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殿门口,神 道尽头,李默兰盘膝而坐,认真的看着手中的真道秘典,字字入心,神 情专注到极致,仿佛一个著名的画师正一丝不苟的完成着自己最后的创作。
天光明亮,已经是很多天过去了。
道门的弟子们当然也知晓了那位北海剑仙传人于十几天前的夜里走上了山顶,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来,他们都隐约能够猜到个所以然,但是又不明白这么长的时间里为什么那个少年都没有走下来,他到底在上面做些什么?亦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后者的可能性实在不高,师祖不会做出任何有损道门名誉的事情,那么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是很多道门弟子都好奇的事情。
最后一个见到过李默兰的道门弟子自然是在道门内一向以铁面著称的师兄榭仲卿,不少道门弟子好奇的打听和询问,让榭仲卿简直是烦不胜烦。
他自己也不过是送了对方到神 道前方便离去,又哪里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况且他自己对此也很是好奇,但是终究没有那个胆子蹑手蹑脚偷偷上山顶。
梓晓晓从自己的师傅孔贺那边问到了前因后果,也不太明白李默兰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拿道门的人情换真道秘典观阅,那么道门岂不是更加希望他死了,又怎么会出手相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只是这两天却有一半心神 要放在另一处地方。
软禁道门圣女,这是道门历史上从来不曾生过的事情,可是这不仅仅有陈水烟默认,更重要的是那个肆无忌惮的小师叔亲自动手,而一个尚未掌权的圣女又怎么能反抗得了?
更何况面对这一对几百年前活到现在的师姐妹,就算是道门的长老也不敢有丝毫意见。
当梓晓晓从虞化姬贴身女婢龙星遥那边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如坠冰窖。
她现在终于确定,师祖对于此事决绝到了何种地步。
……
……
半山腰处的雪林之中。
白雪簇簇,积蓄在树梢上,很多树枝承担不了这样的重担,弯下了腰。
林间有座小楼。
那一栋二层小楼的闺阁内,虞化姬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的那一层黑色壁障,眼中隐隐约约露出了凄然和绝望。
她握着圣女剑,右臂颤抖不已,宛若绷紧到了几乎要断裂开来的弓弦。
她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最重要的是那些冥毒虽然被尽数压制下来,可是却依然有爆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应当尽量避免全力运转灵气才是。
可是她刚刚便在一瞬之间,将圣女剑法中的天刑,红鸾,天哭,陀罗四剑全部用出,这已经是全力以赴,同样对于伤势未愈的她而言,可以算得上伤筋动骨。
虞化姬咬紧嘴唇,看着这一层淡如薄雾的黑色壁障,几次抬起了剑,却又放下。
她怎么可能破得了小师叔布下的禁制?
哪怕状若疯癫的将圣女剑法四剑全部用出,消耗掉一身灵气,也改变不了她无能为力的事实。
这是境界上的天堑,淡淡的黑色壁障宛若不可逾越的沟壑,将她与外界分隔开来。
虞化姬明白这一层禁制是什么意思 ,她也清楚如果没有她在场,情况可能向着怎样的方向展,一系列的可能性让她的更加握紧了圣女剑的剑柄,可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
小师叔已经决定了要软禁她,那么她能有什么反抗之力?
更何况,这很可能是小师叔和师傅共同做出的决定,少女想到了这些可能,面色更加苍白的几分,宛如案几上的如雪白宣。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她必须要亲自出面,不然谁都不会救他,所有人都会看着他死。
这是她不想要看到的情况。
一个女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前,突然,却不突兀。
白雾忽然起,她从中走出,白雾再灭,她留在原地。
宛若鬼神 人物。
虞化姬咬着嘴唇喊道:“师傅。”
来人不是凶名赫赫威震八方的道门小师叔墨楹,而是她的师傅陈水烟。
陈水烟看着自己的女徒陌生的眼神 ,心中略有百感交集,却无太多失落,轻声说道:“忘了那个少年。”
虞化姬明白师傅的意思 ,却又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从小到大和蔼可亲的师傅头一次在眼中如此生分,几乎无法再与过去影子重叠。
她沉默许久,才轻声问道:“为什么?”
她的声音不响,但是坚定有力,这是她的询问,也是质问。
陈水烟看着爱徒倔强的眼神 以及那一声质问,她内心暗暗一叹,然后说道:“道门留不得他。”
虞化姬轻声说道:“为了道门的千秋鼎盛?”
陈水烟欲言又止:“你明白便好。”
虞化姬摇摇头:“我不明白,师傅您从小告诉我的是为人有道,更不得恩将仇报,天下英雄无论巾帼须眉,都为了自己的道理而坚持,所以才能成为英雄,可是你现在却要我放弃他,放弃他对我的恩重如山,放弃他对我的舍命相陪不离不弃,我不明白也不理解,您说世间一切都有道理,我们要站在道理上做事,可是您现在做的事情,有道理吗?”
这番话字字诛心,声音虽然平静但是隐约带有轻颤,而这淡淡的颤音却更加充满了那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陈水烟没有想到自己素来乖巧懂事的女徒会说出这番话,她一时间竟然无法立即回答。
仿佛是为了组织语言,寻找措辞,她过了许久才说道:“人是会长大的,而长大以后,就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考虑事情了。”
这番话看似有理,甚至有很多仿佛人生经验一般的语重心长包括其中,可是虞化姬依然摇头。
这是强词夺理。
她这样想着,忽然现这是自己有史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师傅所教导的那些话。
虞化姬倔强的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道理,而恩重如山却忘恩负义,有时能理解,但是绝对不能原谅,因为这没道理。”
陈水烟无法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喜欢那个少年?”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
空气仿佛忽然一滞。
虞化姬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傅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话题的转变有些突兀,但是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师徒二人相处这些年来已经彻底习惯了彼此存在,都没有感觉气氛有任何变化。
少女没有太过紧张和慌乱,更没有像寻常的小女孩那样露出任何羞涩甚至羞愤的神 情。
她低头思 忖,然后重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看着自己的师傅,问道:“何谓喜欢?”
她在山上修道十几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曾注意到任何对她表露出爱慕之心的男子,在她眼中,男女之爱依然是一个很陌生的东西,她不懂,不了解,也没兴趣,只是懵懂之间又有所明悟,如果单论喜欢一个事物,她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但是喜欢一个男子,却是第一次被问及,猝不及防至于,她也想要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所谓对男子的喜欢,与其他的喜欢又有何不同?
陈水烟说道:“夫妻之间。”
虞化姬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认真的思 索了起来。
眉宇之间有一些可爱的苦恼神 色。
她试图找到可以作为参考的部分回忆,然后她在记忆的深处搜寻着,画面宛若电影胶卷在眼前滑动,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了少女的眼前。
有雪原上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有雪原石殿中的共做一场梦,有荒原深处的那一句“宁可死在你身前,也不想要看着你死”,也有最后那一刻,站在自己身前驾御七柄神 剑的绝世风流。
那些日子里的少年少女,像不像一对同甘共苦的亡命鸳鸯?
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开心笑意,似乎找到了答案。
然后她看着自己的师傅说道:“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
……
渝北仙人看真道秘典,看了足足七七四十九日。
李默兰却只看了半个月,便将所有内容尽数记载心中,一字不落,宛若有着过目不忘的绝顶天资。
当初在那场大梦之中,他已经于梦中与张春生一同背诵过了一次真道秘典,此番再次拿起,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这些内容并没有因为那场春秋大梦便留存心中,可是熟悉感却保留下来,并且再这一刻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
如果可以,其实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效仿当年的渝北仙人张春生,在这里观云海起伏而悟透人生,一夜悟道。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没有时间。
从帝子斋的人回到山门之中,再到他们抵达临安城,这中间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差,而这便是李默兰逃亡的唯一机会。
他总不可能等着那些对他有敌意的人聚集在一起然后找上门来,再一朝定生死,毕竟他不是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绝世英雄,更不是能一个打一群的无双猛人,在他看来这种做法无异于找死,他还是宁愿像一个落魄难民一样赶紧回家收拾细软包裹跑路,落魄是落魄,丢人是丢人,但是没有人是真正想死的,而且为了守住老剑仙荣誉就把自己往死里逼这种事情委实不适合他,北海剑仙传人就不可以逃走了?在他看来日后寻一处安逸静谧的修行之地,慢慢修道修武,那种安逸修行的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
将真道秘典合上,放在道殿前的石阶旁。
白昼天光明媚,秋日暖阳和煦,并不刺眼,落在神 道上熠熠生辉宛若无数起伏的金色海浪。
李默兰露出满意的微笑,沿着神 道向前走去,宛若走在金浪潮头。
现在,可以下山了。
现在,可以离开临安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