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中,吕不韦看着好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修士孙百川竟然敢在自己面前举剑,对他的这份勇气多少有些赞赏,但是这不妨碍他准备将二人一同杀死在这里,李默兰必死无疑,而这个有着让人敬服心性的憨厚少年如若以前他大概会惋惜竟然不是我观心谷弟子,然而如今除了杀意还是杀意,他已经坠入魔道,对于他人的生死看的云淡风轻,魔修最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他想杀谁就杀谁,毫无秩序底线可言,也不介意对这个修道不过一年多的年轻后辈痛下杀手。『天籁小 说m
孙百川的道剑直指天空,然后缓缓倾斜剑锋对准了粗布衣少年形象的吕不韦,他分明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却依然不肯离去。
李默兰心中有些惭愧,死的时候还牵连到了这个让他一度很有好感的憨厚少年,虽然是凡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仙人,然而少年修士孙百川别说傲气,对待一些普通的老大爷都会唯唯诺诺以晚辈相称行礼,根本没有视自己为那多么尊崇的仙人,修道者也好,普通人也罢,其实本质都一样,这一点孙百川看的最为透彻,也是让李默兰对他最是欣赏的地方。
“哪里需要你陪我送死呢?”李默兰拍了拍孙百川的肩膀,说道:“当初你欠我的钱都还了,那就什么都不欠我了,你这个时候站出来,除了陪着送命,还能干嘛呀?你这不是平白无故让我欠了你一条命?”
“小哥当初是整个临安城唯一一个帮我的人,我想着日后如果小哥也遇到了这样的危难时刻,我肯定不会冷眼旁观。”孙百川憨憨的答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的老师教我的,他老人家虽然不是修道者,却比什么看得都还透彻,我一直以他的话为信条,不敢忘却。”
李默兰无视了在那里虎视眈眈的吕不韦,问道:“你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不同于师尊,师傅这样的称呼,很明显说的对象并非道门中人,那又是什么人能让孙百川把他的话奉为真理不敢或忘?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孙百川说道:“说来话长,是我在去临安城参加悟道院开院考核前的事情了,如果说我和小哥都要死在这里,那也就没有说的必要。”
“但说无妨,留个遗言还是没问题的。”吕不韦冷漠道,“小辈心性不错,可惜你敢对老夫举剑,就必死无疑,让你说个痛快,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我需要感谢你吗?”孙百川问道。
吕不韦冷笑不语。
孙百川轻声道:“我打小是个孤儿,小时候被父亲捡了回去,也算是比其他小乞儿要幸运的地方了,多少有个父亲,有个遮风挡雨的家,日子也还算可以,爹他一辈子没有娶过媳妇,大概是姑娘家都嫌弃他粗鄙的样子吧,毕竟女孩子都喜欢那些书生意气的风流公子,要么至少也得忠厚老实些,爹他的模样虽然也不算多么寒碜,到底有点儿凶神 恶煞,半夜里能把姑娘家吓哭,谁还敢嫁给他。”
无论是身受重伤的李默兰,还是冷漠自负的吕不韦,这一刻都没说话,静静听着。
“爹他是个屠户,杀猪卖肉日子也算得过且过,比好多人都舒坦些,那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去修道,只是想着不能走爹的路子,要去私塾里读书,要去城里当官,要写一手好字,要吟一好诗,然后娶一个漂亮姑娘回家,这也是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了,只是,后来有一天,爹惹了事情,好像是遇到了一个修士,爹不知道修道是什么,也不清楚眼前的人就是仙人,嫌弃他挡了路喊了几句,结果被那个修道者打断了腿,就此落下了残疾。”
“爹他爱喝酒,只是还没那么嗜酒成性,只是自从被打断了一条腿之后,就整日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后就狠狠得打我,我不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会如此性情大变,只是他打我,我就扛着好了,他不干活,我来挣钱,他养了我五年,我再养他也没关系。”
“有点惨。”吕不韦说道,语调中有些莫名的意味。
孙百川继续道:“后来,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我把我爹打倒在了地上,他突然就傻了一样,也不喝酒了,也不打我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但是谁能想到,他会想要杀了我?”
李默兰眼皮一跳。
“他没杀掉我,因为缺了一条腿的他已经打不过我了,刀子被我夺了去,然后我就把他杀了,弑父,没错,这是我一直藏在心底里的秘密,谁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我要死了,总觉得这要说出来会舒坦点。”
孙百川咬着嘴唇说道:“然后我逃走了,逃出了镇子,被官府的通缉令追杀,然后我隐姓埋名,到了一个乡下的小镇子里,那里住着一个老先生,我以前在私塾里偷偷听过课,也写得一手字,入了那位老先生的法眼,于是先生就收留了我,答应让我做他的徒弟,还可以看他屋子里的那些书,那时候的我高兴坏了,除了因为隐瞒了自己逃犯身份而有些愧疚外,对于老师,我除了感激外找不到任何别的了。”
“老师教了我很多,他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告诉我人生在世有些事情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让我懂得何谓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直到老人家死的那天,我才在老师的遗书中看到,原来他老人家早就知道我是个弑父的畜生,是个逃犯,可是他却始终待我如旧,这份恩泽,让我怎么忘得了?”
“忘不了啊。”
孙百川絮絮叨叨的说着,眼中各种情绪追忆感慨悲伤痛苦喜悦感激皆有,五味陈杂比任何一种滋味都来得复杂,听者情绪不一,李默兰沉默不语,而吕不韦则是不屑道:“不过一个凡人,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能让你这晚辈敬若神 明。”
“吕不韦。”孙百川目光笔直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老师虽然只是个凡人,但是在我心中,他比你高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语气认真。
但是就是这份认真,让吕不韦眼中的阴郁到了极致。
一介蝼蚁凡人,也敢比我高?你这后生晚辈,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妄自比较老夫?
“那你就去见他好了。”吕不韦挥手唤出一条黑色雾龙,张牙舞爪,冷漠意味流露。
李默兰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想要出剑,然而他此刻精疲力尽,动弹一下都疼痛不已,哪里来得及?
雾龙从天而降,而孙百川怔怔的看着,向前劈出一剑,看起来分外可笑。
剑断。
人亡。
没有惨叫声,只有狂风声,只有剑断剑鸣声。
李默兰眼中愤怒怨毒到了极致!
雾龙轰击下,孙百川飞了不下百米才滚落在地上,浑身衣衫破裂,凄凉惨淡,浑身骨头尽碎。
鲜血如长蛇挂青空,分外刺目。
低头看。
拖了一地血红。
“吕不韦!”李默兰抬头嘶吼了一句,愤然起身,想要出手,却已经来不及。
吕不韦面带残忍,再挥手,继而一抓一握如捏泥人。
孙百川胸腔炸裂,口吐鲜血,仿佛吕不韦手中任其摆布的人偶,通体血流如注如一个血人,惨烈至极。
可他脸上仍然毫无惧色,更看不到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这份淡然足够让许多自以为意志坚定宁折不弯的风流子惭愧不已,自内心的敬佩,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区区修道一年多的年轻修士?
吕不韦轻咦一声,定睛看去,有些意外。
黎明之光照耀大地山野。
憨厚少年浑身是血的站了起来,体内生机逐渐散去,体内灵气层层溃散,静脉节节炸裂,天灵血流如注。
状若厉鬼!
可为何神 色却不似厉鬼那般狰狞恐怖?甚至他嘴角还噙着一抹淡然弧度?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抬着头,静静的看着前方,眸光平静,却空洞无神 。
吕不韦眼中困惑不解。
死到临头,你为何笑?!当真不怕死?!
那一日,道门弟子孙百川,死后身躯依然不倒。
那一日,李默兰看着他死去的样子,看着那个壮烈惨烈的画面,咬得嘴唇出血,心中更哀凉。
明明已死,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威风凛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