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羽白在旁听得一头雾水,问父亲道:“父亲,收拾什么东西,要到哪里去?”
宁若海一笑,把方才与紫微道人商量的事情说了一遍。宁羽白听说可以随师父云游天下,小脸兴奋得通红,那样子直巴不得有把仙剑,现在就飞出去。宁若海是苦笑不已。紫微见安排妥当,便对宁羽白道:“徒儿今日不必修习吐纳了,为师准你在家一天,准备东西。明日一早你来观中见我。”羽白答应后,紫微便与宁若海告辞,迈步出门而去。
宁若海送别紫微回来,方要入内收拾细软,衣摆却被宁羽白扯了一下,宁羽白央道:“爹爹,既然要走了,孩儿想去告诉黑二和其他朋友一声,好吗?”宁若海点头答应。又嘱咐道:“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不许贪玩!”宁羽白得了允许,答应一声便出门去了,寻思此时已过晌午,黑二定是已经回家去了,便撒腿往山中跑去。
那黑二的家并不在村里,而是在村旁的丘图山,家住半山腰上。他家以狩猎为生,因此居于山上。这龙田村就在丘图山脚下,村内到黑二家里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并不远。宁羽白出了门,急匆匆向村外跑去。这时刚过了中午,村人吃过了午饭都去田里忙活了。路上只有散养的两三只母猪山羊在摇晃,丝毫不知大祸将至。宁羽白不一会出了村子,过了桥,上了山路方才飞奔起来。这一下全力以赴,真堪比骏马之速。若有旁人看到,真要大吃一惊。不到普通人的时间便已赶到。
丘图山是一座小山,并不如何高峻。黑二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平时与宁羽白甚好,他家便住在一个山坳里,只一间小木屋。宁羽白跑到门前,连气也不喘。推开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原来人不在家,想是黑二吃过饭随他父亲打猎去了。宁羽白不禁着急起来。这山虽然不大 ,但是想找两个人却也没那么容易。他也没存这妄想,便坐在木屋门前等着。寻思着等到快天黑再说。
再说龙田村内,宁若海这边在后屋刚收拾完毕,草草的包了两个包袱,开门便要到前堂去见紫微真人。一抬头便吓了一跳。适才破了洞的中庭中赫然立着一个人,个不甚高。但见他身着一件黑色大氅,头戴风帽一顶,背朝宁若海,看不见面目。双手后背,模样甚为闲暇。宁若海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怎会有个人站在这里?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未经主人允许便私自闯人家宅!”
那人听得,却不见有何反应,依旧在那里观望四周。宁若海紧皱眉头,待要再次喝叫,这时那人头一扭,缓缓转过身来。但见他身体移转时周围的空气便像凝着着身体一样,居然另宁若海有要向前跌倒的感觉,他大吃一惊,忙稳住脚根,一望那人的脸,却又吓了宁若海一跳!
这个人好生奇怪,大热的天,偏穿着一件大氅,氅内穿一领雪罗袍,脚下一双行云靴。均甚为华美。偏脸上戴了个青铜面具,好不丑恶!头生犄角,口显獠牙,目如铜铃,便是个怪物脑袋,越发显得此人邪气纵横。宁若海毕竟是个凡人,也知害怕,不自觉退了两步,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终于开口,一个苍老的声音飘过来,却不回答宁若海。只五个字:“穆少游来过?”
宁若海心不由一紧,意识到似乎不太妙。皱眉答道:“不错,不过他老人家已经走了,你找他老人家有事么?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有什么歪打算才好。”
铜面人听了此话,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他马上就要驾鹤西归,我懒得和他计较。况且我此来并不是为他。这老东西居然蠢到自堕轮回来世修行,倒省了我一番手脚。”
宁若海听了人侮辱自家恩人,怒道:“穆老前辈仁心义胆,敢为人所不敢为。世间多少修道之人贪图眼前,顾不得长远。似你这等藏头露尾,再听你这话,便已经不如他!”
铜面人听了不怒反笑:“哈哈,我不如他?时机未到而已!你又不是修炼中人,却来夏虫语冰!”
宁若海道:“便是夏虫语冰,我也要说一说。为人者,当坚忍果断,高瞻远瞩。若贪慕虚荣,只见小利,畏险怕难,岂能成事?此理天上地下皆为不二,还分什么修炼不修炼!”
铜面人又嘿然一笑:“坚忍果断,高瞻远瞩。若观老夫之所作所为,亦当得起这八个字!”宁若海接道:“但所为不同。一忠一奸,一善一恶,一正一邪,高下立判!”那铜面人着实有些城府,听人骂他却丝毫不生气,却道:“你就知道我是邪的?哈哈哈哈,你这样认为也好。我也不与你这凡夫俗子废话,只问你一句,五龙昊天令在哪?”
宁若海心想:“原来是为了这物事。家训真是有理,这还没人入到门派中呢,祸事便找了上来。但那令符是传家之宝,怎能给你?何况那东西现在在羽白身体里,如何拿得出来?难道要剖心挖腹不成!” 想到这,肃眉答道:“什么劳什子鬼符?从来没有听过这东西。你若找符,旁边山上便有个道观,你去向里面的道士讨几张便了。我这里可没有!”
“欲盖弥彰!”铜面人左手一伸,五指箕张,朝着宁若海遥遥一招,宁若海只觉得双脚离了地,不自主“刷”地被吸了过去。
“啊!”宁若海不禁惊叫出声,猛烈挣扎却无济于事,马上就要落入铜面人掌中。
“铮”一声脆鸣,一道电芒破墙而出直奔铜面人奔去!铜面人“嘿”的一声:“看你还坐得住?”左手之式不变,右手中指与拇指一圈,拧腕弹出一指,“锵”一声竟如铁石,径朝那电光而去。那光也不与之触,转眼间化为十二道淡影,倏忽疾飞,交叉成一道光幕直罩向铜面人。
“流云诀?”铜面人哂道:“原来是碧落剑派中人。” 那边一指弹在堂屋的后墙上,那墙瞬间便产生了无数的裂纹,宛如蛛网一样。
铜面人口中说着,手里却不闲着,方才那一击不曾阻得他,此时左手已经扣在了宁若海咽喉之上。宁若海丝毫不能反抗,那边光幕早罩了下来,铜面人袍袖轻舒,随便把宁若海对着光幕一甩,扔了过去。这一下甚是狠毒,他早就知道外面有人在听他与宁若海的对话,那人若念他要留宁若海活命来问昊天令的下落,必然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拿宁若海性命来挡驾。但是招式已发,与人相差不过毫厘,如果匆忙撤招,破绽必大,那时瞅准机会,说不定就能一举歼敌。这铜面人心机极深,早算好了这一刻。若能以最简单的方式胜利,他绝不愿多花一份力气。果然宁若海一被抛出,那边光幕大乱疾撤。由于开始全力出击,后撤已经来不及,十二道电芒急转直下,“夺、夺、夺”纷纷钉在了地上。现出真形,原来是一模一样十二把长剑!
铜面人见计谋得逞,轻一拨把前面的宁若海带倒在旁边,喝声开气,照那飞剑刺出的墙洞依样圈指又是一弹。样式一样威势却和刚才那一指不可同日而语!一道黑芒呼啸着撕裂了空气狂冲过去,就如九幽地狱的恶兽一般撞在了那墙上!顷刻间整面墙土崩瓦解,那黑芒丝毫不减速继续向后冲去。烟尘中一人冲天而起,撞破屋顶躲过了那黑芒,正是紫微道人。猛抬头却见铜面人赫然已跃在面前不足五尺之处,一爪已当胸抓到,五指呈紫黑颜色,腥风扑鼻。一看便知不会是什么光明招数。
紫微手中无剑,猛双手一合,结了个剑印,喝一声:“疾!”那铜面人身形急进就要抢入中宫来,却见两人中间突然青光一闪,一柄宝剑横空闪现。铜面人若不收式便要撞上!他却不退,只见他爪化为掌,双掌疾合,啪一下正于面前夹住那剑。微惊道:“挪星诀?”紫微也不答话,左手已捏了剑诀,右边一掌正拍在剑柄上:“破!”
铜面人暗道不好,百忙之中一个跟头翻了回去。那剑尖处一道锐光破空而出,饶是铜面人闪的快,也擦得面具火花四射。
逼退了铜面人,紫微收剑落地,至宁若海前搀起了他。回头看那破墙已经粉碎。前屋大门那里成了一个大洞,原来是方才那一指穿屋而过,余势不竭,把院前那片竹林也都轰散。紫微看那本来青翠的绿竹现在居然都干枯而死,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原来他方出门不久,回头处竟见宁家小院后一道细微黑气缭绕。这黑气凡人可是看不出来,紫微自然知道,心知不妥,忙折身回来,才撞上了这一幕。
却听那边铜面人哑声而笑,于是回过头来。铜面人缓缓抬起头来,他虽相差毫厘躲过刚才那一击,但面具却也被剑光一切两半,掉落在了地上。紫微定睛一看,不禁大惊道:“怎么……是你?”
那人背负双手冷笑道:“我只道碧落派除了碧落真人,无人能同时融会碧落九霄决两诀以上,没想到你竟然连出三诀。那流云诀甚为精深,挪星诀与至阳诀也是不错。老夫一时大意,竟险些在你这丢了脸面。”
紫微听了却来不及不得意,只是满脑子的疑问和焦虑:“怎会是他……怎会是他?”宁若海却感到那本来搀着自己的手,此时却变得仿佛有千斤之重……
宁羽白坐在木屋的屋檐下,静等黑二父子回来。刚过正午不久,正是日头烈的时候。他却也不怕晒,只是小孩心性耐不得久,坐了一会就百无聊赖。于是起身来在房前屋后转悠。看一会蚂蚁觅食,捉一会蛐蛐蟋蟀,无意间看到来时路上的一片树林中,一棵红叶乌桕鹤立鸡群,高出其他树将要一半去,树冠又宽大,远观群叶飒飒,甚是好看。便想若是到树上去坐,一来看得到黑二父子归来,二来又能观到山下风景。三来上面那么高,定然比下面好玩。便离了木屋跑进树林,寻见那棵红叶乌桕,施展手脚爬到了树顶,又寻了个粗大的丫杈坐住。果然山下风景一收眼底,潺潺流水宛若一带绕过村头,村外沃野连绵。偶见几处牧羊,若白云点点,陷于一片绿色之中,看了便觉心情舒畅。宁羽白喜滋滋看了一会,忽然心有所悟,就在树上打坐,行起那七心诀来。
七心诀乃碧落剑派镇派之宝,紫微又喜恬淡,不好争夺,他对于七心诀的领悟于修炼之中也透出一股清秀之气。宁羽白初入道门就修得此玄门正宗,实在是缘分非浅。如今看到山下秀丽景色,又有所悟,于是行起功来。
初时与平常一样。打坐入定,一脉灵息出丹田,于全身经脉中川流不息。过漕溪,经十二重楼,穿鹊桥,游行九宫之中直达泥丸。周而复始循环不休。不料一周天方过,却出了变化!
宁羽白忽觉涌泉一麻,紧接着丹田之中骤变突起。一股狂飙气息涌出,推着自己的内息急进不已。这股气息势头狂野,如脱缰野马在经脉中奔走,沛然莫挡。宁羽白只觉得灵息行处经脉鼓胀不止两倍,涩痛难忍。幸好他习练此诀多年,心志远坚与常人,拼命忍住不令神志迷乱。然而越清醒却越痛苦,宁羽白只令一丝灵觉附于那狂飙之上随其四处乱闯,只盼着能早些结束。他此时汗如雨下,头上如云雾般白汽蒸蒸,远望去就像树上失了火一般。只见五道气息如流星般紧绕宁羽白疾转不休。那五道气息分青、黄、赤、白、黑五色,越转越快,渐渐也分不出哪是哪一条。终于融汇成一道清澄若水的灵息,旋转也渐缓了下来,最后自鼻入了宁羽白体内。宁羽白这才长吐一口浊气,慢慢睁开眼来。
山仍是那山,水也仍是那水,人却已经不再是那人。宁羽白这一睁眼,立刻觉得好似换了一个世界似的。周围一草一木、一土一石、虫鸣鸟啼无不鲜活无比,仿佛地上的石头都是活的一般。宁羽白立刻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暗道怎么会这样?又觉山顶来风,抚过层层树顶宛若波浪。到了自己身旁盘旋不已,好像在邀请自己同舞一样。宁羽白居然出现了要乘风飞下树去的想法,但他随即把这想法给否掉。这树有三丈多高,掉了下去非摔个好歹不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宁羽白猛觉树也活了起来,那树也有了呼吸脉搏,宁羽白感觉就好像是坐在一个活人身上一样。此树莫非成精了?这可吓坏了他,恐慌间啊呀一声掉下了树,直坠了下去扑通一下正坐在了地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睁眼一看,本来平实的土地竟然像水面一样,自己一压就凹了下去,没到了自己的腰!宁羽白大吃一惊,忙用手一撑,却见那手臂也直**了土中直没到肘部,好像插的是块豆腐一样。
“天哪……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宁羽白懵了。难道说……练功走火入魔了?宁羽白用力的甩了甩头,想要清醒过来。可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那棵红叶乌桕的叶子全都变成了红色!本来这树名字中就有红叶二字,叶子呈红色也很正常。可是那该是入秋以后的事了!现在才刚刚六月,眼望着不久前还青翠的树冠现在变成了火红,宁羽白惊讶的快合不上嘴了。这事情换了大人也是傻眼,别说他一个十二岁少年了。
约莫半晌之后,他渐渐冷静了下来,寻思道:“这绝不是梦,刚才那一摔可是真的。莫不是和我刚才行功的异相有关?可是六年来静修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或许……”他猛地想起了那几道进入了自己体内的光符:“穆爷爷说,这是我家传家之宝,大人们也不只是做什么用的。可是既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又怎么能叫宝贝呢?想必有常人不知的作用。刚才自己的异样和现进的一切,恐怕都和那五龙昊天令有关!”想到这,一下子明白了:“那么奇怪的东西进了体内怎么会一点反映都没有呢?大概是自己练功引发了那几道光芒,才动了起来。”
于是宁羽白站起身来。那土地立刻平复如初。宁羽白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臂,连一粒尘埃也看不见。想再试试,就在土地之上用力的蹦了几下。这下倒怪了,地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再看那树,除了叶色变红以外,和从前的树没有半分区别!哪有什么活着的感觉?风也还是轻吹过去,轻柔而毫无停留之意。
“难道是做梦?”宁羽白十分纳闷。却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奇异的现象也没有再出现。宁羽白还在苦思,突然发现山下村子的方向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便又麻利的攀上树去想看个究竟。
三两下上了树去,拨开浓密的树叶一看,村里那边一幕奇景现在眼前:本来安静和谐的小村居然变成了如鬼城一样,一大团漆黑浓雾把村子裹了个严严实实。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阴气森森。宁羽白大吃一惊,担心起爹爹和老师来。猛然间突见有点点红芒在那雾中闪现,或旋或转迅急无比。间或有红芒暴涨突破黑雾,但是须臾之间便又被吞没。宁羽白越看越急,就要下树望村里跑,忽地天色顿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团团浓厚黑云在村里的上空聚集起来。阳光受阻,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若在平时可是够人们高兴的了。可现在,很多天里劳作的人也已经发现了异常,都停下手中的活疑虑起来。有的人已经开始往村中跑去。
上空黑云翻滚吞吐不已,下面黑雾蒸腾不见消散。宁羽白再也看不下去,就要下树。正在这时,那黑云正中有光疾闪了一下,片刻间一道妖异无比的黑色闪电似裂天之刃一般直劈了下来!“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也已传到耳边。闻听见这一声响,宁羽白巨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乱冒。哇的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身子一栽,二次从树上摔了下来。这时一道金虹猛破开黑雾冲天而起,耀起霞光万道,直迎那道黑电而去!这便成了宁羽白闭目之前所见的最后一幕景象。