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桶大阵
那天早晨,天空阴霾。
飞雪和无名的决斗,秦王了解得很清楚。
无名和长空、和飞雪的两场比武,秦王都得到详细禀报。当然这是无名的计划,无名就是要公开取得人证。但有一些事情,秦王掌握,无名的讲述中却没有。
浓雾逐渐散开,军营愈来愈多地展现出来:连锁防御的铁甲战车、铸有尖刺的盾牌、一座座支起的黑色帐篷。巡视的盔甲内,是哨兵警觉的眼睛。
哨兵现远处决斗的无名、飞雪!
号角「呜呜」吹起!
随着号角,大营骚动。
「
冬」,慑人的战鼓擂响。
鼓声中,甫遭惊扰的秦军开始快反应。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各处秦军以黑色战旗为,聚为四列人马,像长蛇般交错奔驰,冲出大营。滚滚浓烟腾起,看不见人,只见到林立移动的长枪旌旗,黑色的盔甲与盾牌闪亮。
大地在震颤,秦军出慑人呼啸。
无名与飞雪被围在中间。
四周是扼住呼吸的冷峻。
风。
烟尘散尽,无数黑压压的戈戟已无声指住二人!
无名、飞雪左右打量,他俩周围,围满圆形、一层一层的黑甲秦军。他们全身裹紧盔甲,不露面孔,握紧的武器对准阵中的猎物!阵中密密麻麻的枪戟,好似荆棘众多头盔上的红樱在冷风中猎猎飘动,但静得恐怖!最里一层,是竖起连成铁壁的方形盾牌。
没有军令,大军便一动不动,只死死将二人压在中间。这是世间最强的军队,最强的阵势。它厚得望不到尽头。
秦军天下闻名的铁桶阵!
只要被围住,飞鸟都难逃。
纵使武艺天下第一,同样冲不破!
因为铁桶阵是无所不包、坚不可摧的堡垒,盾牌後,伏着持有强弩的弓箭手!
车上将军盯着两名猎物,
?
手,士兵们一起迈步,铁桶阵便「轰」地一声,收紧一圈。
无名沉着,向将军行礼。
无名:「在下狼孟县亭长,追捕赵国刺客到此,恳请单独一战!」
将军面色冷峻:「此人若是秦国通缉的刺客,我当就地擒拿。」
无名:「在下与刺客曾有言在先,要单独决一胜负,在下如不能胜,再有劳将军援手,望将军恩准。」
将军面盔中,毫无表情,但带甲的手臂已然抬起。
「轰」,士兵们
?
步,铁桶阵外扩一圈。
中间空地,恰好给无名与飞雪决战。
安静,风声。
无数双头盔中的士兵眼睛盯着持剑双方。
──秦王以为,这时的决斗完全不像无名说的平凡简单,缺乏声色。
──无名和飞雪要让旁边的秦军看到,必须做真的搏斗,使尽全力!
──秦王根据大军回报,觉得这一战打得相当有声有色!
「出你的剑!」飞雪厉声道。
无名冷冷将剑一抖,准备接飞雪剑招。
飞雪先没有刺出,而是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方丝帕,洁白飘逸,如一片云。
突然,飞雪将手一扬,丝帕飞到黑黝黝的铁桶阵上空。
无数的黑色头盔也不禁随之扬起。
非常静雅的一瞬!
就像雪花,轻盈而美。
丝帕在风中飘落,变幻形状。
飞雪剑击出!
一剑破空,将丝帕切成两半,无名举剑鞘挡住一击,但飞雪第二剑随即又到,分成两半的丝帕也随之变为四片,飞雪一剑快似一剑,每一剑,空中飞舞的轻盈碎片又被剑划得更碎。无数碎片像雪花一样,跟着雪白如练的飞雪剑,将无名团团裹住。
飞雪剑法,竟会如此之美,如此轻盈!
然而,雪花轻盈飞舞中,却夹有最夺人魂魄的剑!
无名竭力抵挡,与飞雪剑法缠斗。四周的秦军看得目眩。
黑色的秦啸起了,秦军士兵用戈盾相碰,击出节奏,吼声愈来愈猛。
这是奇特的一幕:飞雪用飞雪剑法裹杀无名,而秦军则以秦啸鼓励本国的亭长。
啸声像浪潮,吞没滚滚的雪花!
特殊的仪式,给无名助威!为决战喝彩!
──然後,秦王就要讲无名省略的事情了。
──秦王说,无名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没注意到?
秦王曾经得到军队禀报,无名与飞雪决战时,铁桶阵外,有人试图冲阵!
军队不能指认,冲阵的是什麽人,只说是一个男子,後面还跟着一个少女。
据说那男子冲阵的过程很疯狂,几乎撞进阵内。
秦王认为,只能有一种可能:
残剑!
至於後面跟着的少女,是残剑的丫鬟如月!
秦王於是描述当时的情形──
风卷起沙土,现出两个身影。
残剑大口咳嗽,踉跄而行,他受了飞雪一剑重伤,被如月救醒,但醒转之後,立即追向飞雪走掉的方向。他要拦下飞雪,自己去替飞雪死。
如月跟主人奔跑,为主人捧着剑。
残剑和如月赶到阵外时,铁桶阵已经合拢了。
「飞雪──」
残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吐出一口血!
他来迟!
前方,秦军铁桶阵,围得黑沉严实,没有一点缝隙,里面黑压压地不知有多深。纵使千军万马,也难闯入!只看到林立如刺
一般的戈戟、黑色盔甲与点点红樱。铁桶阵外圈,竖着一层岩石般的黑色盾牌。
飞雪和无名在里面。
残剑眼中露出疯狂,他挣扎着软绵绵的身体,朝如月喝:
「给我剑!」
如月不安,向残剑行劝:「主人,进不去!」
残剑却「嚓」地一声,抓住如月手中剑柄,将黝黑的剑拔出鞘了。
如月惊,抱住他:喊:「主人!」
残剑眼中喷着火:「不许拦,你若拦我,我便杀你!」
残剑用伤後乏力的手臂,挥动着沉重的断剑,开始向秦军森严的铁桶阵冲锋!
秦军阵中,「呛
」一阵响,看到有人冲阵,最外一排秦兵一齐将锋利的长戟放平,对瞄阵外。
前排士兵缝隙,弓箭手也蹲下拉弓。
秦国令天下胆寒的强箭。
残剑冲近。
弓箭手张弓、瞄准,黑色长箭一齐射出!
箭如疾风,阻住残剑。残剑竭力挥剑,驱散箭雨。这番情形,比飞雪和无名在书馆挡箭要惊险万分,因为距离很近,秦军有的放矢,况且残剑带伤奔来,未冲已气力先失。
残剑剑稍一疏,大腿中箭。
丫鬟如月冒死舞动双刀,替主人挡住一轮箭,将残剑护下。
然而残剑只略略包扎,又奋不顾身,举剑冲向秦阵!
此情此景,骇人心魄!
──秦王说,残剑此时,恐怕已不指望能换出飞雪!
──秦王说,残剑可能唯有一个心愿,冲进去与飞雪一同死!
──秦王说,这是为爱的冲锋!为爱求死!
──秦王说,阵中的无名和飞雪,知道外面的情形吗?
无名大概不知道,他全神 贯注於与飞雪之战。
阵内,秦军肃然不动,无名在中间与飞雪激斗。
无名已经占据了上风,出剑比原来快了。他一剑一剑逼住飞雪,飞雪拚命防守。
有好几次,无名都能一剑命中,但他竟有些不忍!
他的剑再无情,也不忍立即刺杀这位刚烈的女子!
但,飞雪却可能听出阵外动静,她与残剑心意相通,知道残剑只要不死,便一定会冒死来冲!因此飞雪有些焦急,也催动碎帕雪花,猛攻无名,像希望无名尽快把自己刺杀!
风萧瑟,吹动黑色军旗和两人衣袍。
从外面看,铁桶阵像一座荆棘密布暗无天日的森林,或黑色的沼泽地!
残剑继续浴血冲击!
──秦王说,无名的故事里,残剑断了一臂。
──秦王说,无法确定残剑如何断臂?可能是在这里断。
──秦王说,秦军有一种利箭,淬有剧毒,在遇强敌相持时射!
──秦王说,秦军可能射出一轮毒箭!
黑箭盈空,像网罩向冲近的残剑!
残剑握剑右臂中了一箭,重剑顿时脱手。
如月拚死挥刀,又救下主人。
残剑和如月退出秦军射程,残剑左手握住箭
,闷声拔出!他试着用右手提剑,但竟已提不起了,伤处黑血
流出。
「主人,箭有毒!」如月捧着残剑手臂哭,「请主人回,否则性命有虞!」
「不,」残剑低吼,「我要解!」
「此处无药可解!」如月哭。
残剑盯着伤臂,表情很可怕,忽然,他慢慢用左手抓过剑,举起。
如月害怕地看他,明白,扑上抓住他持剑的手!
如月喊:「不可!」
但残剑将如月推开!
残剑将剑砍下!
残剑将剑砍向中毒的右臂!
臂断!
残剑负痛不住,但嘴角却兀露出悲怆的苦笑:「解了,解了!」
断臂血流如注,如月哭着替主人止血包扎。然後,遍体鳞伤的残剑又低吼着,用剩下的左手举剑,带着如月朝黑压压的铁桶阵冲去!
他不觉得痛!他只求与飞雪相守共死!
──秦王说,残剑是否断臂,姑此一说。
──秦王说,残剑断不断臂,其实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铁桶阵外,战况惨烈惊心,阵内飞雪为义,阵外残剑为情!
──都说残剑是情痴,如此冲阵,只求死,难道不痴?
阵中,飞雪剑与无名剑相交,「当」地撞开!
两人的决斗也进行到生死关头。
飞雪侧耳倾听。
飞雪显然听到,外面隐隐有喧哗声随风吹来,而无名在她对面,仍然是冷漠不语的模样。飞雪目露焦灼,她举起剑,对准无名。
她冷冷说:「秦国快剑,不过如此!」
围观秦军低啸。
飞雪攻向无名:「出你的剑!」
无名盯着他,咬咬牙喝一声,飞身腾起,人剑合一,击向飞雪。
无名终於施展出了凌厉的快剑!
风声、隐隐的喧哗声,秦军千百双眼睛在紧张注视。
快剑在逼近飞雪。
然而,无名惊诧地现,飞雪没有举剑!
飞雪脸上挂着奇异、悲伤的微笑,似乎在倾听着风,倾听着外头残剑为她殊死的冲击。
她决心为残剑死了!
她若死了,残剑就不会死!
她若死了,无名能去刺杀秦王,她和残剑的毕生愿望也能实现!
她挺身一步,迎向无名的剑!
无名痛苦地闭上眼。
「扑」,她身体撞中了无名的剑,快剑迎胸将她刺穿!
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美丽的蓝衣。
无名的眼中,露出旁人难以察觉的隐忍!
他拿着剑,看着飞雪。飞雪脸上仍然挂着那种奇异、悲伤与幸福相混合的微笑。
「好剑!」飞雪轻轻道。这是飞雪最後的话。
说完,她含着笑,慢慢闭上了眼。
她终於抢在残剑前面,把自己捐献给无名!
死寂。
无名强忍,不能在众多秦军面前流露痛苦!
阵外,也是死寂。
风声变小了,似乎听不见了,残剑迷惘地看着前面黑压压全副武装的阵营。
秦军已经停止了射箭!
残剑拎住剑,浑身是血,他像失去了意识一样,缓缓地抬起头,听着,倾听着。
秦军爆出欢呼!
为秦国壮士欢呼!
?
消灭了赵国刺客欢呼!
强悍的秦啸。
突然,残剑明白了!
「飞雪!」
他从心底迸出一声悲伤的叫喊,那是最嘶哑的呼唤!
因为,他已经再叫不回她,已经失去她了!飞雪葬身无名的剑下,而残剑惨恸的呼喊在回旋,狂风呼啸,席卷过阴沉的大地。
──这,便是秦王给无名复原的惨烈一战。
──这,才是秦王认为铁桶阵外应有的情形。
秦王已经申明,飞雪和残剑是一对生死不渝的爱侣。
所以秦王复原的故事,既是飞雪和残剑如何捐献的故事,更是爱情故事。
秦王非常敬佩这对侠侣,如果不是他俩献身,无名如何能上殿十步?常人最看重的,莫过於性命,但残剑飞雪竟不畏死。
尤其这悲壮之死,包含了情。人能离,情难舍,秦王因此觉得双剑殊加不易!
铁桶阵之战後,留下了残剑──
和无名的故事一样,飞雪死後也馀下残剑──
秦王想像中,残剑在那一夜的模样,跟无名描述的差不多──
夜色如诉,风声悲凉,残剑形容枯槁,守在火堆旁。
痛失情侣,使残剑一夜白头!
与无名描述不同──残剑的悲,是难以言说的悲。
飞雪
?
刺秦大业死,这一点残剑无话可说,觉得她死得其所。
可残剑的悲恸难以言说,因为从此失去飞雪的爱。
昔日,残剑与飞雪相爱,他曾立誓,要用手中之剑,毕生保护飞雪!
以飞雪之剑术,当然很少用得着他保护,但热恋之人,通常都会此誓言,想必飞雪听到残剑这样说,一定也很喜欢吧。
残剑能够阻拦别人伤害飞雪,可飞雪主动选择死亡,残剑却无奈了!
──秦王认为,残剑那一夜,肯定伤心郁闷。
──秦王认为,人若郁闷,必以歌释怀,残剑应当一歌!
残剑於是仗剑击节,痴痴而歌:
「大风起兮,
我心伤悲!
残剑飞雪,
从此永绝!
人已逝兮情未绝!
剑兮剑兮奈若何?」
剑声「铮铮」苍凉,摇曳的火苗,如同破碎的心。残剑白披散,眼眶空洞。如月远远站立,用手抹泪,陪伴主人。唱到悲切处,残剑回手用剑斫向火堆,「轰」的一下,火团迸起。
──秦王说到此节,忽然以为,残剑在铁桶阵外以不断臂为妥。
──在无名叙述中,无名与残剑有一战,秦王也觉得应有一战。
──这是残剑淋漓释情的一战,应让残剑尽展剑术。
──问题是,这一战,在何处?
水中亭,湖似镜。
湖面湛蓝。
无边黑夜,凝固如墨。
长长的衣袖低垂入水,旁边是群山美丽如画的倒影。
飞雪盖着一幅蓝绢,安静地躺在亭里。她闭着眼,鬓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彷佛熟睡去。她的脸,虽没有血色,但乌黑长长的青丝贴着美玉般的脸颊,就像被画笔勾勒,已被仔细拭擦。
残剑守着飞雪
体,枯坐不动。
他的背影,非常悲伤,非常孤独。
极其静!残剑手里,握着剑。
剑在手中,凝固不动,有一种悲凉。
美人皎洁,夜不寐兮,仗剑欲歌,但歌无伴,剑无味。
因为,飞雪已逝!
後面岸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具人影。
那人影,凝视着亭中的残剑,默默无语。
无名!
──秦王说,无名杀死飞雪,得到了飞雪剑,但还没有离去。
──秦王说,无名十年来,虽孑然练剑,但无名是一个男人,懂得另一个男人残剑。
──秦王说,无名要向残剑辞别,还要陪残剑做一件事。
水光夜色中,残剑不动。
无名也不动。
良久,残剑背对无名,缓缓说话:
「你已拿到了你要的东西,为何还来此处?」
「陪你一战。」
「战?」
「是,」无名低沉道,「天下人都知道,你曾立誓,谁若伤及飞雪,你必与此人一战,使出残剑剑法!」
残剑静静地听。
「所以,我来。」无名说。
残剑忧伤的背影,微微一动:「多谢。」
残剑知道无名的心意了。
残剑慢慢
?
手,将阔大黑沉的剑鞘握住。
岸边,无名郑重行礼。
两大高手,隔水相对。无名将剑拔出,突然他脚一点,飞离岸边,击向亭中残剑。
无名出剑!
虽是陪残剑一战,但无名用全力。
剑客彼此尊重的方式,便是出剑!
快剑刺向残剑端坐背影,又猛又疾。
残剑默默注视飞雪,剑仍未出鞘。无名攻近,他只淡淡举鞘一架,挡住一剑。
无名弹向水面,剑尖在如镜的水面一点,
开淡淡涟漪,又藉力飞回,攻回小亭。
这一剑很快,残剑仍用剑鞘迎击,小小水中亭容不下两人。残剑衣袖一展,平平飞起,他落向水面,也是剑鞘一点,便重新飞回,与无名相搏。
两大剑客,围绕小亭,此起彼落。
没有一丝声音,彷佛是怕惊醒沉睡的飞雪。
暗夜无边,万籁俱寂,阒静的水面上,两大剑客却围绕小亭,用剑相博,无声起落。剑尖点破水面,荡起细细波纹,飞雪盖着蓝绢,安静地躺在亭子里。
──秦王以为,无名与残剑间有过这特殊一战!不是生死互搏,而是替残剑完成对飞雪的承诺。
──残剑一生,唯飞雪是红颜知己,飞雪既逝,天下恐怕再没有人能与残剑剑法共鸣!
──残剑内心的苦,无名最清楚。
──无名是飞雪之死、使残剑痛失爱侣的始作俑者。
──可无名陪残剑作完此战,去刺秦也将死!没有人能够深入大殿刺杀秦王而活转,哪怕行刺成功!
──因此,这一战也将成绝响!
──普天之下,除了飞雪剑法,也许只有无名的快剑堪与残剑剑法一战。
──因此,无名希望使残剑剑法能在此战中淋漓尽释!
──此战过後,飞雪剑法、快剑剑法、残剑剑法,3大剑法将只存残剑剑法。
──残剑将独孤,将寂寥。
──而反过来想,无名何尝也不想在将死之前,与自己敬重的剑客,作尽情一战呢?
所以,二人尽情战!
残剑已经将断剑出鞘,每次飞起,总迅落回飞雪身边,不愿离她左右,他甚至不看无名,只随意化解着无名的剑式。
这不是拚死决斗,但二人的剑仍快而刚猛!
剑式的优美默合,为逝去飞雪而作的特殊挽歌!
残剑剑法威力逐渐挥,压迫住无名快剑。
无名不断点水弹跃,攻回小亭。
一圈圈涟漪静悄悄散开,残剑越斗越沉。
他凌空重重一剑,将无名击出亭子。可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生:
一滴水。
沉重断剑带起的水珠,在两剑相交时溅起!
慢慢地落,溅到飞雪脸上。飞雪闭着眼,恍然不觉,但残剑却看到。
水滴在飞雪被精心拭擦如美玉般的脸颊,很晶莹惹眼!
残剑看。
他慢慢伸手,想要替飞雪拭去!
他忘了举剑!
一瞬间,无名快剑从空中刺回,直逼他後心!
但残剑已经不顾无名的剑,只俯下身,轻轻地伸手,抚去飞雪脸上晶莹水珠。
他的表情,很神 圣、虔诚!
他的动作,很专注,很深情。
彷佛这滴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可半空的快剑却无法收势,无名急忙改变身法。
已经来不及,无名快剑刺中残剑的断剑,将沉重断剑刺飞。
「当」地一声,断剑脱手,凌空飞出。
「啪」,水面重重被断剑拍开,激起千层浪,涟漪远远扩开。
无名转身飞回岸边。
残剑对这一切惘若不觉,继续替飞雪轻轻擦脸。
没有人能想像,残剑对飞雪竟会如此痴情!
情痴!
无名看。
良久。
残剑端坐,又背对无名。
战毕。
无名郑重行礼。
无名离去。
夜静水蓝。
残剑守在飞雪身旁,彷佛同飞雪一道凝固。
天涯路,苍茫茫。
古道,黄沙,枯草。
吱哑的马车声,让人心酸!
无名驾着马车,返回秦国方向。车中有飞雪的老仆,替无名捧着飞雪剑。老仆脚下,还有装着长空铜矛的漆盒。
风吹来,吹得无名脸上看不出表情。
风很冷,无名的意志也冰凉如剑,刺秦大业,如箭在弦上。
他即将把自己变成一把剑,朝秦王射!
冷冷的风散去,前方的尘沙止歇,无名的瞳孔突然收紧。
他看到了一个弱小的身影,裙裾飘起。
人影拦在路上。
丫鬟如月!
如月的俏脸憔悴,秀眼也通红。
如月手里捧着一件东西。
车声嘎然止了。无名握着
绳,看着如月,也看着如月怀里的重剑。
残剑和飞雪剑,两件耸动天下的兵器,相隔马车上下。
如月的声音,却露出哀伤、与决绝不欲再生的毅然!
如月:「主人交你此剑!」
无名:「为何交剑?」
如月:「主人说,残剑飞雪,生死相守!他人不离飞雪,剑也不离飞雪剑!」
无名惊问:「你家主人如何?」
空气彷佛凝固,两行清泪,缓缓沿如月脸颊落下。
如月的声音呜咽:「今日清晨,他已用此剑自刎!」
无名被震撼──
他知道残剑飞雪情深,所以昨夜特地去与残剑一战,那一战,也是一劝!
他想劝残剑不要轻生,但没有想到,还是不能劝止残剑!
一把剑,可以被另一把剑所阻,可一个人心意若决,便决非旁人所及。
如月也更加激动:「主人把剑给你,与飞雪剑一同助你刺杀秦王!」
无名不说话──
无名最强烈的心愿,便是刺杀秦王。可残剑、飞雪,未尝不和他一样呢?沉重的残剑,彷佛诉说着与飞雪生死不渝的爱情。
这把剑,也同样表明跟飞雪一般的刺秦决心!
无名默默地伸手──
他接剑,如月含泪,双手把剑奉上。
剑很重。无名慢慢交给身後老仆,和老仆把残剑与飞雪剑合在一起。
风又起,呼呼地吹动枯草。
如月低头不动。
如月背负着两把弯刀!
无名持着
绳,却不忍立即离去──
因为主人一死,如月便孤苦无依了!
对这名倔强的丫鬟,无名一直有些忽略,但此时他难以忽略,他知道如月是喜欢主人残剑的。
「你上车吧,」无名对如月说,「替我捧剑!」
不料,如月在风中倔强摇头:「不。」
残剑已逝,可丫鬟如月仍痴接
此,无名动容!
无名问:「此後,你往何处去?」
如月的目光,有一种凄美。
如月:「我有刀!天下很大,我能照料好自己!」
凄楚中,包含着对无名关心的拒绝。无名不能够再说什麽了!他最後看了如月一眼,然後提起
绳。
马车吱哑
?
动。
风声,草声,马车声。
那柄残剑在车上,缓缓从如月身旁驶过。
无名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古道被风沙遮掩。
天苍苍,路迢迢,碎人旅魂。
如月目送马车远去,然後低头。
如月慢慢拔刀!
无名意识到什麽,行到一半,勒住绳,远远回头。
却只见如月瘦弱的身影,慢慢在远处倒下了!
很小,在风中!
残剑为飞雪殉情而亡,如月同样为主人殉情!
残剑、飞雪、如月,满门侠烈,慷慨悲壮的死中,还包含着对无名的信任与重托!
风沙逐渐弥漫。
模糊无名的眼──
这才是英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