆子他如今已经入魔,完全是见人就杀的,我们还是顾好自己再说吧!当然了,您修为高深可能没事,但我们却……呵呵……可能还要您来保护呢……”
“是啊,阿姨,我们先走吧!”梁紫又催促了一声。
一见如此,三娘也只好跟着撤退了。
正如叶剑藏所言,她本人修为高深,乃是八阶中期的水准,即使南宫入了魔,也绝对威胁不到她的安危,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其他人,的确需要她的保护。
如今只是死了个南宫子良,就已经让南宫当场入魔了。那要是等他清醒过来后,竟然现自己无意中杀掉了自己的至亲好友,岂不是万劫不复?
一念及此,三娘便连忙护着众人撤离,尤其是6云和小贝娜两个“弱鸡”,更是需要重点保护。
很快,众人便离开了青龙居。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山崩了。
那是被南宫踩崩的。
他只是轻轻一脚跺在地面,就好像踩死一只蟑螂那样,就一脚而已,那座小山便当场崩塌了一大半。
尽管在哈姆纳塔已经见识过入魔南宫的威力,但此时再次目睹,众人还是不免感到心惊——如今的南宫,比当日更强了。
当日在哈姆纳塔,南宫入魔,实力全面爆也只不过七阶巅峰而已,而如今,他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八阶的大门之内。
一线之差,天上地下!
“小书……终于长大了!”
此时此刻,三娘却感到十分的欣慰。她并不如老皮匠南宫子良那样,欣慰之中,还带着深深的叹息,哀其不幸。
三娘的欣慰,纯粹就是欣慰。
南宫虽然非她亲生,但在她心中,南宫就是自己的儿子,她对南宫的爱,也一点都不比老皮匠少。
如今南宫长大成人,并且强大如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那是何等的骄傲的事情?
至于那什么家族、什么天下、什么秘密……嘿,统统见鬼去吧!
或许,这就是母性最自私、也最无私的体现吧……
……
……
“吼吼吼!”南宫正在疯狂的咆哮着,摧毁眼前所见的一切。就在这时,上百里开外的天际,忽然出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是如此的强大,总是隔着上百里远,也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错觉。
这股气息又是如此的骄傲,它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也完全无视了地面射出的无数道窥探的神 识,朝着南宫所在的方向,飞接近。
这姿态,就好像一只苍鹰,在俯视着地面上的蝼蚁。
这姿态,也好像一只高傲而又强大的领主,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接受万民朝拜。
“是他!”
“终于来了!”三娘突然面色大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